古陌阡
古陌阡
当前离线
积分5039
IP卡
狗仔卡
电梯直达
1楼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蹄风《铁堡英烈传》(与游侠英雄传有关联)
第一章
沙漠里的景物,照例是不平静的,戈壁中风沙的猛恶,不是身历其境的人,真难想象得到有那么厉害。
这是方出玉门关,挨近白龙堆,走往哈密的驿道上,也就是穷八站的起点,本来就是戈壁瀚海,弥漫黄沙,直到天边,连棵小树都见不到。
此时,却来了一辆双套骡车,车中坐着老、少二人。车辕上跨着一个身躯高大粗壮的骡夫,他不住把手中一根长鞭,挥动起“呼呼”声响。
人强骡壮,驾得那车如风驰一般,在沙漠上,奔跑如飞。
那老者年约五旬左右,虽是商人打扮,却生得浓眉大眼,丰额广头,胸前长须飘拂,仪表不俗。那少年年约有十二、三岁,生得是面如冠玉,骨秀神清,身穿重孝,坐在车厢之内,不时发出饮泣之声。
青布车篷上,满是黄沙飞尘,那骡夫想是连日赶路,睡眠不足,把一双眼,熬得通红,跨坐在车辕上,只管挥鞭催骡前进,一言不发,突然两手往上一伸,打了个呵欠:“啊……”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三弟,这几天,真累苦你了。”
那骡夫气呼呼的道:“只要把这位少爷送到了地头,人累有啥,都是他妈的班七害人,平白引进几个奸细来,害了老主人夫妇两条命,还有好多弟兄也都因此丧生,如不是我们跑得快,只怕也完了,我真想和他们拼了!”
那卷者道:“傻兄弟,就凭我们两个人呀,官私两面,都打不过人家,老主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在寨中火起时,才把小主人交给了我们,从地道逃了出来,如果出了差错,就算把命赔上,拿什么脸去到阴司见人哪!”
骡夫忽然道:“大哥,我们马上就过了白龙堆了,这里是穷八站的起站,咱们究竟去哪里?你总该拿个主意呀!”
老者道:“老主人遣命叫咱们去铁堡,主母却再三交代把小主人送去三道岭,我也没了主意,不知去什么地方好了,你看呢?”
骡夫昂然道:“要以我的意思,就去铁堡。”
老者道:“可是,三道岭韦家,可是老主人的至亲呀!”
骡夫哼了一声道:“什么屁的至亲,我看不可靠,一则他们多年没有来往,二则那姓韦的早已投了敌人,还做了官,可靠么?”
老者反问道:“照你这么说,铁堡又有什么可靠的呢?”
骡夫道:“铁堡的人全是前朝一干忠勇袍泽,志切匡复,且和老主人过从甚密,当然可靠了。”
老者摇头轻笑道:“目前是人心难测,很难讲,韦二先生虽然投降了敌人,当时乃是情非得已,所以他只做了两三年的官,便告了终养,舍去了家乡田园不要,要到这穷荒偏僻之所,还不是为了避祸。”
那骡夫有些不服的道:“既然这样,老主人为什么还那样恨他?”
老者道:“老主人的为人,就坏在性情太刚直了,你可知道,他们明着是绝了交,断了亲戚关系,夫人还不是不时的暗中派人送信、送礼、问候。再说,小主人是他嫡亲外甥,没有害他之理吧!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去三道岭是对的。”
那骡夫闻言抬手摸了摸头,道:“好吧,你们平时都说我少个心眼,以往也都是你出主意我做事,现在还是一样,反正我受过老主人夫妇大恩,现在该是还报的时候了,我这条狗命,就算交给小主人了。事便依你,如出了错,死倒不怕,死后见不得人,可没我铁三的事。”说罢,拔出身后长鞭,迎风一抖,“刷”的一声,那两匹健骡,立刻翻掌亮蹄,飞也似的往前跑去。
这时,已是秋末冬初的季节,在江南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就是在中原,也是落叶未尽,微见寒霜而已,但在西北边陲,无殊隆冬了。
劈面冷风,破人肌肤,像他们这样穷途跋涉的人,益发觉得景物荒凉,情致凄怆了。
车行之间,老者偶一回头,见车厢中那少年,已不知何时沉沉睡去,老者恐他受了风寒,忙将围在自己身上的一件老羊皮褥子,扯开来与他盖上,叹了一口气道:“唉!休看他平日抡枪舞剑,窜山跳涧,生龙活虎似的,就这么赶了两天路就不行了,到底是年纪太轻,禁受不住这般折磨。”
老者在自言自语,那骡夫却又不服的道:“大哥,这又怎能怪得了他,好好的一个家,受此惨变,父母双亡,谁也承受不了,我看他已是够坚强的了。”
说话之间,老者探头向外看了看天色,忙道:“老三,要加快了一点了,我担心要变天了。”
骡夫道:“我知道,怎么快法,越往前走沙越深,本就难走,再要一下大雪,今天就很难赶到三道岭了。”
这时,就见那一轮淡淡的日影,已不知何时隐去,刹那之间,暗云低垂,寒风如割,灰沉沉的天幕,似要压到头顶上来,片片雪花,顺势打在脸上,全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老者打开了一只箱子,拿出了一瓶酒来,拍着骡夫的肩膀道:“老三,这雪恐怕还要下大,虽是冷酒,过一会,也许见效,你且喝几口,挡挡寒吧!”
那骡夫闻言,忙把疆绳一扯,右手长鞭挥动,“刷”的抖了一抖,任由二骡,扬蹄喷沫往前跑去,然后挥鞭回手,接过酒瓶,嘴对嘴,“咕嘟嘟”,一口气喝去了小半瓶,笑道:“大哥,我正觉得口干舌燥,方才迎风张嘴,想接点雪来润他一润,哪知,那雪花看去虽大,落口便化,没有一丁点儿水,好叫人不耐烦,竟不知你还藏了这瓶好酒,喝在肚里,凉冰冰的,爽快极了。大哥,你也喝几口吧!”
他说着,将酒递给了那老者,老者喝了两口,笑道:“其实,我知你好喝酒,随时都代你备得有,并非不愿你喝,只为长途跋涉,到处都伏有危机,你为人心直口快,又含着一肚子怨忿,怕你误事,才不得不拦住你些。现在已在荒野之中,四无人烟,不怕你闯祸,这瓶酒你还不致于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
那骡夫一听,满面堆笑,接过酒来,边喝边道:“你终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与人多说话没有?今天风雪这么大,我看三道岭已是去不成了,趁着雪未垫厚,我们快赶一程,找个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势如何,再行定夺怎么样?”
那老者还未答话,猛听一阵马蹄之声,随风传来,他忙向那骡夫使了一个眼色,提高警觉。
这时,雪势越大,粘天衰草,匝地黄云,全被遮没,虽只片刻工夫,地上积雪,已有二寸来厚,雪花如掌,从暗云中,“沙沙沙,,往下落个不停,有时风力稍大,雪被风一卷,便成了万顷银涛,怒涌惊飞,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数尺以外,便难辨物。
突然,又是一股劲风急卷,二人俱是久经江湖的人物,一听风声,便知是敌人来袭,迅忙间方抽出兵刃,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叱,道:“你们找死!”
声还未了,但见红影乍闪,立有四条黑影,分向四个方向倒窜飞跌,落地就没见起来。
在这同时,那两匹骡子像发了狂似的急奔了一程,方才停住。
就见,雪花如潮中,离车丈许以外,一骑快马,马背上坐着一人,身披着一领代帽兜的大红披风,自来路那一方,风驰电掣般跑将过来,那马通体纯白,如非马背上人衣服是鲜红颜色,几辨不出,是马是雪。
马本膏大,昂首驰奔,绝尘飞驶,鼻掀口张处,团团热气,雾也似的蒸腾而起,马上人两足扣镜,挺立马背之间,稳如泰山,那领大红披风,被风吹起,与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缎子密扣戏劲装,越显得英姿飒爽,真个的人是英雄,马是良骥。
就这么一顾之间,马影便自消失,没了影子,二人不禁又惊又佩。
他们重又上车,方待再次起程,一看车篷罩上,积雪已有三寸,骤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骡身热气溶化,遍体热气蒸腾,勒口和尾巴上,结了许多冰丝,幸是当地土产健骡,耐惯寒冷,否则,休说雪中奔驰,便冻也冻死了。
二人同时动手,将车篷上的积雪扫去,又将车后的毡巾打开,搭在骡背上面,匆匆整理停当,重上征途。
此际,前途积雪越厚,车在雪上,十分难行,二骡已不能像先前那般急驰了.
骡夫见那雪越下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飞,再有两三个时辰,赶不到歇脚之处,连人带马,怕不都得葬身雪里。
他心里一着急,拿起酒瓶,“咕嘟嘟”把余酒喝了个净,把瓶往车后一甩,跳下车来,拉着前套的骡嚼子,便往下跑去。他本天生神力,这一跑,足跑有十多里路,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冒出一个头戴宽边斗笠,身着青布棉袄裤,足登雪橇的壮汉,迎了上来,笑道:”我听骡鸣正急,以为发生了雪难,所以赶了来,这样的大雪天,也真难为你们了。”
那骡夫见有人招呼,连忙也招呼道:“我姓张,这是我大哥姓李,车陷雪里,没办法,只有拖着它走了。”
那黑衣汉子道:“你一个怎能拉得动,我来帮你吧!”说着,一挽袖子,也拉着另一只骡子的嚼头,两人这一用力,倒是快了很多,没有好大工夫,拉到了一处平地,他笑道:“到了,到了!”
在密雪飞洒中,道旁隐现出四、五所人家,屋顶被雪盖得老厚,中间那一家,门外还有几棵老树,却是沙漠中少见之物,那壮汉又帮着他们把车拉进门来。
老者见那门甚为宽大,足可容四辆大车同时并进,里面是所三合大院,显像个大客店的神气,地势却又如此的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途中所遇,从那黑衣汉子的出现,至这几所房子的款式,可疑之点正多,不禁心中一动,暗道:“事已至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他心中虽是这么想着,就一边向那壮汉逊谢,假作撞雪,整理衣带,暗中却摸了摸怀中的暗器,准备必要时,只好一拼了。
正屋前,早就站着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朝着老者一拱手,笑道:“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请进屋,暖和暖和,将驿车就交给我这兄弟料理吧!”
说着,那黑衣壮汉方走向车前,往车中一看,忽然吃惊的道:“里面还有一位小兄弟,大概是病了吧?”
那老者一面举手道谢,忙道:“那是敝人的少东家,因在路上受了点风寒,今日如非主人情重,前途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说完随即爬上车去,将车中那病少年,连被抱了下来,走入房内。
此刻,那骡夫铁三也将随身的行李搬下,与那老者互相抖了抖身上的雪,黑衣壮汉已将骡车向西棚内拉去,铁三还要跟去,相助料理,那中年文士忙拦住道:“张兄已辛苦了一天了,正该歇息歇息,坐定之后,我命人相陪几杯闷酒,驱驱寒气,以消客中岑寂。至于这位小兄弟的病,我会设法延医调治,我们进屋再说吧!”
二人见主人情意诚恳,言谈动作,俱似斯文一派,是先朝衣冠打扮,心中略为放宽,只道得了援。
那中年文士见那病少年被老者半扶半抱,坐在堂屋木椅上,兀自首迷不醒,近前摸了摸头,吃惊的道:“这位小兄弟烧得火热,看来病得不轻。外屋太冷,快请进里间,放他睡在床上,少时进点饮食,得快些找大夫来才行,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老者又忙称谢,随着主人进了内间,掀起暖帘,见室中烧着暖炕,炕头上还放着一个沙泥砌成的方火炉,炉台上傲着两个白沙壶,壶中水已大开,壶盖被热气冲得“吧吧”直响。桌椅用具一概齐全,炉火熊熊,满室生春,纸窗如雪,纤尘不染,就连那火炉,也都是用沙泥砌成之后,再用米汤浇上去的,再经树脂打磨,平匀光滑,真个洁净已极。
休说三人雪中得此去处,无异身处仙境,就是这几个月来,他们逃亡甘凉道上,遇上了回族王公,和几处大家豪富,山没有这等雅洁舒适。
老者见室中雅致,毫无一丝江湖气,心中又放宽了许多,先扶那少年上炕去睡倒,问他想吃、喝些什么?那少年口里含糊了两声,又自沉沉睡去。
老者愁思无计,只得回身请教主人姓名,那中年文士道:“学生袁无愁,先祖乃前明督帅,家变之后,已移来此地。”
那老者一听对方是忠臣之后,心中又宽了许多,不过,他还是不敢大意,因方才铁三已告诉人家自己姓李,也就道:‘'在下李怀石,和我义弟张鲁,护送小东家去迪化投亲,不想遇此大雪,因而走错了路,得蒙主人留住,叫人感激不尽。”
袁无愁早已知道他们的底细,为了保护他们主仆,已派出好几批的人手,今听他不说实话,心中虽然有些不高兴,可也不便说破,只是冷冷的道:“二位,你们千里跋涉,又有病人,够苦的了,歇着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谈!”
袁无愁方走,那黑衣壮汉又进来指着炉上的壶道:‘'那壶雪水,已经烧开了,那旁边代办备有盥具、洗脸盆,你们可以随便在炕上喝茶,稍微暖和一些,洗把脸,烫一烫脚,待会儿。咱们天涯一家,切莫客气,只管招呼,兄弟暂且告退。”
那老者正想用水给病人洗洗手脚,闻言就把那墙角的茶具脚盆取了过来,先倒了些热水在盆里凉着,然后揭开茶壶一看,上好的茶叶已放下在里面,刚把水冲了下去。
突听袁无愁在后屋哈哈大笑,不知为了什么,哈哈大笑,他也无暇去想,伸手一摸小主人,觉得他全身发烧,手足冰冷,拭好了水,忙和铁三二人将他扶起,坐在床沿,身上围了被子,替他脱去鞋袜,把双足放在盆里泡,铁三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那少年口边,喂着他喝了几口,那少年却昏昏沉沉的道:“金二叔,我们到了三道岭没有?怎么不见我舅舅……“
那老者正想俯身替他洗脚,闻言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手湿,忙一抬身,伸手拦住了那少年的嘴,轻声的道:“少爷,我们此刻还未到三道岭,路上遇到了大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主人家投宿,如今雪还未住,等明天一早放晴,当天就可赶到了,仇人耳目众多,千万不可胡乱说话,懂吗?”
书中交代,此一少年乃当年抗清死国之辽东经熊廷弼之曾孙熊惟中。
当熊廷弼初贬时,即知群小当政,国势危矣,命其子熊居仁远走西陲避祸,等到熊氏讥谤昭雪,再出辽东时,已然无兵无权,及王化贞丧师失地,罪连廷弼而死,幸而居仁先走,未被株连。
等到崇祯殉国,滑兵入关,熊居仁已在甘肃岷州飞龙岩,创下了一片基业,他人既聪明武勇,礼贤下士,平日已结交了不少海内英俊,满清入关,一般忠臣义士,纷纷投到,眼看地小人多,如非多年积蓄,几乎不能收容,其子凌凡忽在后山,发现了大片沃土森林,形势更为奇险,地方一大,人来越多,熊居仁却在此时死去。
先后来的这些忠烈之士,大家全有着一个目标是反清复明,立时合谋怂恿,成立了青龙帮。山中人士对熊家父子感恩信服,哪经得起这般领头怂恿,稍为提议,万众归心,别的不说,就拥立熊凌凡成了青龙帮帮主了。
来投的人日多,小小一个飞龙岩,实在也养不起,同时树大招风,已引起了清廷的注意。这时,有两个人仍奉青龙会之命,分途南北,隐居云南云龙山中的是王人武,他为青龙会西南总舵的掌印;一人就是周澄,他是袁崇焕手下大将,他带着袁督帅的后人去了天山东北塔平湖,为青龙会西北诸省总舵的总掌印。
也就在西南、西北两地力量稳固之际,飞龙总舵却出了事,乃因清廷的七十二铁卫,已然潜入,且奉有密旨,把飞龙岩为首之人,连同前明宗室遗孤,一齐下手除去。
于是,他们迅快的发难,这件事,完全由清宫铁卫士副总领班,九头狮子方震指挥。
须知,方震和熊凌凡本是结盟的兄弟,熊凌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盟弟会算计自己。
方贼因为事情做得机密,发难更为迅速,最重要的是几家英杰之士,差不多全被杀光,极少幸免,内中还有许多忠烈遗民,同受其害,也太惨痛可怜,欲往救援,大错已成,势已无及,清廷势力又盛,铁卫士中更多能手,强为其难,已不可能。
幸而玉面神鹰金雷和奔雷手铁猛二人,从地道中救出了小主人,铁卫士自然不肯放弃,紧追不舍,幸而塔平湖周澄早得消息,派人沿途接应。
金雷他们本来是要投奔三道岭去的,他们哪知道三道岭的飞天枭鹰韦鹏早已是清廷的爪牙了,而且,他还有个私心,就是那件藏宝的玉石图记,他必须得到,因为那是天大的一笔财富。
幸好,金雷他们误走三棵柳树,没有去得了三道岭。
书接前文,且说熊惟中闻言之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中含泪,道:“我刚才梦见爹爹被方二叔捉了去,我还杀了好些人,醒来浑身发冷,到处酸痛,什么时候下的雪呢?”
铁猛道:“你在车上睡了一路,一出玉门关就下雪了,如今怕有三尺厚了,要是没有这家好心主人,我们三个,不困死在雪地里才怪呢!”
说话时,金雷已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前,掀起门帘向外看去,见外间并无人走过,却听到后面屋内,隐隐传来笑语之声,且喜三人的谈话,没有被人听去,于是才放了心。转回身来道:“少爷,你这病,都是悲苦劳顿过度,加上风寒所致。说话劳神,最好少开口,凡事交给我和铁三去料理就是了。”
熊惟中无言的点了点头,洗完了脚,仍自上床,睡着静养。
金雷又道:“就着这个炉火,先吃下一帖发汗药,出点汗,索性饿他一饿,睡到夜里,再起来吃点稀粥,明早就会好了。”
说话间,熊惟中已是神卷身软得支持不住了,身于一歪,就倒在铁猛的怀中,昏昏睡去,脸上的气色,比先前还要难看,牙齿捉对儿打战,身上也不住发抖。
金雷见状,忙将他的脚擦干,扶上炕去卧下,将被盖好,两个人忠心为主,虽是满腹愁肠,但是为了小主人,还不得不爱惜自己,因为如果两人之中有一人病倒,就更不好办了。他们只好互相低声劝勉着,洗了洗脸,又烫了烫脚,喝了两碗热茶,身上总算有了些暖意。
正觉得腹中饥饿,门帘起处,那姓田的汉子已踞步进来,手里提着两人的行囊兵刃,各是各,分别递给了各人,冷然道:“我们这个地方虽然荒僻,但因地当冲路,一月之中,免不了会有恶客借宿,这些防身的东西,最好放在近手处方得用,出门在外,总是小心防备点的好,我这就给二位端吃的来。”说着,回身就走。
这几句话,说得轻松,但是听入金雷的耳中,感觉语有讥讽,老脸有点发热,心中不由一怔,才想到自己一向谨慎,方才只顾为了招呼病人,竟忘了将兵刃随手带下,让外人取了来,好生不妥,正自权桓……
那姓田的壮汉已二次进来,手里托着一大盘热腾腾的蒸馍,一大碗红炖羊肉,一盘卤鸡,一个瓶酒,一罐奶茶,还有两碟腌菜,一桶麦粥。在穷荒之中,得此美食,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铁猛一看到了酒,早已笑得合不拢口了,金雷称谢不已,那姓田的道:“我们这里时常来客,分等待承,这算什么?也值得客套,我们掌柜的本想陪你们喝几杯,又恐你们拘束,吃得不舒服。天色快黑了,少时西屋内,也许还有客来,这场雪看样子明天还停不了,即使是停了,没有个十天八天,你们的车子也未必起得了身。住在西屋的客人,都不是外人,你们如嫌闷时,也可和他们谈谈,我家掌柜的明早便有事出门……“
“老田……‘'他话未说完,后屋忽然有人呼唤,他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金雷听那姓田的一番话后,怔怔的想了一阵,发觉其中有许多矛盾之处,大雪封地,原在意中,既说自己不能起身,他们的掌柜明日又怎样出门?既已答应延医诊治小主人,何以却没有消息?看那姓袁的,明是掌柜,却又举止温文,看不出真相,而那姓田的,看似下人,手脚却甚矫捷,武功颇像很有根底,他那词色动作,在在显出前恭后倨,尤其初进房时,所说的几句话,好似暗含奚落之意,那掌柜的明说少时陪客共饮,倏又中变。不过,酒菜、饭食以及房炕墙壁,俱是好好的,说他存心不善又觉不像,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这时,那铁猛一面催着饮酒,他只管大碗酒、大块肉馍,往口里送,知他心粗性直,与他商量,如果走了嘴,被人听去,反为不好,只得将那一小锅粥,移向炉边烤着,又拨了一碟腌菜,以备病人不时之需要,自己也跟着进了些饮食。吃到半饱,猛然想起那掌柜的明早出门,是个疑点,说不定已看出自己的身分,前去与敌党通风送信,约下人手,也未可知,不过,他又明说出来则甚……
他想到这里,不禁焦急如焚,再也吞吃不下,立即放下了杯箸,想往后屋一探。
不过,他又一想,这家主人未必好惹,自己越礼犯规,为了主人托孤之重,拼着观察不到,再与人负荆请罪,也顾不得了。
他主意既定,看天色已黑,便将熬好的菜斟出,扶起熊惟中灌了下去,重又盖上了被,与他发汗。那掌柜的一直也未见到人,只有那姓田的进房,收去了残肴,点上了一盏油灯,并未多说,便走了。
金雷吩咐铁猛早睡,以便少时好替自己照料,其实,他用不着吩咐,铁猛疲累了一天,又吃了个酒足饭饱,早已沉睡不醒了。
金雷此刻独对孤灯,不时伸手去摸小主人的额际,仍是火一般的烫手,心中好生愁烦,待了一会,大门未开,忽听院中雪地里,“沙”的响了一下,刚要出房去看,忽又听袁掌柜的在堂屋门口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大哥见今晚的雪太大,以为你又和老九在煮酒敲棋,未必能来,都要睡了。外面的雪,怕已过了三尺吧!你来得也妙,日里备来待客的酒菜,还大半没动,大哥明日,又要到里边去,我们三人,正好作一个长夜之饮呢!”
接着便听一个哑声哑气的声音道:“你倒想得清闲,你知道吗?那边的人已跟了下来么?卷爷子为了此事很着急,把大伙教训了一顿,说是一得传信当早办,既打算诚心待人,就不应这般疏忽,事先为何不通盘筹算一下。”
袁掌柜的笑道:“老爷子就是那个脾气,骂过也就算了,难道你还生他的气?”
那哑声哑气的人道:“我哪有那个胆子呀!不过,老爷子也许是多喝了几杯,越说越急,竟把那位主儿招惹了。她站起来朝老爷子道:这事大家原本为的是一个'义,字,无奈人家不知好歹,不相信咱们,老爷子无须着急生气,她情愿把事情独担起来,不论那边有多少人,好说便罢,不好说,就都把他们打发回去。”
袁掌柜的笑道:“老爷子平常最宠她,除了她谁敢对老爷子这样说话。”
那哑声的人道技可是老爷子这次可是真生了气,竟说她年轻气盛,看事太易,抢白了她几句,这位姑奶奶可也真够泼的,当时就变了脸色,拂袖进屋,一会便从后面,骑马出门,不久下雪,至今还没有回转呢!老爷子这才着丁急,命我和老六、老九和春明兄,各踏雪龙,顺大路,满雪地留寻找,约在你这里会齐。”
姓袁的掌柜道:“他们都未到,大概也快了吧!”
那哑声的人道:“适才我在路上,碰见振汉,才知那位和北边下来的四人已无心相遇,而且还把他们给做了,恐被外人看出,又约了少山主一同前去料理干净,一会便到。”
姓袁的掌柜道:“他们来的可能不止一拨吧?”
那哑声的人道:“没来这里之前,春明兄曾赶往黑山嘴白回子店中,询问可曾有面生之人。”
袁掌柜道:“他们怎么说?”
哑声人道:“白回子的女人说,前些时去了四个打尖的,脚下俱踏着雪里快,白回子午前见雪天没事,酒喝得多了些,醉迷忽忽的,因来人问前进可有投宿之所,无心中竟将这里地名、路径说出,他的女人在内屋偷看来人,都是外路口音,他们各背短型包裹,装扮已非正经商客。最令人生疑的是这般连天尘漠,遇见大雪,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安身地方,哪有打尖就走的道理,而且问路也问得奇怪,不问大路官驿,尽问四外岐路,有无材集人家,你说怪不怪?幸而白回子进屋添酒,他的女人再三叮嘱,还算好,没有说出别的。恰巧春明兄到了,便对他说了。我料定是那一伙人,绝还不止这四个人,早晚间,少不得要来此骚扰,叫我先来嘱咐一声。大家闹了一整天,都未进饮食,请你快唤起人来,多备一点酒食。”说到这里时,声音便低了下去,渐渐的那袁掌柜和来人似往后走,便听不出说些什么了。
金雷听二人之言,虽然诡秘,颇似绿林中人,详释语意,好似同另一派,在哪里火拼,内中还有人在日里已做翻顶四个人,事后想起,前去灭迹,少时便都到来,对头方面,也有数人要来寻衅,算计今晚此处必有事故发生。那姓袁的和来人既在外间说话,当然不避讳自己,只是不知是何等人物。看情势,这里胜了还好,万一败在来人手中,弄不好也许把自己牵涉在内,如被来人误认与这里一党,岂不难免干戈。如在平日,穷途投止,承主人这等厚待,原该锐身急难才是,偏偏小主人又生着病,自己身背着千斤重担,错就错在住不得也走不得……
他想了想,无计可施,不禁又忧急起来。
此刻,铁猛睡在炕上呼声如牛,睡得正香,便伸手将他摇醒。
铁猛揉了揉眼道:“小主人吃东西了没有?该我换班守夜了吧?”
金雷悄声道:“我已看过几遍了,小主人身上汗淋淋的,口中吃语,不似先前多了,说不定我那药有些效验,他既不肯醒,索性让他睡去,反正吃的现成。你只顾睡得死,可知这家快要出事了么?”
铁猛闻言吃惊的道:“莫非这家真个不是好人,要害我们?我定和他拼了!”
金雷连忙拉了他一把,悄悄把前事说了一遍,铁猛听完忙道:“照此说来,这家定是我们一流的人物了,那找他们来的定非好人,我们总算同在一条船上,难道置身事外么?”
金雷往炕上一指道:“话是不错,但是事有轻重,如换平时,还用你说,现在我们的处境,怎能轻易的和人动手,依我看来,日里所见的那位马上的朋友,一出手就放倒了四个,可能与此事有关,马上的人如是这里的同道,如有事变,还用得着我们动手么?否则便难说了。”
铁猛道:“那姓田的呢?”
金雷道:“看去虽是个会家,我想还不见得有什么大本领,新来那人定非弱者,至于那姓袁的掌柜,匆匆一见,没有看透,不知是否内家中的能手?”
铁猛愕然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金雷道:“我想了很久,萍水相逢,受人礼待,一旦有事,不能把江湖义气失掉,一面还得照护小主人,所以将你唤起,你看住少爷,少时我到后面探一探去,拼着丢点过节,失些体面,如看出这里的人真是好样儿的朋友,索性将行藏说明了,托他们先安顿下少爷,我二人合力,与他们同仇敌忤,稍拿不稳,或是他们能手甚多,本领比我们高强,那也就无所用其相助,再看事行事便了。你看如何?”
铁猛道:“我是个粗人,没有你想得周到,你看事对,便自做去,那袁掌柜的不是答应我们去延医的吗?我睡后,大夫来过没有?”
金雷道:“这只是主人的一番好意,莫说这么大雪天,路不好走,就是医生住在紧邻,这荒漠孤村,知道医道如何?再说也没地方找药去呀!来了也叫人不放心,不如还是用我多年经验配制成的丹丸药散,还比较靠得住些。”说到此处,仿佛听见院中有人微微“噗哧”笑了一声。
铁猛闻声方一怔神,金雷连忙摇手示意,双足尸提劲,蜻蜓点水般,轻轻纵向窗前,就纸窗小孔,往外看去。
院中积雪已逾三尺,满院生明,雪势已住,暗云低垂,迷茫中,昏沉沉的,还现出半轮残月影子,照在雪上,却不见光,那有一个人影。
正在惊疑,突见一道青光,竟从大门顶上,直往外间堂屋中射入,真的比电还疾,连忙回顾,倏见门帘似有人刚刚掀起放落,炕桌上灯光摇曳,映得壁间光影幢幢,大有惊风初过的神气。
心中一动,闪身门口,轻启门帘,探头往外一看,只见堂屋中和通道上,都点着灯,静悄悄的,不见一点痕迹,寒风阵阵,吹得那几盏气死风灯烟穗摇摇,似明似灭,遥闻后屋,袁掌柜正和来客,笑语从容。暗忖:“门帘无故自动,可能是风,可是那道青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不禁一惊,决计犯险,先往后屋一探,再作道理。心里一定,还未向铁猛招呼,忽听外面有拍门之声,同时,门帘猛地被掀起,飞进来一条黑影。
铁猛疑有变故,首先抢向炕前去取兵刃,金雷也见来势突兀,脚点处,身子纵退数步,刚一摸怀中暗器,耳边就听有人道:“二位不可乱动,诸事有我……”
话音未了,只觉一股冷风,拂面而过,炕桌上的寒灯,便自熄灭,黑影不见,微闻屋门关闭声,“叮”的一声轻响,仿佛下了锁一般。
金雷看出来人颇似那姓袁的掌柜,只是换了衣服,情知有变,主人善意告警,连忙过去悄嘱铁猛,又要言动时,便听那袁掌柜的穿着一双老毛窝,“扑化扑化”的走向院中,口里嘟嘟着道:“这般深夜,又是这么大雪,除非是鬼打门,便是小偷毛贼也不敢出来,我不信还会有投宿的客人,哎哟哟……好冷的天呀!好不容易才暖和些,硬把人从热炕上喊起来,明天不伤风才怪呢!”
金雷寰向窗前,就窗隙向外看去,雪光影里,袁无愁身上披着一件反老羊皮的袄子,下穿皮套裤,足登大毛窝(御寒的羊毛靴),手提一盏风灯,烛光摇曳,一路埋怨着往大门走去。一边走,口中还不停的打着呵欠,神态甚是臃肿粗浊,活似客栈中一个长年伙计,不但不似方才告警时那般机警轻灵,也不像初见时那样温文雅秀。
现在,连他的口音都变了,心忖:“这个人真个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他既如此装做,来人必定也非弱者。”
那院子本来很大,中间走道积雪,虽经过打扫,仍还厚有尺余。
袁无愁装腔作势走得很慢,来人先听有人出声,本住了手,后来想是等得不耐烦了,又拍起门来。
袁无愁故作吃惊,咳了一声,道:“深更半夜,是谁这样打门?”
来人应道:“我们是往迪化去的,雪太大了,日里迷了路,在大雪中拚命窜了好半夜,才看见人家,饥寒交迫,贵处如是客栈,但求安歇,明日从优打发店钱,如是住家,也望行个方便,定当重报。”
袁无愁道:“店嘛,倒是个小店,只是小些,你们人多了可睡不下,问明了再说,这可是我们东家说的。”
来人道:“我们只有四五个人,有一间小房安身,弄些汤水吃就行了,外面冷得很,请快开门吧!”说时,忽听外面似一大团冰雪从墙头落下,响了一声。
袁无愁道:“外面是什么东西响?你说人只四、五个,到底是四个还是五个?还是本来四个又添了一个,该不会是九个吧?”
先前答话那人还未答言,其中一人微怒道:“我们共是五人,难道你们开店,还怕人多么?只顾罗罗嗦嗦,再不开门,惹得老爷火起,我把你们这店砸了!”
袁无愁道:“你这位老客,怎么这般性子急,夜深大雪天里,我们不该问问么?这里院子大,雪又厚,不好走,昨天才托人从镇上买了一双新毛窝,都踹湿了,还怪人!我也得一步一步的走哇,前些日子一碗泉那里才出了鬼打门,上个月黑狗谷驿店中,也被贼崽子抢了,我知你们是好客,财神菩萨,可是不问清楚,可以吗?再说你们在雪地里,来回跑了一天,半夜,要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说时微闻外面二人低语之声。
先答话那人接口道:“我这位伙计,委实地又冻又饿,巴不得早有个安身之处,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掌柜的,莫要见怪,快开门吧!”
金雷虽在房中偷看,他的目力很好,明见短墙上有半截黑影一闪,带落下一团冰雪,才发出来声响,袁无愁既然有了准备,为人又那等机警,岂有看不出之理。只是不明白他既存心引贼入瓮,做作原可,何以又这样慢腾腾的捱时间呢?
就在他沉思不解之际,袁无愁已走到了门前,把灯放在雪地上,口中仍是絮絮叨叨的埋怨着客人,不该不体谅人,手把门杠端起,做出吃力的神情,才晃了两晃,来人已就势冲门而入。
共是五个人,但只随身一件包裹,并未带着行李,袁无愁摇晃着身子,着急的道:“老客,快帮我,将这牢门关好,风大路滑杠子沉呢!”
来人代他将门上好以后,便问可有上房,袁无愁道:“有两间,在后面,一间已住了客人,也是白天在雪中迷路的,现在已睡着了,请诸位进去时,脚步放轻一些,内中一个大汉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想动武打架。”
另一人忙问道:“现在哪里?”
袁无愁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后面,我来引路。”说着领了来人,瞳进堂屋,一指金雷三人的住屋道:“诸位,住这间怎么样?日里雪方下时,客人才走,还笼着现成的火还没有灭呢!”随说随往怀中去掏钥匙。
来人忙拦道:“我们要清净睡上些时,这是路过口,早晨太乱,还是住后屋空的一间上房吧!”
袁无愁故作不耐烦的道:“你们两起客人真怪,倒都不享受现成的,到后面去,还得现升火、烧炕。”说着,便引来人往后面走去。
金雷先只以为来人是这家客栈的对头,及至听到袁无愁引到门口,以实为虚,诈向后屋,来人对先来的客人,又是那等注意,再把到了以后,所闻所见,连在一处,仔细一想,分明人家早知自己行藏,所说相救之人,也颇似说的小主人。再想起大雪中派姓田的远处接引,到后来这家掌柜的又是那等盛情款待,还说少时具酒祛寒,席间再行畅谈,直到自己说了假名假姓,才托辞进去,必是见怪,见了真人还隐起行藏不说实话,所以进内不久,只命田振汉送出酒饭,不再出来陪宴了……
他越想情理越对,不过,飞龙碧事变老主人就义时,年已六旬,虽说先朝遗臣朋旧甚多,入山之后,更是广交天下英雄,多所延揽。但是看那姓袁的,虽是忠臣之后,年岁不大,不但青龙会中少有所闻,就是江湖道上,也很少听人说起,好生叫人不解。
他想到这里,又觉着那五个人,从服色上看,分明是宫廷中的铁卫士,他们竟然在大雪中日夜奔驰,能耐不凡,不过,如照他们方才叩门和攀墙落雪的情形看来,却又并不如何的高明。
当下他改变了窥探主人的心意,决计施展平生绝艺,去探那五人的动静,看他们究竟是否宫中派出来的对头,以便与姓袁的同仇敌杭,即或不是,被主人看破,也有个说词。
主意一定,重又叮嘱铁猛诸事小心,谨守病人,不可出声,自己后面去去就来,随着带了兵刃暗器便走。
因房门已被袁无愁上了锁,轻轻推开窗户,探头一听,静静的,连后屋笑语之声都已停歇,忙提一口气,飘身而出,施展轻身功夫,顺着堂屋甬路,直奔后院而去。
后面院落,比外院还大,上面是一排七开间的房子,东西房俱是一连九间,东方近甬道处,像是那姓袁的住屋,西房第四、五两间,像是那五个来客所居,除这三间房子点着灯外,余房都是暗的。
金雷恐被人发现,忙一纵身,飞上西边屋顶,不意上面积雪太厚,不能用双足钩住房沿,垂身窥探,打算卧身雪上,静听屋中人的言语,等到脚方一落下去,倏觉左脚一虚,踏入雪里,约有二尺来深,这时“沙”的一声,心刚一惊,便听房中柴和煤,“哗”的一声,洒了一地,袁无愁大声道:“诸位客人帮帮忙,我给你们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帐房还存着一点酒呢!”
金雷就势一稳身形,右脚浮搁,身子往雪上一坐,那踏雪之声,幸而被那柴、煤倒洒之声所掩,未被屋中之人觉察,接着便见袁无愁出来,放出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踏着雪,往东屋走去,口中咕噜着道:“出来也不算一算天时,这般大雪,就是一只老鹘鹰落在上面,也要留个爪印,何况是个人呢!”
金雷听了心中一动,低头看那落脚之处,雪光映现,明明现出两个脚印,一个已被自己左脚踏了进去,知道适才定有人来过,暗忖这雪已冻结,上层浮脆下面坚凝,人立上去,除非轻身功夫已臻绝顶,有踏雪无痕的功夫,能够悄没声息,否则人的身子,少说也有八九十斤,怎能稳得住。
看这人把雪踏陷了二尺,屋中五人,并未觉察,而且脚外的雪,齐如刀削,要不是内、外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怎能如此!
如说先就有的,一则这雪才住不久,二则五人未来以前,屋是空的,来此何事?……
再一揣量袁无愁所说的话,暗中点出当午自己的外号,分明又是在警告自己,还有那丢放煤、柴的声音,也必是他先听出房顶有蛤的声音,恐被来人觉察,故意做出来的了。
他正自沉思,忽听房中有人低语之声,听不甚清,心想:“主人似已无用避忌,一看那两个脚印正当沿口,如把双足都站进去,恰好藉着冰雪的陷窝,钩住身子,将身子倒悬下去睹查。”于是,他忙稳住身子,提着气,立起身子,把右脚也轻轻踏在另一脚印里面,缓缓倒身悬下,侧耳一听,内中一人道:“我说老鬼的声气到不了这边,他那亲戚也早和他反目,前日他还派人与将军送信,说小贼不来便罢,一来便即擒了献上,老总偏不肯信,硬派我们追将下来吃苦,今晚差一点葬身雪里,这算什么嘛!”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老总想的是熊老鬼那块玉石图记。”
一人道:“玉石图记是什么东西?有那么重要?”
另一人道:“听说那是闯贼李自成在关中搜刮劫掠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些是攻入北京时洗劫的珍宝,埋藏在一个秘密地点,只有凭着那块玉石图记才能找出宝藏,为了宝藏,所以老练不愿韦老先捉到那小贼。”
一人道:“我原说金雷老鬼,当年是有名的玉面神鹰,何等诡计多端,事败之后,谁都没这大胆子,独他一人,保了小逆贼,担着这么大的血海士系,往甘肃、新疆逃来,还是明着雇了驿车走,那有这样情钟,原来他也是为了财。”
另一人似乎在发牢骚,哼了一声道:“可是,我们为了什么呢?不来吧,我们前头一走,后面就有人跟着,我们稍一疏忽,人就无缘无故的没了,连怎么没的都不知道,敢大意吗?我只不懂,上头既要除他,只用一纸公文,西安将军还敢不听,然后通行各省,自然小逆贼就无处藏身了,何况到处都有我们的人,还怕捉他不到,偏要用这种暗杀的!”
先一人插口道:“你那里懂得,皇上有皇上的道理,就以这次剿平飞龙碧来说吧,不也是暗做的么?官府还说我们是分赃内订而引起火并,飞龙兽仍是飞龙碧,不过把熊凌凡换成了方震,你没听人家说过么?当差不自在吗?差事苦时,自然是苦了,可是没事时,随便的吃喝玩乐来说,每月单是俸银就是五百两,生杀任性痛快,建一次功,有一次赏,办差还有丰厚的川资,只要对上头恭敬当心,平时一点风险不担,退一步想,比起当初,咱们身在绿林,可就强多了。”
另一人道:“这些话,虽然没有犯什么规矩,还是少说的好,一个不小心,惹出祸事来,像高老五一样,至今还不知他有没有尸首,那才冤呢!你准知道大雪天,他们不会跟来么?还是趁无人时谈点正经的吧!”
I
又一人道:“如今火刚升起,肚子还没有填东西呢,忙什么?”先一人道:“我看这家店,大得古怪,自从京里出来,走了好些村镇,甘、新道上,还没有这般款式干净的店呢!日里那女店主虽说这里,虽非官道驿路,却是通各大县的捷径,又有天山采荒金皮货的客人,与外国鬼子来往,店主甚是富足等语。我总觉得,她出来代那男的醉鬼答话,到底有些可疑,那伙计也有些假老实,否则眉眼没有那样清秀,手也不会那等白细,现又刚到,且莫使他看出,装作糊涂,等用完了酒饭,稍微歇一歇乏,好歹也要探出一个究竟。”
先前说话那人接口道:“其实无须这样急,刚进门时,明明后院有空屋,伙计却要我们住前院,仿佛有些使人起疑的神气,后来到了此地,才知他是怕寒偷懒,不愿再升一次火,我们已经来了这一会了,如果金雷那老小子和小逆贼藏在这里,他们何等机警,绝不会没有一点动作,就算因路上劳乏过甚,以为深夜大雪,不会有人跟踪,安心睡去,店家也不敢大做理会吧!依我想,店家定非他的同党,你说那伙计,不像老实粗人也甚有理,不过,我们既然下了纲,不管有鱼没鱼,总得仔细看看。可是,现在人都熄灯睡觉了,也窥探不出所以然来,雪势这么厚,房上房下都不易立足,脚步稍重,反倒打草惊蛇,好在大雪深夜,绝无人敢冒险上路,莫如大家舒舒服服睡个好睡,明日一早起身,自然查出真假虚实来。只请蔡二哥和胡三弟,轮流值班,门前守望,有了动静,再行下手不迟。饭后,我再前往地东伙计住房窗下,窥探一下,如真是本分客店,没有可疑之处,只要他不是熊凌凡老鬼的同党,今晚别的屋子,便无庸再去窥探了,“…“
余人还在争论,袁无愁已从对面厢房,端了食物,在雪上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房中诸人,立刻改了语气,金雷听到了并门之声,因和主人没有说明,终觉不便,刚把身形翻上屋顶,朝雪上一伏,便听袁无愁嘟嘟着走来,自言自语地道:“好不容易有了人来,他又追耗子去了,一个弄不好,今晚谁也不用打算睡好觉,天又冷,雪又大,放着热被窝不睡,何苦呢?告诉你,事情有我做就够了,偏不信!”
金雷闻言,暗忖:“听他说话,必然早有安排,自己既已听出五人是京中派下来的爪牙,还不快些回房准备,等待何时!”此刻,仇敌已被袁无愁瞒过,不知自己是否落在这里,院中积雪初住,上层松浮,如从上面纵落,比由下而上还易弄出声息来。他站在屋上,一望形势,恰好墙外面便是雪地,因屋基甚高,地比中院里深得多,如往外纵去,绕墙走向前门,再缩进前院回房,一则比较少些声息,二则藉此一观屋外形势,以备万一不济时,或可多条退路。
主意想好,等袁无愁一进屋,便运起全身劲力,往上一拔,“黄鹤冲霄”,直朝墙外纵去,快要及地时,再把气一提,两臂一分,“蜻蜓点水”的势力子,飘落在雪地上,四顾无人,然后施展“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绕向前门。
到了门前一看,发现那五个鹰爪的脚印,乃是从偏向官驿道上那一面而来,想是先顺驿路追赶,途中耽延了些时候,所以未在途中相遇。暗忖:“这些恶贼,真个厉害,自从自己离山逃走,早访他们要跟踪搜索,饶是沿途故布疑阵,诱他穷追空跑,仍是不免被他们追上,最伤心的是三道岭那边,与主人早年患难之交,又结成骨肉至亲,当时情义何等深厚,不料一朝变节,屈膝事仇,只说他是因亲老族众,恐遭杀戮,所以没有几年,就告了终养,便连主母那样贤明的人,都深信不疑,竟还临危授命,想付以托孤之重。日里铁猛说他可疑,自己还以为他不敢如此菲薄,谁知他竟为图儿子的富贵功夫,不特认贼作父,更且忘恩反噬,打算把至戚至交的遗孤,御献仇敌,真是天良丧尽,猪狗不如。若非天降大雪,误行到此,听出奸谋,今天若赶去三道岭,岂非是自投罗网。”
他心中随想随往院中纵去,落地一看,自己房中,灯光摇曳,微闻病人呻吟之声,心中一惊,暗骂道:“铁猛蠢才,真不晓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小主人就是醒转,索要饮食,也应低声嘱咐,暗中取用,怎便点起灯来!”掉头一看堂屋,通甬道那扇小门竟已关闭,正待回身,仍从窗户纵进,猛觉脑后一阵冷风吹来,又劲又急。
金雷久经大敌,知道有人暗算,暗叫一声不好,不敢回身,忙向右侧一纵,避开来势,刚一伸手去摸怀中的暗器,亮剑准备对敌时,忽听墙头上,有人轻声道:“不是外人,快随我走!”
话声方落,身影一闪,声随人逝,就见一条人影,如飞鸟钻空般,越墙而去。
金雷心中悬念着房内病人,也无暇多想,来人是何路数,轻轻纵到窗下,用手一推隔扇,听见里面有人用手轻轻弹了两下,知道铁猛尚在房内,料定来人是友非敌,心下略安,连忙纵身而入,正待数说铁猛,忽见灯光侧面,坐着一位黄面矮瘦老人,正在与惟中按脉,旁边站着铁猛和田振汉,料是请来的医生,当时未便上前请教,只得站在一旁相陪,暗中留神。
第二章
看那医生,生得身材矮小,面色枯黄,三角眉,仰天鼻子,满口黄牙,样子哪像个医生,分明是个卖野药的郎中,他身上只穿着棉袄,束了条腰带,靠着炕边,放着一把铁伞。
金雷初见这人的长相,心想:“既是袁掌柜邀来的大夫,必非无名之辈。”等他一看到那把铁伞,心中一动,好似听人说起过,他不就是名震江湖,力拼大内雍和宫大喇嘛明和扎堪布,使得大内侍卫最为头疼的铁伞先生,又称气死阎王的宗流么?不想竟在此相遇,今日有他在此,难怪那姓袁的不把那五名鹰犬放在心上了。
他正自沉吟,忽听那宗流对惟中道:“卷贤侄一路劳顿,多受风霜,加上骤遭大敌,冤愤填胸,悲苦过甚,再加上几曾寒热煎逼,看似感冒,病根已深,幸而遇上了我,虽可包愈,但也得养息个三、五日,始能复原呢!”
说着又回头向着田振汉道:“雪中死尸,已被敌人发现,后院五个鼠辈,虽不足虑,后来诸人,却有两个能手在内,我们纵然不惧,到底时机未至,终以隐密为是,但能敷衍过去,不和他们撕破脸,使其自退方为上策。否则,敌人源源而来,从此多事了,如不打算动手,病人在此,至迟天明,也必被他们发现。少时,我走后,可告知无愁,就说我将他们三人,连同行李,一齐带走了,骡车有镖行的烙印,只说暂存此处,看见也无妨,叫他和那两位不可妄动,来人后援太多,有官府相助,事情不闹则已,越闹越大,以免惹出乱于,老头于又生气。那房上下,和院墙外的雪中脚印,可请那两位宝贝,或是填平,或是想法子掩饰,小袁也不要再装腔捉弄人家,便可无事了。我估量着大雪虽止,有五个鼠辈在此,老贼定已派有能手,在四处布网,未明之前,必不会前来投店,惊人耳目,你快去将他们车上看看,除空车外,不要有一件东西遗留下来,车轮上绑的木块、草素,也要急速去掉,快去快来,我们好早些走。”
田振汉闻言,应了一声,穿窗而出。
书中交代,这位铁伞怪侠,正是气死阎王宗流,他本是青海一家回族土司的儿子,跟着西藏铁隐禅师练的武功。
在满清时候,以宗玄国的身分,派有汉军驻屯在拉萨、江孜,和亚东等地。
须知,西藏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区域,全境都充满了佛教的色彩,僧侣们掌握着无上的权威,那些藏族的城市,包括了城堡、寺院、三个部分,而寺院也就是当地的行政机构。
且说在西藏首都拉萨的东北方,有一个城堡叫作墨竹工卡,那地是通往西康和青海的通道,最大的一间寺院,名叫“扎布伦庙”,那庙的长老名叫“铁隐禅师”(汉语译名),是个有道行的尊者,也是藏派拳技的高手,他在武功上的成就,比他在黄教喇嘛里的名望还要高。
那时,清廷为了崇信喇嘛教,特别盖了一座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喇嘛庙了。最初由韦克呼图克图主持,是黄教喇嘛的上院。
宫里佛殿很多,其中有一所名叫“万福楼”的,内有一尊八丈多高以沉香木雕成的大佛像,遍体缀满了黄金珠宝,手臂上铺着一方“哈达”(绸布),另外有一所“雅木得克楼”,供了一尊狗头人身佛,腰间挂着一个人头,脚踏裸体女人,离奇怪诞已极,不可思议。
那主持雍和宫的大喇嘛韦克呼图,每年都从西藏聘请高僧进宫讲经,由每年的正月二十日起,宫里讲经开始,便有一班小喇嘛扮成各类妖魔鬼怪,一面诵经,一面跳着“布扎舞”,叫做打鬼送邪,讲经一个月,期内斋僧布施,又将面粉制成假的人头,送到龙须沟中丢掉,算作已把妖魔喂饱了,此后就不会作祟。
铁隐禅师是西藏高僧,当然在邀聘之列,那年他就带了十几个随从,骑着驮骡,从“墨竹工卡”寺起程北上,经汗腾格里海,越唐古拉山口进入青海。
那处正是四十土司的地域,一望无涯都是大草原,到处布着流沙、浅泽,当铁隐禅师一行抵达星宿海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山洪暴发,把随行的十几匹驮骡一冲,连人带骡随流被冲到山谷中去了。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还幸老禅师武功好,迅快的一掌砍翻了一棵大树,架在了水口上,总算救回了几个喇嘛,可是也有不少被水冲走了。
人被救回了部分,粮食、牲口却全被冲走了,这么一来,沿途上,他们只有到处找些野生的青稞充饥了。不过,这一段路程,正是青藏道上最为穷荒之地,人烟稀少,就连野兽也是绝迹的。
渐渐的,他们走进了沙漠地带,更是难行,何况又没有了代步的牲口,往往一阵风起,黄尘高涌,浮沙被风卷起,满空旋舞,大地全被这些飞起来的浮沙尘雾笼罩,一片昏茫愁惨的景象,人行其间,宛如陷身黄色雾海之内,对面不能见物,日光早已不见,天也成了暗赤颜色。
尤其气候变幻,更使人受不了,日间阳光照射,热得如置身炉火之中,但夜间却又冷如寒冬。随行的人,虽被救出洪水,却吃不消这种大自然的侵袭,一个个的也都死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铁隐禅师一个人。
老禅师仗着自己一身功力,继续支持,预料再行几天,出了“那来山口”,那处便有人居,为了减轻一切负担,除了怀里的一度牒文之文,他把一切衣物全都丢了。
那天黄昏渐近,忽见远处一队人马如飞而来,心中大喜,以为有了救星。哪料等到人马走近时,不由得惊骇起来,原来那队人马乃是山里的野番,这些野番全未开化,到处流窜,截劫沙漠中的商旅,除了把骆驼、马匹、货物抢去之外,还把人肉割成一块块悬在马背,晒干了作食粮。所以,向来都被四十土司派人缉捕,抓到了就地格杀。
当下铁隐一看来了野番,知道有话也和他们说不清,只希望他们见自己身上没有财物,看了便走,于是,便将全身功力运起来,施展出“铁布衫”、“金钟罩”两种外门功夫,闭上双目,躺在地上,装起死来。
那队野番如飞一般来到,见只是一个单身僧人,像是饿僵了,便有几个跳下马来,把老禅师身上检搜了一番,见没有行囊,也找不到金帛,都气得暴跳起来,把老禅师的牒文给撕了,觉得他身体还有些温暖,便想将他放到马背上驮走。
哪知,他们好几个人,用尽了吃奶的气力也无法移得动老禅师,气得用他们手中铁矛齐戮,哪知,老禅师身上的袈裟被他们戳了个稀烂,仍然伤不了他一点肌肤。正在吃惊的当儿,突见那具尸体平空跳了起来,像是有弹力一般,一跳多高,一连几次的跳动,又复平静了下来。
那些野番虽然野蛮失去了人性,但却最是畏惧鬼神,见状,一个个吓得胆落魂飞,纷纷跃回马去,不料,那死尸这番却滚动起来,在沙地上一路旋转到他们的马前,吓得他们马嘶人吼,落荒而逃。
铁隐禅师运用功力吓跑了野番,他方坐了起来,拾起那被撕碎的度牒,看看日影,渐向西沉,身上又疲又饿,大半天里,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正想勉强前行。
突然前面沙尘滚滚,就见一骑人马风驰电掣的奔来,马上人全身白色,随风飘起,初还以为是野番去而复返,等到临近,方看出是一个回族少年,白袍白马,头上戴了顶黑色圆顶帽子,配了长剑弯刀,身体却生得十分艘小。
铁隐合什站起,等候那回族少年下马,只见他眉目虽然带着英气,但却面黄鼻塌,眼眉长成三角形,眼角左右下垂,形容甚是古怪。
那回族少年很有礼貌的以藏语问过了铁隐的来历,便伸出臂来,想把禅师举上马背,这是青藏人优礼曾侣的举动,然后自己扶马步行相随。铁隐见少年如此对待自己,从心底就喜欢了这年轻人,便故意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来,打算试试他。
那回族少年见举僧人不起,便运起力气来,老禅师立刻感到这小伙子的武功已有根基,至少能扛得起八百斤重的物件。他再一用劲,少年突然转过身来,打算背他上马,哪知仍然背负不起,就知遇上了高人。于是,他忙向地面上一趴,双手支地,道:“活佛,就请踏着我的身子上马吧!”
经此一来,铁隐禅师越觉得这小伙子能谦恭忍受,是个可造之才,便微微一笑,踏着他的背部坐上马鞍,那少年即刻起来,拉着马缰,一手抚着弯刀,步行相随。
行了一程,老禅师才问道:“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要送我到哪里去呀?”
黄面少年回过头来应道:“活佛,我叫大嘻什儿,就是这积石山下'寤什呼图尔'土司的儿子,我父亲也是拉卜楞庙的主祭,你老人家累了,随我回去歇息几天再走吧!”
铁隐听说,再一问道路,还有二.三百里路,便着那少年上马来,赶着回去。
那回族少年听了,先叩了一个头,然后方跃上马来,马是良驹,一时间展开四蹄,如风一般在滚滚黄沙中消逝。
就这样,那黄面回族少年,把铁隐禅师带返家中,他们一家虽然信奉回教,但向来对藏僧都是十分尊敬的。
铁隐禅师休息过了几天之后,便把牒文表糊完整,打算起程上路。
嘎什土司派了几个随从、马匹,并着嘎什儿亲自护送,他们是本处人,路途上自然十分便利,不久便抵达了甘肃兰州,从这里起,一路上都有地方官府和寺院招呼,很快的就到了北京,刚好是正月下旬,雍和宫已在准备设坛诵经了,铁隐禅师除留下那黄面少年之外,其余土司派来的人,都又遣回青海去。
雍和宫的法事是功德完满,铁隐仍留在宫内,嘻什儿终日相随,老禅师看出这孩子品性不错,又吃得苦,便开始传授武功,并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宗流”,意思是万法归宗,源流合一的解释。
半年之后,宗流已渐能说汉语,通汉字,而且和那些御医们处得十分融洽,从御医那里,他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读了不少医籍经典。
最后,他又天天跟着铁隐苦练“八步赶蝉”的绝技,老禅师择定宫里一块荒地,叫人把泥浆挖出来,堆成一个小丘,待泥土略略晒干,还带一些软性,如果足踏上去便要陷进泥土里。
他着宗流在上面滑走,这样一直练习到来往如飞,泥土不曾黏在脚上的时候,再把油倾倒在泥丘上面,命宗流在上面滑行。拳掌方面,他传了宗流一手“柔门十八路双推掌气
这时,雍和宫大喇嘛韦克呼图的徒弟,年纪和宗流差不多,一脑门子的权势念头,武功也相当了得,学的全是藏派武功,名叫“明和扎堪布”,已成了宫廷侍卫的总领班了,他想偷学铁隐老禅师的功夫,所以尽量拉拢宗流,无形中,他们已成为好朋友了。
那年,清朝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就是说,要把青海原有的各部落,移到柴达木河的南部,一块指定的区域里去居住,其中回民当然反抗,满清用了大兵剿平,宗流他们那一族,也要迁移到小积石山的南部去。
不过,他们感到离开田园草地,另到一块荒地去开垦,无异驱迫他们走向死地,因此,嘻什土司便派人进京暗中找着宗流,叫他设法向宫里贿赂,把他们部落迁往的计划取消。
宗流知道之后,也曾禀告师父替他设法,可是老禅师乃是得道高僧,不想去涉及朝廷政令,于是,宗流便私下和明和扎堪布商量。
哪知,明和扎堪布乃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知道宗流是回部土司的儿子,正可以藉此诈取一笔财物,将来自己回到青海去,便不愁没有银子来建大庙,有了大庙,就可作起大喇嘛来。当下满口答应向内务府进行,定有办法,过了两天,他向宗流提出,如果有五百斤黄金作贿赂,便能够把他们部落的移徙,一笔勾销。
宗流立刻遣人回报父亲,那喝什土司召集全族,大家决定把历代遗下来的金银饰物献出,凑足了五百斤黄金,派人暗运进京,交给宗流。
铁隐禅师这时刚巧要回西藏,守流就把金子交给了明和,叮嘱一番之后,就随师西返了。
哪知,宗流回去之后,等了一个多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家都非常的焦急,忽然有一天,大军临境,勒逼着他们在三天之内迁离。
部落族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先筹集的五百斤黄金,连牲口也差不多都卖光了,哪里还再有一笔迁徙重建的银子,为了期限紧迫,有很多人因此自杀,老土司傍徨惊惧,痛骂了儿子一番,自问没有面目对族人,也悄悄地引刀自刎了。
这时的宗流,真是后悔莫及,他草草葬过父亲,眼看族人被清兵驱逐,逼着迁徙,他只得含泪离开了部落,一骑直奔京师,昼夜奔驰,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明和扎堪布。哪知这番僧反脸若不相识,坚说并没有那么一回事,宗流盛怒起来,要和他决斗,却给大喇嘛撵了出来。
那时,他真是满胸愤恨,有口难言。
在那个时候,回民出入境是严受限制的,尤其刚施行改土归流政策,出入北京,如果没有地方官的官府牒文,便作叛逆看待。
第二天,宗流在一间破寺里栖身,突然来了百多名“善扑营,,的禁卫军,进来围捕,幸好跟着师父练了一年多的“八步赶蝉”的功夫,窜房越脊而逃。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宗流已回到青海,沿途见到各关隘的地方,都悬了榜文,当他是叛民领袖通缉,但都给宗流掩过守关的耳目,回到往日部落地区去。
一天,他跪在父亲的坟墓面前,抽出弯刀,在左臂上划了一下,滴出血来,发誓要手刃“明和扎堪布”,向族民表白,以慰父亲圣灵,他拜了三拜,便上马奔向西藏墨竹工卡见师父铁隐,再练武功报仇。
铁隐禅师知道宗流是个孝子,又是热血男儿,这番给明和骗去了一笔金子,还设陷加害,自是含冤忍辱,便悉心把柔门掌法完全传授给他,又教他使用一柄铁伞,那是一种外门稀有的兵刃,铁隐更把秘传十八路掌势,变到铁伞上去运用,分为:戮、切、割、剪、冲、刺、旋、推、琢、插、飞、滚、翻、锯、抡、遮、拍、射,共十八诀,最后一式是险招,因那柄铁伞是特地打造的,持手处有一个暗键一按,那些铁伞的钢骨立刻脱开,乘着运转的力量,一根根的射出,像箭猪被猎人追得紧时,把箭毛脱射一般,发射的劲力和箭矢相似。
铁隐教了宗流一身武功之后,他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隐于圣母峰顶,那是人迹难到的地方,也有人说他隐于天山深谷之中。
宗流却是报仇心切,恨不得一步跨到北京,找到明和,以报大仇,哪知明和已离开了北京,回到了青海柴达木河北部的都兰城,建了一间大寺院,当起大喇嘛来了。
这时,柴达木北屯屯驻了大军,规定各部落移民不能越境到柴达木河北岸去。
宗流本身又是叛逆犯,更不敢前往,同时,青海回教和佛教的约束很严,双方都不能寻仇打斗,甚至越境放羊,也算犯了死罪的。如果敢于违犯教条,.闯进佛教寺庙行凶,无论有着什么理由,也当作大逆不道看待,那时本族的人就要把犯罪的入交出来,执行刑罚。
宗流见眼前报仇已是不行,各地方又都把他绘图画形通缉,只得单人匹马,逃入蒙古,辗转到了关外,和那处的绿林混在一起。
转眼又是七、八年,宗流在关外的名声,闹得震天价响,但他所截劫的都是些官宦富人,从没有自正当商人下过手。有一次皇帝巡幸热河,车骑载道,不料这次皇帝在狩猎之后,病倒行宫,一住便是数月,那些内廷供奉的差使,频频来往道上,所运送的都是一些御用物品和妃嫔们四季衣饰,最为珍贵的是一册“思貌医学秘笈”。
那时关外有个著名的侠盗名叫孟英,乃有名的黑山八俊之一,评号金刀狡猊,这个侠盗和满滑王朝是世仇,多年来,横行在黑龙江一带,率领着十几铁骑,飘忽如风,行踪难测。这次忽然带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到热河,来劫夺解送行宫的一切贵重物品,那次内务府派出的乃是八名侍卫将军,金刀狡儿孟英这番算是遇上了劲敌,他们父女、兄弟四个人杀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禁卫军越来越多,眼看脱身不得。
正在傍徨焦急之际,忽然对面山坡上,有一团黑东西滚滚飞来,远看像个马车的轮子,那东西近了,才看清楚是一柄铁伞,旁边有一个矮汉执着伞柄,一路旋转过来,只见他向那些官兵突围而入,手里一柄弯刀,闪出一道白光,那些官兵碰上,纷纷倒下,瞬已冲到孟英等父子面前。
那矮汉忽然站了起来,提起了铁伞,向那几个宫廷侍卫,冲刺戳割,弄得那几个侍卫高手手忙脚乱,他一面抵挡着官兵,一面喊孟英快些动手。
于是,孟英把那几箱金珠珍玩翻开,倒在背囊里驮起,撇开官兵,冲出重围,那矮汉抡动铁伞,一马当先,那些兵器碰上,纷纷都被砸飞上了半空,这样便给他冲开一大道杀出。
刹那间,又有一伙禁卫军的高手追来,矢如飞蝗,从后赶到,黄面然汉立刻挡在孟英父女身后,转动铁伞,拨开密集的矢箭,一路退走。
但是,那些禁卫军的马快,瞬已追近,这次黄面矮汉把铁伞一推,附着的钢骨全部向外倒竖,他跟着一按一旋,那几十根钢骨都脱出伞顶,向来骑射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坐骑却已迎箭倒了下去,孟英见时机已到,便舞动金刀,抢了几匹马过来,父子四人和那黄面您汉,风卷残支一般向东北方绝尘而去。
那黄面矮汉便是宗流,这次他救出了金刀狡儿孟英,大家成了朋友,孟英又叫三个儿女拜见宗流,认他作了叔叔,那三个人便是后来的“关东三英”龙虎凤了。
宗流并没有去分孟英的金宝,他只要那一册“思邈秘笈”,立刻离开了关东,当他行经咸阳古道寺,无意之间,救了病中的五台太极门的传人王春明。
那时,正是隆冬季节,王春明为了寻访奇人异事,练成超人的本领,多年的食风露宿,又遇着盘川用完了,有时还得忍饥挨饿,加上精神和体力上的损耗,渐渐的病了。
初时,他仍是极力地支持着,那时他的坐骑已卖去了,只是背剑携囊,躁躁道上。那天他行经离陇西不远,那处有个小镇,只有几十家店户,是来往定西、临洗必经的大道,再南行便是岐娴山了。不幸,他病倒在一家客栈里,已有好几天了,水浆不入口,整天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躺着,那刻薄吝啬而又势利的客栈主人,那管什么生命可贵,一看这位王大公子既没钱付房租,人又病倒了,不但不动一点怜悯之心,延医为他治病,反命店小二将他丢在后院一间堆积禾草的土房中,那里既没有火炕,门窗也不全,任由他奄奄一息,自生自灭。
晚上,刮起了北风,天色变了,寒风刺骨,雪花飞舞,枝头瓦面,都成了一片琼瑶,路上行人稀少,镇上的店铺一早就关上了门,北风呼号如吼,雪花怒涌惊飞。
将近二更时分,突然远远传来“叮当”铃声,不久,便听有人扣响客栈的大门,店小二心不甘情不愿的拉开半扇门一看,见门外停着一匹瘦驴,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卖药郎中,头上戴了风帽,面色枯黄,仰天鼻子,三角眼,满口黄牙,样子十分难看,他身上只穿着棉袄,束着腰带,没有外碧,却披了一块油布。
他此刻已将油布卸下,拂去花雪,店小二见他腋下还挂了一个革囊,上面写着“专治奇难杂症”几个字,驴背上驮着一个小包袱,还有一柄黑伞。
那驴子正在不停的“踏踏”嘶叫,店小二问道:“老乡,要住店吗?”
那黄面汉子答非所问的道:“驴子比我要紧,这里有后槽吗?”
店小二也有些不耐烦的向店后一指,道:“老乡要拴驴子,就从后门进来吧!”
他说罢也不替客人牵驴子,“砰”的一声,就关了店门。
那黄面矮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便拉着驴转过店后,那里有一扇木门,一推便开,看进去是个冷静的院落,黑暗暗地,映着雪光,稍可以辨出轮廊。
那黄面矮汉牵着驴,走近堆禾草那间土房,门窗俱已剥落,北风把脱了拴的门窗吹得“啪啪”声响。
土房子面积很大,堆满了禾草,屋角有一盏油灯,半明半暗的摇晃着,屋里越觉得阴森恐怖。
黄面汉子把驴拴了,久久还不见先前那店小二进来,他喃喃地在咒骂着,只得在院子里找了个木盆,盛了水放在驴子跟前,又拣了一把禾草,丢给驴子啃着。
店小二因为瞧那卖药郎中不起,所以赌气,也可能是怕冷,所以不进来,那黄面汉子就解开了包袱,取出一张毡子,倒身就卧在禾草上面,身方躺下,忽听屋角有点声响,他立刻翻身起来,真像耗子一般机警,他看看屋角禾草微微蠕动,凭一点微弱的油灯光看清楚,竟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听去也不闻有鼾声,不像是在睡着,但是久久才蠕动一下,分明是病倒的样子。
那黄面汉子究竟是个江湖上出色的人物,他对店小二那种势利的神色,心中就有些不满,现在又发觉土屋里面躺着一个病人,心里就已猜到了几分,不免起了同情的念头。
于是,他走近屋角,俯身看那病人,脸上烧得通红,口鼻干枯,张开着两片嘴唇喘气,他看了摇摇头,便回身把屋角的油灯取了上来,蹲身给那病人诊了脉,又把病人的眼皮翻开,用油灯照着,细看了一番,然后把他的衣服解开,按了按胸口。
忽然手中触着了一块东西,温暖地触手凝滑,抽出一看,却是一块白玉佩,雕刻得非常精巧,他拿到油灯下细看,面上有点惊愕,他看看玉佩,又望望那病人,终于把玉佩又放还病人衣襟里,又替他扣好了衣衫,再拨开禾草一看,又发现了那柄古旧的佩剑,有两尺多长,牢牢的系在他的腰际。
黄面汉子俯身拿剑,拔出鞘来,映着灯光,透出一股寒气逼人,他抚摸着剑鞘上刻的几个字“义贯日月”,想得出了神,良久之后,微微的一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立刻打开药囊,取出一服药散来,又找了一个破碗,出外盛了半碗水,捏开病人的牙龈,给他灌了下去。
这个病人,正就是山西五台太极门的传人王春明,他自从病倒在客栈之后,几天来都是梦一般地幻出了无数梦境,他仿佛自己已回到家里,有时又觉着在和人决斗,到了危急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奇侠,运掌如飞,把他一拖,便凌空飞起,飞呀飞的,飞上了云端。
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这天他忽然觉得通身舒畅,神智也渐渐恢复,张目一看,自己竟卧在一堆禾草上面,屋外微微射入阳光,积雪初溶,檐头水珠点滴落下。
他方想爬起身来,却感觉到全身软瘫无力,身上不知何时出了汗,浑身已湿透了。
此时,他方回忆到自己刚生病的时候,是进了客栈的,但不知怎么会睡在这禾草房里,就当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心中好生诧异的当儿,忽听房外有人在叱骂着店小二,那是西凉口音,他叱骂着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只认得黄的是金,白的是银,那有点人性?看人家病了几天,没有付房钱,就把人家丢到禾草房里去,现在人家好了,还不快些给熬些稀粥,烧个火盆来,惹火了老子,看老子不扭断你小子的脖子!”
又听一个本地人的口音,想必是那店小二道:“大爷,你可是明白人,掌柜的吩咐,小的敢不听么?只要有银子,那就好办了。”
王春明病后神昏也听得不十分明白,似乎仍在说得自己身上了,正讶异间,“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脸长相古怪的黄面矮汉,双目注定王春明,见他半支着身子,神色也好了许多,便道:“王家兄弟,你病好了?一会吃点热粥,就可以站起来了。”他说着,便从禾草堆中收拾行囊。王春明闻言之下,心中好生纳罕,他怎么会知道我姓王?又说我病了?莫非是他请大夫替我看的病么?……
忖念间,只见店小二捧了火盆进来,放在他的面前,又摆开一张小桌,一会,又捧了一锅热粥、腌菜,放在小桌上,请王春明进食,还说已烧好了水,预备客人洗澡。
此刻,王春明脑子里昏沉沉的,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倒是那锅热粥,引起了他的兴趣,起来吃了两碗,呷到口内,无殊是玉液一般甘美,瞬间吃了半锅,精神比以前更清朗了,跟着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顿时觉得浑身舒泰起来。
等他洗澡回来,发觉店小二给他换过了一间房子,不住在那堆禾草的土屋中了,心中更觉诧异,忙问店小二,才知道自己病了几天,都快要死了,前晚来了那个卖药郎中,才给自己诊脉、服药,而且那人还多留了一天给他调治,直到今天早晨才清醒过来。
那郎中不但治好了他的病,还给他结算了房钱,又留下了一点费用,要帐房招呼他多住两天。
王春明这才大梦初醒,心里感激,自是不用说了,他一把抓住了店小二,喝道:“走,快带我去见那卖药的先生去!”
店小二一皱眉头,陪笑道:“我的少爷,在今晨你老吃粥时,人家已经起程上道走了,我带你到哪里找去呀!”
王春明一听,怔怔的松了手,惘然的出神道:“那位先生不是本处大夫么?或是路过此地的郎中?”
店小二见他那样着急,便把那人是怎样落的店,又怎样和驴子一起睡在土房里,后来又怎样治好他的病,连那人古怪的样于和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一一告诉王春明。
王春明不听犹可,一听之下,猛然记起了父亲当年所说陇西边境那个化身江湖郎中的怪客铁伞先生来,只可惜觑面相逢,竟然失之交臂,心忖:“他当真是个奇人,他有银子来给自己结算房钱,而他本人却和驴子共睡在一间禾草土屋中,看他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又是那么义侠心肠,把自己性命救了,并无半点道及,像这种行为的人,不是江湖奇侠是什么呢?”
他不禁想得呆了,此时,店小二已把他的行囊从土屋中又搬了回来,方一打开,突然一宗物件,“铮铮”两声,坠在地上,连忙拾起一看,乃是一锭银子,约有十两来重。
春明他知道,自己早就囊空如洗了,哪里还再会有银子藏着,他一想便明白过来,当然又是那铁伞先生暗中放下的了。
这一天,他在房中,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心想:“我出来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访明师,今天给无意中遇上了,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他心中这么一想,立即唤来店小二,代雇了一匹马,打算趁午赶上,店小二诧异的道:“客官,你病才好,怎么不休息两天,而且这处过了午便没有牲口租赁了,就是想搭骡车也过时了,还是明早上路吧!”
春明闻言,知道急也急不来;而且病后除了喝了几碗稀粥之外,还没有吃饭,确是需要再歇息一天,才有气力,只得叮嘱店小二明天早些给他备马。
第二天一早,王春明便离开了客栈,沿途追查他那救命恩人,可是,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他走过了渭源、临沸、宁定、临夏等几个地方,每到一个市镇,便探访那个卖药郎中的行踪,可是,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荒村街店,只要是有人家的地方,都问过了,仍是石沉大海一般。
这时,正值清廷在青海、新疆等处用兵,平定各处叛乱,扩展军威之时,兵车粮秣,络绎道上,行军所经的地方,弄得鸡犬不宁,民间为了逃避兵灾,已是十屋九空了。
在这个时候,王春明刚好抵达临夏,见所有大小客栈都给官兵盘踞着,他把马匹拴在一家酒馆门前,一会儿,连马也被官兵拉走了。
等他吃过了饭,走出来时,大军已过,他只有切齿痛恨,徒呼奈何,沿着官道向北前行着。
过了两天,他徒步将抵永清,那处正是六盘山同步,山路崎岖,再过去便是青海的小积石山。看天色已过了黄昏,便想找个人家借一宿,刚巧前面林子中升起了炊烟,他便觅路前往。
山坡下有一间土屋,竹门半掩,他在门外喊了两声,没有答应,就推门进去,只见土炕上卧着一个妇人,怀里揽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妇人似已昏了过去,灶头上暖着一壶茶。
王春明碰上这种情形,十分的尴尬,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没办法只走出门外吸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就见远远一个老婆婆行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还有一点药,她一看到春明,就像见到了鬼怪一般,丢了篮子,甩了药包,倏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里喊着道:“大官爷爷,这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人也没有了,我儿子已被你们拉去担粮草,家里再也没个男人了。”
王春明一听,便明白了老婆婆的意思,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婆婆,你不必惊慌,我不是官军,只是过个路的人,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快些进去看你媳妇吧!”说着,就去替老婆婆拾回篮子,捡起那药包。
老婆婆一听春明说话温和,仰起脸来,又把他看了两眼,才慌慌张张的往屋中跑。
王春明把篮子和那帖药跟着送了进去,老婆婆先忙着把药煎好,给那产妇服下,才又从篮子里倒出些米来,弄了些米浆喂饱了婴儿,然后热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春明,王春明见那老婆婆面相慈祥,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掏出一小锭碎银来,递到她手里,道:“今天没法,不得不在这里借住一宿,不知道可方便吗?”
那老婆婆忙道:“大爷,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脏一点,哪里还敢要大爷破费。”
春明恳切的道:“我身上带得不多,就这一点银子,算是打扰你们一点意思便了。”
老婆婆推辞不过,才把银子收下,跟着就到灶上拿烙饼,口里一面说着话,只听她道:“今天真是佛爷庇佑,两番遇上了贵人,午间那位骑瘦驴的老爷子,他给我媳妇服了些药,醒过来了,又开了一帖药,还给了我锭银子,教我立刻到集上配药,哪知,他只喝了一碗茶,就走了,真是神仙差遣……”
她还得要说下去时,春明已经走了过来,问道:“婆婆说的那老爷子是不是肩上挂着一个药囊,背了一柄铁伞的黄面瘦汉?”
老婆婆闻言一怔道:“大爷说的是,就是那样,原来你认得他呀!”
春明也不再回答,只问了那黄面矮汉是何时离去的,从哪个方向走的。
那老婆婆道:“不就是过午时分,没有好久,我还记得他问我走小路往积石山怎么走法?黄河源头的水有多深。”
春明道:“你是怎么告诉他的?”
老婆婆道:”都是乱石头,隆冬时分,涉水都过得去,后来他把驴儿脖上的铃子摘了下来,才转过北去的。”
春明紧记着她所说的话,一会饼已烙好,胡乱吃了两张饼,又问清楚到黄河源头的小路,谢过老婆婆,乘夜便走了。
那老婆婆怔怔的瞪目望着春明的背影,口中喃喃的道:“怎么这两个人都一样的匆忙?刚才还说借宿的,忽儿又要赶路了?
且说王春明乘着雪夜,一路施展陆地飞行功夫,直向北方如飞奔去,所经都是丛山峭壁,羊肠小道,才交半夜,已到了黄河源头,远远就听了潺潺水声。
前面是处大峡谷,瀑布从高山泻下,滚到山涧,那是一片溪流,阔有百丈,堆满了乱石,其中积水之处,成了很多深坑,山涧乱石触目皆是。
王春明也无心去欣赏这黄河源头,只择涧水较浅处,踏着山石纵跳到了对岸,一看一岭如屏障,挡住了去路,他又连窜带跳爬上了峰岭,向岭一望,那处正是小积石山的入口,一条驿道,蜿蜒数十里,望去像腰带一样,道上静无人迹。
忽然,岭下传来了断续的马蹄声,定睛看去,就见一乘军骑踏破了雪迹,得得行来,细看时,不禁心中一阵狂喜,乃是一匹瘦驴,驴上乘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是自己要找的铁伞先生。
心中一高兴,方想飞步下山,忽然念头一转,忖道:“像这样的雪夜,铁伞先生单人来此一定有事,自己不该冒失坏了人家的大事,而且夜里跟踪,定会招他疑惑,万一误会起来,反为不好。”这也是他细心之处,心念既定,便在岭上一路暗暗跟随,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渐渐折入丛山隘道。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色,林鸟初惊,铁伞先生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一处危崖,那里一带都是密林,刚好掩藏,从官道上是望不到的。
铁伞先生下了驴,拴在一边,又从囊里拿出一壶酒来,人便歇在树林里面,喝了几口酒,又抓了一把东西,放进口里嚼着。
伏在崖上的王春明,屏息不动。
一会儿,旭日升起,大地一片光明,官道远处,突然尘沙大起,几列骡车风驰电掣般奔来,前行五、六骑人马都是军官打扮,车后又有十几骡人随着,一路转往山隘而来。
崖顶上的王春明见状,知道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已忘了整夜奔走的疲倦,只是伏着,静待事情的发生。
铁伞先生把一条布带,勒住了驴口,放下了革囊,拿起了铁伞,一点双足,飞身上了几丈高的一块岩石上面。
跟着,那几骑军官已到了面前,骤然听到“嗖嗖”风声,像刮起一阵旋风似的,沙石里夹着一点点的东西,打了过来,转眼间,已有两匹马倒下,马上人登时掩着脸,杀猪一般的叫痛,剩下的三个人,他们在马上四周张望,但却不见人影。
那时车辆座上,每个御者身旁,都有一个武士装束的人坐着,他们不约而同地一式“白鹤冲天”,平空跃起身来,其中一人喊出一声号令道:“护车迎敌!”
五辆骡车立刻掉转头来,摆成了一个圆形,那跟在车后的十几个人,也迅速勒马奔前,把车辆团团围着,绕着走圆圈了。
这还不算,车里又出现了一排弓箭手,每车大约有七、八个人,一齐弯弓搭箭,向着前面待发。
王春明居高临下,看到那队车骑摆开阵势,有条不紊,心中暗自为那铁伞先生着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五个从车座上跃起的武士,瞬已闪电般扑上前来,他们手持刀剑长戟,看着就要冲到铁伞先生藏身那岩石脚下,同时,他们也发现岩顶也有人伏着,那知铁伞先生的行动比他们更迅速,不等那五个武士有所行动之前,他把铁伞一张,飞身直落,就像现代的降落伞一般,不过,他那铁伞是没有伞布挡风的,铁伞先生竟然挺着身子,锥子般直插落地。
那五个武士的身手也十分矫捷,只见各人举手一扬,一排暗器射出,飞袭铁伞先生。
铁伞先生突然把伞向身前一挡,旋转起来,那一根根铁伞骨,风车般转动,一排暗器便被他消灭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转眼的当儿,铁伞先生人已脚踏实地,那柄铁伞在他手里一抡,滚到了五人身前,那五个人立刻排成了个梅花形,包围着铁伞先生,刀剑并举,战作一团。
王春明是山西太极门的传人,对武功当然是内行,在他眼里,那五个武士的功夫都甚有根基,如果凭自己的本领,力敌两人还可以,抵敌三人就不行了,心想:“铁伞先生名震江湖,看他如此应敌,若然抵挡不住的话,说不得,自己只好下去出手了。”
他正在忖念之间,那边的铁伞先生已是速战速决了,但见他把铁伞四周上下飞舞,快得连人影也看不到,又像狂风扫落叶一般,那五个武士手中的兵刃立被砸飞,有的却被削断,射到半空,落地时已变成了断剑折戟。
那五个人并不因此而甘心,纷纷又从身畔抽出软鞭,一齐卷上,这一次铁伞先生的动作,更是奇妙,他突然把腰一弯,不知怎的,那柄铁伞便似没有持着的在地上团团滚,离地面两尺,不过那五个武士的钢鞭槊子下时,如同遭到了崭刀一般,把钢鞭削得随地乱乱滚。
那五个人一见不是路,抽身便走,铁伞先生的铁伞蓦地一侧,变作一个车轮儿似的,在路上一直飞转,铁伞先生腾起身来,一手执着伞柄,一路前滚,比车子还快,瞬已追过了那五个人,但也不加害他们。
这样,一刹那间便滚到车辆面前,那铁伞先生倏地从腰间拔出弯刀来,环着那十几骑护卫车辆的官兵迅速绕过一匝,十几匹马儿的前蹄都被削折了,一齐蹶下,连人都掀跌在一旁了。
车辆上伏着的弓箭手,刚才恐放箭伤了马上的官兵,这时想起来发箭,已是太迟了。
铁伞先生手里连续射出一撮东西,只听到像黄蜂振翼的一阵微响,每一弓箭手都受到暗器袭击,不偏倚,刚打上他们拉弓的手背上,每个人都忍不住捧着双手喊痛。
铁伞先生早已飞身上了车,把其中一辆全载着金子的,挥起鞭子向四匹马儿猛力一抽,马儿一声长嘶,立刻如飞奔出。车子上剩下几个弓箭手,想上前争夺时,冷不防铁伞先生鞭子向后扫过来,一股强力,当场把他们卷出车外,那五个宫廷武士,先已领教过铁伞先生的手段,谁敢再上前阻挡,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金车,绝尘飞驰而去。
这一切经过,看得伏在崖顶上的王春明,紧张得连气也透不过来,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急剧战斗,前后不过顿饭的时光,那铁伞先生如入无人之境,把一队官兵全数解决了。
忽听耳畔有人叱喝的声音,他的神智方复,说也奇怪,那辆金车已停到崖下,那铁伞先生已扬手中长艇,招呼道:“小哥儿,快跳下来!”
这时,王春明才晓得自己跟踪了半夜,原来人家早已晓得,便不再迟疑,忙施展出一式“燕子穿云”的身法,扶凫直下,才落到车上,车子便已然开行,一路上风卷残云,飞驰出谷。
奔了一程,王春明看看日影,知道车向西行,时届当午,默计离开出事地点,已在五百里之外了,他对这边的地势也颇熟悉,计算起来,已进入了青海省境,将近循化地方,那处有一间小小寺庙。
金车渐渐缓了下来,转过一个山坳,便有一条大道,两旁栽满了杨柳,时际隆冬,只见柳枝掩映,王春明举眼前瞻,近处出现了一层层的白色建筑物,像似回教寺院,也像平房。
不久,车子走过了一座桥,两旁林子里,忽地走出了无数的白衣人来,两个一起,都伏在路旁迎接,铁伞先生扬鞭答礼,说了一遍番话。
原来在青海境内,向来是蒙、回两族分据的,满清实行“改土归流”之后,并划定了“巴颜喀拉山”作他们的游牧地区,又委派了四十个部落土司,这就是后来的四十土司了。
铁伞先生把金车驶到一间寺庙前,便召王春明一同进去。此刻,庙里已经拥挤了很多穿白衣的回教徒了,里面香烟缭绕,一齐诵着可兰经,在铁伞先生领导下叩拜久久,他方升座,他以番话对他们说了一番话,就把那车黄金全数给了族人,重兴牧场。
他的那些族民,对他奉若神明,他在那里住了两三天,就带着王春明去到了天山的塔平湖。
塔平湖位在北天山深谷之中,外有峭壁千丈,雪峰回环,入口处,是条漆黑险隘的山峡缝,蛇径羊肠,中通厂线,迂回三十多里,方入正路。
谷口又是危崖对峙,排空入云,路更险峻,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
再进十余里,峰回路转,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始达境内。当地乃是半山坳中,大片盆地高原,四外群山环绕,宛若城堡,外来的风沙寒潮,全被山和森林挡住,地既广大,水源又多,遍地奇花异草,嘉木森林,气候和暖,四季皆春。
主人正就是有南王北国的周澄,他原本为前明督帅袁崇焕麾下大将,明亡之后,因避异族迫害,率领全族亲友,和旧日一干忠勇袍泽,间关逃来此地隐居,已历三世,因山中地利,天时,都极优美,取用无尽,加以上下一心,无形之中,已成了座铁堡。
不过,他仍志切匡复,和江湖上多通声气,为青龙帮西北诸省的掌印,同时,又在迪化、哈密,设下青龙镖局,益发的威名远震了。
铁伞先生宗流把王春明带上天山之后,就开始传他入门练气的功夫,几个月后,他探到了明和扎堪布的消息,交代了王春明一番话,人就赶去了天水。
原来青藏大庙的习俗,凡是当了大喇嘛的人,掌寺十年,便要找一处佛教圣地朝谒,有些远到印度、缅甸、尼泊尔,但青海隔印、缅较远,所以很多僧侣们都到中国的龙门、云南、五台,或麦积山等处。
明和大喇嘛对于十几年前,陷害宗流那一件事,他可没有忘记,他知道宗流决不会放过他,不过,他却没有想到那震动关外和甘凉道上的黄面铁伞贼,就是宗流的化身。因此,他选定了离青海不远的麦积山作为朝圣的地点。
因为大喇嘛朝圣是一件大典,早在两年前便要筹备,是以风声才会传到宗流耳中,他已等候了十年,这机会如何能放过。于是,他赶往麦积山了。
麦积山在甘肃境内,豫秦州地理志: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冈峦,麦积处其中,崛起一石,高万寻,望之团团如麦积之状,故得名。
麦积上峭壁之间,镌石成佛,万龛千宝,虽有人力,疑其鬼功,隋文帝分葬神尼舍利函于其下,有庙信铭记刊于岩中。
就在宗流离开天山一年之后,王春明的内家吐纳功夫已练到了十成火候,他终是不放心师父,就禀明了老山主,也赶去了天水麦积山。
当他赶到,进了山口,抬头看去,见山势危峭险峻,山上大小石洞类似峰窝,布满悬崖栈道。
此时,已时未过,阳光直照石壁,暑气未消,山风吹来,黄沙卷地而起,整个山中不见人迹,他心想:“我记得师父说得清楚,是在盂兰节后三天,为什么现在又看不到他的人影呢?”
他正在思疑,突听远远传来扑击的声浪,须知,王春明在天山苦练将近两年,像这种细微得当人听不到的声音,他却听得很清楚,已分辨出是拳风的声浪。
当下,他循声找寻,趋向悬崖,那里有一条栈道,悬空附在峭壁之间,春明提气上升,脚下顿时轻浮,他凭着凸出的山岩,飞身绕过一面危岩,面前是一片断崖,约有十多丈宽阔,近山的岩石有几个大佛洞。
第三章
到了这里,他已听出那搏击的声浪,越来越大了,突见在断崖上面,有两个人在那里交手,拳风挥出,那岩顶上的沙砾给拳风扫到,纷纷落地,就是匿伏在岩穴里的蝙蝠,也给拳风逼得不能不飞出来,不过,只一张翼,便立刻被拳风扫落地上,可见他们的武功都已到了相当惊人的境地。
双方拼斗之处是一处危崖,下临千仞,一边则是雕刻无数石佛的岩洞,两个就在洞前决生死,看得惊心动魄。
斗有半个时辰,拳势越来越紧,慢慢全都施展出绝招来,只见番僧突把挤手一沉,架开了宗流的五行拳,往后一退步,招式一变,施展出“罗汉功”来,出手便是“韦驮献杵”,冲向宗流脑前。
宗流见对方来势凶狠,连忙用“胸前交手”消解过去,番僧跟着一招“二郎担山”,身形一弯,右肩斜出,横着右肘向上一撩,暗藏一式“圮桥进履”,直拢宗流下颔,出手快如闪电。
宗流用了醉八仙中的一记“穿心肘”拦截,他这一记“穿心肘”是太极派本门手法里最出名的杀手,口诀所谓“截进遮拦穿心肘,迎风接步红炮锤”,刹时抵住了番僧的攻势,他立又运起“炮锤”猛击过去。
番僧也是稳扎稳打,来了一招“合手举鼎”,他本身乃是藏派高手,可说是轻灵敏捷,身手变化,处处没有破绽露出。
宗流知道一时不易胜他,心里一急,立刻展出师门绝技“柔门十八推掌”来,脚下配合着“八步赶蝉”的步法,但见他窜走迅速,左右闪取,他这十八双推掌乃是拳掌并用,连消带打,共有二百多招,施展出来时,虽不像太极拳那样的迟缓,却是绵绵连续,劲力不断。
番僧给他这一手掌法,逼得步步后退,不由凶性陡起,一发狠劲,施展出“鹰爪十路连环拳”来,顺势贴走,施出“杀腰拳”、“摔角拳”、“刁手捺阴”、“护肘插掌”、“上下缠手”,宗流不敢大意,沉着应战。
番僧突然招变“仙人换形”,一翻便到,“贴身靠打”,竟和宗流缠上身来,宗流连忙用出“朝阳手''去截,想借势分开,已来不及。
两人这一经缠上之后,臂绞着臂,两个此刻竟然斗起力来了,这样的拼斗,在形势上看,宗流是吃了大亏,因为番僧明和身躯高大,而宗流却体躯矮小,不过,他凭着多年苦练,勉强还可以支持。
王春明藏身石岩背后,眼见师父吃了大亏,他的拚手也慢慢的弯了起来,分明是支撑得十分吃力,他不暇思索,一拉宝剑,纵身出去,抡剑便向番僧肩头砍落。
他这柄剑乃是一柄宝刃,可以切金断玉,但是一剑砍在番僧肩上,却见番僧的肩膊上,突然凸起了一团筋肉,约有拳头大小,深深夹住了剑锋,不但伤不了他,就是连想把剑再抽回来,都办不到了,无论用多大的劲力,那剑动也不动,王春明见状,骇得不由就变了色。
正自惊骇,便听宗流急叫道:“春明,快走开,不准加进来。”春明闻言,稍一迟疑,只得松了手。
就当他方一松手,突见那剑在番僧的肩膊上,倏然弹了起来,而且剑尖翻转,竟向王春明疾刺而至,他更是骇愕万分,手里一时又没有其他武器可以挡架,急卒间,无处可闪,只有向后急退,那剑还是直刺过来。
此刻,王春明既不能用手去接,避也无处可避,情急之下,忽然把口一张,一运丹田真气,喷出一口真气来,这是他在天山苦练吐纳功夫的成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股内力有多大的劲力。
一口丹田之气方一喷出,就听“叮喑”一声,那剑竟被他吹得落在地面,连忙俯身拾起再看师父时,情势更是不对,两个人扭得像走马灯似的在打着转,番僧虽然占取了优势,一时之间,要想摆平宗流,也不大易。
王春明心中一劝,恰在这时,那番僧的身子正扭转过来,面向着自己,他立刻鼓聚一口丹田真气,用劲喷了过去,刹时间劲风直射。
那番僧想不到这小子有这么高深的内力,双目被他吹得眨了几眨,几乎睁不开来。
宗流趁着这个机会,倏然甩出一双手来,“青龙探爪”抓了过去,逼得番僧不得不闪避,于是,两人又分了开来。
两人的缠斗虽然暂时分了开来,不过,他们这次的拼搏,并不是较技,而是一场生死的决斗,只有生死,没有输赢,于是,乍分又合上了手。
宗流这番不敢大意了,他使出绝技“双推掌”,两番僧也施展出“雁翅掌”来,左右一伸一拐,四只手掌即时搭在了一起,大家谁都不敢先分开,因为任谁能一缩手,立刻便会受到对方内力无情的一击,连回手招架都来不及,因为现在他们斗上了内力。
现在,两人的四双脚落地生根,运出生平苦练的内力,作着生死之斗,只见他们所站地上的泥土,渐渐的低塌下去,四双脚都已陷入土中两寸,足见他们的内力是多么精湛了。
王春明仍然站在石洞前,忽然断崖有些摇晃,崖壁“沙沙”的响,石块纷落,他见师父和那番僧所站处的一段危崖,已然裂开了尺多宽的地缝,而且还在慢慢的扩展,那沙石滚落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不由大声喊道:“师父,崖要塌了,快些跳过来……”
喊声未了,突然之间,天崩地裂般一阵大震,那片断崖已全部裂开,倒塌了下去。
刹时之间,尘土蔽天,连两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谷下雷鸣一般,连带崖下那些大小石块,一齐冲到深谷中去,下面壁立千仞,山边丛树,也被滚落的石块压平了,折断了,连痕迹也看不到了。
谷底冲起一阵尘土,四周山谷回声“隆隆”不断。
王春明关心着师父的安危,他不顾危险,跟到裂开的崖边,往下看时,见谷中泥土已变成了一个小丘,久久仍看不到两个人的影子,料想凶多吉少了。不过,他仍不死心,又连窜带蹦,一直赶下山谷,寻到刚才断崖崩塌的所在,只见一堆泥土、石块滚得满坑满谷,但是师父和那番僧仍然没有个影儿,连尸体也找不到,就是被扯碎的衣履也没有一些。他只立了老半天,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只有颓丧的走出谷去。
他在天水一家客栈中住了两天,每天他都到麦积山去勘查循寻,仍然没有个迹象。
最后,他只好忍着悲痛,无情打彩的赶回天山,当他回到铁堡,令他惊喜的是,师父早已回来了。
宗流告诉王春明,他并没有死,这次能够报得大仇,多亏那面断崖塌下,仗着自己“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方才脱险。
就在断崖塌陷的当儿,他施展出无上轻功来,滑起两丈,回看那番僧,见他抓着悬崖树枝打算吊起身来躲避,宗流那能容他,趁他刚抓着野树的时候,抖手打出三枚枣核钉,正打中番僧的两只手,突然的暗袭,他忍不住一松手,刚巧一连串大石滚落,立刻把他砸了个脑浆迸裂,随着沙泥,埋在山谷中了,他为了怕引起清廷的注意,才悄悄潜回铁堡。
从那时起,他就在天山铁堡尽心传授王春明的武功,同时他自己也在潜心钻研那册“思邈千金秘笈”,因而成了名医,不过,江湖上却传说他已死在麦积崖了。
书接前文,宗流被金雷一阵恭维,哈哈笑道:“当年好些事,已成过去,我现在还是叫过流,不过我对你老哥,当年镖打四凶、独劈八怪,人称玉面神鹰,可是闻名巳久,没想到你会那么笨。”
金雷愕然道:“我笨……”
宗流笑道:“其实你们一离开飞龙翳,铁堡就已经知道了,不过据报却说是有一姓李的老者,同著一位张姓朋友,保着一位少年公子,逃出了飞龙碧。”
金雷笑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呀!”
宗流道:“不过,那姓李的老小子倒是很鬼,时而装作骡夫行商,时而又改扮成运柩回藉的外省客人,在甘凉一带,时早时晚,绕行大道小路,似往新疆而来,不时有各地青龙会的人前去迎候,无奈他们行路虚虚实实,到处布有疑阵,明明见他车马往来,走了下去,不久,却有人又在西路发现。有时更特定往回绕走,每次起身不到几天,必有京中铁卫追赶下来,跟踪觅迹,偏巧都落在三人后面,枉自搜寻了两天,等到发觉扑了个空,再往下追,仍然神龙见首,鸿飞冥冥,闹得中左一拨右一拨,派了不少的人仍是无用,只管跟在这三人后面,在沙漠戈壁裹东跑西驰,疲于奔命,我还真的服了玉面神鹰那老小于了。”
金雷道:“在逃命的情形下,不得不用点机智。”
宗流笑道:“那老小子却和没事人一般,每日仍是声东赴西,说南往北的按站前进,连青龙镖局那么声气灵通到处有人,都几乎被他瞒过了。前日竟公然到老君庙投宿,想是看出风声越紧,情势危急,偏巧那时驾车良马,突然倒毙,镖局中人早就奉了铁堡掌印之命,断定那三人定是从飞龙磨逃来的朋友,弄巧还许是投奔铁堡而来,于是就留意照料保护,又借赠了两匹健骡与他,并劝他们赶去铁堡。”
金雷道:“他们答应去铁堡了没有?”
宗流道:“所以我说他们笨了,那只笨鹰却说另有投奔,再三逊谢就走了,镖局中人,连忙连夜飞马往堡中送信说,三人并非前来投奔,看神情,是往三道岭去的。”
金雷自语道:“我是去三道岭的。”
宗流接着道:“哪知,这件事被老山主知道了,就把小山主喊了去,大骂一顿,他叛经背道,忘了青龙会的誓言,为德不卒,不管来人是否投奔自己,既是飞龙窘逃出来的,如不接来铁堡,将来对天下青龙会的人如何交代!自己枉为青龙会西北掌印,此事若出了差错,休说无颜见人,也问心不安,又听说京中已派出四批铁卫,连侍卫将军都派出来了,路上应是危机四伏,如果到了三道岭韦贼家中,更是羊入虎口,休想活命,事后就是杀了老贼全家,也于事无补,老山主越骂越急,立刻命人备马,他要自己下山。”
金雷一听,惶恐的道:“那怎敢劳动他老人家?”
宗流笑道:“当然不会劳动他了,却骂火了袁纤云姑娘,姑娘一生气,独自骑马下山,准备与京中来的高手,见个高上。”
铁猛突然插口道:“我想起来了,咱们遇上那位披着红斗篷的,大概就是袁姑娘了。”
宗流笑道:“袁姑娘这一走,小山主可就急了,带了好几个人,天山九侠出来了一大半,出来寻找,等遇见了袁姑娘,才知她已在雪地里做翻了四个铁卫,并知他们三人也到了三柳窝子,你说这只笨鹰够笨不够笨?他这一玩精灵,害得多少人不得安全,连我老人家,都十年不出铁堡了,现在还不都赶了来。”说话之间,田振汉已收拾妥当,拿了车中余物,穿窗而入,说小山主周靖和袁姑娘还有其他弟兄,俱已到齐,各扮作投宿的行客,已歇在各房之内。
宗流微微一点头,道:“此地绝难久停,且到左隔壁一家地室内存身,因为那里,上面虽是一所空屋,地室中可是般般俱全,原为应付紧急之用,就请过去吧!”他说着,即走向炕头,一个用青石板砌成的隧道,底下隐隐透出灯光。
这条暗道,建筑得甚是灵活轻巧,开放起来,一些声息俱无,而且位置别致,炕上面只有几条寻常的砖缝,如果不知就里的外人到此,就将它拆了了,也不易看出。
金雷可是久走江湖成名的人物了,这次保着少主逃亡,还是格外的小心,适才进屋时,也曾经仔细观察过,竟也未曾看出破绽,不得不为之心服,赞叹不巳。
宗流要过田振汉手中的一盏羊角风灯,当先引路,金雷命铁猛抱了少主熊惟中居中,自己断后,一同进入隧道,田振汉在上面将三人的行囊东西,一一递下,对宗流道:“矮叔,我可不下去了,烦你将下面的田铁环钗链上的机括扣紧了,听春明说,他们后面着实有几个高手前来呢!”
宗流笑道:“都是老爷子小心过度,其实都送他们回老家,看看会有多大的乱子,我就不信……“
他一言未了,猛听地道内一人喝道:“宗回回,外面已撒了天罗地网,今番你们总跑不了了吧!”
金、铁二人闻言大吃一惊,铁猛首先放下熊惟中,便要拔刀应战,金雷百忙中一定神,一想情形不似,低喝一声道:“老三不可造次!”
这时宗流已笑喝道:“没见过你这臭老婆子,也不问什么地方,生人熟人,就开玩笑,你和人家见过面吗?这等胡闹,真该杖笞四十,还不过来,帮着拿点东西。”
那女子笑骂道:“我吓你这个倚老卖老的假回回,跟别人闹什么?”说着,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中年女于来。
铁猛一见方始释然,金雷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众人中有一个叫袁纤云的女子,便是日里所见马上英雄,本领尚强,最得众人敬爱,乃是袁无愁之妹。现在所见这个女人,约有三十多岁,虽然也生得面目佼好,但绝不会是那袁家姑娘。宗流忙给引见,方知此女乃是周老山主的寡妹,人称金头螟蚣周蕙,天山九侠大家都喊她一声七姑,惟有宗流和她是闹惯了的,两人见了面就闹。
周七姑也不客气,闻言帮同持灯,携物前行,此刻田振汉在上面已将暗门闭住。
那隧道高低旋曲,随处都有机关,长约半里,宗流和七姑在前,仍然互相取笑,一些没有互敬之意。
一会到了尽头,现出了一座门户,走进去一看,乃是五间梅花形的地下室,当中是一间广厅,有两行座位,宗流领众人穿行过去,走入另一间室内,里面已是炉火熊熊,热炕温暖,纱灯下垂,光照四壁,都用三合土和大青石分别筑成,甚是整洁坚固。当中圆桌,摆入了八个座位,精肴满置,炉火水盆中,烫着几把磁壶,酒香四溢,芳腾满室,其余用具设备,以及茶壶箸碗,一应俱全。
宗流笑对七姑道:“这些都是你一人在此布置的么?”
七姑笑道:“我哥哥还常说我心粗手蠢,不会铺排'臭回回,你看还可以么?”
宗流笑道:“你上当了,整个铁堡谁不知道你能干,难道老山主还不知道么?他是怕你在上面生事,被敌人看破,才这么说的,好好的和你说你绝不干,故意用激将之法,教你来做这苦差事罢了!”
周七姑一听,恨恨的道:“他还是我亲哥哥呢,人前露脸的事,从不叫我去做,老想法子叫我上当,依着我的脾气,此时我就上去,给他搞个乱七八糟,看他又把我怎么样!“说到这里,想了想,忽又笑道:“宗大哥,自从你来了铁堡,许多人当中,只你和我说得来。”
宗流笑道:“可是咱们隔教不通婚呀!”
七姑一瞪眼叱道:“谁说要嫁你了,臭美呀!”
宗流笑道:“那你找我准没有好事。”
七姑叱道:“我几时害过你了,只不过想请你帮个小忙,看你紧张的样儿。”
宗流笑道:“你那事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此时我还有事,还要给熊公子医病,无须忙在一时,且待少时大家会齐以后,再说如何?这里有付药,还不快拿去煎好,熊公子病一好,便要上山,现在吹不得风,这几天,你要招呼不好,回山去告知老爷子,怕不揭了你的皮。”
周七哈哈笑道:“我哥哥才不敢说我呢,拿来吧!”
宗流把药递了过去,道:“快去煎药,这里少时人多,担心病人心烦,反正他也不能乱吃,且送他到里房安歇吧!”说时,一按墙上铁钮,一阵阵“隆隆”轻响过后,现出一个小门来。
熊惟中这时,由铁猛扶持着,坐在那里,早已神志昏昏,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金雷护主情切,更是巴不得有个清静地方,与他安歇,忙帮着铁猛扶进隔室一看。
室中一切用具,比起外间来,还要精美舒适,三人一同醒转才会见效,你们二位可到外间闲坐,等候众人到来入席,二位想知道这里的事,少时让七姑告诉你们,还有趣些……”
就在这时,忽听屋顶天花板中,一先两后,嘘了三声,宗流听了勃然变色,忙又对金、铁三人道:“二位少坐一会,如果觉得饥渴,就请随便饮食,不用客气。”
说话间,周七姑也进房来,笑道:“宗回回,有麻烦了吧!有敌人找上你了,在外面叫阵呢,还不快去!”
宗流笑道:“老夫十年未下天山,想不到一下山来,就有朋友雪夜造访,雅兴倒是不浅,他们尽可发放了他,怎么一定要来寻我,非敌即友,我倒要看看,是那一路的货色,你陪着二位,好好的款待,我去去就来。”说着,往外便走。
周七姑拍手笑道:“哈哈,有人寻上门来找老回回的晦气,这几年来,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晚不比在堡里,有生客在此,莫要被人比输了,可没脸面啊!”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金雷遥闻宗流一声长啸,人已到了远处,室外通上面的道路颇长,又极曲折黑暗,虽不知是否还有别的路径,而瞬息之间,已走出老远,单说这目力、脚力,已是惊人,果然盛名不虚,好生佩服,方想夸赞两句,周七姑已道:“宗回回这个人不但是武功很高,对人又十分和气,堡中一伙小兄弟们无不对他敬服,?就是爱开玩笑,不分男女老幼,格外显得随和,我和他最说得来。现在,他已是老山主的左右手了,不想这大雪深夜,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定非寻常之辈,如非二位佳客在此,我真想上去看看。”
铁猛突然道:“房顶上哨子响,不过是叫人罢了,怎见得是寻宗老前辈呢?不知是不是满虏派来的人?袁掌柜的见他扎手,请他上去相助,或是别的朋友看望呢?”
周七姑笑道:“铁兄弟,你哪里知道,我们这里是铁堡的耳目,不但暗室地道、退路出路,布置紧密,各处都设有传声的东西,随时报响,你没听那哨子先响了一下,又接了一下么?那意思就是说有远客拜访,非会不可,这里绝不会有江湖上人寻仇,如果是满虏派来的鹰爪,任是三头六臂,他们小弟兄中有一个人在便可了事,可须寻他。来人必是一个刁钻古怪,深知过节,拿话和举动,挤兑上面的人,非逼着与回回斗斗不可,所以别人都不便动手,又因今晚有事,防被人来搅乱,才喊上去的。”
金雷又问起铁堡中的情形,周七姑道:”我方才在外面煎药,已听见你问过宗回.回了,他不是叫你问我么?你老兄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你们飞龙碧的事,我们这里全知道,怎么我们这里的事,你怎会不知道呢?”
金雷闻言,觉得脸上一热,惭愧的道:“周老山主的大名,久听人传说,一则僻处边疆,相隔太远,老山主行事,又比家主人谨慎机密,江湖传言,他只是这里的一位大财主,有不少山田土地,上万牛马,为人慷慨好善,善济穷人罢了,就是偶然遇到他的几个亲近知交,也不过说些与传闻相同的话,对于他的胸襟抱负,雄才大略,一字不提,甚而有人说他连武功都不懂,平日以读书耕牧为乐呢,我们远方的人,怎知底细?”
周七笑道:“你们连青龙镖局这块招牌都没有听人说过呀?”
金雷道:“那是到了甘州,才听说青龙镖局威名远震,仍不知是他老人家开的,等到了老君庙,两马病死,承镖局中两位朋友患难相助,赠了车骡,拿话点醒,并劝我们II」山上暂住,才听出他老人家是镖局的主人。只怪我当时昏庸,辜负了那二位的好意,不想行到此地,仍须承诸位英雄护庇,才得免祸,不致自投罗网,老朽枉在江湖上奔走多年,竟是不分贤愚,异曰相见,好叫人惭愧。”
周七姑笑道:“这也难怪,我那哥哥他们父子平日从不平白生事,极端装出安分神气,连当地官府上下都很得人心,还因他好客好善,家财太广,又在边省地方,难免不遭人忌,满虏就曾底过两三拨人下来,窥察动静,多亏我们消息灵通,临机应变,才保无事。”
金雷愕然道:“那你们是怎么应付的?”
周七姑道:“头一次人来,他老人家自己背了算筐,到驿道上去捡马粪,装傻充楞,故意让来人和他搭讪,引入山中。”
金雷吃惊的道:“引他们进入铁堡?”
周七姑笑道:“那当然不是铁堡了,是山中另一处住宅,引那人在那里住了一夜,可笑那呆瓜,竟敢半夜里私探民宅,幸而那不是铁堡,否则底细全露岂不糟了。那小于见天刚一黑全家就都睡了,除了自家眷属之外,并没有什么外客,他就大胆的挨屋窥探,走到家兄夫妻窗下,.就听我哥哥在床上埋怨着我嫂子,说什么家中人多,柴米油盐浪费得太多,不知省俭,又说什么儿孙不孝没出息,不爱种地放牛,只爱种花养鸟,糟蹋金钱十分可恨等语。我嫂子却怪他既要俭省,为什么还做那么多善举,岂不省得更多,就如今天留客在家,连吃带喝也得花上好几分银子,自己已有偌大田产,有福不会享,每天还出去拾粪捡草,却来埋怨别人不会理家。我哥哥却说那是做好事以修来世,也和今生一样,并且花两个钱,可以博得善名,免得人家说咱们为富不仁,那客人人家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流落外乡也很可怜,明天和他谈谈,如想在此,看他精强力壮像一条牛,还想留他当长工呢!
那小子一听,还当我哥哥是个乐善好施,安分守财的人,便自回房安睡。”
铁猛突然道:“那小子如果突然见财起意,出手要抢怎么办?”
周七姑笑道:“那就看他有几条命了,因为在他窥探时,前后左右,都有能人,听见我哥哥装的那番话,又骂那小子是条蠢牛,几乎笑出声来,他若一起歹意,不将他乱刀分尸才怪,第二天他看不出什么动静,就托故走了。”
铁猛听得高兴,忙又道:“第二次又来了些什么人?”周七姑笑道:“京里满清皇帝还是不放心,二次三次又派人来,也有文做,也有武斡,都仗着我老哥相机应付,强忍过去,最后一次,他们竟然恶做了。”
金雷忙道:“怎么个恶做法呢?”
周七姑道:“他们藉官府的势力,装作查粮的差人,故意抓错,将我哥哥捆打,静儿强忍着怒气,笑脸跪求,杀鸡宰猪款待,才没真的动手,他们见这次百计凌辱,也未探出个什么来,才把我当成了安善良民而去,从此方死心踏地的不再前来了。”
铁猛道:“受了他们这多鸟气,难道就算了么?”
周七姑笑道:“静儿还没有什么,靖儿那脾气当然是受不了,要不是被我大哥强止住没敢动手,还向来人勉强屈了一膝,这个气如何能咽得下。就在那人走没多久,弟兄二人就跟踪追到了京城,先在亲王府中做了两件盗案,故意留下了形迹在那人眼里,再出京往南方逃走,等他小子追到了山东,才现真形,将那最后两次来过的两人,一齐擒住在临城抱犊岗一个破庙里,用尽方法,凌辱尽兴,才行将他们处死,报了前仇,折回京中,又将盗的东西,放回宫廷之内,才连夜赶回。”
铁猛又问道:“难道那满清皇帝就这样算了?”
周七姑笑道:“狗皇帝当然不会算了的,却给江南八侠找来了麻烦,勒于皇帝以为这件事是江南八侠干的,于是搜拿更紧。”
金雷道:“老山主可知道这件事?”
周七姑道:“他弟兄原本是托故出去的,我那老哥,明着放他们出去,成功回来,却被数说了一顿,说什么父受人欺,前去报仇固是应该的,不过现在正是卧薪尝胆之时,养气甘辱,才能举办大事。京中那知是我们干的,至今还在海捕访拿凶手呢!不过,由此对我们才算放了心,无人再来,而且我们做得也十分谨慎,除近脸至交外,本地人民客商,只知镖局是一个姓吉名庠的人所开,你们自然更不知底细了。”
说到这里,出屋见药已煎好,三人一同拿了药进房,仍由周七姑试了温凉,金、铁二人扶起了熊惟中,服侍着吃了药安睡,掖好了被子,方才出来,金雷抽空又问起铁堡中有多少人手。
周七姑笑道:“这里的老山主名周澄,是我长兄,我叫周蕙,我那当家的在二十年前就失了踪,至今下落不明,你大概也听说过,他叫夺命金丸淳于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我现在能嫁人么?守下去吧,家兄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二十四了,名叫周静老二名叫周靖,今年才十九,偏偏迷上了人家袁姑娘,袁姑娘就是袁无愁的妹妹,名叫袁纤云。兄弟二人全都有一身的好功夫,和山中小弟兄共称天山九侠,山中就只有老少两辈人,由我哥哥当家主事,连同宗回回,老一辈的共是八位,号称山中八老。
其实我哥哥并不老,他才不过六十岁的人,那能算老,最年轻的就是宗回回,年纪最老的,便是当年独掌劈华狱,惊走皇四子,当今登基的头一晚,传集了他手下八九七十二名铁卫士为他护驾的那位老人家。”
金雷闻言大惊道:“这位庄老前辈,听说他已死在清宫铁卫士范济、杜明二人手里,那二贼在铁卫士中也不过二流角色,以前藉藉无名,因此才名利双收,如今竟是为侍卫将军了,听说庄老前辈死时,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侄子,当时虽只七八岁,因得有高明传授,小小年纪已有了惊人的本领,江湖上都称他小金鹏庄鸣,哪知却也无声无息,直到范、杜二贼因伤告退,回家享福,但未前去与庄老前辈报仇,并且事后也很少见他。
所以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小时了了,大来无用,更奇怪的是那些与庄老前辈莫逆之交的雁荡六友等五位老前辈,也没个行动,同时也都退隐了,至今人们谈起,还是无不忿恨,更怪的是那素好仗义爱管闲事的江南八侠,也没说有人找过二贼,怎么他老人家还在人世?”
周七姑听完,忍不住吃吃笑道:“那位老人家的武功,就凭范、杜二贼就能杀得了的?那是二贼用尽心机,再三跪求老人家隐姓埋名,好由他们蒙混报功,以免治罪,其实老人家乃是装死妇隐,早就和他那侄子庄鸣一起隐入本山,不到时机,不再出世了。如今因你二位已是我们一家人了,我才说出这些机密,要是对外人说,我不但吃罪不起,就是二位,也难活命。”
她方说到此处,突听屋外有人喝道:“七姑,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少时我禀告老爷子去。”
金雷一听,正是那哑嗓子的人,迥七姑已笑骂道:“哑小子,你敢听你姑奶奶的壁脚,我如听不出是你们来到屋外,我还不那样说呢,快些进来吧!”
金、铁二人正要迎出,帘掀起进来了一个峻汉和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连忙拱手为礼,来人已自逋名道姓:,在下陆萍,这位是铁堡大少山主周静,老英雄与铁义士保熊公子驾到荒村土窟,款待不周,失礼之处,幸勿见怪!”
金、铁二自然是极口称谢,周、陆二人道了仰慕幸会之言,方行落坐,周七姑忍不住笑道:“五小子,你是几时学的这些假套子,金、铁二位明明已是我们山中人了,自己一家人,这般客套则甚,宗回回和袁丫头呢?外面天都亮了,怎么还不下来?”周静听她适才的信口开河,也不理她,迳向金雷道:“今晚来那五个人,为首的一个,名叫灯影子杨杰,在敌党中也算是个佼佼者,便是其他四人也非庸手,否则也不能在这般大雪天里,搜寻了一天一夜。我们主客异形,以逸待劳,又在深夜人静之时,袁二哥更应付得机,所以现出他们许多粗心的地方,袁二哥说他们都是蠢货,并不尽然,当然老英雄去窥探时,我五哥已然去探看了一会动静了。”
说到这里,金雷忍不住转头看了陆萍一眼,陆萍接着笑道:“我因见金老英雄从前院来探,只得先让开去,是以雪中足印,没顾得扫……“
周静接着又道:“当时实因二位都是个中高手,所以没被他们听出动静。”
陆萍接着又道:“后来金老英雄回了前院,我再上房去平那雪迹,就几乎被他们听出来了,他们明知荒村僻径,有此大店,主持人绝非庸手,手下能人必不在少,何况旁边还有同样的几座房子,再加饥冻巳极,恐妄行失闪,商量天明之后,再行暗中留神搜查,主意并不算坏,我们将三位请到此间,本也想到了天明,等他们二拨人到来,再行用全力相机应付。”
周静忙又接着道:“哪知就在这时,忽听叩门之声,以为必是他们第二拨的人到了,于是,我们大家都起来了,陆五哥还装作店伙,出去开门。”
陆萍立又接着道:“那知开门一看,却只来了个脚踏雪裹快(雪橇)的中年人,个头儿满高的,说是那五个人的同伴,词色甚是遽急,一进门,便往里直跑,直奔后院厢房。”
周静忍不住笑道:“五哥一看,还吃了一惊,随手把门一插,口里就乱喊着道:'喂!客官,你找谁呀!人家都睡熟了,请不要乱跑,我给你带路可好,可别走错了门,人家会把你当贼打的。'他喊着人家也跟了下去。”
陆萍道:“我跟没几步,猛一抬眼,就见来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黑衣的人,生得满脸络腮胡子,个子比五哥还矮一头,可是那身法真快,与那人贴身前进,相差不过尺许。”
周七姑突然笑道:“那大个小子可能是被鬼魂缠身了。”
陆萍笑道:“真有点像,看那小子并非乏货,有人跟着,他竟一丝也未查觉。”
金雷道:“他们可能是一伙的呢!”
陆萍道:“起先我也是这么想,后来才看出不对,那黑衣人听见五人房内有了应声,身子一晃,便从平地直飞屋那边去,行时,还在来人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随着纵起,直比射箭一般的快法,那人也没回头,直奔杨杰等五人那间房,和杨杰五人见面后,互相交头接耳说了一阵。在这时,淳于大哥、杨老六、春明老九也都装作过客,被他们惊醒,开了房门,出来喊店伙喝问,天还未明,为何大惊小怪,将人吵醒。”
周静笑道:“五哥和袁二哥装得还真像,他们满口嘟嘟着连埋怨来人带分辩。
就在这时,那杨杰将袁二哥唤去,给了三两银子的店饭钱,说是他们还有三个同伴,是他的饭东,日里在雪中迷失,互相着急寻找,现在才知道,他们已去了三道岭,差人与他们送信,如不赶去,必受责罚,又请我们设法匀几只雪里快,情愿多出银子。”
周七姑道:“袁老二匀给他们没有?”
陆萍笑道:“袁二哥早就看出他们是活见鬼,所说饭东,当然是指的金老英雄三人了,我猜,定有能人使坏,使他们看错了人,识入迷途,尤其那大个子身后那黑影,太可疑了,虽然暂时分不出敌友,我想必与此事有关,况且人家既然不愿和我们见面,一到就隐去,明知我们看见了他,仍是旁若无人之概,事起仓卒,有空时很想和他计较一下
周七姑冷叱一声道:“这件小事,也值得放在心上,我问你袁老二的事,你还未说呢!”
陆萍笑道:“七姑奶奶说得对,哑小子不敢计较,袁二哥巴不得那六个瘟神快些滚,他却故意的说外面积雪太深,多有本领的达官也不好走,况且现在雪又下了,劝他们不要心急,等到天明再行设法,最好还是多住几天,等天晴雪消了再走。”
周七姑笑道:“鬼话连篇,看不出袁无愁这小子也会说鬼话,请想这般大雪,就是天晴,也得消上一二十天,现在正是雪季,除非有本领的人,就是穿上雪具滑行,遇上风势一大,路便冻成冰,不等上一两个月才怪,岂不是鬼话,他们能听他的吗?”
陆萍道:“他们当然不听了,闻言都生了气,后来那大个子说,店家说的也是实情,好意难怪,他怎知我们是京中有名的保镖达官呢!一边劝着,仍叫袁二哥去弄雪具,如果店中没有,可向别的客人去匀。”
周七姑道:“袁二哥去给他们匀了么?”
陆萍道:“二哥是不能不答应,不过,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二哥先故意为难了一阵,说店中只有三双,自己还要穿用,须赶到哈密城内才能买到,匀给你们,我们穿什么?再者你们五个人也不够用呀!今日下雪,客人不多,适才你们进来时已看见,前院是空的,只有西上房有三位老客,在这里收买荒金,要等开春才走,也不知有没有,还得半夜惊动人家,多不方便。那大个子倒是好说话,他们六个人软硬兼施,蘑菇了好些时间,二哥才装出为利所动,由他们自愿出五两银子一双,才答应给他们设法。”
周七姑笑道:“看不出袁无愁这小子还真损,既把人家耍笑了还耍挟个够。”
陆萍笑道:“最后还是给他五人拿了三双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受点霏,最后好说歹说,才委委屈屈又匀给了他们一双,他们见实在变也变不出来了,才行走去。”
周七姑道:“谁说变不出来,就我所知,这里的雪具,连新带旧少说也有百十来双。”
陆萍道:“二哥成心刁难他们,能给他们吗?”
周七姑心中关念着宗流,忙道:“瘟神送走了,宗回回又出了什么事?”
陆萍笑着说了一番事故。
原来在那六个人刚走不久,大家正在后院述说今晚之事,忽听叩门之声甚急,众人俱以为是那些人去而复转,田振汉连忙跑出去开门,袁无愁见状,心恐他可能应付不了,也忙跟着跑去。
刚到前院,就听门外一个北方口音,拍着门道:“喂,你们这里有个宗回子么?他小子假装医生,把我的人给医死了,老子找他算账,都找了快三年了,始终也找不到他,今天无聊,在雪地里耍狗熊,忽然看见他进了你们店里,我猜他小子又打算治病害人了,偏偏那两群十七只狗熊,被人宰了四只,眼都红了,却追着老子不放手,好不容易把他们引到狼窝里去了,算计着那臭回子还在你们店里,也许这时他已钻进了土洞里了,劳驾给说一声,打算躲我,那算不成。”
田振汉方要答言,袁无愁和后面跟着的陆萍,已听出话中有异,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开门一看,见那人正是方才跟那大个子身后的黑衣汉子,知是能手,听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这里的底细,那六人和后一拨京中下来的铁卫,即是被他设法引走的,他此来必有原故。
于是,陆萍便让他进门,道:“朋友,有话进来说,大雪天里,门口也不是会人的地方呀!”
那矮子翻翻眼皮,道:“你先说宗回子在不在这里吧!他把我的人给医死了,我得找他打官司,你还是叫他出来的好,要不,你们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里院,烟是烟,茶是茶,酒是酒,是这么一款待,拿面于一顶我,我这个人又是死要面子的人,一个磨不过,再冲着大伙好朋友,一完事,日后想起来,多堵得慌,那不呕死人了么?”
袁无愁原本也喜欢调皮笑闹,知他既肯惩治铁卫,纵非同道,也必是北五省正义侠士,与宗流必有一些瓜葛,即是来寻过节,凭宗流的本领,也足应付得了,忙接口道:“不错,我们这里是有个宗回回,是我们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寻常之辈,早知阁下要来寻他,适才还向我们提起呢!事有事在,绝用不着我们作左右袒,阁下侠肝义胆,这般大雪,奔波半夜,里面有的是热酒粗肴,先入内同饮两杯,我们自去唤他到来相见如何?”
那矮汉闻言,仿佛被他诈住,吃了一惊道:“他竟知道我要来么?好极了,就上你屋里扰他一盅去,不过,要叫我钻土可不成。”
陆萍、袁无愁二人便往里让,问他姓名,他也不说,直到屋里落坐,淳于良、杨仪龙和王春明等人都在隔屋,只有袁无愁、陆萍和周静、周靖陪坐。
那矮汉颇有本色,坐下来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见宗流的事,屡次请教他的姓名,他只说:“少时细谈,我跑了一整天,饿极了。”
他只顾吃喝,也不回问大家,等他吃了一阵,才抹了抹嘴道:“吃饱了,我该找宗回回算账了。”
袁无愁见状,心忖:“来人虽是侠义之士,听他口气,不是和宗叔有极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什么过节,知他在此,恐人说他有助贼之嫌,存心想露上一手。不过凭他一个人,把那些宫中铁卫支使得七颠八倒,自与恶人火拼,却趁机前来找场,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们铁堡的人,怎能栽给他呢?”
忖念之间,就起身转入隔室,征询宗流的意见。
原来,当他们进门之际,已将紧急暗号,用铃语传声传给了宗流,他已在隔壁相候多时了。原意他们二人,总是老朋友占多数,来此寻隙找场,不过姑备一格,不得不离罢了,谁知宗流从门缝中仔细一看,他对那矮汉不但素昧平生,恩怨二字,更谈不到,而宗流素广交游,江湖上的人物,纵不认得,至少也该有个耳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北方高手中,有着这么一个相貌穿着的撮汉,那人看过去也不过四十上下,这大的年纪和本领)怎会没听人说起过。
他这么和大家一说,大家俱都觉得奇怪,毕竟宗流的经验阅历,本领心智,可以说是超过常人,他看了一阵之后,心中一动,突有所悟,悄声道:“我看此人和我仇怨二字,绝对谈不到,此来一定是闻名见访,再不就是出了什么事故,想用激将之法,将自己引了同去下手,少时若有些口舌之争,诸位千万不可露出一丝左袒神气,免得叫人笑话。”
他说到此处,又听到矮汉又在叫阵,淳于良便待推宗流入内,宗流摇了摇手,袁无愁已从隔屋出来,向那矮汉拱手道:“我已命人去请,宗叔少时必到,前辈寻他,究为何意,可否见告?”
那矮汉一瞪眼道:“这臭回子太可恶了,背经叛道,已经欠打偏偏爱管闲事,借医招摇,也不打听打听,那被治死的人,还有什么别的干连没有!”
袁无愁和宗流相处十多年来,他知道宗流的医术,绝不可能会有“庸医杀人”之事杀生,于是,忙道:“但不知宗先生他治死了什么人?”
矮汉道:“我生平好花钱,又好喝两盅,前些年我在山西太谷,靠着一位老财主,每月要他三千两银子做零花,那财主甚是疼钱,只有一个儿子,偏和他性情相反,养了许多废物,还爱弄个什么女人的,老财主虽然看他儿子花得多着急,因是独于,本人素又惧内,也无法了,好在他那银子,从元朝末年到明初,世世代代存积了下来,每年加一次仓,把银子都化成了水,铭在窖里,有加无减,从不动用丝毫,到了他这一辈,更工心计,打得绝好算盘,存积越多而成偌大家私,每日出去收利息账,总带着拾粪的兜子,好顺便捡一点狗屎马粪什么的,真是勤俭富足极了。我亲眼所见,单银子铭成的没奈何,有三两丈深的,就有一二十窖,可是,他们连拉泡屎都用树叶包回家的人,肯随便舍给人家一点银子么,多亏他惧内疼儿,简直比命还要紧,用了许多心机,才逼他答应,每月送我那么多的酒钱,那真是心疼得要死了。”
陆薄听他说得可笑,忙道:“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赚到银子的?”
艘汉摇头道:“佛曰不能说,不能说,这是我捞钱的法儿,怎可随便告人。不过,我头一次向他取钱时,他就痛哭流涕的跟我说,那窖里的银子,除了他爱子常用铁锹钢铲,挖起那么三块五块之外,不但别人没奈何他,他自己也不想奈何他了,只有平生在他那许多买卖和放子母利赚来,每年融银添仓的仓余,约有那十来两银子,原准备够了十万整数,作一次大本溺仓的,自从儿子长大会花钱了,始终也没够上整数。”
陆萍笑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矮汉道:“原因是儿子花得太凶了,窖银照祖传遗训,原是只许添不许动的,如果动了,银神一生气,会全数化成水流走的,可是悍妻宠纵着爱子,招惹不得,不敢叫他不动,再加上儿子虽爱花钱,偏有个疑心病儿,挖银子时,照样不许外人进去帮他,这虽然使自己要放心得多,可是也有毛病,那铁锹太重,钢铲又快,他身子又虚弱,没有自己硬朗,万一因挖银子闪了腰,或是碰着那里,一则是疼了银子,还加上得疼儿子,太不上算,二则又要受悍妻的气,明叫他拿,又怕成了习惯,花得更多,后来,总算被他想出了个两全之法来。”
陆萍笑道:“什么两全之法?”
矮汉笑道:“他把各买卖赚的钱,都化成十斤八斤重的银块,恰够他儿子每次挖去的那般大小,暗中放在窖里,算计他儿子该来的一晚上,在窖房守候,容他取了出去,再偷偷地把第二块银子放在窖里,以备下次再取,既免动了窖银,免把银神气走化水,又免得儿子因挖银而受伤,并且还可预先用十五两三的秤秤过,抹个零什么的,积少成多,岂不也是白捡?”
这时连袁无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倒真是好算计!”
矮汉笑道:“先时还好,后来他儿子人大心大,由每月一次挖银,加到每隔一日挖一次,渐渐买卖上的盈余,还到好年景好财运,也不够添补了,只得把这一项银子放出去的子母利息加上,虽够强够了,不想又添了我这一笔,实在使他伤心难受,再三和我商量哀求,请我答应,将每月三千改成每日一百,以便他借这三千银子零倒碎转,沾润一点利息。”
陆萍忍着笑问道:“你答应了吗?”
矮汉笑道:“银子是他送的,见他年纪一大把,泪巴巴的哀求,又说得可怜,能不答应吗?零拿是长流水,还省得我一次花完又手短,当时就答应了他,后来才想起,还有小月呢小月只有二十九天,到底还是被他算计了去,话已出口,不能说不算呀,虽然吃点亏,也没奈何,想我奔走半生,好几十年,没走过一天运,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财神爷,虽然我还是免不了偷偷摸摸的,总比以前时常软吃白喝,要强得多。哪知,却被宗回子藉治病为名,一下子把他儿子治死了,老财主一着急,也跟着呜呼哉了,窖头里的银子被族中一夺,打了官司,后来公私勾结,人人有份,没奈何也变成有奈何了,去了一个大财主,却添了好些富宦肥吏与小财主,我只好趁火打劫弄了些,也都花光了,追原祸首,是不是他宗回子的不是?你们大家评评理,宗回子他断了我的财路,自己并不知道,还可以说不知者不怪罪,他要是好朋友就出来和我相见,要是不敢出来见人,站在窗户根下听壁脚,那我可要出去揪他进来啦!”
宗流素来常把济困扶危当成了家常便饭,自从精硬了千金秘笈之后,更把行医也当成了常有的事,有一年他是去地山西,正值时疫盛行,他救活了不知有多少人,但也惩治了几个恶人巨寇,好似与他所说的事,都沾不上一点边,心忖:“尤其凭着自己的本领,无论对方是何等高手,也绝不会假作行医前去暗算,何况又是个土财主的儿子,仅有一次,因为自己人家行医,碰见一伙强人,扮了花脸,前去抢劫那家的姑娘,被自己迎上前去,打死了为首的三个强人,扔去尸体,在遣散余党时,忽听有人在暗处发话,说了一声:'他倒会做人,却苦了我这月钱恐怕要使不上了。当时正忙着训责贼党,没有十分在意,人散后,觉着奇怪,再一找,已没了影子,沿途听说,三晋能人中,只有一个太极王家云中剑王维扬,但他生得长身玉立,自己倒和他盘桓过一阵,并未听说有这么一个矮子,那些话是从何说起呢?”
他正自纳闷猜想,还打算再听下去,,一听那矮子要出来揪人,已知被他发觉,人已来到屋外,再不进去,可就不像话了,因矮子出言无状,先时未免稍微生了点气,安心想掂一掂来人的斤两,一掀门帘,笑道:“何方佳客,雪夜担访……二裁音未落,人已到了矮汉面前不远丁喑用劲把手一拱。
他这是百步打空的手法,对方本领如果稍差一点,就得被大力把前胸压坏,死于非命,要不然也得连人带椅往后跌个仰面朝天。
谁知,矮汉竟是个大行家,人也装着客套,说道:“臭回子别客气,天气冷,喝两盅,挡挡寒气,咱们再找个地方说理去。”说时,左手已往外一推,右手往酒盅上稍微一按。
宗流不是嗜杀之人,他如料不准对方不好惹,无仇无怨,轻易也绝不会施展这一记辣手,就这样,他仅使由了五成功方,二则他不愿无故伤人,二则有个伸缩,绝不吃亏,一觉出手对方手掌伸出,力量不在自己之下,忙暗中加劲一挤,对方跟着也还过来,竟扯了个平,不分胜负。
这虽是一拱一推的转眼工夫,外行看去,只当是寻常客套,一点也看不出内里有偌大文章,可是,在他们周遭旁观的人,却都代宗流捏着一把汗呢!
此刻那酒杯经燧汉一按,已陷进木桌里,与桌面齐平,宗流早日看出,装作不见,因和对方素昧平生,自从来到,人前背后,恣意玩笑,一句话一个臭回子,便坐了下来,笑道:“一人喝寡酒,有什么兴味,矮朋友初来,他们都已奉敬过了,恕我迟到,来,我先敬矮朋友一杯,再请受罚如何?”
第四章
且说宗流说完话,拿壶方要斟酒,忽又放下,拿起筷子,故意向袁无愁埋怨道:“无愁你们的桌子也太不结实了,怎么连个杯子都搁不住,莫非叫矮朋友到桌子底下去喝酒么?”他说着,随用手中筷子,将那被按下桌面的酒杯夹了起来,提壶二次将要斟酒。
陆萍陆老五也走过去凑趣道:“宗叔,你枉自跑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不开眼,怎么连这张原有杯槽的酒桌都没见过,随便怪人,座有佳客,也不怕人笑话,待我把杯子移开,你就看见了。”他说着,暗运他那隔腐劈石之功,挨个儿把桌上酒杯一按,全都陷入了桌面,再用手挨个儿一空提,连杯吸起,桌上立时陷成了好几个杯槽。
那矮汉见状,知道二人一个是存心卖弄,一个是就势挖苦,先只微笑着,等陆萍把手法使完,忽然装作怒容满面的喝道:“臭回回,你嫌我生得矮么?我的来意,已被你听壁脚听去了,无须我再费口舌,不要倚仗人多,是好朋友,独个儿跟我找地方说理去,要不然,别的我管不着,你也不必行医了,取消气死阎王那个称号,你倒是有种没种,我还就在外面雪地里等你去,诸位高朋好友,在下打扰,容后相谢。”话落,只见他身子往起一拔,门帘动处,出帘飞燕,早穿出两间屋子,余音犹在耳,人已到了院中。
在他飞身而走的刹那间,在座与屋外看热闹的人,都觉得他的身子忽然长了足有半倍以上,似他这样找人寻衅,全不按一点江湖上的交代礼节,大有目中无人之概,陆萍怒哼了一声道:“如非先知他是京中仇敌的大对头,与我们有同仇之雅,不论如何,也不能容他走。”
此刻,在漫天无涯的雪地上,上首站着的是一位身材欣长,美髯洒胸的一位中年壮士,下首的正是宗流,两人互看了一阵,宗流突然纳头便拜,道:“原来是王大哥,我说会有什么人敢找宗回子的麻烦。”
原来那人乃是名震北国,青龙会北五省总舵掌印太极王家的云中剑王维扬,他见宗流认出了他,哈哈笑道:“我这易容改形的功夫还不差吧!连贤弟你都没有认出来,哈哈……”
宗流忙道:“王大哥,你是无事不出门,大雪天跑来沙漠找小弟,必有急事。”
王维扬叹了一口气道:“你猜对了,大雪天我又没得病,跑来沙漠当然有事,我只问你可还记得一位关东的朋友么?”
宗流道:‘'小弟在关东朋友不多,只有一个'金刀狡儿,孟英这一个朋友,他可是出事了?”
王维扬点头道:“不错,他儿子孟刚被满清鹰犬给抓了去;
宗流情急的道:“是不是被他们干了?”
王维扬道:“死倒未曾,可能会变成行尸了!”
两人正说话间,店中的人担心宗流有失,连况跟踪追了下来,走近一看,两人不但没有动手,好像已成了至友,谈得甚是亲热,那像是什么仇敌,再看那人,不但身躯高出了许多,连相貌也变了。
宗流见他们一到,忙给大家引见,还未张口,袁无愁已先过去扑拜在地,道:“侄儿无愁给王伯伯叩头。”
王维扬伸手撬起了他,笑道:“大雪天里,少来这些俗礼腾我。”
原来当年袁无愁兄妹在被清廷铁卫追杀时,曾在山西五台太极王家躲避一阵,后来送来铁堡的。
宗流笑道:“既然如此,大家都免礼了,走,咱们回店去,边饮边谈。”
原来王维扬也因为太极王家在江湖上的名头太高,诈死归隐,他在宗流之后去了关东,结识了金刀狡儿孟萸,最后他就上了长白山,跟着天池怪侠隐在一起,结成了好友。
前两年孟英一时的大意失事,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于是他儿女可就着了急,虽然明知其父没有死,但却无法找出囚禁地点,无法营救。
在这时,他们忽然想到了一人,那就是毒手摩什韦鹏,当年曾和孟英为友,现住新疆三道岭。老二孟强,总是年轻,就双身前来三道岭投靠,初时还很得老贼的欢心,后来一提到救他父亲的事,就变了态度。
老贼韦鹏有一独生女儿,名叫明姑,人也生得艳丽,她和孟强两人年纪、艺业相当,已是芳心暗许,无奈此刻的孟强已看出老贼纵子为恶,甘充仇敌鹰犬,他本人就是清廷的暗捕,就借故离去。
那知老贼为了巴结,竟恬颜无耻的要将自己女儿献给一位宫廷侍卫作妾,其实明姑早已心许孟强,闻言自是不愿,被逼之下,只好带着使女小玉逃家远走了。
也许是天缘凑巧,孟强和明姑主仆竟然在无意之中,在红山嘴下一家山民家中相逢,随便吃了些东西,迳往沙石梁山九铺赶去,意欲投奔旧日好友,由他那里代购下三五匹健骡,带着食水,乘大雪穿越戈壁,逃出老贼和敌党的毒手,回转关东原籍,结为连理。
老贼韦鹏发觉女儿逃走,无法向那位侍卫大人交代,立即派人追踪,而那位宫廷侍卫早就垂涎明姑美色,煮熟了的鸭子,岂肯让它给飞了,也派出了高手铁卫追捕。
孟强和明姑主仆此刻身在村集,还不知道三道岭已派出了好几拨人手在追捕他们。
第一拨追下的人,正是昨晚投宿在三柳居的那五个人,火鼠杨杰、地行鼠蔡英,飞天鼠胡行捷、昆仑鼠姚大成、阴阳鼠牛蛟,他们五个人都各怀有不良之心,谁都想先抓着明姑乐和一阵再说,所以在行走时,就分开了距离。
这时,那天上的雪,偏是越下越密,广漠无垠,雪厚数尺,一阵风过,连地面新积的雪,一同吹起,满空翻扬,与天上落雪,上下交织,恰似银涛怒卷,白浪山崩,密密层层遮目蔽面,迷于蹉步,容到杨杰发觉人已分散,回头一看。
但见,万花飘空,雪势越大,四外茫茫,全是银白,那见几人的影子,初时,他还以为各人相距不过两丈,又没听到一点声息,只当被密雪遮住人影,绝不致发生事故,仍然往前赶去。
连着又滑出五六丈远,仍未看见人影,此刻雪大风狂,难以高喊,心忖:“他们可能先走了,否则如有变故,他们绝不会不出声呼喊。”
于是,他在左近绕了两圈,仍然不见人影,脚底一加劲,决计往前追去。
不一会,总算发现了姚大成滑雪前行,仍未见胡行捷的人影,心忖:“难道他会赶向姚大成的前面去?”
不禁心中一动,忙赶上姚大成,拉住他道:“老姚,你可看到胡行捷他们?”
姚大成道:“我一直走下来没有住脚,谁也没有看到。”
杨杰闻言,情知有变,正欲同着姚大成回身寻找胡行捷,甫一转身,忽听身侧有人哈哈大笑:“哈哈……”
雪花迷眼,看不见人,听去好似在丈许。
杨杰不禁大惊,并知不妙,忙一横软鞭,准备迎敌,姚大成因闻笑声,也知来了强敌,怒喝道:“什么人大胆发笑,快些出来送死!”
他喝声未了,似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左右肩头,迅忙倒转身,一摆手中青铜月牙拐,揣准来势打去。
揣说他昆仑鼠姚大成也是成了名的武林好手,应变神速,发出来的招数,又稳又练,自分这招“苏秦背剑”,暗藏横扫落花的绝招,敌人如纵扑来,近身数尺之内,不死必伤,绝跑不脱,况且敌人手,已拍向左肩,有了准确部位间隔,更无虚发之理。
哪知,敌人的武功绝伦,竟早料到他这一招,一下没打中还不算,刚巧嘴里正喊到一个“打”字,是个张口音,又给敌人一个现成的戏侮机会,他一拐也就在刚一侧身打出,倏觉大嘴里,被人塞了一团东西,其凉浸骨,知中暗算,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纵开一旁,一手舞动月牙拐护身,一手往口内便掏,那东西入口已然溶化了好些,取出一看,乃是一团捏紧的白雪,中间微微渗出点黄色,刚气得往地上一丢,猛觉口中奇臭,心里一犯疑,试用拐尖向那雪团一挑拨,雪中包的竟是一团黄糜节,仿佛新拉下不久,被雪中冷气一逼,见风还有些热气。
姚大成本来性暴,知道异味已随雪水融化,已咽了一些下喉,心里一犯恶,不住干呕起来。
他虽然连喷带吐,耳目手脚还不敢闲着,得防敌人乘机暗算,神情可笑,难描难尽,可说狼狈已极。
杨杰也因敌暗我明,又看出敌人本领定在自己之上,怎敢丝毫大意,把一条九环十八节铜合炼的软鞭,使出浑身解数,舞了个风雨不透,一面还得帮助姚大成防卫,再听笑声吃吃,他连口都不敢开,就在左近,试着循声打了几鞭,枉把地上积雪,成块的挑起,仍不见敌人影子。
隔了一会,再听笑声远逝,渐渐不闻,这时的姚大成迎着寒风,连隔夜陈食,夹着苦水都呕了出来,狼藉满地,气得跳脚乱骂,敌人始终也没露面,一舞一跳,枉出了两身臭汗,明知危机四伏,胡行捷定无幸理,还不得不再追寻下去,两人互相一商量,只得一前一后,互为戒备着重往回走。
两人一边走着,一面还得提心吊胆,防人暗算,真个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敢分毫大意,杨杰更是难受,深悔自己不该当时疏忽,事后变计,闹得功败垂成,棋错一步,满盘皆输,如非途中走散,怎样也不会有此失闪,胡行捷定是遭了敌人毒手,才会声息全无,就失了踪,弄巧和昨晚四人一样,连命都保不住。
二鼠垂头丧气,愧愤交加,一会便赶回原来就立所在,差不多把附近雪地都踏了个遍,终没查觉丝毫踪迹,又恐人少更单,还不敢分开来找。
正在踏着雪具,连肩滑行,加细寻找之际,忽听耳旁又是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就见雪花飞舞中,一条人影劈面冲来。
姚大成正在前面,因听笑声耳熟,禁不住又惊又债,那雪势又大,来人又是个急劲,匆匆未暇寻思,只当敌人出其不意,迎面袭来,也没有看清来人面目,前仇在念,急怒攻心,不问青红皂白,当头一拐打去。
身侧杨杰,比较目力敏锐,人也较仔细些,闻得笑声,虽也持鞭警备,目光注处,已略辨来人是谁了,可是姚大成的铜拐业已发出,拦阻不及,这一下如被打中,不死也得中伤,一时情急生智,顾不得出声呼唤,用尽平生之力,照姚大成左肩往外一推,虽然推出老远,来人右肩仍被那拐扫中。
只听“哎呀”一声惨叫,翻身栽倒,同时,姚大成一拐打出之后,雪花飞舞中,也看出了来人的面目,无奈拐势太急,收势不住,总算杨杰这么一推,没有打中那人要害,死于非命,任是这样,伤得也还不轻,差一点将肩臂打折,杨杰已将那人扶起,竟是地行鼠蔡英,想起那笑声可恶,真是说不出的气苦。
一问经过,才知蔡英也是因为失散回头找伴,方打回头找去,那知,行到此间,也听精通有笑声,并不知道出了变故,刚看出面想打招呼,气哼哼的道:“哪知,还没出口,老姚就一拐打下了,几乎送命,老姚,咱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可以明说,凭什么玩阴的呀!”
杨、桃二人一听,难堪自不用提,想起连番失利,那笑声当然又是仇敌弄鬼,借刀杀人,自忖绝非其敌,无奈胡行捷无故失踪,怎么也得找出下落,不然如触侍卫大人交代。
他们三人正自互没行正,忽听身后不远,有人发话道:“鼠辈就是鼠辈,难怪人说,鼠胆最小,遇见了猫儿,连朋友也不顾了,念在你们吃屎挨打的份上,外带一场耗子舞长鞭,这么的天,会在雪地里溜出了满身臭汗,不再为难你们,饶你们一条鼠命吧!”
杨杰人称昆仑鼠,惯使飞镖,能应声打人,百发百中,自从遇警,早已手入囊中准备,因知敌人厉害,笑声时远时近,又知敌人的目力异常敏锐,拿不准一定地方,未敢轻发,及听敌人近在咫尺,长篇大论的说话,絮叨个没完,心中大喜,悄悄取了三支镖,装作侧耳静听,猛地把手一扬,照准发话所在,连珠打出。
敌人语声忽止,方以为受伤倒地,杨杰向另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各舞起着兵刃,缓步戒备着,走出有十来步远,果见雪地里伏卧着一个人。
姚大成暴性未改,上前便要按去,蔡英眼尖,见那人所着衣服,似乎眼熟,忙喝道:“且慢!”说着用脚一拨,未见动静。
见那人头脸身上,都被雪花布满,姚大成也看出衣服颜色材料,俱与胡行捷颇为相似,连忙伸手翻转他身上一看,谁说不是胡行捷,大睁着两只眼,满是泪痕,只是说不出话来,身子僵直,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看到三人,眼皮一阖,便晕死过去了。
雪中还有血迹,细一查看,那三支镖,全都打中在他的腰腿之间。
三人见状,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一心还想救活他,还怕伤了风,不敢将镖取去,纷纷各脱重棉,将他连头裹起,由姚大成抱着回转韦碧,再行救治。
那知,他刚抱起走没几步,突听身侧不远,又有人发话道:“你们想着伤心么?原来还是一只活耗子,你们自己偏要打他半死,还要假作怜惜,这算什么好朋友,我那点穴法,轻易难解,此时更解他不得,回到韦老狗家去,碰他的运气去吧!你们此番到新疆来,没住几天,回熊全都喂了狼,五鼠死了两鼠,我看你们燕山五鼠这块招牌是砸定了,快滚回去吧!没得叫人笑话。”
敌人连面都未露,三人全都吃了大亏,已把他畏若鬼物,空自切齿痛恨,那里还敢再有动作。
只有杨杰站定发话道:“朋友,赶人不上一百步,上风也被你占够了,我等学艺不精,死而无怨。此去隐姓埋名,不学成本领,绝不出世,但有三寸气在,终还有相见之日,朋友既是高人,这般藏头露尾,专一暗算伤人,岂是英雄丈夫所为,何不现身露名,我等日后也好登门领教。”
那人哈哈大笑道:“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你的话哄鬼呀,你们如肯回家学艺,老婆儿女交给给谁养?再说,你那主子也容得你告退呀!你们害的人也够多了,今天不过遭点小报应就难受了,我并非找事,如果你们提起活报应、阎王愁这两个人,韦老二他准知道,不为他大雪天里,我们还不和你们玩儿呢,你们再不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早晚咱们必然见得着,何必忙在一时!”
声音渐远,没有再往下说,三人更是羞愤急怒,不打一处来,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啼笑皆非,万分狼狈,轮流抱着胡行捷,茫茫如丧家之犬,跑回三道岭而去。
就当他们回到三道岭,方一进入韦碧,就见除了韦鹏和胡春诸人外,京中又派下了宫中三杰之一的阴阳手碧眉俞天柱,和一名侍卫铁翅秦连,还有前后四拨的铁卫’倒有一大半在座。
胡春一见三鼠抱了一人慌慌张张回来,却不见另外二鼠,就知又生了事故,忙迎了上去,大家也顾不得相见寒喧,全下座围近身侧,解开一看,才知胡行捷被人点了穴道,受伤甚重。
细看那点穴手法,乃是武当内家中的点穴法,外行还解他不得,在场的人阴阳手碧眉俞天柱和胡春,他们都算得上是武林高手,对于各门内家点穴之法,俱能通晓,见状失惊,忙问道:“被人点倒,隔有多少时候了?这穴道点得甚狠,过了时限,不死也必残废,何况身上又受了三下镖伤,被冰雪一冻,血全凝了。”
三鼠把情形匆匆一说,俞天柱道:“这幸好是敌人手下留情,没有在交还人时,将他点醒,否则,他周身俱被冷气封闭,穴道一开,寒气往内一逼,当时虽能活转,见了你们出声说话,说不了几句话,人便没命了。”
说话时,胡春已命人取了两个洗澡用的长大木盆,一盛冷水,一盛温水,俞天柱见水取到,先不解穴,只将胡行捷所中三镖取去,从行囊中取出三张膏药贴好,把人抱起放在冷水盆内泡着,道:“首先须将凝冻的气血化开,才能救治,因为时尚不久,或者还有生还之望,只是残废在所难免了。”
他一面说着,目光注定胡行捷一张乌黑的冻脸,渐渐转成了灰白,又抱向温水盆中浸着,直到胡行捷的面色转成苍白,双眉微皱,似有痛楚之容,才将他湿淋淋地自盆中抱起,由胡春和杨杰接过去,面朝下捧好,然后一手握定他腰间致命要穴,以防真气断脱,先伸二指,运用内功,加足力量,照准背上第四根肋内气眼上一点,就势急中加快,抡圈手掌,朝他背上一掌打了下去。
只听“吧”的一声,胡行捷哑穴解开,周身停滞在的气血筋骨,全被这一下拍开震活,他“哎呀”一声狂喊,口张处喷出一大块带着淤血的浊夷,他虽然苏醒转来,四肢兀自还抖顿个不停。
俞、胡二人,知他受伤太重,寒冷已极,忙将韦鹏备就更换衣服,接了过来,因危境尚未解除,顾不得再给他解去显衣,双双各用鹰爪大力重去手法,伸手朝他身上接连几划,一片裂帛之声过处.湿衣成块碎脱,现出赤身裸体,紧跟着用干布揩干,匆匆将棉衣给他穿好。
因他此刻两臂还不能抬动,只能给戴上皮帽,外用衣服披好,又取了几床棉被皮褥,重重围住,改由杨杰和蔡英二人双双捧着他,微微抖动,先时离开厅中盆火甚远,渐渐再往火盆挨近,轻声道:“小胡,用鼻子呼气,从口中徐徐喷出,闭目养神,不可言动。”
胡行捷依言做了,隔了好一会,才放在火前备好的木榻上躺好,盖上了棉被,又过了一阵,俞天柱过去揭开了他头上蒙的衣服一看,两眼圈变成乌黑,面色已转红紫,知已逃脱了死劫,不由暗道一声侥幸,命人取了姜汤,喂了一碗,再取出内用活血定神之药,与他服下,重治轻伤,忙乱了一阵,天已黄昏。
众人见了这般惨状,无不痛恨敌人入骨,他们燕山五鼠本是结盟的弟兄,生死之交,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胡行捷此刻觉着体气稍缓,伤处先是麻木,后又止药止痛,除周身似水浸一般寒冷无温外,别无痛楚,听三鼠说不出敌人姓名形状,纷纷胡猜,急于述说受害经过,好供众人搜索仇敌的参考。
于是,他先朝大家道了一声感谢,方要张口,三鼠恐他说话劳神,正要劝止,俞天柱笑道:“让他说吧!他此时危险期已过,说话无妨,再说,我俏此来关系重大,一到就连伤多人,栽了跟头,我适才已发下转牌,通知天山南北两路各地铁卫暗捕,一体严拿凶手,和韦大人的逃女,又命牛善、罗为功、赵显等七人,在附近各地暗中搜查敌踪,与飞龙碧逃下来的三人跟踪,我猜除韦大人逃女主仆或许已远走高飞外,飞龙碧下来的三人,一定仍在附近潜伏。昨晚你们投宿之处,大是可疑,可惜你们太粗心了,没有细查他们的形迹,不过,还拿他不定,晚来我和秦侍卫亲去一趟,便知分晓。”
他顿了一下,扫了胡春一眼,接着又道:“最奇怪的是胡侍卫,他平时人最精明,也会沉不住气,走了失著,我二人如晚来了一步,不但误了大事,中了敌人反间内辽之计,你们枉自人多,又是久闯江湖,竟会坠入圈套,损兵折将,这从那里说起嘛!唉!一个没有好结果,休说诸位弟兄,连我二人回去,也无法交代,难得胡大人亲敌人形相,不是本人夸口,只一听便知是什么变的,先时胡大人气接不上,也说不出,如今已将复原,没有关系的,就算为此伤点元气,要是我二人不来,这条命不是白送的么?”
三鼠被他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蔡、姚二人,只是干着羞愤,还未深思,杨杰原也是条好汉,只为一时为利所动,受人役使,虽然酬优遇厚,但是一般同辈,凡位出己上的,大多颐指气使,以势凌人,一得全染了官场习气,一些不留情面,尤其是所行所为,往往违心,奉命差使,又不得不昧心尽力去做,自身言行,更须加以谨防,稍有不慎,定有身家性命之危,那怕是平日患难生死之交,顷刻之间,都又变成仇敌,自己除受点上司的气外,因为结义五人,同心同德,本领也都不弱,事情办得干净迅速,现在目睹有两位兄弟惨死受伤,还有那些同类中,冤枉惨死的,一年之中,总有着不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外面还得受江湖上人的毒骂仇视,闹得遍地荆棘,危机四伏,那有昔日纵走江湖那份心身痛快,平日想起,本就觉得不值。
尤其那宫门三条,自恃有一身惊人本领,二品大员的身分,骄恣逞能,挟贵挟勇,全不把人放在眼里,今日见他救胡行捷,甚是尽心尽力,同盟至友,又是自己误伤,难得他亲身救援,不辞琐碎,方自心喜感激,及至听完这几句抢白,才明白他救人的用意,并非是顾恤部属,其实是别具用心。
一则当众逞能,二则因胡行捷身经其境,见过仇敌形貌,想藉此寻得线索。
那种大言不惭的神态,把全体同仁都当成了废物,全不顾受伤人的死活,只为的自己立功。
杨杰前后这么一想,恰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暗忖:“自己结义弟兄五人,只不过为了每月数百两银子,连人带命都卖了,吃外人的亏,那算学艺不精,死而无怨,受自己人的肮脏气,吃了哑巴亏还关碍着前程和切身的安危,不敢言,不敢怒,实在令人难受,再者燕山五鼠,天下知名,忽然被人干掉了一个,这一个还保不住残废,异日有什么脸面,再见江湖上的朋友。”
他越想越难受,表面尚须和胡春等人一样,受了人家的挖苦,还得陪着笑脸,目视胡行捷,静听他呻吟喘息着说那受伤之事,对俞、秦二人,不敢露出丝毫不悦之容。
原来胡行捷正滑行之际,忽见雪花飞舞中,冲出一条人影,心知有变,还没来得及迎御,倏觉左胁下被人重手点了一下,立时闭住了全身气血,不能转动,眼看来人,是一个满面红光,双眸炯炯有神的矮胖子,生了满脸连须胡子,从从容容,转过身来,扛起胡行捷便走,他眼见几个弟兄在雪中侧影,无奈他被人点了哑穴,言动不了,只得任人摆布了,急得他心血债张,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那矮胖子走了半里多路,便将他放下,从路旁雪坑内又唤出两人,他此时人被放卧地上,雪花遮眼,目光迷离,看不清两人的长相,矮胖子似已发觉,恐被看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道:“你们雪中乱跑,心太热了,叫你凉快一会如何?”
胡行捷一听就知不好,方以为难逃毒手,心想死了反倒痛快,谁知那矮胖子阴损毒辣,并不杀他,只将他全身连头埋入穴内,他被那奇寒之气一逼,当时便闷死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倏觉口中含有着一种奇暖之物,辣味冲鼻,直打了三四个喷嚏,睁眼一看,矮胖子又将自己从雪中扛起,和前一般快,朝前飞去,先追上蔡英,尾随不舍,隔没一会,忽然超出前面,正赶上杨、姚二人朝蔡英对面滑来,矮胖子倏地放声哈哈一笑,便向侧面一闪,身子轻灵已极,身上还扛着一个大人,恍如无物。
胡行捷自从出世以来,从未见过那样快驾身法,刚一闪开,耳旁似闻蔡英受伤惨叫了一声,他先还心疑是矮胖子暗算,接着便听矮胖老头向三人发话,也没有听三人应声,说到末两句上,忽然接连三镖飞至,矮胖老头就拿他人身挡镖,还先和他说了几句俏皮话,才将胡行捷脸朝下,放到雪地而去。
胡行捷当时身已冻僵,虽中三镖,只觉伤处骨肉碎裂发木,全不知痛,只是急怒攻心,欲号无声,说不出心里那份难受。
一会杨、姚、蔡三人寻来,见面想说话,连急带冻,便自晕死。
俞、秦二人听了,又将杨、姚、蔡三人所遇,重问一遍,不住摇头冷笑道:“真是一群蠢材,如是老夫遇上他们,一抬手便可了事,那会人已近前,还如无觉之理。”说完,正要转口埋怨杨杰。
俞天柱此刻手中正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炕侧大椅子上,刚一转身,未及张口,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就在对面的迎面壁上,笑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别人都是蠢材,我不信你又乖到哪里去,何不抬手试试?”
话声甫出,倏见一丝寒芒在眼前一闪,手上“当”的一声响,正打中在茶杯上面。
俞天柱既然列名在宫中三杰之一,也算是久经大敌的人了,武功高深自不待言,竟未发觉敌人来了暗器,幸是应变神速,手中微振,连忙撒手丢杯,纵向一旁,没有受伤,但那茶杯却已碎了,手还是被热水烫了一下。
这时厅堂上的人,大半听到了声音,闻惊各持兵刃,纷纷纵出。
俞、秦二人为了显示身分,又要显露自己的武功绝技,以为来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一个人,等那些属下铁卫圈上了他,自己再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偏生受了挫折,当着眼前那些属下的侍卫、铁卫士,未免不好看相,不禁恼羞成怒,大喝一声道:“该死的东西,休走!”
他在喝声中,连那暗器是什么东西也顾不得看,便双双飞身追出,纵上照壁,跳上高墙,向四外一看,声随人隐太但见漫天飞雪中那有丝毫踪迹。空将利剑抛出,运气驭行,满空飞刺了一阵,更不见动静,气忿忿的回转厅堂,只见韦鹏掌中托定一物,就着灯光查视,脸上似有惊讶之容。
过去一看,见那暗器非金非铁,乃是拇指大小的一片梅花花瓣,花瓣下以花刺别着一张指宽的纸条,上写两行小行书,大意是说,“众人起初也是江湖上豪杰之士,不该见利忘义,专与遗民为难,赶尽杀绝,为此路见不平,立意拯救孤穷。”底下没留姓名,只画了一朵梅花。
俞、秦、韦三人见多识广,眼见只那么一片轻飘飘的花瓣,竟能隔远打出,又打得那么神速准确,当真到了取叶摘花足可伤人的地步,细数当年武林高手,还真没听说有过这号人物。
俞天柱为了顾全颜面,笑道:“这点雕虫小技,还敢人前献丑,许是知道了本大人的厉害,不敢露面,略放暗器便走,可见是知难而退,如非雪下太大,易于隐身,绝不致被他逃走。”
他话是如此说法,可是自己能吃几碗饭,他心中比谁都明白,因他们已练成以气驭剑的功夫,加上一身内外功夫,确实很少遇见敌手,平日只管趾高气扬,对方来势深浅,毕竟还是看得出来,单凭这片小小的花瓣就非同小可,如非内家气功到了极点,绝不能这般远近随心,使用自如。
他嘴里吹着大气,心中早已气馁了一半,心想:“料定敌人绝不会轻易退走,还有矮胖胡子老头,是否同为一人,听杨杰说有夜来再见之语,少不得他们还会要来,同党人数虽多,均非敌手,如若离开,再被伤下两人,就难以回去交代了,不比自己未到以前,还有推托。”
他心中这么想着,就暗恨这场雪下得太大,无形之中为敌人张目,又想:“人地生疏,敌暗我明,吃亏之处甚多,稍缺涵养,便要误事,反正罗网密布,飞龙岩逃来的三人,无论逃向何处,终逃不过自己人的耳目,迟早终须落网,否则这里,必有厉害的窝主,不久自能访出,雪住再办,都来得及,乐得反客为主,借这三道岭,设下严密布置,以逸待劳。”
他这么一想,就和秦连二人几经密议之后,把当晚要前往三柳居查探之事作罢,全体人等,加紧戒备,埋伏碧内,以待敌人自行投到,盼能擒到一个,便可破获,探敌一层,等牛、罗等七人,在外查探归报之后,再作计较了。
三道岭这方面的事,敌党既有布置,暂时按下,回文且说孟强和明姑主仆三人,到了前面荒村之中,略为喘息,因前途路远,想买些干粮路上充饥。
无奈荒漠穷村,居民不过数户,又在兵乱之后,甚是贫脊,虽用重价,也买不到能供三人途中一二日之需,还算有两家村人,看在银钱份上,将合养准备杀来过年的一头山羊杀了,又从左邻两家,转购了些麦粉,蒸的蒸,煮的煮,七手八脚,纷纷帮着下手。
三人虽恐韦碧和那些铁卫,难免分道来的,但是前行急去,至快也要两天一夜,才能到达哈密找到朋友,食粮怎能不加准备。
一面眼巴巴的看着村民烧着粮肉,一面准备万一有人追来的退路,又用银钱贿买了那几家村人,教了一套言语,如有人来问,如何应付,自己更不时出外了望。
且喜天公助美,那雪越下越大,所行之路,邻接戈壁,往往千百里,无有人烟,无论是走那条驿路,都走不到此。据村人说,除在夏天,偶有放青的小驼队,十八成群,贫图小利,抄前面老鹰峡山径小道,采些夏天生出的药材,就便使骆驼多得一点野青,绕些远洛,再走英庐冈,前往塔勒拿泌回子城,或是格子烟墩去外,经年不见生人行旅走过,连哈密土著的人,十九都不知道这一带地名,休说来过了,便是这三几户村人,也因靠着这里各有十几亩薄田,和一口苦井,才安居下来的,你们如怕仇人追踪,只管万安。
孟强闻言,虽不放心,也是无法,总算钱可通神,有了准备,总好一些。
村人们倒也忠实,就是手脚太不灵捷,三人更是外行,在旁看着干着急,不能相助。
眼看他们由黎明忙到傍午,才得肉烂馒热,居然未见敌人踪迹,三人心中方一块石头落地,连忙先饱餐了一顿,约计好三日之粮,因为图快,嫌房中太热,命人拿在外面冰冻带好,大雪奇寒,肉一端出,不消半盏茶时,即行冻好端入,三人忙用芨草包好收入行囊,又多给了』月银子,辞别众人,即行上路。
就在孟强等人走后不久,那些村民一见剩下好多肥羊肉,他们日常生活极为寒苦,经年也难得著一回肉吃,现在,有钱的大爷们走了,已得些白花花的银子,望着那又香又肥了的羊肉,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解馋。
那知,就在这时,他们要吃未吃之际,突然从外面窜进两条藏狗,那两条藏狗又大又猛,他们在害怕吃惊之睛,各持锄棍之类,一阵喊打喝叱,就把那两条藏狗赶了出来。
那藏狗没奉主命,虽不致于伤人,但是人若侵犯了它,也必被它扑倒咬伤无疑。
就在村人追逐惊叫藏狗之际,突听一人喝道:“这狗是我家养的,你们不招惹它没事,你们那个是村主,近前答话。”
村人见来人衣著整齐,俱各面面相觑,停止不语,另一人见状,不耐烦的喝道:“大老爷在问你们哪,倒是谁,说话呀!”
村人听他出言粗恶,声势逼人,又是外路口音,愈发胆怯,互相吞吞吐吐的道:“大老爷,我……我们都是庄稼人,没有村主。”
先前那人看出他们害怕,忙笑道:“我们是办差的官人,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百姓,不要害怕,只为大雪中迷了路,肚中饥饿,想向你们买点吃的,借地方歇一歇就走如何?”
村人因受了孟强给了他们许多银两,明知是对头来了,本想不卖给他,但禁不起那人直拿银钱打动,只要献出吃的不惜重价相酬。
众人先前吃过甜头,以为来人也和孟强一般大方,明放着大半只熟羊,和剩下的蒸馒,不比适才还须费事现蒸,为什么不多卖一些银子来养家呢?这等难逢难遇的事,居然一天有了两起,他们这人数更多,出钱想也必更多,岂可错过,他们以为是财神爷到了,哪知是来了凶神。
原来这几个人,正就是俞天柱和秦连所派出搜查敌踪的一着暗棋,牛善等人,那牛善人称天狗星,手下养有十几条极为灵敏狩猛的藏狗,此次他选了最好的两条带来,他们同为俞天柱的亲信,因为藏狗的嗅觉灵敏,善于搜探敌踪,于是就以牛善为首,率领着罗为功、赵显、谭霸、王时、蓝成伟、刘礼等六人,带了花青、大黑两条番狗,就在三道岭一带搜查。
那两条藏狗嗅觉敏锐,又经牛善善加训练,真个是厉害无比,七个人跟在藏狗后面,已在雪地里跑有一天了,腹中早已饥饿,本想赶回韦家去大吃一顿的,却怕挨上一顿官腔,所以,他们只有忍着,赶了下去,凑巧这一回狗行甚速,雪也加大,七人迎着风雪,一口气奔行了好几十里,大雪迷茫中,也看不出前面有无人烟,雪中急行,不比平常,都觉饥疲交迫。
尤其谭霸人矮肚大,吃得既多,又既受饿,正看着二狗跑得不歇生气,忽听人声吆喝,见是四五个衣衫褴褛的村人,尾随狗后,鼓噪作势,经牛善上前问明,说是卖些吃食,忿气方消。
那些村人见有银钱可赚,就邀客人入室,道:“现成的吃食,只有半只熟的肥羊,馍却不够七位老爷吃的,如要,还得要现磨现做,恐到晚上才行。”
七人一听有现成的吃食,还甫'肥羊肉到口,俱各喜出望外,当下随了进去,见屋中土墙土炕,污积异常,村民更是愚鲁无知,估量不会隐匿逃人,逃人也绝不肯在此逗留,先并没有什么起疑。
及至坐定,主人端出了几瓦缸冷羊肉,和十来个蒸馍,饿肚吃着,分外香美,大家都狼吞虎咽起来,又给那两条藏狗拨了些去吃,突有一人道:“到底还是官老爷家的狗,多有福气,还给他羊肉吃,我们自出娘胎,摸着吃这羊肉,还不到十回呢!”
牛善闻言,心中一动,暗忖:“甘新道上,素来穷苦,所以才有穷八站之称,连盐都舍不得轻易用,今日非年非节,怎舍得宰下一只大肥羊?只顾包不择食,也忘了问此羊何来呢!”
他越想越勾起疑心,正要诘问究里,另一年长村民较为心细,一听另一村民自言自语,深恐走嘴,引出是非,忙使眼色将他唤出,埋怨了几句,神色之间,又被牛善瞧出几分,料定有事,就格外留神观察。
恰在这时,那受了埋怨的人,心中有些不服,站在屋门外生气,牛善一见有机可乘,人就走了出去,抓起那人转回屋内,把他用力摔在地上,怒声道:“快说出来,这羊肉从哪里来的?”乡下人最怕的就是官,他在威吓之下,可就全说了,不过,他也只是说出三人的形相,与所行方向,至于投奔何处,却不晓得了。
牛善等人问出前行尽是沙漠,只听说三四百里之外,有个青石梁,也没去过,逃人带有二日之粮,不知中间有无村落,料知所言不虚,逃人准是往青石梁那里走的。
七人彼此一商量,狗也闻出气息,逃人有两个女子,绝难走快,况且先走还不到两个时辰,正追得上。
馍已吃完,肉也所乘不多,且到前途看看有无人家,再作计较,便带了残剩下的羊肉,决计趁饱赶了下去,因怪村民有意帮助逃人隐瞒,临行时,骂了他们两句,只给了他们一两银子,算作半只羊价,带了二狗起身追了下去。
其实这时,孟强和明姑主仆,已被宗流半路上截住,带往三柳居了,也安顿在地下室之中。
周七姑早就整治好了酒菜,大家坐定之后,宗流方问起孟强,他父亲怎么出了事?
原来,金刀狡儿孟英曾参加过“黑山八俊”的起义事件,那时,有很多人都被抓了去,放到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充当苦工,永世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孟英昔日也曾落在他们的手里,几乎做了“行尸”,后来幸得天池怪侠设法把他救了出来。
此后,他更是广结豪杰,定要寻到曾囚禁过他的地点,那地方一般都叫它“黑狱”,他发誓要把囚在黑狱里的行尸,解救出来。
可是,他费了不少时间和精神,都没有成功,到了临死的时候,便把这个未完成的责任交给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吩咐他们连同他的结义兄弟,继续去干。
孟家兄妹自父亲死后,初次领着父亲在日那班江湖人马,时刻把父亲的遗命记着,随处打听,终给他们寻得黑狱一些线索,可是家兄却被他们捉了去。
袁无愁笑道:“什么'黑狱行尸'能否说得清楚些,我有些闹不清楚呢!满州人占据了我们的河山,怎么又冒出了个黑狱?”
王维扬笑道:“这个孟强贤侄可能并不清楚,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袁无愁躬身道.:“小侄谢过大伯。”
王维扬干了一杯酒,此刻牢中的人,全都静神凝听,听王维扬述说满州人有个把俘虏关禁一生的秘密机关,及那些受囚禁的人为什么叫做“行尸”,这名儿好生奇怪。
袁无愁又为王维扬斟了酒,他又干了一杯,才慢慢地道:“你们在江湖上的日子也不少了,可听说过'铁马神功'这个名字?”
宗流笑道:“他们生之太晚,不会知道的。”
周七姑突然插口道:“臭回子,少在这里卖老,还有我周七姑在呢!”
宗流笑道:“对不起,我把你给忘了,说说看,他是什么人?”
周七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峨嵋派数一数二的人物,本名叫史云程,是峨嵋升宵真人的大弟子,对不对?”
宗流笑道:“当然对了,周七姑说的还能不对么?”
王维扬接着道:“那升宵真人的武功,最厉害的是一手'穿云掌,,暗藏打穴拂穴的巧劲,此外他又创出了一套'行云卧虎拳',力道不输于少林的罗汉拳。”
史支程跟他学艺十年,升宵也传了他不少绝活,离开峨嵋之后,初入江湖,就击败了江南八侠中的白泰官,使得江南八侠对他都有几分忌惮,这十几年,他简直未逢敌手,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了,现在'行云'和'卧虎'两派的武功,只有史云程了,因此江湖上称他'铁马神功,
宗流接着道:“史云程这两个人出现江湖立掀起了一阵风浪,声震整个武林,正在如日中天之际,突然失去踪迹,有人说他已归隐名山,有的说他给清廷害了,总之,后来便没有人再见过他了,所以也渐渐的被人遗忘了。”
王维扬无限感慨的道:“那是满清入关后二十年的事了,平西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和耿精忠等藩王先后叛变,都给清廷荡平了,以后掀起了文字狱,把国内一些怀有民族思想的智识分子,斩杀的斩杀,囚禁的囚禁,连吕留良生前著过的一本书,清廷也认为是教人造反,是以把吕留良死后戮死,还诛了一族,这些冤狱一宗一宗的兴起,那些能人侠士也就不断的暗中干起反清复明的壮举。
这时,新的皇帝学乖了,他收罗了一班热中功名富贵的武林中人,把潜伏各地的反叛分子抓来,集中一起囚禁,有些人常常一夜失踪,以后便不知下落,听说那秘密的黑狱,有数处之多,有些设在青海境内,有些远在琼州,只要是平日行动和言谈上有可疑的,都认为是反叛他们王朝的举动,列进黑名单里,不久便要遭受到进入黑狱的命运了。”
在场中的那些人,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英雄,闻言之下,无不热血沸腾,面色大变,恨不得一步跨进黑狱,救出那些忠烈义士。
王维扬扫了他们一眼,微微笑道:“那些秘密黑狱,都由一些武功很高的高人主持,手下耳目众多,罗织得非常广泛,甚至酒楼妓院,都有黑狱的'干捕'潜身混进,他们的任务除作狞猎鹰犬之外,还物色一些黑道人物作引线。
自从金刀狡儿孟英给他们抓去之后,他那些义兄弟走遍了关外,都查不到他的下落,这才疑心到关外也有秘密黑狱的设置。
不过,当时武林同道都在想,像金刀狡儿那样好的身手,武功比他更强的没有几个人,就算能和他较量的,也多数是他的武功至友,后来一些人疑心是天池怪侠作了清廷鹰犬,所干的勾当。”
陆萍性子较急,忙问道:“真的是他么?”
王维扬道:“当然不是,因为在长城以外,天池怪侠的名头很高,只有他才能胜得过孟英,而且天池怪侠的行踪,一向就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法可以寻到他,当初我也怀疑是他干的,所以我走遍了关东,总算在黑龙江兴安岭的雅克山那里找到了他。
他听到了这些闲话,也很生气,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为了证明我的无辜,及一位朋友的安全,要你随我一行,这次历险说不定就会真的遇险,不过我必得有完全的准备。'
第二天,我们飞马登程向著西南跑了两天,抵达甘珠寺,那地方正是和外蒙古交界的地方,中间隔了一条哈尔哈河。
天池怪侠带了飞刀软索,命我在甘珠寺等候,他要先去探探,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方才回来,另一匹马上驮着一个人,面目憔悴,瘦得已不成人形了。
天池怪侠也显得十分疲倦,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剧[斗,他的一袭皮外衣,都裂成了片片,臂膊也受了伤,似乎伤箱并不重。
他一进门,便把驮回那人抱进屋里救治,又派我到门外把风,看他的神色,相当的严重,我在雪地里等了一夜,第二天刚破晓,他带着人上马和我向辽宁方面直驰,我一直护着他,到了索伦,他和告诉我救出来的是孟英,并命我返回雅克山等他,临别,千万万叮嘱我,切不可把行径对任何人说出。
过了几个月之后,天池怪侠才回到兴安岭雅克山来,他寸把内情略略告诉了我。
他说,他一生之中所遇到的劲敌,这次是最为惊险的了,差不多等于从鬼门关逃出一条命来,我当时问他遇到了的是什么人,因为我对关外的武林人物、绿林豪杰,或是湖海枭雄,差不多我都知道,没有几个人能是他天池怪侠的对手。
那知,当天池怪侠说出他的名字,竟是,'铁马神功'史云程时,我也吃了一惊,听天池怪侠说,在他到达时,如果不是史云程外出,那么他也将会变成'行尸'了,成了肉身的鬼物,幸好他这次带了十六把朝阳飞刀和软索,把黑狱的防御网割开,才能够把孟英用飞索救了出来,就在刚离开黑狱时,史云程已经回来了。
这个魔头从来没有会过天池怪侠,仍把头巾扯下来掩住半面,就这一瞥之间,还是被天池怪侠认出了他的面目了。
两个人就在黑狱外面交手,斗了十几个回合,怪侠用尽平生绝技,方侥幸脱出了史云程的魔手,他把十六柄朝阳刀一起掷出,方脱身上马,那史云程因为空着一双手和他手中剑对拆,所以也没有占到上风,后来又快马追到湖边,等他赶到时,怪侠早已跳上了羊皮小筏,驶离开了。
大概史云程不谙水性,才得脱险,若在平时,恐怕斗不过那魔头的行云卧虎功吧!
从那次事件之后,他再三叮嘱我不可泄漏一点风声,否则危险立到,同时,从那时起,天池怪侠一直避开孟英,尽可能不和他见面……“
孟强愕然道:“先父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他老人家,连死也没有见上一面,引为莫大遗憾。”
王维扬笑道:“不为什么,他怕令尊向他追问那黑狱的地点,担心孟英去招惹史云程,再被弄进去,那就无法再救他了。”
孟强昂然道:“他天池怪侠怕死,我们姓孟的并不怕死。”
王维扬笑道:“老贤侄,你看天池怪侠是怕死的人么?他说过,死有什么可怕,怕的是做了II狱里的行尸,想死都难,比进地狱还惨百倍,懂了吧!”
孟强闻言,低头不语,宗流笑道:“这话说得对,眼前三道岭这伙狗崽子,你们要好好的对付呀!”
袁无愁点头笑道:“小侄已命人将这边的情形回报老山主了,打算先把他们护送到五老庄去,等天晴雪化,才回铁堡,因为在这里还不算十分安全。”
宗流听了,默默的点点头,在这时,王春明和王维扬父子相见,说不出来的悲欢,他以为父亲死了,庐墓已朽,哀思方渐,想不到他还在人世,怎不令人悲喜交集。
不过,王维扬告诉王春明,道:“我是你父没有错,血浓于水,但是从今天起,王维扬这个名字死了,我现在叫王狮叟。”
第五章
在三柳居的地下室中,其实这个地方真实的名字,应该是三棵柳树,文雅起来就改叫三柳居了。
这一晚上,一伙小弟兄陪着金雷、孟强等人边吃边谈,尽欢皿散,第二天,袁无愁就派人把老少男女六个人,送到了五老庄。
大家都在忙着,谁麟有留心』宗姗瓣叟王维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云仍然下着,风照样的怒号。?
天狗星牛善等人因得了逃人的踪迹,眼看就是大功一件,人前露脸,一个个真是心花大开,精神抖擞,两条狗也在前逞能,连欢带跳,一路飞跑。
恰在这时,这一带的雪似乎小了许多,更易赶行。
跑到将近黄昏,那狗不知嗅到了什么,忽然舍去正路,往旁边山崖里纵了下去,七人连想也没想,也跟着纵落。
行约三五里,忽见前面峰谷环抱中,隐隐有灯光在雪花霏霏中,明灭闪动,牛善微一打量,忖道:“算计逃人如走此路,凭脚程非在此投宿不可。”心中益发有了指望,近前一看。
见是一所孤零零的大庄院,外有一圈大围墙,墙里院落极为宽阔,少说也能容上三五百辆大车,房子位置,在院落中央,看去不下三五百间,通体被雪遮住,不知是土房或是砖房,差不多每间房内,俱有灯光透出,正中几大间,更是灯烛辉煌,隐闻笑语之声,随风送来。
因为那地方是一块盆地,所行之路较高,看得分外清楚。
牛善等七人,久惯闯荡江湖,一见这房子的情形,地势又那么偏僻,不由便是一怔,料定这家不是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也定是个有财有势的本领高强,走得通、叫得响的大财主先声夺人,不敢造次,互相站定一商量。
谭霸道:“不入虎穴,焉得虎予,那狗既然引我们到此,逃人必定在这家窝藏无疑,休看他房大人多,便就能唬住我们了,谁也不是好惹的,怕他干什么?”
-赵显大较稳重,忙道:“谭兄说的也对,咱们不妨前去见机行事,或者明着跟他要人,再不趁他不觉,分派出两三位弟兄,暗中入内探明逃入藏处,看住他以防脱走,再叫人回去送信,你们再叩门和主人相见,我们和他先礼后兵,说好便罢,说不好时,连窝主一齐擒回京去,乐得多报点功,这也值得为难。”
牛善冷笑道:“老谭说得也成容易了,你想这大漠穷谷,周围数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竟会有这般大势派的人家,就算他是个正经商人地主,如非有大名显和本领,怎敢在此居住,如是常人,再有两手,也不是我们弟兄的对手,如是当年有名人物,现在洗手,在甘新路上改业商,或仍坐地分赃,朝远方做那没本钱的营生时,我们平素与江湖上的人为难不少,恶名在外,就算没有伤过他,相见时只一提名道姓,也绝讨不了好嘴脸。”
蓝成伟接着道:“牛大哥说得对,我们人生地不熟,人家可是势雄力厚,知有什么能人在内,一个玩不转,和阴四雄一样,丢了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燕山五鼠弟兄,还不是也折了两位,万里迢迢,跑到新疆来损兵折将,栽了跟头不用说,回去怎么交代,拿什么脸面见人。”
王时也插口道:“蓝兄说得有理,头一样,对方的来历姓名和虚实深浅,尚未摸着一点,怎么就可以不问三七二十一,属螃蟹的横着就上。”
刘礼笑道:“大家都说得有理,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别管本家是干什么的,江湖朋友也罢,富商地主也罢,反正逃人八成许在这里,我们是干什么来了,卖什么总得吆喝什么,不能说看见扎手的差使,就不去办。反正天也黑了,几位的肚子也跑饿了,遇不上人家没法,既有人家,总得打搅他一回,咱们干脆什么事不提,就说雪中迷路上前叫门投宿,先见主人,治好了肚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瞧怎么样?”
罗炎功在旁也接口道:“要说这条狗也真怪,先前跑得那么欢法,一直在咱们前头,连想停脚歇一会都不成,怎么乍一看到这户人家,从坡上跑下去时,箭一般直穿下去,走到这儿,怎么变了,向前趴着,动也不动,我看有点邪门,别是这家主人,真有点猫儿腻吧!”
牛善在七人当中,较有主意,因自己大小是个头头,丢了人不好看相,任凭众人纷纷议论,也不答话,只朝定那人家,细查形势,并筹思入门之法。
此刻,他已看出院中好一排灯光绝少的房子,是一列极大的驼马厩,益发不敢造次。
想了好一会,才决定先依刘礼的话,上前叩门投宿,见了主人,看待承如何,再探他语气,如逃人和他没有瓜葛,再微露来意,他如给面子更好,否则相机量力行事,能对付得了,立时翻脸动手,除逃人外,能拿几个是几个,不特功上加功,还可发一笔外财,两者都是绝妙。万一扎手,就中稳中之计,本家如是窝主,连搬兵,偷偷写下一加急文书,打发狗儿回转三道岭,与命、秦二人送信,请他们连夜赶来,往返至不过两三个时辰,本家多厉害,也没办法,此举定成功,假使本家不是窝主,又不愿献出逃人,再关碍着别的情面,不便破脸,逃人还少不得要离开这里,那便跟下去监查行动,暗中尾随,到了中途,再行下手。
他主意想好,和六人一说,齐声称善,便一同下了陡坡,往那人家走去。
这番那两条藏狗,似乎寒怯着什么,只在人身侧随行,仍然不肯先跑。
七人虽觉奇怪,但因一路都在互商与主人相见时如何应付,走得稍慢,也没在意,谭霸性急,已然不耐烦的道:“这般冰天雪地,还不早到他家暖和去,老嘀咕个什么劲嘛?你们怕露了马脚,胆子这么小,难为这么多年怎么活着,见面时,我少开口还不行么?我要先走了“”
这时,雪势渐止,离那家墙外,不过一箭多地,雪光辉映,除沿途坡度微有高低外,越近那家,路越平坦,积雪平铺,回顾全白。
谭霸说完就走,牛善未及拦阻,又不便过于高声唤止,恐他叫门不善应答,忙即滑追过去。
两下相隔,也只丈许,正行之间,忽见前面雪势微微凹下去,成一个两丈来宽,不知多长的圆圈,猛一动念,暗道一声“不好”,脚底加劲,快追到谭霸身边,伸手就可拉住他的瞬间,人已到了凹围边去。
须知,踏雪滑行,不比平地,一经看出前面有险,他一面要忙着收紧脚步,一面还想拉人,又是个急劲,当然不易兼顾。
牛善一把没有拉住,谭霸冒冒失失,脚底一加劲,竟朝前滑飞出去。
那凹圈原是一个围绕庄院的深沟,宽有两三丈,沟底另有一条小溪,宽只数尺,乃坚石筑成,环庄而流,流不到别处去。
这家主人因沙漠中水贵如金,知这山中有不少山泉,只惜源流太细,几经苦心熟计,相度地形,造了这么一条沟渠,一面将那十几股清泉,不择细流,大小都用竹筒铁简,引向涧中,一面利用每年积雪溶化而成的短短十数日山洪,开了几条支渠,另设水库风轮,以为灌溉和全家数百人食用之需,平日除开大批驮马远出经商外,轻易不和人说出地名,即使路上有人动问,也只是说是放青采药,设词掩饰。
这地方,因地非孔道,四外隔有沙漠戈壁,再加僻处深谷,形势险秘,不是自己人,隐居已数十年,谁也不知道有此一块世外桃源。
但主人智深虑远,本领超群,因当年名头太大,免不了有人寻访,除因势利导,开辟垦植生聚旧日朋友外,又在全庄内外,设下许多布置,那沟由上至下,深有五丈,涧深也有三丈,水最大时,也难与涧岸相平。
为防风沙污水,涧岸上程有着数千株天山所产的刺冬青,这种植物名为冬青,实在和冬青不一样,直干挺生,虬枝怒出,盘屈行伸,专生沟壑涧谷之中,有一特性,树繁叶密,见孔就填,又易生长,能承重耐寒,经冬常绿,叶上有刺,故有此名。
主人为了护涧,自建庄以来,便在沟底两岸上,沿着各种了一圈,五年过后,此树便高数丈,繁叶浓荫,将全沟遮了个密不透风。
不过,此树长有一定高度,过此就专一爰枝添叶,上长便缓了,所以隔了十年,那树还未长上沟沿,相差约有二尺,主人已设了两条上下涧底之路,每值夏午突热,便率领宾客家人,前往沟底涧岸上避暑饮宴。
-绿荫如幕,不见纤尘,临流浮瓜,引为至乐。
这场雪落到树顶积有数尺,恰好将沟遮没,谭霸心粗气豪,专练硬功夫,脚力又极沉重,如果他事先知道下面有构,只须由沟沿上面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极能载重,这两三丈的间隔,凭他本领,踏雪飞行,尚不难一潸而过;不致坠落,偏他心浮气躁,毫无所觉,以为沙漠中那有河沟,只当平地那些低凹之处。
那积雪太厚,树已压得吃力了,再经他这么个苦练硬功的人,在上面用力滑起,再重踏下,无巧不巧,正踏在一块枝叶较薄之处,本来那雪就没有多乘得着,先漏落了好些,上面仅只浮着一层,下面却是空的,就踏在空处,已知不好,百忙之中,没了主意,打算往上纵起,脚下一垫劲,用出来的力量,当然更重,一个猛劲,纵来纵起,竟向下落,再也抓捞不住,连身子带着那一片浮雪,直朝下而坠去。
身子正从有刺密叶中穿过,觉得手脸奇疼,身已入险,更不知下面是刀山还是绝壑,心惊胆裂中,身子已穿叶而下,“扑通”一声,迳落涧底,仗着他还有那么一点水性,涧又不宽,仓促中,只喝了两口凉水,人便冒了上来。
先还以为身落雪窖,及至上了涧岸,觉着四外空空,身被水淹,奇冷刺骨,总算那涧深在地下,比较气暖,积冰甚薄,否则任是他硬功再好,硬碰硬,不死也得带点重伤。
这一来,手脸的伤,吃寒水一激,全部冻得麻木,反倒不觉得怎么疼了。
惊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湿,拔了筒塞,放火火光一照,才看出下边情势,一寻思,只有缘木而上了,免得出声呼救丢人。
当下,他把火筒挺向腰际,以备应用,颤抖着将两只受伤带血的手,勉强搓了几搓,脚在地上顿了几顿,手脚臂腿一齐运用,忍着奇冷奇疼,往上攀去。
他这里等于坠入了寒水地狱,却把上面六人急坏了,已然发现前途有险,业已陷落一人,更猜这家人在近处,必然设有翻板之类的埋伏,益发不好对付。雪地无痕,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埋伏,同时还得设法去救谭霸,那地方中间明知是个陷坑,更无落脚之处,不知怎生救法。
六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除了隔着那道长沟,高声喊出这家中人来,明说是无心入险,求人救出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这家人家不知是敌是友,一个不巧,徒惹呕气,还平白送了谭霸的性命,还丢大人。
正自为难间,忽见前面坑边的雪,无故掀动,起伏不停,六人因那里不当人落之处,万想不到下面是空的。
此际,谭霸已然缘木而上,声音不高,又被冰雪遮住透不上来,可怜他好不容易上到树顶,手脚又被刺伤了多处,无奈枝叶繁密,积雪又厚,他自己又不会轻身功夫,再上恐枝柔难以载人,更不能破雪冲起,急得取出腰间短鞭,朝上乱打,连喊了十几声,“我在这里:……快救我上去呀!”上面终无回应,人已冻得支持不住了,
这一冷,反倒急中生智,猛想起,这里不知离上面还有多远,身旁现有火筒,何不取出,将树枝点燃,雪一溶化,透出光来,,难道他们还看不见。
这个主意,亏他想得出来,其中也有难办之处,第一,那刺冬青虽有油性,易于点燃,但上面压着厚雪,溶化成水,流将下来,正好将火泼灭。第二.天气奇寒,火灭之后立时成冰,将密叶冻成一片,势更难上。
谭霸这个人本就脑筋简单,全没想到这些,头一次将雪下面近处树枝,晃开火筒点燃,枝上油重,立刻发出浓烟,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正屏气强自忍耐间,那被烧断了的小残枝,忽然断落,正落在他的头上,同时上面的雪,业已烘溶,化成水雨一般往下淋来。
此时,火势已然蔓延开来,他这想起,火在头上,近隔咫尺,有些不妙,万一顺延烧下,自己岂非才离雪窖又入火海,心里一惊,一抬头,屏不住气,连雪水带浓烟,吸了一满嗓子。
刚想离开,忽听头顶“轰”的一声,上面连带四外,先已溶化的雪水,齐往火盛之处泼去,似龙泉飞注,大瀑布一般,当头泼将下来,眼前一暗,火灭烟消,人却连烫带浇,闹了个水火既齐,又被大量寒泉一激,差点闭过气去,若非跨身虬柯之上,几乎被冰冲落沟底。
惊急迷惘中,二次强自挣起,幸而点燃树枝以后,无心中把火筒入了革囊,没有淋熄。
论说,他经了一险,本不敢再用火攻,但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想了又想,因看出树有油性,容易点燃,便将原来的策略,略为改变,先晃火筒相好了形势,找定栖身之所,然后再由原处起,绕树猱行,一路点了约七八处,心想:“只要湿枝能以着火,便不怕水大,屡灭屡点,迟早能将积雪溶尽,冒出火筒求救。”
这一回,火势更大,雪溶越多,岸上的六个人,已有了查觉,头一个罗为功向王时道:“脚前坑中的雪,无故微微起伏。”忙走过去看。
这时正赶上谭霸头一次放火,底下层的雪消溶了一大块,上面的雪,自然压将下去,陷下一个深坑。
方自猜疑间,牛、赵等人也都赶了过来,隔一会下面二次火起,虽仍被水泼灭,初燃时枝上浓烟,已从雪缝中透出了几缕,王时道:“冰雪里冒烟,颇多新鲜,这家子在下面不定使的什么坏主意呢!谭老四自从掉下去,一直没有动静,别是真到了姥姥家吧!”
赵显性直声高,平素独和王时谈不来,闻言有气,不禁怒声道:“老王,咱们可都是在患难之中,这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了,还开什么玩笑!”
牛善一听他那大嗓门,连忙低声喝止时,这密雪一落空,声音便能透下,已被谭霸听见他也不顾得寒泉浇注,淋漓满身,与疼痛,一手持着火筒,一手护住面目,忙不迭绕回原处,朝上叫道:“我在这里,没有淹死,待会可活不成了,快想法子把上面的雪打开,用绳子拉我上去呀!”
六人闻言,惊喜交集,立时住了争论,其实那凹地积雪,也不过三四尺厚,再被火一溶隐塌下去了一大块,所余无几,极易施救。
当下六个人手忙脚乱,一齐动作,先听明上下间隔,和谭霸存身之所,各使兵刃一路乱掘乱杵,顷刻工夫,便开了一个雪洞,谭霸已请众人先缱下一件皮大衣去,连头带手一齐蒙住,用绳系好,免受刺伤,从密叶丛中,拉了上去,打开一看,他连冻伤,周身水湿,外加许多血迹,简直不成人样了.。
大家忙分衣服,就雪地寒风中,与他穿上。
谭霸还真不含糊,颤抖着满口二十八颗牙齿打战,一说涉险经过,才知人家,绝不好惹,依了牛善之意,恨不得知难而退,免得找上门去栽跟头。
无奈说不过去,再者谭霸冻伤得那个样儿,长途雪路,怎能行走,总算知道了下边的虚实,没有埋伏,尽可由这岸到那岸,踏雪飞过,无庸先唤主人,示人以不武。
当下命两只藏狗,先过去试一试,犹恐重蹈覆辙,身上还系了一根绳子。
那狗不知怎的,行时偏又迟迟疑疑,露出畏怯之状,“唧咛咛”的轻叫哀鸣,众人料定凶多吉少,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理,经牛善向狗发了一次威,两狗才缓缓踏雪过去。
牛善、罗马功、王时三人,俱精轻功,当先滑行,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两丈来宽的沟,一纵而过,众人也都相继飞身越过,脚踏实地,这才放了心。
牛、罗二人两次翻身回去,双双挟了谭霸双臂,再飞向对岸。
这一来,大家都存了戒心,谁也不再抢先,迳由牛善、王时二人会说话的,上前叩门,余人立刻退后半箭之地,暗中戒备。
牛善行近庄前,见二狗没有跟来,方自诧异,忽听墙里“嗡”的一声兽吼,立时百犬齐鸣,势如潮涌,其声似犬非犬,听去猛烈异常,甚是惊人,怪不得二狗胆怯不前了,想已早闻出气息。
七人闻声,越发气馁,勉强一叩门,那门竟是铁的,虽有铜环,并无门缝,正端详间,似闻远远一声呼叱,犬声立止,接着一片铃声,门内一人问道:“门外是什么人,既知来这里,不晓得拉沟边的通报铃么?亏得今天有生客到此,已把花儿锁了起来,否则,不把你们咬吃了才怪。”
听到了话声,以为很快就开门了,哪知等有顿饭光景,又听门内笑声隐隐,门却仍没有动静,王时忍不住,又拍了两下,门内人道:“你们大远跑来,大半天都过啦,这一会都等不及了,老子还得到上头给你请钥匙去哩,忙些什么嘛!”
王时平常耍惯了贫嘴,只有他占的便宜,一听对方说话这么不顺耳,刚想还上几句,忽听又一人远远由内跑来,高喊道:“你们快到后院去看大金二金,进栏没有,五爷说,这里经年没得外客来,大雪天的远来不易,已命厨房给他们准备吃喝了,花儿叫得太吵人,怕来客披毛带皮的有个两三个,万一大金二金把他们伤了,不好意思。”
牛、王二人,先听传话甚善,刚听出主人有好客之心,底下的话,怎么和狗儿连了系,拖泥带水,有点成心骂人似的。
总算这回来得快,话声甫止,铁门上便有了响动,连二人寻思的工夫都没有,先是门内“铮”的一声,跟着又是“叮铃铃,,一片铃声,门便滋滋的移动,一会儿门当中底下先现了缝隙,晃眼分两边缩入墙内,当中还有一整块净光明亮的钢铁板,门既如此,那围墙的坚固就不用说了。
门开人现,面前已换了一副境界,数丈宽二十来丈长的一片驰道,当中的雪,已然扫开,仅剩薄薄一层雪底,两旁的雪积有人高,由外到内,点起两行纱灯,不下四五十盏,俱都有反穿豹皮短衣裤,头戴皮兜,足登牛皮雪靴,手戴皮手套的精壮汉子举着。
那开门出来迎客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也是那等打扮,只帽子是雪貂皮的,一见面就问道:“二位雪天黑夜,老远驾临,有什么事么?就请说出来,好替二位回禀家主。”
牛善见这家主人,在顷刻之间,布置成这般势派,纵非先知来意,也是成心炫露,否则,对于一个寻常投宿的生客,不会如此待承,哪敢怠慢,便躬身答道:“在下等共是七人,带着两条狗,来此访友,今日乘兴出来行撬,不想雪中迷路,误落宝庄,雪厚天黑,无处栖身,为此登门求见,但请借一席一饮之地,暂度今宵,明日早行,劳驾给回禀贵上一声,感谢不尽。”
那少年闻言便问道:“你说还有五人二狗,现在哪里?”
王时往后指道:“就在前面不远,雪天黑夜,人数又多,打搅贵上,心实不安……”
还要往下说时,那少年已向侧门房前站定的一个长衣大汉道:“崔头儿,你照话去请示二爷一声吧!”
王时不便再说,回顾那大汉,听少年把话说完,答道:“是的。”答应着就往房门里走,却不往里边去了。
牛、王二人见上房是数百间群聚正中,靠墙两边,虽有两排马厩和住房,但与那门房间隔甚远,毫不相连,心忖:“他人不入内,怎么个回法,难道由外通内,还有地道不成……“
方自纳罕,又听门房中一片铃声,一个声音在回话,因为口音重浊,听不甚真,没说几句,那长衣汉子便走出门房来,遥向那少年喊道:“老二,二爷还是那句话,叫客人狗全请进去,今晚没事了。”他说完又缩了回去。
牛、王二人听那大汉说话,永不分家,一较滋味,人和狗又连了宗,简直是有心骂人,好生气愤。
少年见二人面带不悦之容,似已瞧透,忙道:“还有五位尊客和那两条狗,都请随我进来吧!阁下来意,管门的已回过家主,他们都上了年纪,这多年来,照例没迎送过客人,还有那管门的,他是我家老人,跟随家主他们都有四五十年了,性情不好,人却是个好人,久了就知道啦!请各位多包涵点吧!”
王时一听这小子说话还真客气,嘴里更损,不点明还可装做不知,这么一点明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更可见他是成心骂人了。于是越想越有气,当真当假,都不合适,只是装做未听见,忙与牛善同声道:“贵上年高有德,我等素昧平生,雪夜登门打搅,已自不安,怎敢劳动,太已岂有此理了,只不知五位贵上,是否一家,尊姓大名,请阁下见示,少时相见,也好有个称呼,免得当面失礼。”
二人原因这家形迹可疑,气势不凡,又有五个主人,想先探出个名姓来历,以便通名报姓时,或真或假,作一准备。
那知那少年年纪虽不大,说话却极老练,闻言便知用意,存心给二一个闷葫芦,接口道:“这倒不用,家主人隐居在这小山里头,已有多年,不遇对心的人,哪怕和他在一起盘桓个十天八天,也未必肯说他自己的事,不过知道他五位的人也多,尊客都是北方大地头的人,久在外面跑,见面总该知道,不消问了,请走吧!”
二人无奈,只得点手喊过五人二狗,由那少年当先领路,一同往里走,快要走到当中大门,那两条藏狗,忽然夹起了尾巴,“咛咛”悲鸣,立定不行,露出十分害怕的神色。
牛善先听群吠之声,和对方语气,已知这家,必然养有恶兽猛犬之类,二狗久经大敌,曾见过好几次猛恶之物,连虎豹长蛇,都敢拼力上前,力斗取胜,近门时屡显胆怯,已觉奇怪,忽又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畏缩之状,若非有极厉害无比的克星,决不至于如此,自己带了两只那么威猛出名的藏狗,却在人前示怯,脸上无光。
正待低声喝进间,忽见门内风雨廊上灯火光中,有一条金黄色毛茸茸的长影一闪,少年便抢着跑了过去,喝道:“二金,你还不快滚回去,吓得人家可怜,都不敢进来了。”
牛、王二人一听,心中老大不是滋味,那唤作二金的,仿佛是猴非猴,不知是何猛恶之物,狗都如此害怕.凶恶可想,各自面面相觑,心里打鼓,少年已然快步走出,悄对众人道:“这是我家大爷在北天山,跟朋友借来与大金配对的一只金星碧眼猡猡,因它喜食兽脑,尤其和狼狗之类的东西过不去,所以贵狗见了害怕。今晚尊客叩门时,二爷已然想到,大金怀孕,已命人关了起来,只这二金,来才二三年,野性未退,制它的人不在家,家主人又爱它,不舍得用强,见它力说不惹事,就由它在外,没收进去,如今我已'赶开了,只管连这狗一起请吧!”
七人闻言,也不知如何答对才好,只得拉起两条夹着尾巴的藏狗,相率同进。
入门一看,门内是一条风雨走廊,连那数百间房子圈住,又宽又高,当中二门,重帘低垂及地,适闻笑语之声,已听不见。
牛善心中不禁又是一动,暗忖:“这里与适才讲对岸来路相隔,不下里许,回廊深屋,重帘低垂,虽然雪势渐止,湿气甚厚,便站在院外大声疾呼,也难听见,何况秘室中笑语之声,是如何听得到的?”越想越怪,不觉身已随入。
二门里的形势更奇,当前一条甬路,宽约三丈,长有一二十丈,整整齐齐直通到底,现出第三座门,两旁相对着有不少间房,外面俱有门帘挂着,地下全是磨砖对缝的大块细砖,当中丈许,和与每一间室门相通处,全铺着寸多厚的软毡,四壁俱上有淡青色的油漆,估量也是砖的,壁间镶架着各种兽类,通体整洁,净无点尘,加以明灯辉煌,三五步便有一盏,俱是薄如蝉翼,上绘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大宫灯,宏严壮观,都中王侯宅第,虽然比比华贵,也没有这样雄伟气象。
七人才脱荒寒,经此奇遇,几疑身在梦境,不由目摇神眩起来。
尤可怪的是这么长的地方,不见一个火盆炉炕之类的东西,但却其暖如春,比起院外,几差了一个季节,都料越是这样,越非善地,但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少年又走。
一会入了三门,那少年口里微哼了一声,门里走出两个短装皮衣的童子,将帘打起。
入内一看,门里只有两丈见长,横与外间相当的一间房子,并无多的陈设,一边一长排朱红木椅,门角设有一大一小,两只火炉,炉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墙内,放着无数大小茶具,架侧墙上,各有五尺长三尺高的小门关着,不知何用,到头处也垂着一付门帘,房内还有三个童子,几个长衣的看见客人进来,俱都垂手起立。
七人多半以为到了地头,有两个冒失的,正要过去以礼请教,内中两童已过去将里一面的门帘打起,另一小童便当先抢进,微听轻喊了一声:“客到!”便奔出门来相请。
牛善忙把狗放在屋外,七人刚一进门,便觉眼花撩乱,目迷五色,直似到了帝王之家一般。
原来这里方是主人延客之所,大厅宽敞,差不多占了十来丈方圆的地面,家具陈设,乍看也数不清,金石书画鼎鼐玩好,无不华真,四外门窗,俱有锦帏垂掩,想是要观赏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正当中一座大楠木的炕床上一边坐着一个艘老头,上首一个,面色红如朱砂,颔下银髯,长几及腹,下首一人,面如冠玉,手执一串佛珠,大如龙眼,在手里摩弄着,发出铮铮之声,也是满口白须,只是略矮一些。
炕前排着两列六个茶几,十二把硬木太师椅子,上面铺着虎豹皮褥,地下毛毡,比外间所见,更为精美。
二老见七人进来,一同从容起立,走下脚踏处,点首为礼,白脸的先笑道:“雪夜长途,诸位远来不易,且请坐吧!”
牛善等七人连忙躬身施礼答道:“我等雪中迷途,误入宝庄,多蒙庄主盛意相待,实是感恩不尽。”
说毕,那红脸的一个,忽指谭霸道:“这位朋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看他脸上紫血,莫非掉在前面沟子里了,让冬青树叶刺伤的吧?先时受冻发木,还不妨事,一暖和可就受不得痛了。”
谭霸先时是鼓勇挣扎,还不觉得伤处怎样,及至入门走这一路,反受了室暖如春的害,渐觉伤处疼痒交作,万分难耐,因一行七人,就自己最为出乖露丑,王时的嘴已刻薄,更恐外人见笑,再三咬着牙,勉强忍耐,其实人早不支,一被点破,更是禁不住心动神馁,不特伤处奇疼麻痒,头脑还昏眩异常,倏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发恶,再也忍受不住,脚腿一软,便往地上要溜。
牛、王二人,挨他最近,忙即伸手扶住,设护他倒,王时更厌恶他平日爱吹大气,无端心粗自恃,丢人现眼,偏又不早不晚,在这时刻晕倒,气得借着扶持,用重手捏了他一下。
白面老者似已看出,忙道,'二位不必发急,这刺冬青毒极,如换常人,早挨不住了,能支持这一路,还真亏了他呢!我这里有药,请扶他卧倒,等一会我来医他吧!”牛、王等人忙道了谢,先将谭霸扶上坑去卧倒,重又道了骚扰。二老同声笑道:“萍水相逢,总算有缘,不消客气,随意坐下谈天吧!”说完,红脸老者只一举手,仍坐上首炕上,并不让客,白脸老人因座位让人占去,自向太师椅上坐定,好似交代已毕,你们六客,爱坐不坐。
六人虽觉主人神态偃蹇,但是悚于声势,和二老的雍容华贵气度,只得各自落坐,白面老人道:“诸位来意,我们已然晓得,不消说了,但是名姓还不晓得呢!”
牛善来时原想不吐真名实姓的,后听那少年说主人年高,共是三位,入门所遇的人,多半湖北口音,一路心中盘算,进二门时,忽然心中想起当年名震江湖,现已隐迹无多的老前辈来,不觉心中微悸,惟恐自己料中,事就扎手了。
嗣见二老身材长像,自己虽未见过,竟与传说类似,再一听所问的话,分明虚实互用,语出有因,暗忖:“这两人身材不高,面目一红一白,定是自己所料无疑,对付得好,不过闹个空入宝山,无趣而归,一个应付不善,休想函冏回去,看主人今晚情形,也有点先礼后兵之概,万万耍不得花招,自找苦吃,莫如把胆子放大些,拿出江湖上的规矩,向他实话实说的好
他这么一想,未免答话迟延,猛一抬头,见二老目光正射向自己脸上,神威炯炯,似有不悦之容,又见王时嘴能上能下微动,似要张口,恐他答错,改不了口,连忙摄定心神,躬身起立答道:“晚辈牛善。”接着分指六人,代报了真实姓名,偷觑二老面色转和,越知说真的好,便像下属见了上司一般,禀道:“此次晚辈是打京里来,奉命擒拿一名要犯,由甘肃追到此地,不想昨日发生无数波折,晚来又伤了几名同伴,晚辈七人奉命追缉凶手,日间沿途追踪,得他们往青石梁投奔一人,不知名姓,追到此间,天已昏黑,看见府上灯光,意欲求见歇宿,适才叩门,初见尊管,不知家主何人,未便明说,今得拜见二位老前辈,实是三生之幸,真人面前不敢假话,还望宽容一二。”
二老闻言,红脸老者没有什么表示,白脸老者哈哈笑道:“好的,好的,难怪你有胆有识,远来难免饥寒,等我医好你这位同伴,入席喝两杯再谈吧!”
随说随命取药,适才少年便走向壁间,开了一座厨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箱来。
牛善乘机问道:“晚辈久慕鸿名,已非一日,二爷可就是当年长江三剑侠中的方老英雄么?”
白脸老人点了点头,掀髯微笑道:“你真是好眼力,老夫正是穿云燕方刚。”又指那红脸的道:“这是我大哥铁翼燕方正,还有我师兄荆山一老金仲华也在这里同隐。
王时等人先见牛善忽吐真情,执礼甚卑,心中还在奇怪,听到后来,主人竟是当年名满天下,威震川湘的武当双燕,还有一个荆山一老,他们的一身武功,已近仙凡之界,三十二水波拳俱臻绝顶,当今即位之初,曾多次命人延聘,就在那一年,三家人全不知去向了,一直未再听人说起,不想却在这大漠荒寒之区相遇。这三家本人撇开不说,便是他们的门人子女,点点年纪已享盛名的,约有二三十位之多,休说自己七人,就是把宫门三杰、十二供拳、三十六侍卫,七十二铁卫士全召了来,也未必讨得了好去,无怪乎人家有这大势派了。
当下俱都起立,躬身重又施礼,乞恕不知之罪。二老只将头微点,挥手仍命坐下。
接着方刚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粉,七粒朱丸,仍命那少年将箱放好,取水调敷灌治,一面吩咐摆席,可请大爷出来与客相见,少年连声答应依言办理。
那药真个灵效,谭霸本已昏迷得人事不知,自从敷上药粉,服了朱丸,不过盏茶光景,猛地急咳一声,便自痛醒转,二老又命人取来皮衣,打来脸水,与他换洗。
谭霸起身一听说主人的来历姓名,偏巧他父亲谭文真生前在川湘为人保镖,遇见大盗花五豹,几遭不测,多亏方刚路见不平,助他脱险成名,受过救命之恩,真是久闻大名,立时扑地翻身跪倒,说自己本是湘人,道起前事,先代乃父叩谢救命之恩,又拜谢适才医伤之大德。
他这几个头和几句话一说不要紧,后来却救了他的性命,此是后话不提。
一切停当,那少年回来覆命道:“大老爷在后院,已与日里来的客人同吃了。”
说话之间,酒饭已然摆好,一人躬身道了谢搜之罪后,便就大吃大喝起来。
另一方面,三棵柳树那里的室中,虽然也都在吃喝,但是气氛有些不对。
原因是宗流和狮叟王维扬回来了,却不见了孟强和周靖及王春明三人。
原因是那好事的周靖,年纪虽不大,但却心高气傲,一听说“黑狱”这个地方,就存心要去一探,他又拉着王春明,同时年轻人一拍即合,两个人拉着孟强,去到另一室中细问黑狱的事。
孟强此刻的心里,一心都在救兄,只要有援,他就没有想到后果,三个人暗中一商量,决定去探“黑狱”。
可是那宗流和王狮叟也在商量着去探黑狱,但在他们商量之后,才发现王春明和周靖,随后跟着下去。
且说王春明等三人离开了三棵柳树,翻越过阿里泰山进入蒙古,再越抗爱山,就到了黑龙江的边界。
他们在路上走有一个多月,总算到了地头,虽然没有下雪,但是积雪未溶,寒北的朔风,晨昏怒号。
此际,在黑龙江西南部,沿着哈尔哈河的草原上,有三骑冒着凛冽的寒风,向着外蒙古地方的贝尔湖疾驰。
三人都是毛皮衣裤、黑靴子,头戴了风帽,只露出了两眼,后面拖着一匹没有人乘坐的驮骡。
一阵强风卷过,飞扬起雪花漫天,古诗所说:“风吹草低见牛羊。”
此时的景色,草原上没有草,除了一望无际的白雪之外,不见一根草,自然也不见牛羊了。
那三骑一路向东北行进,远远看到了一片汪洋,原来那是个湖泊,此地正是黑龙江和外蒙的交界点,名叫贝尔湖,面积有数百亩大。
三人默计一下路程,还有几十里,他们便折过一带矮树林,突见林下炊烟升起,乃是一个小村落,约有几千户人家。
三人入到村里,因为孟强本就是关东人,口音相同,村人对他都十分热络,都纷纷出来接过他们的马缰,牵去料理,随后又把三人延进屋里,在炕上歇息,这是那个地方好客的风俗。
三人在进入房中之后,鼻子里首先嗅到一股子烧马粪的气味,薰得满屋子都是烟,土炕烧得也还温暖,孟强给了他们几钱散碎的银子,他们更是高兴得嗷嘴直笑。
一会,他们把酥茶和黑馒头捧上,聚得一屋子都是人,他们全是邻舍到来打听客人在路上有什么见闻的。
孟强只说他们是贩羊皮的商人,路过此地,问起他们的生活来,个个愁眉苦脸,原来这些村人往日都是湖里打渔的人,靠贝尔湖生活的,十年前,湖里的一片沙洲出了神圣事迹,从那时起,村民便不敢再到湖里去打渔,年中替人家放羊,因此不得温饱。
王春明看到屋角还放着一些旧渔具,便问屋主人道:“老伯,今年贵庚了?住在这里恐怕不只一代了吧?那湖里的神怪,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那老人道:“老汉世代居此,我今年七十多岁了,贝尔湖向来是个产鱼的好地方,一年间只有秋冬两季结冰时,下不得网,十年前湖里的小出现了鬼怪,后来越闹越凶,有时半夜里响着雷声,雷光闪闪中看到鬼影幢幢,从那时起,渔民便不敢再驶进小滩了。
第二年,有一个老道士来到附近渔村,说是龙虎山张天师派他前来收妖的,村民半信半疑,翌日他果然独个儿驾着小舟到小滩去了,到了夜里,村民都听到喊救连天,一连三夜,老道回来了,他说湖里的妖怪已被他收服了,但要建一所地窖才能把鬼怪永远禁着,他拿出重金来,雇用渔民到滩上工作,有些胆子大的随老道去了,从此便不再回来,那老道也没有露过面。
那时,还有一些渔民冒险到湖里去打渔,见到那滩上盖了不少的房子,可是不久,那些冒险去打渔的人,大多无故失踪了,只剩下渔舟在水面上漂流着,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再去打渔了。
周靖插口道:“这些年来,还有人到过那小滩去吗?究竟那老道士是否还在那里?”
旁边一个妇人道:“有呢!那可使人见了吓得半死,有一次,我的侄儿把麦杆子运到湖西去,给旋风卷到了滩上去,他亲眼看到那滩上都是鬼物,.有些背着石块,有些推着石磨,个个都是目定口呆,不会说话的,脚上带着脚镣,来往干个不停,那些鬼物的形容,我侄儿一想起来,便几个晚上睡不着。
周靖道:“那些可能是人干的,也不无可能,光天白日,那会有鬼物出现呢?”
那老人立刻又道:“客人们你们可不能不信,有时在隆冬的夜里,湖上结了冰,常常听到铁锁链叮当的声音,原来是那些鬼物在湖里冰块上走动,有一次竟来到村前斩伐树木,扛回小滩去,这不单只老汉一人见到的,因此我们都叫小滩作鬼滩,更没有人敢走近去了。”
‘又有一人道:“还有活无常鬼出现呢!每逢湖上结冰时,夜里便有穿上白衣的无常鬼,来往岸上走动,他们行起来像飞一般快。”
那些村民们提到了那湖中小滩,真的成了谈虎色变。
孟强等三人却一一记在心里,又问了些附近的地形,这时他们便在那土屋里睡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三人故意说因有事,要在这里逗留两三天,又给主人些碎银子,那一家人自是巴不得多招待一些时。
由于他们住那间土房子,和其他的屋舍是隔开的,孟强认为正便于他们行事。
是个下雪的晚上,雪虽不大,风却很强,他们三人在二更时分,便走出了那土屋,虚掩上房门,直向湖上奔去,不大一刻到了湖滨,湖面结冰未解,平滑如镜,他们施展起轻功在冰上滑行,转眼已来到了那小滩。
那是一处天然的湖心沙洲,四边长满了灌木丛,把小滩隐蔽着,滩上溪汲纷歧,真是个设置秘密机关的好所在。
三个人在灌木丛中静伏了一会,远望沙滩上,一带都是高墙,每隔十丈左右,墙头便筑有小望楼,围墙高有七八丈,外面绕着一条深沟,再围便是铁丝网。
他们看到建筑得这样严密,知道望楼上定有人巡逻,不敢造次,沿滩边蛇行,不久便看到一处甬道,那处在铁丝网外,又筑起两重木栅,中间一扇大闸门。
那扇大闸门,是用辘轿启闭,护城河设了吊桥,高高架起,前面碉楼上两盏射灯,又不时向围墙外照射。
围城内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只听到一些铁链悉索的声响,和推动大石磨的木轮“咿呀”在转动。
三人不敢趋向大门,转过一处围墙,走近铁丝网去,孟强从王春明手中取过那口宝剑,在地上横戳了几遍,原来在那一段地面上满布着较大的铁藻藜,半植在土里,如果不留心踏上,定给刺伤。
王春明和周靖两人走近铁丝网,孟强著两人用力把着铁丝网一边,以免牵动了警铃,这才用剑把网割开。
面前便是深沟,孟强伸足刚踏上那沿沟的石上,两边石隙中,突然弹出了两把铁锹子,把孟强一夹,就像螃蟹的螯一般,正夹在腹部,孟强吃了一惊,不过他也还机警,他立刻深吸一口气,把肚子一收,缩小了好几寸,虽然没有伤着,但是皮衣已被戳穿了,两边肋骨阻着,一时脱身不得。
王春明和周靖在旁看得急了,两人用力想把它那铁锹拉开了,哪知,铁柄连在石缝里,像生了根一般,休想动得分毫。
孟强想了想,忙道:“不要拉了,恐防下面还连着机关,再拉便会惊动他们了。”
周靖猛然想起春明的那柄剑,既能削断了铁网,就必能斩断了这铁柄,于是,急忙从孟强手中要过剑来,轻轻向那铁锹子的尖端削落,几下便将那铁尖子削落了,孟强才算脱困。
经此一来,他们不敢再前行了,知道越过濠沟去还有很多危险,只得蛇行退开,过了一会,远远看见一团东西,行了过来,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渐渐行近,才看清楚,原来是几个满身披着禾草的人,头上帽子也盖满了芦草,手执长矛,缓缓行过。
孟强心中一动,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就跟在那禾草人后面,走了一程,便到了一个土丘,丘上生满了杂树乱草,那人前后望了一望,然后把长矛在地面上撞击了三下,草丛间突有一人道:“日落大地……”那人回了一声道:“月黑风高……”
突然土丘上的草丛一阵移动,露出一个穴口来,穴内似乎是一条通道,那人一见洞穴打开了,俯身便走了下去。
周靖看得真切,明白方才两人的回答是个暗号,正寻思间,远远又有一个人走来,装束和先前那人一般一样,他渐渐走近,周靖闪电一般窜了出去,以臂箍勒紧那人的喉管,手中剑已从背后扎了进去,弄了个后心通前心,那人一声不响便完了。
周靖刺死了那人,将他拖到一边,换过了他的衣服,提了长矛,便走向那小土丘,依照方才那人的做法,把长矛在地上撞击了三下,草丛里立刻有人道:“日落大地——”周靖把声调放沉,应道:“月黑风高。”
话声方落,面前立刻露出一个洞穴来,周靖缓步下去,见石级下面两边各守着一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周靖早有准备,身形一侧,手中剑已插进右边那人的胸口,同时左手长矛也戳进了左边人的咽喉,眨眼之间,一出手就放倒了两个人。
王春明和孟强二人也跟着下来,先把尸体拖开掩蔽,孟强和王春明又把守卫的衣服剥下换穿在自己身上,看看地形,原来是一条壁道,一直向下走。
他们一路前行,倒是没有什么阻碍,渐渐露出火光,已到了围城之内。
幸而出路四边都没遇着人,他们择了一个墙角,孟强拿出飞索,扳上碉楼,一点声息都没有,碉石上的守卫,刚倚着木墙打瞌睡,孟强闪身过去,手中匕首,一下子就扎入那守卫者的后心,向下一招手,春明和周靖跟着也爬了上去。
三个人伏在碉楼上向下一望,真是看得心惊胆战,这那是人的世界。
就见几百个“行尸”,正在下面干着苦工,一个个须发拂面,似多年未修饰了,双眼没神,裸着半身,下体只围了一块兽皮,脚上拖着大锁链,来往推着大石磨在转,有扛石子的,牵铁辘辘的,总之没有停息,也没有一个人闲着。
旁边并不见有人看管,天空一片阴沉,便使人感到如入鬼域。
巨磨旋转,发出咿呀的声音,铁链哗啦牵动,越增加恐怖气氛,那些“行尸”比鬼魂还可怖,个个睁着一双不会转动的红眼睛,拖着生硬的脚步,绝不像生人那样的行动自如,他们除了会动之外,看去简直就是殉缰尸,成群的在蠕动着。
王春明、孟强和周靖三人,伏在围城上的碉堡里,窥察了一会,却不见一个看管的人,奇怪的是那些游魂,虽然没有人在旁监督,仍然不敢停歇,活像一群恐怖的机械人。
这时孟强正想催促他们离开,忽见王春明双眼凝痴,面上神色大变,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恐怖的事情样的,孟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处是一具相当大的石磨,由十六个行尸推动,转起来发生咿呀的声音。
周靖牵着春明的衣袖一下,轻声说道:“你看下面推磨的,那个没长胡子的,会不会是孟大哥?”
春明拉了孟强一把,轻声道:“孟兄看是怎么样?”
孟强也看到了,他一时给怔住了,点了点头道:“很像。”
周靖道:“孟二哥,你看,那些行尸都披着长发,胡子都像长年累月没有修过,只有那个像孟刚的人,头发没那么长,最易认出,脸上没有胡子,竟被我们发现了,许是天意吧!”
他虽然不认识孟刚,但他曾听孟强说道,他这一分析,孟强也有些吃惊,他仍担心会认错人。
第六章
那推着大石磨的十六个行尸,双目失神,向前直视,连眼珠儿也不转动一下,似已失去知觉,他们一步步的向前走,动作很有规律。
那大石磨旋转得像时钟一样,伸出去的那十六根杠杆,就如时钟上的指针,不停的转,那个酷似孟刚的人,看去还不那样委顿,头发也没有垂下来,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又和黑狱中其他那些行尸,没有什么分别。
孟强眼看着自己胞兄在行尸之列,心中怎不激动,忍不住长身就要下扑,王春明已知他在情绪激动下,可能会冲向行尸群中救人,他忙将他一把抓住了道:“孟哥,闯不得,这里四围都布满了机关,危险得很,不可造次。”
孟强可不是糊涂人,心中一动,也知道莽撞不得,只好轻声道:“王大哥,我实在是沉不住,想要下去看看那人是不是家兄。”
王春明道:“孟哥,这使不得,你断不能冒这个危险,难道忘了现在所处的是鬼域么?”
孟强叹了一口气,望着春明道:“王大哥,你可知手足连心,眼见家兄已成了行尸,我能坐视不问么?”
王春明点头道:“这是实情,不过你该知道小不忍而乱大谋,暂且忍耐些时,我们另寻方法救他,现在绝不能轻身进入虎口……”
哪知,王春明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黑狱里一片铃子声响,铃声停歇后,半空里似有人在高处叫道:“外哨留意,第六号穴口被打开了,火速检查。”
一连叫了两三次,孟强立刻把周靖、王春明兄弟向外推,意思着他们快走。
春明和周靖两人刚窜到碉堡外,便听“嚓”的一声,一面铁闸落了下来,把孟强关在了里面。
那警铃仍在叮当当的乱响,春明、周靖急得不知所措,孟强已在里面喊道:“王兄,快拿剑剁……”
王春明闻言,忽然想起自己那柄剑,乃是削金断玉的宝物,连忙抽出剑来,用力一阵乱削乱砍,果然把那几根儿臂粗的铁条砍断了,孟强一纵身子,窜了出来,窜到围城上面。
这时还幸没有人出来截击,孟强把飞索一扬一抛,三个人沿着绳子,瞬已落到墙根。
这里刚好近着先前隧道的出口,春明飞身跃进地道,只见一团漆黑,来时亮着的灯火全熄了,他运夜视的功夫四周一望,见隧道中仍和来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动,他发出一声暗号,孟强和周靖像蛇儿般,迅快的钻了下来,三个人循着隧道向前飞奔。
他们三个人都有一身很好的轻身功夫,所以从碉堡下到隧道,只不过一忽儿的工夫,正向前奔。
突然又听到了几声巨响,震得隧道摇动,王春明觉后面没有了声息,连忙回头望去。
原来隧道中又落下了两道铁闸,已把孟强和周靖夹在里面。
春明见状,不加思索的挥起手中剑,朝着铁闸便剁,只剁了两三下,已削出了一道宽大的裂口。
转眼之间,已将两面铁闸划开了一个大缺口,关在里面的两个人,立刻纵身穿出,大家捏了一把汗。
三个人加紧了脚步,急急如漏网之鱼,地道出口已然在望了,不禁精神一振,一齐窜出了隧道。
外面一片雪光,他们不约而同的长吸了一口气。
隧道出口处是个小丘,草丛里那扇暗门仍在开着,他们刚走下小丘,又听到了一阵微响,就见围城上一团轻烟似的东西,迅快的罩了下来,他们一看情形不妙,打算窜走时,已然来不及了。
刹时间,被一种轻软的丝网给迎头罩住了,那是一张颇大的网子,在三人所站的地方,迅速的移动着,网口在慢慢的收紧,三个人已成了网中之鱼了。
王春明以为自己手中宝剑无坚不摧,挥剑斩去,哪知,那网绳是一种具有弹性坚纫的东西,非丝非金,剑锋一剁下去,一番就给滑开了,虽然也被切断了好几根,可是,那网上似有人在上面操纵着,虽削断了的缺口,一转便移开了。
那网又收紧了一些,此刻三人已被吊离了地面,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虽有一身武功,无奈有力无处使。
那网吊起着三人,渐渐向围城上吊,三个人在网里,倒作一团,孟强道:“完了,都是我害了两位,我真该死!”
周靖道:“孟兄,你怎么这么说,是我们自己要来的,谁又怪着谁了。”
王春明并不说话,他只倒着身子,拚命的拿剑砍那网绳,不料,刚刚被他断削出一个孔口时,外面的一重网,迅速的移动着,又把缺口堵上了。
原来那网竟然是双层的,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无力的垂下剑来,眼看着那网一路升高,才想到了张惶和恐惧,因为亲眼看到那些行尸,太恐怖了。
就在危机瞬然之间,倏见湖滨芦苇丛中,一道白光,像闪电般耀目。
他们三人在网里外望,只见点点流星,直向网顶射来。将一触到网绳,立即响起一阵“劈啪”的爆裂声音,发出一蓬火光,跟着又冒起一阵浓烟,夹着一股硫磺气味。
三个人骤觉身躯下坠,那网竟然失去了操纵,向地面跌落,他们一挺身子,双脚站到地面,那网的线路已全部松开了。
网被炸裂了,他们毫不费力的张开网口,飞鸟出笼般,急速窜出。
他们到这时,才感觉到险象环生,步步危险,那还敢久留,各展轻身功夫,先跃过护城壕,外面还有铁网围着。三人沿着壕边飞过,走了一程,还找不到方才进来时打开的缺口,孟强心中一动,忙道:“不对,缺口改变了,王兄快拿剑削去。”
原来在原来那道铁网后面,又多了两道铁栏护着,那铁栏像从石下升起,足有三四丈高就是施展轻身功夫,也没有把握能够飞越过去。
王春明仗着手中剑利,挥剑开道,到了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会发出撞击的声音了,手中剑左右挥动,铁栏纷纷折断,那铁网也很快裂开了一个大缺口。
三人刚一纵出,便听到草丛中有人喊道:“速向草地上滚。”喊声未了,他们身旁突地隆然一声大震,黑烟冲起,泥土满空乱飞,幸好有人警告,他们闪电般滚向草地,跟着把身子一伏,才不致被那地雷炸倒。
后面的响声,还是连续的爆炸着,细看方才被炸之处,正是铁网外围,离他们逃出那缺口,仅只有一箭之遥,地上已炸成了一个深穴。
那地雷似乎是追着三人的脚步爆起,雪地上凸起一条小沟,一路燃着火线爆发,他们知道草地较为安全。
那药线虽然迅速,但都在他们前后左右爆炸,没有伤着他们。
孟强心中一动,突然道:“我们何不趁这烟雾迷漫间逃走,迟了便来不及了,快些踏着有干草的地方,走向湖滨。”
三人此刻仿佛三只野狸,连窜带跳,身后那些地雷仍在炸个不停,火光闪闪,映得三条人影忽隐忽现,眼看已到了湖滨,那地雷也停歇了。
围城上射出几道强烈的灯光,照向湖滨,那光线不时摆动着,照起湖面的冰雪,一片灿烂白色,王春明道:“孟兄,湖面冰层结得凝固,我们快些滑去,料想前面已没有什么危险了。”
三个人刚一飞身湖面,方待滑走,忽听芦苇丛中,又有人喊道:“八步赶蝉,浮水滑去。”
孟强一听,省悟道:“王兄,这次要借重你那八步赶蝉的功夫了,择那浮冰的地方置足,才没人追得上来。”
周靖忙道:“春明哥会八步赶蝉的功夫,可以在浮冰上滑,那我们不会怎么办呢?”
孟强道:“这个容易,我们两人只须扶着他的肩膀,他伸出两臂来,轻轻把我们肋下带起,便可一同滑去了。”
他们说着,已转向湖面冰层裂开之处滑去,面前正是湖水最深之地,冰块一片片浮起,如果踏脚上去,立刻便会沉下水去,只有练过“八步赶蝉”绝顶轻功的人,才能走得。
那一幅湖面,刚巧近着滩上围城,距离不过二十多丈,王春明忽然停步,从行囊里掏出一件东西来,道:“这是一双冰鞋,是家师给我的,他说用来在雪上行走,配合着'八步赶蝉'的功夫,会走得很快,我一向没有穿过,现在用得着了。”说着,就穿了起来。
这是一双便鞋,每个鞋底箝上两面半圆形的水晶,像一双眼球。
王春明穿好了冰鞋,立将两人左右挟起,急足走了几步,便向浮冰上窜去,其疾如矢,又像一只掠水的海鸥,瞬已走近了小滩。
围城上的灯光,仍然不停地照射到湖上来,三个人的影子,已很清晰的映出,突听一阵梆子声响。
孟强倚着王春明的肩膊,扫目细看,只见一排排弩箭,从围城上射来,激起一阵飕飕风声飒然。
箭习嘶风,眨眼便到,忙喊道:“王兄,弩箭射来,快点滑呀!”
王春明在天山铁堡跟着宗流练了多年,“八步赶蝉”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了,他闻言连忙施展出高飘的绝技,一点双足,滑起半空,那一排弩箭刚从足下射过,真是险得间不容缓。
他们渐渐离开了弩箭的射程,王春明脚下也缓了下来,向孟强道:“孟兄,刚才暗中警告我们出险的是谁呢?空旷里又分不出他的声音……“
孟强笑道:“现在哪有心情去猜,逃出险地要紧,须知我们还没有到达安全地点呢!”
话还未了,那边周靖惊叫了一声道:“春哥,你看后面!”王春明和孟强二人闻言,回身看去。
就见围城上面又升起了一阵轻烟,迷蒙里看到碉楼旁边有一具东西竖起,像是一艘大船上的踏脚板,一端向上弹起,便有一条影子,凌空飞到半空,原来是个穿得一身白色夜行衣服的人。
这时,他正展开两臂,把身上披肩挡着风,就像长了一双翅膀似的,乘风飘下湖滨,那人脚下又踏着几尺长的鞋子,轻轻一滑,便如飞般到了冰上,举动敏捷得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孟强声音有点震颤,忙道:“不好,'铁马神功'史云程亲身追来了,王兄快走。”
周靖有点不服气的道:“怕什么,我们下来和他拼一场吧!”孟强忙道:“使不得,这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再说咱们的功夫也斗不过他呢!”
周靖还是有些不服,抗声道:“他在冰上滑行的功夫比我们快,难道要束手受擒么?”
孟强忙道:“小山主,他虽然快,只是沿着凝固的冰上跑,天池怪侠已对我说过,史云程是不谙水性的,我们现在只须在浮冰之处滑行,他便不敢追来了。”
他们在说着话时,王春明已用尽了平生气力,拚命的滑走,两人但听到耳畔风声,身躯像腾云驾雾一般,又像蜻蜒点水,飞燕掠空,比刚才快了几倍,后面的影子瞬已抛开。
孟强到这时,方舒了一口气,道:“我说的对吧!史云程这厮虽然厉害,但只能藉着厚冰之处赶来。王兄,现在请快些着陆,过些时他会绕道前来阻截,那便对我们不利。”
王春明依言,立刻转向岸边,他藉着浮出水面的冰块,作为脚踏石直滑到岸上。现在,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王春明轻过了一番吃力功夫,也觉得有点累了。
孟强折了一束芦苇,把上岸的足印扫去,大家专找长着枯草的地面走,免得在雪里留下足印。
没有多久工夫,他们已经返回渔村,立即把衣服换过,还好屋里的人都未起床,三人便躺下来休息。
鸡声初鸣,他们便起来对屋主人说要赶路,那家村民早将牲口喂好,送到村前,于是,三个人就冒着风雪,离开了那令人恐怖的地方。
他们出到村口,王春明把一株小树砍下,缚在马尾上,才放辔疾驰,因为在这附近百里之内,仍是史云程的势力范围,他的那些手下,像似妖魔一般,如影随形,跟踪追捕暗杀,手段恐怖毒辣,如果被他们探出了形踪,定然不会放过。
所以王春明就把小树束在马尾,来扫去雪上的马蹄印,免得被敌人探出行踪。
三个人晓行夜宿,未敢稍作停留,不日便渡过了哈尔哈河,抵达了索伦镇,再南行便是辽宁地面,他们方始放下心来,就歇在一家客寓里。
这家店名叫悦来客栈,是一间三进深的平房。
店小二接过了马匹,引他们进到上房,在经过房廊时,突然听到一种很悦耳的琴声,出自一个房间。
周靖惊异道:“这是什么琴声,如此的好听。”
王春明曾跟着师父宗流,到过青海,知道这是一种三弦琴所奏出的声音,他们称之谓“冬不拉”,这种乐器是青海和西疆的人,最爱玩的乐器。
此时,那弹奏“冬不拉”的人,正弹到紧处,铮铮叮叮,十分悠扬悦耳。
王春明心中实有所触,忙问店小二道:“小二哥,那弹琴的客人是本处人么?”
店小二笑道:“客官,这位客人也是刚来的,他带着一个药囊,还有一柄铁伞……”
王春明一听,高兴的笑道:“原来师父他老人家也来了。”
周靖和孟强都知道王春明所说的师父,就是名震江湖的铁伞先生,气死阎王宗流,他们也不禁喜出望外。
王春明问知了宗流所住房间,推门进去,果见宗流正在弹奏着“冬不拉”,他立刻叩拜道:“师父,你也来了?”
宗流笑叱道:“你们三个小子太胡闹了,黑狱也是乱闯的么?”
周靖和孟强也跟着进来,闻言忙道:“宗叔,原来前几天是你老人家救……”
宗流连忙举手阻止他们说下去,轻声道:“不要多说,你们今夜到店后的破庙来见我再说吧!”
春明等人会意,连忙改口问候了几句,便到自己房来,叫了酒饭吃过,就各自休息了一会,到了掌灯之后,他们出了客栈,在镇上走了一趟,便转到店后来。
那处是一片荒地,老松树下有一座破庙,地方十分幽静。
他们打量了一下四周无人,才走到老松树下,轻轻发出暗号。
树上一阵枝叶波动,跃下一个人来,正是宗流。
三人和他见了礼,王春明忍不住问道:“师父前夜跟踪到了贝尔湖,.为什么不愿露脸呢?”
宗流沉声道:“小子,你们这番往探黑狱鬼墟,实是万分危险,须知史云程这东西,他手段毒辣阴狠,.幸而他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否则你们休想逃出来到这里。”
春明骇然道:“师父,难道他有法术把我们抓起来吗?”
宗流肃然道:“你们可知道史云程是什么人吗?”
周靖冷哼了一声道:“大魔头,他还能是什么人?”
宗流点头道:“对了,他是个魔头,更是当今魔王底下第一个魔爪魔头,单只是辽东方面,便有他八十多个密捕站,手下总有几百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武功高手,就是各地督抚,只要他一纸命令,都得受他调动,你们说,容易对付吗?”春明三人听了,心中也暗自吃惊,便道:“怪不得连天池怪
侠也不敢惹他了。”
宗流笑道:“这点你们猜错了,天池老人因和史云程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从来避免和史云程接触,他冒险救出金刀狡儿孟英,那次算是例外了。”
春明道:“师父,是否天池怪横他和史云程一鼻孔出气的呢?如果是的,他又怎么会受关东人如此的敬仰呢?”
宗流闻言之下,立即把脸一沉,道:“春明,你不可乱说,现在也不必多问,将来你总会知道的,目前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商量大事要紧。”
王春明道:“这里到我家没有多远,咱们就进雁门关上五台去吧!”
孟强突然道:“最近还是到我们孟家寨,宗叔去过的,那里既近且又隐密。”
宗流点头道:“好,咱们就此决定到孟家的山寨去好了。”事情既然决定了,而且他们离开客栈时久,恐启人疑,便分头返回。
第二天,他们先后起程,约定在路上等候,一齐去孟家山寨,孟强本就是关外人,路途当然是十分熟了,他们四个人专抄小路走,四匹骏马,沿着内兴安岭,直向南驰,经过热河的“昭鸟达盟”,不日到了白岔山。
这里刚好是察哈尔边境,近着多伦,高山重峰,地势十分险峻,只见峰峦之上,白云缥缈,野草山花,冒着风雪迎人,林间飞狐野兔,鸟语风声,另有一番景色。
到了山下,他们缓下辔来,踏着荒烟蔓草,一舒几天来奔驰的疲累。
王春明猛然想起一事,忙向宗流问道:“师父,那晚在贝尔湖,师父施放出来像点点流星,爆烈那面大网的,是一种什么东西呀?”
宗流道:“那是我自己制造的流星炮。”
周靖道:“宗叔会制流星炮?”
宗流笑道:“说起来,没有什么巧妙的,流星里装的就是西洋传入的白火药,坊间多用来制作闪光炮用,只须一小撮,爆起来便十分猛烈。”
孟强插口道:“制造起来一定很麻烦,要不那有那么大的威力。”
宗流笑道:“我只是把那东西合着硝磺,装在一个圆筒子里,盖上放进一枚钉子,用一根弹簧管着,用时只须小小的一震动,弹簧立即脱开,那钉子便向下撞,白药爆炸起来,就算是钢铁造成的东西,遇到也会被炸裂的,并没有什么大的麻烦呀!不过,我这次一连打出去十多枚,才把那面海底滕织成的网炸破,救出你们来。”
春明惊异的道:“海底滕网是什么东西,那么结实呀!”
宗流道:“那些海底滕产在高丽东北处的深海里,再用桐子油浸过半年,再编成网,质地非常轻软,因为经过油浸,就是利刃也剁不断它。”
三人听了,又多了一番见识,他们说话间,已走进一个峡谷,双峰环抱,林木荫郁,连阳光也掩蔽了。
孟强从背囊里拔出一支响箭,抖手打向空中,顿时响起一片汪汪声浪,远远传开,那些林间小鸟,都被惊飞起来。
山谷中一连几番回声,继续的响着,两边岩石上面,不时出现了人影,似乎在观察进谷来的是什么人?
宗流等人也不理会,继续前行,又听见响箭的声音,从密林中发出。
这番响声和先前孟强发出的又自不同,鸣鸣的传出,颇为澈耳。
过了片刻,前面忽然出现了两骑人马,飞奔前来。
很快的到了跟前,乃是一位紫衣姑娘和一位青年书生,两人一打量来人,齐惊呼了一声:“大哥,怎么是你?”“二哥,你回来了。”
原来这两个人.,那紫衣女郎乃是关外三英中的双剑凤孟嫦。那名青年书生,他是王春明的胞弟王崇明,目前他是山西五台太极门的掌门,弟兄二人,已有多年不见,今日乍见之下,怎能不使他们大喜若狂。
另一双兄妹,双剑凤孟嫦和剪尾虎孟强兄妹,也是历经险难分散多年,如今他们大哥独角龙孟刚身陷黑狱,兄妹见面,无限感触,却是抱头大哭。
春明向宗流介绍了,崇明上前见了礼,道:“弟子王崇明,见过前辈。”
宗流在崇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方道:“有劳崇哥儿了,我等前来拜山,就请你们回报一声。”
王崇明应了一声,就向孟嫦招呼了一声,回身上马,如风一般去了。
四人继续前行,远远已看到两列人马,站在大寨前欢迎,路旁每隔数丈,便有人站着守卫.。
寨门开处,除了孟氏双英之外,还有二位老者,他紧走几步,三个人环抱着,接入寨内,宗流为他们介绍,这二位老人,乃是孟家山寨的军师洪承栋及金刀狡儿孟英的义兄,更是天池怪侠唯一的弟子,春明兄弟之父,狮叟王维扬。
互相介绍已毕,大家在聚义厅上坐定,立即摆上酒宴,边饮边谈,当然又提到窥探黑狱的事。
王维扬道:“家师的性子很古怪,十多年来,他总不过问史云程的事,我想,要打算说服家师,只有一个人可以,可惜那人不易请到。”
王春明忙道:“爹,请你快说,那个人是谁?”
王维扬道:“他就是青龙帮总掌印静因老尼,听说二十年前,老尼和家师有过一段交情,所以家师一向对她十分敬重,如果静因神尼能答应亲往雅山一行,或者能说动家师也不一定。”
王维扬话音方落,王崇明已迫不及待的道:“爹,何不早说,我愿意立即前往金陵一行,把神尼请出。”
宗流插口道:“我听说静因大师,多年未曾离开过檀度庵了,你知道她会答应来吗?”
王崇明笑道:“爹,你放心,这事全包在孩儿身上便了。”
他们约好了,王维扬忽然问起宗流,道:“宗兄远在新疆,怎么对黑狱竟如此的熟悉?”
宗流笑道:“谈不到怎么熟悉,不过当年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王维扬笑道:“听说宗兄过去和史云程有过交往,不知是真是假?”
宗流点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提起来反令人伤感……唉……”
书中交代,宗流和史云程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恩怨,这里应该有个交代。
原来,当年宗流为逃避明和扎堪布的陷害,曾匿到关外,当了马贼,凭着他一身独特的武功,神出鬼没,所劫的尽是官宦奸商,所以不几年间,已传遍了关外绿林道,因为他是个独行大盗,官府欲悬红缉拿,总觉得人海茫茫,不知从哪里下手。
那时,铁马神功史云程奉了谕旨,要他在外间收罗一些武林高手,充当宫廷卫士。
史云程掌管着黑狱的无上权威,他也需要一些有本领的人物充任助手,但是,当时武林中稍为有些气节的人,谁都不愿作异族统治者的鹰犬,只有那些热中名利和贪图富贵的小人,才会跑到史云程的门下,去作他的走狗。
因此,史云程心目中要物色的人材,好久还没有收罗得到,同时,他又不愿把真姓名露出,就是他往日的同门和同派兄弟,也没人晓得他会当上了魔王手下天字第一号鹰爪魔头,是以,他所收买到的,不过是那些武林败类,以及那些不怎么入流的角色,渐渐的,他被迫改变方针,从那些草泽英雄和绿林马贼方面去物色了。
史云程既然听到了黄面怪客的名头,知道他的功夫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人物,他从那次承德道上的事件看出,黄面怪客单人匹马救出了孟氏父子四人,还把宫里派出来的几个铁卫士,杀得落花流水,足见他的武功'已到了相当高的境地。
不过,史云程始终不知道黄面怪客当年跟随过铁隐禅师,曾在雍和宫住过多时的唱什儿现在改名宗流的就是。
后来根据手下的报告,所谓的黄面怪客,他的外形,是个卖野药郎中的打扮,身上带着药囊和一把铁伞,就是他的标记,于是,就侦骑四出,侦察黄面怪客的行踪,终于被他探到了。
宗流他还不知道已有人盯上了自己,他从金刀狡儿孟英手上,得到了一笔金宝,决意从此洗手不干,回去青海重建嘻什部落。
这时的史云程,打主意要收服他,就一路跟踪他到了榆林,他扮成一个蒙面大盗,在路上截动。
宗流是艺高人胆大,他对这些剪径的强盗,怎会放在眼里,可是交上手后,才发觉遇上了强敌,他的一身绝技柔门十八双推掌,尽量施展出来,两个人还是打了个平手。
史云程一身武功,得自峨嵋升宵真人的真传,内外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变化莫测的境地,何况他苦练了几十年的罗汉功,把行龙卧虎两派武功混合到合一的境界,以柔制刚,以刚化柔,算得上武林中高手中的高手。
宗流和史云程一动上了手,十几个回合之后,就已看出对方的武功比自己要高上一筹,喑念绿林道上几时出了这样了得的人物,他哪敢大意,就著著留神。
史云程志在速战速决,好来实行他预定的计划,只见他拳风一紧,内力贯注,每一招出手,劲气都凌厉万分,使得宗流大为惊骇。
原来史云程的内力,相当的深厚,倘若一不小心,被他那拳风挨着一点,立刻就被震得通身麻木,就是躲避快,也受不了他那拳风的激荡冲击。
此时,史云程已看出宗流已有些招架不住了,心中暗喜,这才施展出“穿云掌”来,“雁翅斜身”、“沉拚脱战”两招出手,身随招走,风一般的卷到,真不愧人称铁马神功。
宗流心知自己处在劣势,为了保全金宝,方待伺机逃遁,可是,史云程攻势连绵不休,他怎么也无法脱得开敌人的连环急攻。
藉着闪身的一瞬间,探手抓出来一把枣核钉,但被敌人拳风逼得手忙脚乱,竟然无法打得出手,心里方一急.,敌人一招“沉挤脱战”已然攻到,冷不防被对方拚手搭着一点,臂部骤觉一阵麻原无法挣脱得开,情急之下,连忙施展出遮阳掌来,打算借势拆解。
史云程哪会让他有喘息的余地,一运真力,挤手压落,宗流当堂倒在地上,好在他史云程别有居心,否则宗流难逃一死。
史云程一手抢过来背囊,身形斜纵,瞬眼间,已窜开丈余。
宗流想追,无奈臂肘之间,奇痛难忍,又知道自己不是人家敌手,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只好无精打彩的,捧着受伤的手臂,走回榆林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
他在客栈里休息了两天,自己把臂伤治好,便离开了榆林,在路上,他向各地绿林朋友查探,都不晓得榆林附近有这么一位蒙面大盗,使得他心中既纳闷又懊丧,忖思之下,决定再循来路返回关外再说。
这天,他回到了察哈尔独石口外的红城子,在黄昏时分,当他经过一道小河时,突觉一股劲风袭来。
宗流听风辨器,就知有人暗算,迅快的出手一捺,连接下两柄飞刀,他跟着将身形冲起,放眼一望,小河对岸,有条人影一闪,倏忽间没入一片树林中去了。
他知道,隔着一条河,自己身形再快,也难追上,细看手中的两柄飞刀,制作得十分精巧,刀柄全用纯金打造,上面还镶着一棵豆大的珍珠,刀身也是精钢铸造,锋利无比,还刻着“北京三绝炉铸”六个字。
这“北京三绝炉”是有名的字号,主人张三绝,专替内廷铸造刀剑,常人是很不容易得到他铸制的,不知那发出飞刀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正自惊异,忽然发现刀柄嘶风飘带上,夹有一张字条,张开一看,上面写道:“金珠宝物原封未动,半月之内,亲来甘珠寺庙,便可归还。”底下画了两柄交叉着的短剑,算是标记。
宗流心里越加疑惑,暗念:“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呢?这些价值不菲的金宝,竟约自己前去取回,莫非其中有诈……”
一时之间,他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去与不该去,计算一下地方,那甘珠寺乃在呼伦贝尔地方的哈尔哈河畔,附近都是大森林,人烟稀少。
他思量了很久,最后他还是决定去冒这个险,去取回这些金宝,因为这是他重建嘻什部落的基本动力。
当年他为番僧所骗,失去了黄金五百斤,父亲为其自戕身死,族人为之流离失所,他如没有这些财宝,如何向族人交代,愧对死去的父亲,于是便决定冒险一试。
“呼伦贝尔”,是满蒙人称呼黑龙江的名字,因为在那地方的北边有一个呼伦池,南边就是贝尔湖,当地人一般都把湖洎叫做池的,南北连起来,就成了“呼伦贝尔”。
宗流购了一匹高大的蒙古马,那时正是六月天气,呼伦贝尔是内陆气候,又近着蒙古大沙漠,暑天的气温比南方还要酷热。
风沙障天,遍地黄土,牲口热得把舌头都伸了出来。
宗流由辽宁起程,到了索伦,便沿着哈尔哈河前进,到了甘珠寺。
甘珠寺又叫作寿宁寺,附近有一小镇,名叫大市,再南行便是贝尔湖了。
甘珠寺并不大,只有几个蒙古游方僧在此驻足,当年天池怪侠从黑狱中救出孟英,曾在这里歇过一夜,这件事被史云程知道了,便把寺中僧人全部逐出,又将这里修筑了一番,再派了几个党羽扮作僧人驻守,甘珠寺立刻就变成了他的呼应站了。不过,很多远方行客,不知内情,常常有人到寺内参谒借宿,史云程也藉此,查探出不少消息。
宗流来到甘珠寺,见庙貌也颇庄严,大殿上不时传出木鱼磬声,他便把马拴过,踏进庙来,早有僧人出来接待,让到客屋就坐。
宗流是个十分机警的人,他发觉那些僧人们不停的向他上下打量,已提高了警觉。
这时,进来了一位像是知客僧模样的和尚,向宗流合十问道:“难得施主到来,请问是来谒佛,还是借宿?”
宗流见那知客僧眼神收敛,步履凝重,举止不像出家人,分明是个身怀武功的练家子,忙道:“大师好说,弟子俗姓黄,路过贵宝刹,一则进来参佛,顺便想拜谒贵寺主持,有事求他指引。”
此际,恰有个小沙弥奉茶进来,知客僧接过茶来,递到宗流面前,道:“施主请用茶。”
宗流伸手去接,暗中施劲一按,发觉对方也发出内力抵挡,颇有功夫,他方接茶在手,那知客僧又合十道:“施主请稍候片刻,我家主持有事外出,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他显得十分谦恭。
过了片刻,小沙弥摆出斋饭来,茶色丰盛,知客僧便请宗流入座,他便退出,只留下小沙弥在旁伺候。
宗流也觉得肚里饿了,也就毫不客气的饱餐一顿。
饭罢,知客僧方又进来,小沙弥送上茶果,款待得是无微不至。
将近黄昏时分,又有一个僧人进来,向知客僧耳边说了两句话,那知客僧便向宗流道:“方丈回来了,请施主移驾说着,就在前面引路。
宗流跟着他,转过一道月亮门,那里又是一所大院子,沿着长廊走去,到了一间静室前,知客僧向里一指,宗流跨步便进。
在他心中所想,甘珠寺的主持方丈,一定是个慈眉善目,白眉雪髯的老和尚,哪知他进了方丈室,抬头一看,不禁给怔住了。
这才真是天下奇闻,和尚寺里的方丈不是和尚,竟然是个童颜鹤发的老道士,这怎能不使他惊奇得发怔。
好在他这次前来甘珠寺,是有备而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惊异并不畏惧,老道士已走下云床,向他稽首,他也还了一揖。老道移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他故意谦让着要移那椅子,暗中却发出内力,向老道推去。
他这一推之力,若换过是个平常人,必被推仆倒出丈外,可是,那老道就只伸出两指,把椅子傍着推了回来,两下里内力一抵,那张大椅就像悬空不动一般,就在这眨眼间的工夫,宗流已测出老道的内力比自己高得多,就知对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就势把椅子接过,打算放到地面去,哪知,他用出了全力,那椅子竟然黏在老道的两个指头上,悬空不动,老道忽然朗笑一声道:“施主,不必拘礼,还是让贫道来吧!”说着才把椅子放下。
经此一来,宗流心中一动,已猜知老道必然就是那蒙面大盗的化身,落坐之后,他便单刀直入的道:“弟子因在榆林失去一些财货,有人以飞刀传书,叫弟子来甘珠寺领回失物,还请道长成全。”
老道听了,只是微笑不语,过了一阵方道:“施主请放心,那些财宝早晚会交还你的,现在请你回答我几点问题,贫道也好有个交代。”
宗流道:“请道长赐问,弟子定然据实回答。”
老道士道:“请问施主高名上姓,家住哪里,令师又是何人,恕贫道多问。”
他这一问,倒把宗流给问住了,第一,自己目前是朝廷通缉捉拿的钦犯,不知对方是什么身分,怎可以轻易告人。第二,自己拜师之时,曾答应师父铁隐禅师,对任何人不说出师门来,怎么可以背师背信。
好在,他还够机警,忙道:“说来十分惭愧,家师就是雍和宫章克呼图克图大喇嘛,西藏人,姓呼和,名叫浩特,自小随大喇嘛进宫,一时不慎犯了清规,才逃到关外来混的,这次和孟英合伙劫来的财物,准备返回西藏去建大庙,中途却被人夺走了
老道听了,不疑有他,微微的一点头,道:“我也猜测到了,看你的拳路完全是青藏派的功夫,原来是大喇嘛的高足,怪不得出手那样精深,失敬了。”
宗流见老道相信不疑,胸里一块大石方才放下,当下忙道:“道长过奖了,弟子这番前来,只求取回失物,还望指点。”
老道突然冷声道:“你可知道那金刀狡儿孟英,乃是贫道的对头,你这财宝嘛……”
宗流不等他说下去,连忙插口道:“弟子和孟英全没交情,那次只不过是初次合伙……”
老道士道:“这点我全清楚,否则也不会约你来了,你且安心在此住上几天,到时定给你拿回原物,一件不少。”说了,也不等宗流答覆,轻咳了两声,便有两个身材雄伟的僧人走进来,向宗流合十道:“施主,客厢预备好了,请随小僧前往休息。”
老道也站起来相送,道:“呼和檀越请便,贫道有消息时,再来相请。”
宗流知道再问也是多余,只得随着两个僧人离开了方丈室。
宗流所住的客厢,原是寺后的静室,有一道大铁门隔开,但是环境却十分清幽,院里种满了树木,竹林假山,建着几幢房子,窗明几净,壁上尽是名人书画,案上焚着一炉沉香,令人神清气爽。
宗流进得屋来,便有小沙弥伺候,到了这时,他也只有随遇而安了。
须知,宗流虽在关外很久的日子,他也和别个江湖中人一样,只晓得在满州地面上有个秘密黑狱,却不知道主持黑狱的就是铁马神功史云程,而且他和史云程向来未谋面,因此,他这时只猜到老道可能便是劫夺他的蒙面人,至于老道是个什么人,却是一点不知。
他住在甘珠寺,天天有酒食供奉,款待得异常周到,就是衾枕被褥,也是舒服异常,令他感到十分的惊疑。
在这几天里,他每次想走出院门到外间走动,总是给小沙弥劝止,说是奉了祖师爷的交代,恐防施主外出会遇到危险,所以才把院门关上,非经祖师爷的许可,不能擅启。
宗流听了,知道对方无非是要把他软禁,自己为着要得回那笔财物,横竖有食好住,姑且等候下去再说了。
转眼又过了几天,那个知客僧忽然走来,对宗流道:“施主,师父派小僧到来通知,今夜就同施主前往取回失物,就请准备。”
宗流应了一声道:“大师,请问令师尊法号,弟子应该如何称呼?”
知客僧道:“施主,这点恕小僧不便奉告,你如果喜欢时,就称他真人也可,道长也可。”说罢回身出门去了。
宗流稍事拾掇,带了随身暗器,跟小沙弥来到前厢,远远看见廊下站着一人,穿了一身白色夜行衣服,头上扎了武生巾,双目炯炯,满面于思,细看时,认出那人正是那老道士。
他今天面貌虽然无改,但是须发都变得不同了,他一看到宗流便招呼道:“呼和老弟,现在我同你到外间走一遍,给你多长一些见识,你如果不计较的话,就称呼我一声大哥吧!这样给外人听,不致生疑。”
宗流连忙陪笑道:“大哥既不嫌弃,小弟就大胆的僭越了。”
宗流跟着老道出到寺门,早已备好了两匹马,他们跨上马鞍,向南直驰。
这时,月已东升,夜色朦胧,但听一阵马蹄声起,两条黑影倏忽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两人风驰电掣般走了一程,已来到了贝尔湖边,那大湖一望无际,潮水静寂,映着月光,越显得清澈。
老道下了马,拿起缀满了铃儿的马鞭,很有节奏的摇了几下,水声响处,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一具羊皮筏,筏上有两个人摇着桨,缓缓的靠向岸来。
这种羊皮筏,是我国西北各省惯用的舟楫代用工具,凡是急流河水或浅滩湖泊就用得着,它是用十二张至十六张大山羊牯的皮,完整的缝成,像个浮水筒,鼓满了气,那些羊皮涨起有着很大的浮力,就在鼓起的羊皮筒两边,缚了竹木,钉上木板,就像跳水的浮台一般。
这羊皮筏虽在急激湍流里,也不易沉没,而且吃水浅,载重多,浅滩沼泽也可以行驶。
宗流跟着那老道踏上羊皮筏后,那两个舟子一路掉向湖心,渐渐看到湖里有一个小滩,建筑起一道围城,微有灯火射出。
宗流不知这是什么所在,更不知那老道带自己来此的用意,他正看得出神,究竟羊皮筏搁了浅,两个舟子换上了竹篙,插进水里把筏推开,但久久仍推不动。
宗流见那舟子推得汗流气促,于是把竹篙接过手来,向水底撑去,哪知湖底尽是浮沙,整根竹篙没进了,还未到底,那舟子道:“这处湖面到处都是流沙,也不知有多深,常常一夜下过雨,第二天流沙便变动了,有时看到的只是几寸深的浅水,估不到下面就是流沙,人马陷进,便缓缓的沉下,脱身不得。”
那舟子说时,老道已站了起来,骂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他说着,拿起一根绳子,又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缚起一端,跟着就抡起来飞舞了几匝,向前一抛,那短剑引着绳子,直插进湖里,他拿起绳子牵了两牵,冷声道:“那地方没有流沙了。”说着用力把绳子一收,羊皮筏顺势一滑,便脱离了流沙的搁浅。
转眼间,已到了滩边,老道回顾宗流笑道:“呼和贤弟,这里是一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你要随在我身边,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可理会。”宗流连声应诺。
这时围墙上已射出几道强烈的灯光,照着他们登岸,又听号角三声,城楼之外放下了吊桥。
宗流随着老道进了城,只见城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走动,心里觉得颇为奇怪,但是他不敢多问。
老道领着他走到一座房屋面前,一按壁间,倏忽现出一扇门来,他们沿着石级到了阁上。
那座楼阁就像乡间的质库一般的矗立着,阁里陈设布置,都十分华丽,四壁锦绣嶂幔,玻璃格子,令得宗流一时之间目眩五色,老道招呼他坐下,又从柜子里倒出酒来。
宗流对眼前的一切一切,在心里上完全没有准备,不知老道在玩什么名堂,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心中难免忐忑不安,等他坐下来,饮过一杯酒之后,心中方始稍定,无意中拉开身边的帐幔,向窗外一看,刹时惊得他目瞪口呆。
原来窗子外面,就是围城中的广场,那里有几百人在走动着,在一片暗淡灯光照射之下,映出每个人的面孔,都是十分的可怖,他们个个乱发蓬松,裸着上半身,行动呆滞,活像一群鬼物。
他惊得呆了,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倏地警觉,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的背后,笑道:“贤弟,这一群都是穷凶极恶的东西,愚兄把他们收禁在这里,虽然还留存着一具肉体,但已是界于人鬼之间的了,他们没有思想,也没有反抗,只是还懂得痛苦而已。”
宗流听了,惊骇之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口里只得连声道:“是……是……“
原来这里就是史云程暗设的秘密黑狱,下面来往干着苦工的,便是被他剥夺去灵魂的“行尸”,那老道当然就是史云程了。
史云程又把宗流领到一间秘室,向壁上一按,那小室缓缓地下沉,门扇打开,是一所地下机关,内里有很多人在那里操纵着各种机关键门。
宗流知道这些人,全是史云程的手下,他们藏在这里管着各处机关的枢纽,径不得这围城中,看不到一个人,再进便是地窖。
史云程在门上叩了两下,铁门里有人伸出首来,呀的一声把门打开。
宗流放眼看去,就见地窖里放着一列石床,上面已有五个人被锁在石床上,四肢张开,被铁环箍着,他们面上显出很痛苦的样子,不停的辗转呻吟。
史云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把衣袖卷起,在墙角里拿出一瓶药水来,倒满了五杯,那药水一倒入杯子中,立时冒起泡沫来。
史云程向身旁手下打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人立刻把药水灌进床上五个人的口里,石床上的五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跟着就全身痉挛,血管暴张,有两个人还在咬牙拚命的抵抗,锁着的手足,都磨擦出血渍来。
宗流见此情状,修不忍睹,正想退出门外,又见史云程走近石床,伸出两臂来,运起内力,向五个犯人身上轮流按去。
宗流看得出,见史云程的按穴手法,一拂之下便按遍了人身三十六处要穴,那迅捷运行的手法,把内力透进人体,直达脑筋,不禁暗自吃惊,自问自己的功夫较他还差得很远。
他这才明白,史云程所说,狱里的人只留得一个肉体,已是界于人鬼之间的东西这句话了,也就是说,他将生人变成了行尸。
看他刚才把药水灌向犯人,定是先使他们经过了一番剧烈的痛苦,当他们用尽了全身气力来抵抗的时候,就乘这一忽儿,将他们重穴封闭,一方面施出内力摧毁他们的大脑,造成那些犯人失去思想,简直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和癫痼的人或是神经病者无异。
当宗流想到这里,由不得不寒而栗。
这时,史云程已收拾完毕,偕他一同走出石窖内,史云程在地下室里巡视了一番,刚待离开,突见甬道里走进几个人来。
只见其中一人,被两人抓着,一直走进史云程身前,那几个人把他一推,倒在地上。
原来这个被抓的人,乃是狱里第一号牢房的监督,因他偷偷的将一壶水给一个行尸饮用,在规定上,已算是犯了死刑。
这时史云程,顺手接过一根皮鞭,狠狠的在那人身上了抽了几下,吩咐道:“先把他关进地窖里,明天才处决他。”
宗流闻言之下,才知道史云程对待手下,也是绝不留情的,明天狱里可能又多了一个行尸,心里不禁暗自吃惊不已。
这天晚上,宗流就和史云程两人,住宿在那华丽的高阁下,宗流因念念不忘自己失去的金宝财物,又不敢向史云程追问,又想到白天所见狱中那些恐怖情形,因此辗转难以入眠。
将近五更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仔细的看去,发现阁上暗门打开了,一个黑影提着一柄短刀,像鬼魂一般闪进了内室。
那内室正是史云程的寝所,宗流见状,一挺身于,就在榻上腾起身来,一个“螳螂捕蝉”的姿势,箭一般窜到那人身后,矮身一个扫堂腿踢出,那人“扑通”一声屈腿倒地,再看榻上,却不见了史云程的踪迹,不由然的惊叫了一声道:“大哥……“
喊声未了,忽然一阵笑声起自榻后,跟着那张床迅快的转了过来,壁里部份伸出,原来史云程竟然睡在那里,史云程笑道:“呼和贤弟,你真是我的忠实朋友,那厮他伤不到我的。”说着,一面翻身下床,就势从壁上取下了一个铁盔,抖手向那刺客头上扔去。
铁盔一下子套在那刺客头上,就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人在地上乱滚,细看时,那人乃是先前犯了死罪的那人,不知怎的会给他逃脱了,而上来行刺。
这时,他被铁盔套着,滚动了一阵之后,便流得满面鲜血,转眼间他渐渐力竭,倒在地上,像蜕化一般,只剩了一袭衣裳和一滩血水。
史云程把铁盔放好了,掀动铃子,便有人上阁来把地面收拾干净,史云程又命查究地窖里是那个失察,让这死囚逃出来,那人答应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史云程回身对宗流道:“贤弟不必惊慌,方才那铁盔就是真正的'血滴子,的本来面目,只要被套上,转眼间,人体立刻化成血水。贤弟,你看到了方才的情形,愚兄如果没有几下厉害的手段,怎能驾驭得了这些三山五岳的人物。”
第七章
宗流一听史云程这一番话,心头一凛,却故作吃惊的伸出舌来,道:“大哥,你不只武功出人头地,就是创出种种新奇的利器,也是无人能及,看不出那顶铁帽子,竟是这么的厉害,但不知大哥怎么想得出的?”
史云程一听宗流对他赞赏,不觉捋须微笑,附着宗流耳边,轻声道:“贤弟,这东西乃是当今圣上亲手赐给我的,厉害无比,听说当初是一个大内喇嘛制造出来的,献给圣上使用,杀人不露一点痕迹,你千万可不能对外人提起这件事。”
宗流跟着又赞颂一番,史云程以为宗流对他真的折服了,便把睡榻旁那黄绫帐子拉开,露出了一口宝剑来,金光灿灿。
他把宝剑从壁上摘下,递给宗流道:“贤弟,你看,愚兄还掌握着先斩后奏的大权,就是当今宰相,也得畏惧我几分。”
宗流小心翼翼地捧剑在手,映着灯光细看,只见剑鞘上镶满了珍珠宝石,上刻“清宫之宝”四个篆文。
那柄剑剑柄处缚着黄绫带,展开一看,黄绫上了九个团龙暗纹,写着八个朱字:“除奸诛逆,先斩后奏。”正中盖了大印,文曰:“康熙御玺”。
宗流诈作手颤,惊叫道:“大哥,这不是上方宝剑么?”
史云程将剑取回,笑道:“贤弟,咱们一见如故,方才见你;出力相救,可见对我的一片忠心,我不妨把真相告诉你,当初愚兄也是武林中人,半生蛰处深山,绝没一些人生乐趣,后来我想,就算武功出人头地,大丈夫应该出来建功立业,如果不趁着壮年,博取功名富贵,那就很容易老死一生,到头来与草木同腐,和虫蚁有什么分别。我又看到我师父和很多武林前辈,都是贫困一生,到老还要吃苦,因此我才决定把我平生本领,择主而事,胜过半生奔波,后来果然给我如愿以偿,由一位宫里大喇嘛引我谒见皇上,即日就委我重任,愚兄并非不知今时异族入主,但你看洪承畴、吴三桂等人,难道不是边疆重臣,他们到头来也不能不应顺天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地位既比不上他们,而且也不是明臣,就算受满清俸禄,于良心亦过得去,所以这十几年来,愚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国上下,只有一个皇帝是我所畏惧的,其它都不放在我的眼里,就是大小文武官员,对我也要另眼相看。大丈夫不能留名后世,也要遗臭万年,这虽是过甚的言词,但愚兄觉得大丈夫应该有此本色,才不负人生一世。”
他说起来像是兴奋已极,忽又把壁间一按,隆然一声,露出五个大柜来,都装满了黄金白银,珠宝玉石不计其数。
宗流一眼看到自己被劫去的那一袋金宝,也放在柜里,但比起那五光十色的金珠宝物来,便觉得黯然失色,他诈作没有看到那袋失去的金宝,只是吃惊地道:“啊!大哥,你放着这么多金银珠宝,几时才能用得了?”
史云程笑道:“这些都是那些王公大臣馈赠的,还不算多,须知宫里年中毁损和妃嫔宫人丢失的,就多过这里几倍了,贤弟如觉得需要时,只管向愚兄取用,将来你跟着我,也不愁没有享受的日子
史云程这一席话,宗流听了,心中不禁暗骂道:“你这老奸,想用金钱把我收买呀,那你是看错人了,我宗流不会像你那么良心尽丧,认贼作父,看几时我把你这个奸贼碎尸万段。”
那史云程的确算是老奸巨滑,他虽然认定宗流化身的“呼和浩特”已经对他服从,但仍然没有把真姓名说出,所以宗流也实在猜不到他是什么人。
他随着史云程住了几天,食则同桌,寝则同室,其间史云程尽量表现他享用的奢侈和权力的至上,以使宗流由羡慕而生出效力的死心。
一天,史云程忽然对宗流道:“贤弟,说来请勿见怪,我自从听说那次你救出了孟英父子之后,便知道你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物,所以才扮作蒙面盗试一下你的功夫,果然如我所料,现在我们狱里,像你这样武功的,还是没有,如果贤弟不弃,愚兄想同你结成异姓骨肉,今后同享富贵,患难相共,未知贤弟意下如何?”
宗流闻言之下,不禁恍然一惊,心知推却不得,忙道:“这正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但恐辱没了兄长。”
史云程哈哈笑道:“这是什么话,贤弟既有此心,我们今天便当天盟誓,向各部众宣布,大家畅饮一番。”
当下两人叙述年岁,史云程比宗流长十几岁,这天就当天叩拜,焚过黄纸,不过,宗流在跪下盟誓时,口里说一句,脚下就暗暗划个不字。
晚上,在地下机关屋里,盛排筵席,史云程的部众纷纷敬酒,宗流一想到外间那几百个行尸,正在冷风澈骨里裸着身子做苦工,便有点食不下咽。
第二天,史云程又同宗流来到机关室,发现在那里,竟然设了公案,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办,史云程升了座,他着宗流坐在案旁。
跟着,就见几个汉子押着两个人进来,那两个人都被锁上了手足,他们一进来,便跪了下去,宗流听史云程审问,才知这两个人乃是他最亲信的手下,一个管理地窖,一个守卫阁下,前日那个刺客,因为掌地窖的一时徇情,没有把他锁上,因而被他开了地窖的门逃出,那守卫睡阁的也因偶然腹泻,走到阁外大解,不料给刺客摸着了暗链,把通到阁上的秘门弄开了,到现在查了个清楚,所以拿来审问。
史云程问过一遍之后,突把面色一沉,回头向左右亲随喝道:“拿我血滴子来。”
那两人一听到“血滴子”三个字,刹时惊得面无人色,不断向史云程叩头哀求饶命,额头都已叩出血来了,宗流觉着有些不忍,忙站起来向史云程行礼道:“大哥,这两人虽然罪有应得,请念在小弟和大哥结拜未过三天,不想开杀,请大哥就暂时饶过他们吧!”
史云程听了,想了一想,方点头道:“好吧,且看贤弟情面,把他们关起来,改日再行治罪。”
宗流见状,顺水人情更是做到底,忙又道:“大哥,以小弟看,不如给他两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且看能否努力干去,以报答大哥不杀之恩。”
史云程又点点头,向随从道:“拿狱里的职掌册子来。”一会,手下递上一本簿子。
史云程翻捡了一下,便向跪着的两人厉声道:“现把你们两人头驴寄下,派往看守八号地道和水牢,每天当值八个时辰,倘有疏虞,便将你们转到鬼仓去。”
所谓鬼仓,便是黑狱里对囚禁“行尸”监牢的称呼,那两人立刻叩了几个头,又向宗流注视了几眼,像是从枉死城中放出一般,由几个汉子将他们押走。
这样又过了半月,宗流在这里虽然非常舒适,史云程对他也十分客气,每日里无非跟着这位义兄四处巡视,没有什么事要他干的。
可是,他却如坐针毡,心里只是惦念着自己失去的财物,但又不敢多问。
一天,史云程似乎要到甘珠寺去,早上吃了饭,着从入往备羊皮筏,又吩咐宗流在阁里等他回来,不可到外面走动,说了,便走出地下机关,宗流听外间辘轿声响,知道放下了吊桥,史云程已出围子去了。
他躺在阁中沉患,这样不知要守候到何年何月,如果要自己跟着他去干这惨无人道的勾当,就是将来有多大的荣华富贵,也不稀罕,何况每天所听到的,就是锁链的声音,所看到的,就是种种阴沉的景象,再住多些时,自己会抵受不住。
他心里在想着,双眼不断的向壁间游移,记忆着史云程当晚启开暗柜的位置,突然跳了起来,轻轻用手向四边摸去。
忽然触到了一处,有些儿陷下,他便用力一按,果然露出一个小穴,伸指向里一探,原来有一枚钥匙,小穴旁有一匙孔,他将钥匙放入小孔中一转,的嗒一声,两扇柜门打开,珠光宝气,射到眼前。
宗流先把自己那一袋金宝拿出,打开检视,见其原封未动,心忖:“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是史云程知道,我一些也未动他的珠宝,谅也不会记恨我的。”
他这么一想,就把暗门关上,稍一结束,携同随身兵器行囊,便想上楼,他忽然停步忖道:“使不得,史云程手下众多,我要怎样踏出这围城子呢?”他眉头一皱,便有了主意,便走下石级
原来史云程所住那座楼阁,是能够俯瞰整个围城手的,有一秘道通到地下机关,另有一扇暗门宣达外间,宗流往常随着史云程出入,知道那暗门每一启闭,地下机关就有铃声响起,他本想守候到夜里才出走的,但又恐史云程回来,只有胃险从暗门走出。
哪知,他出了暗门才走几步,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地穴,宗流冷不防向下便坠,幸而他轻功超人,一贴着土壁便立即滑了上来,幸好那扇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他已纵出半个身子,打手轻轻一按,飞出陷阱边沿,全身已窜出,正想向大门外奔去,立刻听到空间有人喊道:“二爷,哪里去?”
宗流闻言,四望不见人影,又举步前走,倏觉眼前一簇东西射来,嗖嗖连声,十几根弩箭一排地插在他面前,像篱笆一般挡着,跟着又听人喊道:“二爷,说明了才好走,再行前便有危险了。”
宗流闻声不见人,他把心一横,猛地从背后取出他来时带着的那柄铁伞,把伞骨张开,施展出八步赶蝉绝技,向前滑纵。
此际,围城上铃声大起,矢石四边投射,都向他身上射来,他舞动铁伞,把矢石纷纷挡开,如挡雨箭,足下不停地一滑一纵,像燕子掠地般,一瞥即过。
城墙上,在此际已弹起了铁网,把墙顶掩蔽了,使他无法爬上,他跟着城墙走了一会,见没法爬得上这七八丈高垣,正在心急,忽见近城墙处有两个石拱门,像是隧道出口,可以躲避一时,他一闪身便纵到拱门下,向里一望,见石拱下有两扇铁门,关得很紧。
于是,他把铁伞收在背后,施展出本身真力,蹲马踏步,推出一掌,劲力滚荡,疾冲过去,轰然一声过后,门里铁闩曲了,露出一隙,他见状,跟着又是两掌劈出,铁闩断开了,他推门便进。
那里有石级通到下面,已看出是个水牢。宗流这时怕有人追来,只有沿级走下,无奈自己不谙水性,水牢中又没有浮水的东西,面前一片漆黑,这可难住了宗流,心忖道:“这番完了,怎么走上了绝路?”
就在这个时候,牢顶突然露出一穴,有人轻声道:“呼和二爷,你想离开这里吗?”
宗流闻声吓了一跳,见那人只露出一张脸来,看不出是什么人来,忙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二爷,我就是被你救回性命的人,请不用迟疑,现在我把羊皮小泡子放下,你向前浮去,前面有一道水闸,我本来可以把水闸拉起来,放你出去,但怕将来总爷加罪,不如由二爷自己去夺开,免小人受罪,出了水闸,便是湖上了。”说罢,扑通一声,投下了一个水泡,那暗门跟着又复合了。
宗流纵身水里,抓住羊皮水泡,一路浮走,果然有一石拱的水闸,用铁板隔着,他双手双足绕在铁板上,提足一口真气,吐气开声,撑开了铁板,仅可容身,浮着水泡穿过,泅了不久,已看到了光线,渐渐见到了湖水,那出口乃是个大渠道,直奔到岸边。
这时正是夏末秋初,湖水干涸,有些地方的水深,仅只没胫,可以涉渡,近着围子城边,更是积满污泥,直涸湖心,只有两丈宽的水道,可以行船。
宗流行了一程,觉得浮水不如涉渡快捷,立刻弃了水泡,施展开“八步赶蝉”绝技,借浮泥滑走,走得非常迅速。
他滑走了一程,脚下尽是浮泥积水,忽然走到一处,脚下感到异样,那浮泥轻松竟不受力,几乎陷足下去,若不是他已练成“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可能会连人都陷进浮泥里,幸而他一足方陷进,另一足立即借势滑起,才把那陷进的一足抽出。
他想起当初随史云程乘羊皮筏过湖时,那船夫曾说过,湖里随处都有流沙地域,那流沙软软如无物,深不见底,就是放进最轻的东西,也要下沉。
他在思量间,眼前人影一晃,就见几十丈开外,已有人追来,他也是涉渡,细看那人原来是史云程,不禁暗吃一惊。
转眼间,史云程已然赶近,大声招呼道:“呼和贤弟,快随我回去,你走不得。”
宗流忙道:“大哥请见谅,小弟实因有急事,要回去一两个月,一定回来。”
史云程喝道:“使不得,这里来去都不能够随便的,你不要太过放肆。”说时,也施展出轻身功夫,踏着湖上浅水,已追近过来。
宗流拚命的逃走,史云程随后紧追,倏觉一阵劲风掠到,衣领上似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他知道史云程已然追到,他藉着身躯矮小,迅快的向泥浆上一滚一滑,身躯急向前倒,俯身窜开,就这样挣开了。
可是,后面的史云程估不到他脚下滑得会那样快,仅只撕下来一片衣领,不禁一怔,便又飞身追了来。
宗流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史云程,看样子今天是走不成了,情急之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方才走过湖上那一处流沙地带,浮泥轻松,绝不受力,只能凭脚下功夫滑过,料想史云程未必练过“八步赶蝉”的功夫,就算轻功再好,也不能走进浮沙,否则便要沉在流沙里了。
心念动处,一转身便向流沙地带奔去,史云程眼看就要追及,突见他又转身窜走,他定要截回宗流,一时便忘记了那湖里的流沙,以为宗流能够走的,自己也定然可以涉走。
他见宗流越跑越快,心中不禁暗自佩服他的轻身功夫,他知道这些干涸的泥淖,不易置足,平常人一踏上便会陷进泥里了。
但是他哪知道,浮泥和流沙的性质,绝不相同,浮泥下面是泥土,而流沙下面却是很少的含水幼沙,绝不受力,前面的宗流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不禁心中暗喜,以为这一回定可抓到他了,立刻提足一口真气,飘身向前,一落便落到了流沙地带里去。
当他双脚往下方一点,再想要纵身飘起时,不料,足下全不受力,不但没有纵起身来,反而陷了下去,心里不禁一惊,连忙再提气腾身,可是脚下被流沙吸着,不但没有纵起身来,反而又陷沉了下去。
他还是不服气,一时间用尽了平生轻功功夫,哪知,稍一用力,又往下陷,而且越陷越深,他到这时,才知道流沙的厉害,任你有绝高的轻身功夫,如果未曾像宗流那样,苦练过“八步赶蝉”的功夫,绝难渡过流沙。
这时的史云程身体已渐渐下沉,他惟有喊起救命来,希望围城里的手下听到,赶来救援,无奈,这处离滩上黑狱鬼墟很远,声音不易传到。
他喊了一阵,流沙已淹没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一颗脑袋伸在外面,他用双臂用力拍着浮沙,想支持下,可是他无法抗拒身体重心的下沉,转眼间,只剩下半个头颅和一只手,眼看就要全部陷落。
这时,宗流施展开“八步赶蝉”的功夫,正在浮泥上飘走,忽觉身后追来的史云程,没了消息,回头一看,发觉史云程失足陷进了流沙里了,正渐渐下沉。
初时,他还在庆幸自己总算脱开了魔掌,后来听到了史云程的喊叫声,飘风传来,有些凄楚,回心一想:“这史云程虽说是黑狱的头子,可是对自己还不错,而且总算曾经结拜,如今陷在流沙里,都是自己所引起,不如转回去看看。”
他这么一想,当下转身向流沙地带滑去。
很快的走近,看到史云程只露出半个头来,一双求救的眼光看着他,含着乞怜最后一线生机的神态,宗流目光和他一接触间,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暗忖:“这流沙别人恐难走近,除了我便没有人救得他了。”
心念动处,就从行囊中掏出一根飞索来,脚下绕着流消滑走,那根飞索从手里飞出,看准一抛,活结套在史云程的一只手上,他仍滑着圈子把飞索拉紧,史云程的身子缓缓的浮出,露出了半身,他再一用力牵扯,藉着浮泥的滑动,已把史云程引到了离开流沙的浅水处。
这时的史云程,因为在流沙里挣扎,用力过多,此刻勉强的站起来,仍然有些摇晃不稳,宗流拿出手巾,浇着湖水把史云程面上和身上的泥污洗去,又扶着他涉水回到小滩上来。
这时的宗流已打定主意,决定先回到围城里去,等有机会时再走了。
过了一会,围城上已看到他们两人回来,连忙响起讯号,芦苇丛中驶出来了羊皮筏,载两人回到滩上。
这天晚上,在阁楼上,史云程对着宗流,十分严肃的道:“贤弟,我生平对人绝不会有宽恕两字的,要有,恐怕你便是第一人,今天我十分感谢你救我一命,但是站在我的职责上来说,我是不能够把你放出去的,不过,我看你急急要离开,定有别情,同时我也疑惑到你的身分,你如果向我说了实话,我可以破例一次,否则,便休想离开这里!”
宗流闻言,忖思道:“我来到黑狱又不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再者自己也无心查探黑狱秘密,就算把自己身分说出来,谅也无妨。”
他心中这么一想,便说出他乃是青海嘻什土司的儿子,以往曾随铁隐禅师在雍和宫住过一段时日,又把明和扎堪布怎样骗了他五百斤黄金,连累他一族的人受尽艰苦,父亲也因而自戕,他吐露了个痛快,接着道:“大哥,请体念小弟报仇心切,又急于回去小积石山重建部落,然后找明和算账,所以,目前无法为大哥效劳,等小弟事了之后,再来追随大哥,听从驱使,万死不辞。”
史云程听了,审度宗流的话,大半属实,因为他对当年青海移民的事件,也有所闻,同时,他的任务,只是查缉反叛朝廷的人,秘密处决或监禁,而且嘻什儿部落已经服从了朝廷的迁徙命令,现在宗流要报复的,不过是一个青海番僧,和朝廷毫无关系,当下就做了一个人情,肃然道:“贤弟,你要回去报父仇,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宗流忙道:“大哥只管说,只要小弟做得到,一定遵守。”
史云程闻言,神色稍缓,便道:“你须记着,第一,你离开这里之后,绝不能把这里的情形和同我的关系,对任何人提起。”
宗流忙道:“我如泄漏一言,甘受天谴。”
史云程道:“第二,报仇之后,立刻回来。“
宗流道:“那是当然。”
史云程道:“第三,在你回来见我之前,永远不能到关外,就是长城以外,也不准踏进一步,倘若你不遵守,我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
宗流是满口应承,史云程方面现笑容,把那袋金宝交回给宗流,又随手在柜中,取了一些贵重的珠宝,和一箱黄金,赠给宗流,宗流推辞不过,便收了下来。
第二天,史云程送他出了围城,又给了他一柄短剑,道:“贤弟,你在路上,如果遇上了官府的麻烦,可拿出短剑来,便会没事。”
宗流拜谢了一番,滩上早已泊好羊皮筏,又备有两匹大马。他渡过了贝尔湖,挥鞭向南飞驰,目前,他真是归心似箭,果然沿途关卡,见他带了这许多珍宝,都截着盘问,幸好他拿出史云程给他的那柄短剑,通行无阻,不日就回到了青海。
至于他回到青海,重建部落之后的事,前文已然说过,不再赘述,但是,他知道史云程手段的厉害,这才隐入铁堡。
他这次因见王春明和周靖二人,少不更事,竟然胆大包天,随着孟强,要探黑狱,他为了徒儿和小山主的安危,怎能坐视不管,这才和王维扬两人一商量,暗中跟了下来。
再者,狮叟王维扬的来到三棵柳树,为的也是搭救孟刚而找上宗流,他们先到了白岔山王维扬因有事留下,他就追在王春明三人身后,到了贝尔湖。
不过,他还是来迟了一步,在路上未得阻止,终于在小滩上救了三人的性命,他说到此处,王春明忙道:“怎么往常没听师父提及,我跟了师父多年,今日方才知道。”
宗流叹了一口气道:“我因当年曾答应过他三个条件,所以自离开以后,无时不耿耿于心,时刻防着他和我为难,更不敢踏进关外半步,就是这次到关外来,完全为着你们兄弟的安全,才不惜冒此大险。”
王春明一听,不禁感激得流下泪来,立刻往下一跪,含着.泪道:“弟子这番若非师父跟随相救,我们已作了黑狱里的鬼物了。”
宗流把他拉了起来,道:“我一生只得你一个徒弟,怎能眼看着你丢了性命而不理呢?”
狮叟王维扬忙道:“宗兄大恩,我父子永志不忘。”说着,也躬身作了一揖。
宗流还了一礼,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先僵住我,怕我多吃了你们的酒菜呀!”大家一阵大笑。
说笑间,已设下洗尘接风之宴,饮酒间,大家又计议怎样才能够请出天池怪侠的事,王崇明插口道:“我爹不是说过了么?只要请得静因神尼来,便有方法使天池怪侠参加我们的行动。”
宗流笑道:“不错,不过我们对天池怪侠和史云程两人间的关系,还须研究一下,看看天池怪侠他有没有除奸之心,我们怎能不小心从事呢?”
王春明道:“师父曾说天池和史云程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何妨说出来,我们也好知道个究竟。”
宗流望了王维扬一眼,笑道:“我虽然知道一点,算不上详细,只知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详情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令尊跟随天池怪侠日久,.料必会更清楚了,何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狮叟王维扬见宗流找上了自己,料他一定知道天池怪侠的隐秘,也就不再隐瞒,就将天池怪侠的事,细细说了出来。
昔日,满州辽宁地面,东北部和高丽国接壤之处,乃是长白山脉的发源处,在长白山上有一个高山湖泊,名叫天池。每到春初积雪溶解,雪水流注天池,从几处瀑布泻下山涧,汇聚成了一条河流,这便就是松花江的正源。
天池的风景幽美,池畔长着奇花异草,松柏成林,可是因为地在高山之上,长年积雪,寒风凛冽,除了一些猎户和每年结队入山采参的人外,很少人迹?
那时,正当满清开国未几,太宗皇帝和明朝争战不休,长白山上来了一个汉子,他独个儿在天池岸边结芦居住。这汉子年约四十开外,没有人晓得他的来历。
一次?有几个采参的人,被两头豹子追噬,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树上打来两枚石子,打瞎了豹子双眼,那豹子痛得在地上打哀啸。这时,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手持一根铁棒,纵跃到豹子身边,只两棍就将豹子打死,那些采参的人见人家救了他们的性命,自然感谢万分,可是那人既不肯说出姓名,也不接受他们的酬谢。
那些采参的人下山到了塔甸的一个小市镇上,大家传说出来,才知天池有个侠士隐居,从此,长白山下的猎人,就常常见到这位怪客,有人求他传授武艺的,他都推说自己根本就不懂武功,时间久了,那些猎户见求不到什么,也就不再去麻烦他了。
这个人说起来来头真不小,他本是汉人,原藉山东,名叫王略,自小在满吉林长大。
那时,伊兰三姓地方——也就是满清爱新觉罗氏族的发祥地,住着一个隐士,有一身绝顶的武功,是当时长白派的代表人物。
清太祖努儿哈赤在还没有立国之前,他的父亲塔克世就命他到隐士那里学武功,隐士传给努儿哈赤的,是骑射击剑,行兵布阵的马上功夫,因为他天生神力,有拔山的气概,后来做了大清的开国皇帝。
就在努儿哈赤离开隐士之后,王略也来到了三姓地方,拜在隐士的门下,专学长白派拳技功夫,及内家练气的上乘功夫和一秀独特的暗器手法,和努儿哈赤所学大不相同。
努儿哈赤在十年后,创立起基业来,恐怕那隐士再教出一个有本领的人来,将来便会和他争天下,于是就把那隐士召入宫中暗里毒杀了。
但是,他知道隐士还有一个姓王的徒弟,担心他会替师报仇,立刻侦骑四出,捉拿王略,以便斩草除根,而免后患,因此,王略便躲到这边境长白山上,在天池遁迹。
另外在山东芝果地方,有一队人参庄雇请的采参人,其领队王高,生得身长七尺,相貌魁梧,兼且天生神力,能开硬弓,练得一身好功夫。
那王高年约二十七八岁,还是独身,那年他又领队采参,刚巧吉林野参歉收,王高便入“伯都纳”,恰逢满清孝庄皇后出猎,这一代艳后,就是后来下嫁摄政王多尔衮,顺治皇帝的母亲,她真是生得容华绝代,遍体生香。
那时,林里正窜出一群野鹿,奔越过皇后面前,孝庄皇后停马发箭,一连三矢,全都没有射中,王高在山坡上见大鹿奔过身前,一时技痒,拉出小弩来,连环发矢,只听嗖嗖风声过处,几头大鹿全都中箭倒下。
孝庄皇后见状,立命护卫把王高带到马前,见他雄赳赳的站着,英朗风爽,不禁心中暗喜,她约略问过王高的姓名籍贯,便带返宫里,派他作了辇前侍卫,此后的事不必细说,总之,孝庄皇后对他是寸步不离,王高也梦想不到有此福分。
第二年,孝庄皇后便生了福临,那便是后来入主中原的顺治皇帝,顺治从小便有龙行虎步的姿势,七岁就能扛起五十斤重的巨鼎。
太祖皇帝努儿哈赤渐渐晓得这个孩子的血统来历不明,其中大有文章,后来假意赏给王高很多金银,使其荣归故里,未出关便派人把王高杀了,并命令手下,把尸骨带回来作为凭证。
那知王高尸体运到宫里,入棺时,忽然站了起来,用尽方法也无法将他推倒,后来还是孝庄皇后省悟,她立刻叫顺治着了孝服,跪在王高尸身之前,拜了几拜,才倒了下来。后来清室每年到关外祭祖,定要先祭王高,所以,当时俗谚有“先祭王高,后祭王陵”的传说,至今长白山上,还有王高的坟墓、石碑矗立着。
自从王高被害之后,清宫里跟着有一个满州的宫女失踪,那宫女名叫小月儿,也有几分姿色,是当初努儿哈赤征服“呼玛”时,掳来的鄂伦春族的女子,这个“呼玛”女孩思念家乡,早就厌倦宫里的生活,她一见了王高,便深深的爱上了他。
王高见小月儿一片真情,受到了感动,两人就偷偷的爱恋着,及至王高被害,小月儿已怀有身孕,她知道如果一旦事情败露,定会被处死,因此携了细软,化装成一个平民,逃出宫来。
小月儿一路餐风宿露,总算邀天之幸,逃回到齐齐哈尔北方呼玛部落去。
那呼玛地方,是在外兴安岭的北部,崇山环抱,附近全是原始林森,那部落的民族叫“鄂伦春人”,是一种还未十分开化的民族,男女只穿上了兽皮,没有房屋,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射猎,终日和毒蛇猛兽搏斗。
鄂伦春人不论男女都有一匹马,衣服家具也就是说全部家当都驮在马上,白天在森林里猎取野兽,夜里就张开了帐幕,男男女女宿在一起,有时在树上临时架了梯子,在枝干上建起简单的宿处,他们时常结队出猎,同族之间和平友爱,没有像其他部落民族那样自相仇杀,也没有弱肉强食的风气。
鄂伦春人所对付的敌人,只是毒蛇猛兽,团结互助是他们部落里不成文的法律,还有一点颇富人情味的,就是妇人产下了婴孩,她们日间要同男子一样四处觅食,把婴孩喂饱之后,便高高的吊在树上,那婴孩的父母往往离开了几天才回来,但是,婴孩绝不会被饿死的,因为有族人经过时,一见了树上的孩子,那妇人必定停下来,把孩子喂饱了才走,这差不多已成了习惯,没有一个女人看到了会不顾而去的。
满州人自从把呼玛人击败后,没法留置官吏,因此鄂伦春族仍不受满清的统治。.
小月儿逃到呼玛,她是本处出生,自然懂得他们的习俗语言,她便随着一队猎人过着原始的生活,不久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那时,清廷虽然要把她追捕,但没有人敢进入呼玛森林去。小月儿依着族里的规矩,丈夫死了便要再嫁,于是就和一个族里的男子结了婚,一年后又再产下一个孩子,她为了纪念王高,把大孩子起名叫伊勒,仍以王为姓,叫起来便是“伊勒王”,次子起名“布功”,眼现在丈夫的姓,叫起来便是“布勒史”。
小月儿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照常一早便策马随了大队出猎,把两个孩子挂在树上,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年天气热得很,半空里劈下了一声旱雷,电火猛击下,森林着了火,这么一来,小月儿他们那一队人马便被困在丛林里,活活被烧死了。
附近的鄂伦春人为了忙着救火,也顾不了树上的孩子,那两个孩子在树上整整哭了半天。
这次林中大火,烧得连野兽都被赶了出来,便有一群饿狼围在树下,望着那两个孩子嗥嗥的啸叫,不停的向上纵扑,越聚越多,有些在树千上乱抓,有些骑上了背想爬登上去,真是危机四伏,可是那两个孩子哪里知道危险,更是哭叫得厉害。
就在这时,林外有一骑经过,看到了森林起火,便跑了过来,打算帮忙救火。方走近树林,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又看到树下还聚着一群饿狼,心中一动,立刻跳下马来。
那是一位中年汉子,武士打扮,他在地上拾了一把石子,向狼群掷去,那些石子在他手中,好像生有眼睛似的,颗颗都打在野狼的头上,一只只都给贯穿头颅,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那汉子舒了一口气,纵身把吊着的两个孩子解了卞来,细看那两个孩子,生得大头宽额,方面大耳,相貌不俗,他从行囊中取出酥酪来,塞在孩子口内,顿时停止了哭啼,他便把马拴好,坐着等候。
不久,便有一队鄂伦春人救火回来,见那汉子把两个孩子抱着,地上又倒满了狼骸,立刻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向那汉子拜谢了一番,便说出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和亲人,都已葬身在大火里了,两个孩子已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那汉子想把孩子交回,但他们族人经过了一番商量,都因大家要天天出外觅食,没法收养两个孩子,那汉子一时生出恻隐之心,他见两个孩子十分可爱,便从鄂伦春人口里问过孩子的姓名和他们父母的历史,知道了他们的生母是个有来历的人,而那个大的孩子,便是王高的血裔。
原来这个汉子便是遁迷长白山天池上的王略,他这次来到呼玛地方,乃是因为努儿哈赤仍不放过他,几次派遣能人到天池窥伺,他知道整个满州地面,只有呼玛鄂伦春部落这个地方,是满清势力进不到的,可以避匿一时。
这时,恰巧见到孩子是同乡同姓,便有心收养做个义子,从那时起,他拿出了银子,在森林盖了一所木屋,又请了一个女人来照料两个孩子。
这样又过了几年,有一年,呼玛森林里,在一个晚上,突然失去了十多个孩子,都是四五岁大的孩子,年纪小的和大一点的,都没有失掉。
王略那晚因为去了别处,回来时发觉出了事情,经他察看了地上留下的足迹,知道是来过了几个武林高手,他和鄂伦春人说了,都猜测一定是满州皇帝派人前来劫去了,大概是要寻找小月儿的亲生儿子。
王略想了好几天,最后他到峨嵋山去见他的师兄,升宵道人,这道人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名震武林,王略到了峨嵋山,把经过说出,升宵道人立刻同他赶到关外来,在盛京奉天住下探听消息。
他们探查的结果,那十几个天踪的小孩,果然是努尔哈赤派人盗去的,足见他的阴险嫉忌,手段毒辣,是以后来清兵入关,他未登上皇位就死去了,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他把孩子囚禁起来,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证明哪个孩子是王高的血裔。后来有个巫师献计,就是把王高的棺木开了,拿孩子的血滴在骸骨上面,倘若血液和骸骨沾上的,便是骨肉,假如血液流过骸骨,一点都不沾上的,那就不是王高的血裔了。
本来,以努尔哈赤的意思,是要将孩子全数杀掉,便可一了百了,无奈这件事已被皇后知道,她宣扬一班朝臣耳里,群臣都来劝谏,不可把呼玛人激怒了,投到俄罗斯国去,就麻烦了,因此使得努尔哈赤亦不得不有所顾忌。
有一天晚上,长白山上一个坟墓前面,出现了两冬黑影,那坟便是王高的坟,碑石上还题了“大清国护驾将军王高之墓”几个字,那个黑影偷偷的从侧边掘下,渐渐刨成了一个坑,然后合力把棺木撬开,看到了王高的尸体还未腐化,面部浮肿,生出白毛,在月影照下,很是骇人。
他们幸而都是有求而来,便向王高尸体祷告道:“我王略现在前来盗尸,要救你的亲骨肉,老哥如有灵,不要作祟。”说了便把尸体抱起来,放在地上。
升宵道人立刻把携来的布包解开,拿出一付骸骨来,王略又将王高未化的衣服解下,裹着带来的骸骨,依旧把棺木钉上,然后再行埋葬在坟里,看着已经收拾妥当,才把王高的尸体移到别处葬过了,两人才走下山来。
当努尔咐赤把王高的遗骸挖掘时,已是在王徊等盗尸之后,王高的骸骨运回宫里,把十几个孩子的血分别滴到骸骨上去,没有一个的血是沾上的,努尔哈赤没法,只有吩咐照办,过了半月,伊勒王和布勒史,又回到了王略的身边了。
那时,升宵道人也来到呼玛,王略便请求师兄,把小的孩子,也就是布勒史'带回峨嵋山抚养。
王略不久也离开了呼玛,携同伊勒王返回天池,他替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王云龙,视同亲子一般抚养,到了长大,便把一身功夫,全都传给了他,王略原是长白派的继承人,有很好的轻身功夫,还有一手暗器绝技。
王云龙苦学到了十八岁,本领已青出于蓝,他时时间王略他弟弟的消息,王略道:“你弟弟现在的名字叫史云程,在四川西部峨嵋山上学艺,离这里七八千里,你又未出过门,不容易去得,待再过几年,你弟弟便会前来和你见面的,现在还是安心练好你的功夫吧!”
王云龙道:“师父吩咐,弟子自当依从,可是我自幼和弟弟分别,连他的相貌都记不起了,将来就是见面,恐怕也不认识了。”
王略笑道:“傻孩子,认不出有什么关系,横竖你弟弟在升宵道人那里,听说武功已练得很好了,升宵道人平生创出的一手'行龙卧虎拳',他平生不轻易授人的,也不容易学得,这次都已经给他学到了。须知升宵道人是峨嵋派的领袖人物,现时内家拳宗最厉害的行龙卧虎两派武功,武林中没有几个人能够两种学到的,如果全学上了,那内家功夫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世间就难有敌手了。升宵道人还有一种绝技,便是穿云掌法,暗藏打穴拂穴的内力,你弟弟当然也学到了。”
王云龙听了,不由激起争强好胜之心,忙道:“师父,那么我将来恐怕不是弟弟的对手了,师父当初怎么不教我跟升宵师伯去呢?也好多学一些什么行龙卧虎的功夫。”
王略「听,拍着他的肩膊笑道:“孩子,你该知道,我们长白山派的功夫,讲究的是轻身运气,吐纳换形,有多少近于道家的练形脱体的吐纳功夫,将来可以延长寿命。至于拳技方面,注重的是跳纵闪躲,避开攻击,出手灵活,不给敌人黏上,这样便有机会看到人家的破绽,伺隙出击。此外便是剑法独特,暗器怏准,这些功夫是我长白派独有,别派功夫难以比得上的,如果你苦心练去,将来武功,绝不在你弟弟之下。”
王云龙听师父如此的分析,心里才高兴起来,同时,也加强了他对长白派武功的信心,从此天天苦练下去。
转眼又过了三年,王云龙已是二十一岁了,他跟着王略已苦练了十六年,王略对他已耗尽了一生心力。
这时,努尔哈赤在山海关和明军交锋,不久中箭受伤,一病不起,顺治承继了大统,就是后来的清世祖,不过,他虽然当了皇帝,朝政大权却全由摄政王多尔衮主理,那孝庄皇后已成了太后。
这一代尤物,原名博尔吉氏,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由于她保养得宜,看去仍像是个二十少妇,且生得雪肤花貌,遍体生酥,有异香传出。
那时,多尔衮也不过三十岁,恃着他统兵入关,击走李自成,把明朝天下夺得,正是功高望重,他掌握了朝政,显然天下一人,所不满足的,就是没有天姿绝色,充作下陈。
原来多尔衮早已和他太后嫂嫂暗通,只是格于礼法,不敢公开而已,后由范文程奏请,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群臣上表,宣示天下。
顺治皇帝由于大权旁落,反抗无力,只得下诏曰:“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我虽贵为天子,日见太后愁烦郁抑,能养体而不能养志,怎样可以做天下子民提倡孝道之表率,皇叔摄政王今方稣居,功勋盖世,太后纤尊下嫁,也是我仰体慈怀的一点孝思……“
这一篇诏文,可说是荒唐之至,从此为大清皇朝留下了一代污垢,传为笑柄。
再说那升宵道人,自从把布勒史带回四川,见他十分聪明,也颇欢喜,便给他改过一个名字,名史云程,就在山上紫云观里,苦心传授这孩子的武功,把一切武功的基本功夫都传给了他。
史云程资质不凡,似是天生的练武材料,无论什么困难的功夫,他一学便上手,因此,升宵道人心中更是欢喜,越是悉心传授。
十几年过去了,史云程的武功进步神速,有一天升宵道人把他带到一处松林,道:“云程,我现在和你各施展一招穿云掌,看谁的内力透得远。”
说了,两个人就脱下了外衣,走进松林里,各找了一块松树浓荫,展开了行龙卧虎的拳势,两个人的拳风把松林震动,就沙沙的发出响声,当两人拳势施展到紧密之时,松林就像受到大风吹袭一般,响起一片松涛,听来恍如置身惊涛骇浪里。
两人把拳法施到最后一手,就是穿云掌势了,两人都运出了十成内力,向一棵大松树干上一按,才把拳收下来。升宵道人过来看他徒儿的功夫,只见那是一棵四个人合抱粗的大松,一记掌印留下,他拿出短剑来,跟着掌印轻轻挑去,发现那掌印透进树干,其中尽成了木屑,随手一拨,木屑纷纷坠下,他拨成了一个深穴,把竹枝伸进去一量,足有两尺来深。
史云程也去看他师父的掌印,拿剑挑开看去,树穴的深度,较他为浅,升宵道人道:“云程,你的根基比我好,而且你年纪比我轻,所以劲力在我之上,今后你可以横行江湖,武林中没有再比你强的人了。”
史云程也感到了满足,过了些时,升宵道人便打发他下山,并把一柄峨嵋派传下来的宝剑给了他,道:“这一柄青锋剑,在我们峨嵋派里,已是五传了,但你须记着,一个继承衣钵的人,定要遵守历代师训,第一是行侠仗义,不得贪图富贵利禄,做官作吏,这是恐其富贵薰心,忘了出处。
第二,永远扶助大汉子孙,不许给异族效力,须知我派开山祖师,就是大宋皇帝的血裔,这训条不可遗忘……”
升宵道人把历代师训,一条条的说给史云程紧记,又叮嘱了一番,然后着他早些睡觉,明日下山。
三更时分,升宵道人正在云床上打坐,忽然室门推开,就见一个人影掩了进来,看时,乃是那史云程。
只见他双目有点异样,也没有平时那样恭谨了,升宵道人问道:“云程,你来干什么?”
史云程闻声,这才俯首跪了下来,道:“弟子有一事久绕心头,现在就要离开师父,是以乘夜前来请师父明言。”
升宵道人闻言心中一动,暗中一忖量,已猜中了几分,故作诧异的口气,道:“云程,你要我说的什么?难道我把一身武功绝技都传了给你,还有隐藏不成?”
云程道:“不是这些,弟子晓得师父已把平生绝技传给我了,弟子想要知道清楚的,是弟子的身世来历。”
升宵道人初时还不想说出来,后来看到史云程双目渐露凶光,又见他腰里带着日间给他的那柄宝剑,就知自己错了,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悔悟已迟,心想如不把真相告诉他,恐怕将会泻出一场劫师的活剧,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云程,你既然起了怀疑,我就索性告诉你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在你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也要念着为师这十几年来苦心教养你的心血,不要把历代师训红忘记了,才是我峨嵋派的好弟子。”升宵道人说了,见史云程已点头答应,他这才把当初怎样到长白上盗取王高遗骸,救出被满人劫走的孩子,后来到呼玛怎样把他收养,从头说了一遍。
史云程又问自己的亲生父母,升宵道人道:“云程,你的原名是叫布勒史,你父亲姓史,但你和天池上的王云龙,是一母所生,你哥哥的生父是王高,他已被努尔哈赤害死,所以我着你下山,最好先到长白山见你兄长,同时也顺便拜见你师叔王略“
史云程听了久久不语,却喃喃自语道:“奇怪了,原来当今的顺治皇帝,竟和我弟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岂不也是天璜血裔么?”
升宵道人一听,心头一凛,喝道:“你是什么天璜血裔,王云龙和顺治是同父异母,你却和王云龙是同母异父,你还差着一层呢!”
史云程笑道:“那也差不了多少呀!”
升宵道人怒声道:“你错了,当年努尔哈赤本来就要杀掉你弟兄的,如果没有我和你王师叔把你弟兄救出,你恐怕早就没命了,你还想藉着这一点关系,求取功名富贵么?你若背叛了师训,将来武林中人也不会饶你的。”
史云程一听师父发怒,又一想自己确实差着一层,也就不敢多说,默默的退出。
第二天,他一早收拾行囊,连师父也没有叩辞,悄悄的赶下山去。
及至升宵道人知道时,一时气得老泪纵横,长叹了一口气道:“唉!看来我一生心血是白费了,担心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会作出败坏我峨嵋派的名声来,那时我就无面见武林朋友了。”
从此,升宵道人为此郁郁不乐,担忧史云程干下无法无天的事来。
史云程离开峨嵋之后,并没有前往天池见他哥哥王云龙,他想:“就算自己和顺治皇帝没有血裔关系,凭自己一身所学,也能挣他个拜将封侯,眼前先成名要紧,只要能够把武林中有名的高手打败,奠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才不辜负了十多年来苦练的功夫。”
他这么一想,便向着川边的大凉山,取道云南而去,原来这小子城府相当的深,他知道自己将来定会违背师训,那时首先和他作对的,就是峨嵋派的人。他在峨嵋派十多年,知道自己的几个师兄,都是“行龙卧虎”内家高手,其中最著名的炳从,同在云南昆明住着,一个是神拳无敌叶飞,他现在是镇南镖局的总镖头,一个是出家人,在昆明城外大通寺作主持,名叫莲华僧,这两个人离开峨嵋山后,至今未逢过敌手,在西南一带,名头甚高。
那叶飞身长七尺,人称神拳无敌,一向都是在外保镖,押运货物到缅甸边境,所经的道路,尽是崇山峻岭,可是,他凭着一身好功夫,从未出过一次事,一般绿林人物,都不敢惹他。
史云程前往昆明,就是想会会这两个人,他晓得叶飞精于行龙拳,莲华僧却精的是卧虎拳,倘若能把两人击败,便证明师父所说不错,然后再找别派的人交手,一定要打遍武林无敌手,才称心意。
第八章
史云程到了昆明,正是秋凉时分,他一打听叶飞和莲华僧的消息,知道叶飞押镖出外去了。
本来,叶飞近年很少亲自押镖的,这次所接到的生意,是平西王吴三桂送给安南王的礼物,所以指定要叶飞亲自出马一行,叶飞押镖路线,是从昆明经蒙自走到河口,进入安南。
史云程打探清楚之后,也不去惊动蓬华僧,他料叶飞押着镖车不会行得远,第二天他便选购了一匹骏马,备办一切行装,即日赶路。
从昆明到安南,那时已有一条驿道,普通叫作官道,史云程赶了四天,抵达蒙自,这是滇南的一个交通要道,他向客栈关口略一打探,知道叶飞的镖车还没有到,他心里暗自欢喜。
歇过一宵,他马上又赶程。蒙自到河口这一段路,尽是重山峻岭,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择定了一处山口,等了两天,果然远远看见一帮人马,缓缓而来。他趴在岩顶一望,见七人骑武士,押着五辆篷车,车上还有脚夫跟随,领队的人是个满脸胡子的彪形大汉,他坐在马鞍上,差不多也有常人站着一样高,不用问,这人一定是神拳无敌叶飞了。
这时,忽地一声号角,那队人都停下来休息,叶飞乘着马跑向岭上,四周观察了一番,史云程急忙伏到岩下躲过视线,只见叶飞望了一会,才下山领队进入山谷。
史云程把面巾蒙上,一骑冲了下来。
叶飞早已看到,忙把镖车摆在后面,命趟于手小心保护,才策马迎了上去。
史云程见叶飞手持一根铁棒,足有七尺多长,儿臂般粗,料他气力不小,便故意激他道:“叶飞,买卖发财,连点过路人情都不放一点么?”
叶飞见来人是个蒙面汉,说话又没头没尾的,不像是绿林人物口吻,也没有放在眼下,当即喝道:“你这见不得人的东西,究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难道不知我叶飞的货,是有些扎手的呀!”
“哈哈……”史云程大笑起来,拔剑出鞘,喝道:“老子还不懂得什么叶飞还是飞叶,如果不留下一半货物,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走过。”
喝声中,一催坐骑,就冲了上来,叶飞也挥动铁棒迎架,两马交错,发出声声嘶叫,叶飞把手中铁棒,使起来裹住全身,虎虎生风,展开行者棒法,上戳下扫,左打右劈,绕着史云程人马两方袭来。
史云程初时还真不敢把剑和铁棒相触,因怕对方拐猛力沉,如果剑被震脱了手,那就吃亏了。于是,他只是贴连反击,随势进招,叶飞果然棒法厉害。但是史云程身法更快,坐在马上,仍然闪躲得十分巧妙,一时也占不到上风。
转眼间,两人已走了有十多个照面,史云程忽然想起自己下山时,师父曾将宝剑传授,说过这是峨嵋派留下来的神剑,何不试试它的功用。
心念动处,立刻转过剑锋,斜里刺出,用了一招“叶底偷桃”,叶飞将身一侧,抡起铁棒,双臂一沉,成一个“太公沉钩”的手法,撩开剑锋。.
他这一招顺势劈落,这是棍法中的“力劈华山”,迅捷非常,只听当的一声响,史云程吆喝一声:“来得好!”
喝声中提剑一挡,又是呛然一声,叶飞那支儿臂粗的铁棒棒尾被削去了一截,飞坠地上。
叶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方一怔神,史云程第二剑又刺了过来,他情急之下,只得反过手来,用另一棒端迎了上去。
史云程一剑奏效,胆气力壮,看准一截,呛的一声,又把铁棒削断,不几下的工夫,叶飞手中七尺铁棒,已被削成了“判官笔”了。叶飞这才知道来者不善,心想:“我斗不过他的利剑,我还有'行龙拳'的绝技,在这云南境内,还没有人练过,何不给他点厉害。”
心念一转,抖手抛出手中半截铁棒,打向了史云程,趁着这一空隙,腾身跳下马来,斜纵向史云程的马前。蓦地一拳捣出,好快的身法、手法,如风使到,他一出手便是一记“兜锣锦掌”,从下斜飞。
史云程估不到对方会有这么快,等到惊觉时,掌已接近,只有在鞍上仰身一翻,避过来势,但他坐下那骑马,却被叶飞一拳捣中,马头被掌力一击,整匹马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跌落地上。
他这一掌,真个是快如闪电,来势凶猛,若换是别人,可能会随着那匹马一同在半空中打筋斗而跌下。可是史云程却不同了,他方向鞍上一仰之际,已发觉马儿中了掌,早已乘势翻倒地上。那马被击翻空中时,较他为慢,所以没有一同跌倒。
史云程见叶飞拳法精湛,功力深厚,他也不敢大意,自己连忙提足一口真气,蓄势以待。
叶飞一拳击倒马匹,跟着一个箭步抢前,回肘又推出一掌,史云程不敢硬接,后退了两步,弯腿扎马,一足斜出,横拳左右一扫。
-叶飞身形较高,一看对方拳击自己腹部,使用了记“劈拆掌”向下削落,哪知史云程马步又变,在他跟前滚进,双拳像虎爪一般扑来,叶飞俯着身躯招架,渐渐觉得不支,只得连环飞出双脚,阻住来势。
须知,卧虎拳最善攻击的,就是各种脚法,只要对方一起脚,便有隙可乘,只见史云程在地上一滚,身子向后一仰,一手早已接着叶飞的脚,随势一拉,叶飞一脚被攫,只剩一脚站立,被人拉动之下,重心哪能稳得住,马步立即动摇,史云程另一只手,已在他膝上一按,叶飞倏觉遍体麻木,立刻跌倒在地,浑身软绵绵地站不起来了。
史云程纵声一阵大笑,挥剑追杀着那些镖师和趟子手,连叶飞都躺下了,其他的人还能抵挡得了?转眼间,被杀得东倒西歪,跟着,他把车上货物取了些,其余的便放起一把火来,把五辆大车都烧毁了,才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叶飞缓缓醒来,救起了其余的镖师,那些人全被那蒙面人打得骨折肢残,幸而留得了一条命,他本想拔刀自刎。但给他那手下阻住,道:“总镖头,这番丢了镖,有何面目回去见平西王。但总得查明是什么人干的,报却此仇呀!”
叶飞想了想也对,就带着那些人回转昆明,暂时没有把失镖的事说出,却连夜去找他的师兄莲华僧商量。
哪知,你不说,有人会说。第二天,叶飞镖局丢镖的事,立刻传遍了昆明,叶飞和莲华僧自然觉得十分奇怪。
中午时分,知客僧忽然传报峨嵋山来人求见,莲华僧一听,就知是师父派人来了,必有要事,连忙道:“快请!”
过了一会儿,随着知客僧进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相貌生得十分轩昂,神莹内敛,一望而知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那人一进来,站着一揖,道:“小弟峨嵋史云程,奉师命而来,有紧要的事,通知二位师兄。”
莲华僧和叶飞二人,离开峨嵋已有十多年了,也曾听到师父升宵道人,又收了个得意弟子,叫史云程的,心里十分高兴,忙笑道:“原来是师弟到了,几时抵达昆明的?”
史云程却冷然道:“小弟奉了师命赶来,今天才到,为了赶着办事,请两位师兄明天一早,到金马山相见,有要事面告。”
叶飞忙道:“师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到金马山?愚兄最近出了一点事,正感棘手,师弟可否现在相告,横竖这里又没有外人。”
史云程冷然道:“对不起!师命难违,告辞。”话毕,人已转身而走。
云南省,古为滇中之地,汉武帝征服西南夷,就在此置滇中郡,对云南省,好多人都用“金马碧鸡”四字来代替。因为在昆明附近,有金马、碧鸡两山,风景灵秀,据说山上有金马之神,祀之可现。
旭日方升,晓雾未散,莲华僧和叶飞二人,一早便到了金马山,他们已远远看到史云程站在山坡上等候,但奇怪的是,山上还站着很多人。
两人缓缓走近,已认出来是云南地面上的武林人物,多数相识,不禁万分错愕,不知找这些人来,是什么意思。
史云程一见两人来了,便即朗声道:“在下奉师命来清理门户,两位师兄违背了师训,奉师命要带你们回转峨嵋,听由师父处置。”
两人听了,无异晴天霹雳,心忖:“这是从何说起,自己几时违背了师训,这小子不知在闹什么鬼,莫非是奸人指名而来,其中定然有诈。”
叶飞忙道:“师弟,我等和你以前从未见过面,而且你又没有师父函谕,我们怎能相信,如你自认是真的,也得等我把随身的事办好,再随你去未迟。”
史云程怒声道:“不行,你们祗敢抗命,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叶飞听到史云程的声音,再一打量他的身形,心中已明白了,怒吼十声道:“师兄,此人正是劫镖之贼,不能放过他。”
莲华僧听了,他知道叶飞不会乱说,而且他自己也早起疑,不禁大怒,立即纵身前扑,挥拳就打,两个人一前一后,夹攻而至。
史云程本就存心要在云南武林人物面前,将他两人挫败,所以,一方面传出叶飞丢镖的消息,一面又散发帖子,邀请那些武林中人到金马山来,说是峨嵋升宵道人派了首徒,前来昆明清理门户。
那些武林人物也都想一看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们全都知道,莲华僧和叶飞都是峨嵋派的高手,名家过招交手,那个不想看看热闹。
史云程力敌两人,全无惧色,本来他的武功和两人相差无几,胜在年轻力壮,而且内功较两人为深,一展开了攻势,他左右手完全不同,左手施展卧虎拳,对抗叶飞的行龙拳,右手则以行龙拳,对付莲华僧的卧虎拳,他是欺两人只会得一种功夫,而自己却已习得两宗神功。
果然,三十招后,叶飞因前伤未愈,是以拳法已渐渐散乱,莲华僧总算修养不错,攻势尚无疏懈。不过他知道,长此下去,最后仍然免不了一败。
史云程的心中,却顾忌到师父是否把“穿云掌”传给他们,如果他们练成了“穿云掌”恐怕很难将二人制服。
他想到这里,便故意退开了两孝,身子一侧,甩了一招“雁翅斜身”,翻手劈向莲华僧的臂膀,如果莲华僧练过“穿云掌”,那他一定会用来消卸拆解这一险势。
哪知,莲华僧却用手去抓攫史云程的臂膀,想借势一拉,移动他的马步。
史云程左手抵抗着叶飞,右臂一沉,马步落地生根,莲华僧如何拉得动,反被史云程的拚手给贴上了,倏觉手爪一阵麻痒,直透全身,竟脱不开来。
莲华僧大吃一惊,不禁心中一急,史云程趁机收回左掌,在莲华僧肩上一按,这一掌含着莫大的真力,如果被按到穴眼上,他立刻就得被制住穴道。
莲华僧究竟有着很好的武功根基,他一发现情势不对,连忙用了一个“猛虎蹲身”的招式,一矮身躯,躲开对方的掌势,跟着向史云程冲了过去。
他这是一式险招,头锤直撞,、史云程再来一掌时,叶飞双拳又到,只得纵身闪开,莲华僧消去了刚才那一掌,知道两人不是史云程的敌手,高喊一声道:“风紧扯呼!”
两人迅忙的抽身窜出,向山坡下飞奔而走。
史云程心忖:“今天如果不将这两人解决,将来定惹出无限风波。”
他这么一想,哪肯放手,于是运出平生真力,纵身疾追而上。
莲华僧和叶飞正奔到一条山径,倏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触体震颤,脚步开始浮动,但仍拚命前奔。
哪知,史云程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哪还念什么同门之谊,竟使出最厉害的“穿云掌”冲击两人。刹那间,两人先后中掌,仆在地上。
史云程跟踪追上,运掌遍点两人全身三十六穴。从此,两人变成了废人,连脑筋也给摧毁了,失去一切记忆,连一身武功都忘了,成了语无伦次的白痴。
升宵道人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便下山来找史云程算帐,等他到了昆明时,已是半年之后了,史云程已去了湖北,老道士一气之下,便病了起来,又看到莲华僧和叶飞二人成了残废,更是伤心。
史云程到了湖北,击败了武当七剑三老”声名大震,后来他在四川总督府里,约斗两个柔派教练.,那天搭下了擂台,由四川总督寿祯亲自到场监视,史云程大显身手,仅只一个上午,就打伤了总督府十几名教练,一时传遍了江湖。
四川总督寿祯和两广总督尚可喜是亲戚,于是就把史云程推荐到广东去,当了八旗营亲兵总教头。
那时,江湖上一些高手,大都爱惜羽毛,平日和官府的人很少往来。但对史云程的武功,却有点佩服,因此,他们就给了他一个绰号,“铁马神功”。
回笔再说王云龙,他前次到了峨嵋山,知道其弟已经别师下山到外间历练江湖去了,便四下里探访消息,不久就听说史云程在昆明击败了莲华僧和叶飞,他有点不相信,立刻赶到昆明,哪知史云程已经走了。
就这样,弟兄二人像捉迷藏一样,他到湖北,史云程又入了川,他后来又赶往成都,史云程又去了广东,又是会不到。
王云龙无法之下,只好返回长白山,他把此行经过告诉了师父,又把听到关于史云程的事,也都说了。王略叹了一口气道:“你兄弟他可能已忘了本,现在你且不要急着见他,他的行为如果真的忤逆、你就不要再认他作兄弟了。”
王云龙是个秉性淳厚忠良的人,他对王略的教训,永记不忘。王略也把从伊兰三姓隐士那里学到的功夫,尽数全教给了他。
转眼又是一年,王云龙跟着王略走遍各地,也结交了不少江湖能人,渐渐他也加入了推翻满青组织的青龙会。
那时,顺治皇帝登基已十七年了。明朝子孙,有逃到南方边疆,苟延残喘的,都给吴三桂和多铎两人追得走投无路。福王、唐王、鲁王,也都相继败亡。
清初三藩之中,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平西王吴三桂。三王之中,以吴三桂功劳最大,南荡西剿,又追捕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桂王,直到缅甸。
顺治见中原隐患,都已肃清,便渐渐享乐起来。这时,那降臣洪承畴已做了江南总督,那苏杭地面,正是出美人的地方,当时如阜有一名士冒辟疆,他的姬妾中,有一个叫董小宛的,艳色噪绝一时,天姿国色,真是绝代美人。
洪承畴为了迎合皇上,便把董小宛选进宫来,顺治一见,狂喜万分,就如唐明皇遇上了杨贵妃似的,三千宠爱,尽在一身了,即日封作董鄂妃,从此他便躲在董妃宫中。这样过了几年,董小宛因思念冒辟疆成病,顺治请尽了全国名医也治不好,未几,便一病不起。顺治悲痛万分,终日想着董小宛,心神俱丧。自念自己做了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会有不如意的事情,从此就看破了世情。
有一天晚上,顺治寝宫外有两个人影,在房上施展轻身功夫,绝没有一点儿声息。
那时,已是深夜,宫外武士仍然来往逡巡,戒备得十分严密,两条黑影中的一人,迅速落到阶上,闪身圆柱后,一会儿,一名守卫的武士走近,他突然一步抢出,伸手轻轻向那武士一按,那武士立刻倒了下来。
他将他移到一边,又窜到别个武士身旁,如法泡制。转眼间,被他点倒了十几名武士,个个僵着不动,他跟着打了一个,手势,飞檐高角之上,又飘落一个人来,手持长剑,像燕子似的,穿入顺治寝宫之中,先前那人也跟着纵身进去。
伏在龙床旁边的几名太监宫娥,乍见从外面飞进来了两个人,已吓得傻住了。
那两个夜行人,身形闪动间,点了她们的穴道,她们就像着了魔一般,半睡半醒地动弹不得。 ‘
顺治此刻本来未曾阖目,一转眼,突见榻前站着两个人,手持寒芒闪闪的利剑,低喝一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人一晃手中剑,其中一人轻喝道:“不要声张,我们有要事相告,不会加害你的。”
顺治闻言,定睛细看,见这两人都穿着夜行衣,一个是中年汉子,另一个是二下上下的少年人,生得面目英俊,双目逼人。
那中年人道:“皇上,你穿衣起来,我们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顺治依言,自己下榻来,在薰龙上取衣穿好,忙问道:“两位壮士,到来有什么要事?”
两人也把长剑还鞘,那中年汉子道:“皇上,我今夜特地带你兄弟前来相见,让你们骨肉重聚。”
顺治看了一眼,诧异起来,那中年汉子道:“皇上不要多疑。”
说着一指那少年人又道:“他就是小月儿的儿子,和你有血统之亲。”
顺治想了一会儿,迟迟的道:“小月儿,我记得她是从前逃走的宫女,那时我还年幼,依稀记得,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汉子见他沉吟不语,又道:“皇上可否记得童年时,曾向一个站着的死人跪拜过么,拜后他的尸体才倒下来的,他就是皇上的生父。”
顺治更加奇怪起来,他定眼看着面前的两人,回忆起童年时候,确有过这么一回事,还记得孝庄皇后还要他向那站着的尸体,喊作爹爹,事后他吓得几夜睡不着,所以,特别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他究竟是个聪明的帝王,又见两人说话似没有恶意,而且能进得寝宫来,定非等闲之辈,或者事出有因,何不弄个明白。
他心中这么一想,忙道:“这件事还记得,但怎么又连到这位小哥身上,请说个明白。”
那中年汉子就是王略,他恐怕耽搁时久,宫里的太监和其他守卫会发觉,便把王云龙拉到一面大镜前,回头对顺治道:“皇上请站过来,看看你两人相貌像不像?”
顺治依言走近王云龙身旁,一看镜里的影子,不特面貌像得八九分,就是身材也是一样,心里不禁暗自称奇。
王略便请顺治坐下,先把自己的姓名说出,然后又把二十四年前王高是怎样遇到孝庄皇后,充当辇前侍卫,后来又怎样生下顺治,及至王高遇害,小月儿出奔,生了王云龙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提到太宗派人到“呼玛”地方掳了小孩回来,挖掘王高骸骨滴血辨认亲儿,幸得自己和升宵道人把遗骸换去,偷偷地瞒过了的事,也叙述了一番。
顺治听得出神,不禁血脉债张,忽然寝宫门外灯光亮起,内务总管带了一队御前护卫,轻轻叩门。
王略不禁大惊,就见顺治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大惊小怪的,还不快走!”
寝宫门外似乎有人跪下,道:“奴才请圣安来的。”
顺治又喝道:“这里没事,你们快滚!”
门外连声应道:“是!是!”但还是站着不动。
顺治这时轻声对两人道:“过几天我到天坛去,你们在内里藏着,咱们见面再谈。”
他说着,故意咳了一声,宫门外的护卫忙应道:“奴才等都在。”
顺治才命令开了寝宫门,那些人一冲便进来,一看到顺治,忙都跪了下来,顺治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今天有人进宫来行刺,幸得这两位壮士救驾,已将刺客赶走,快去拿一盘真珠来,赏给他们,护送出宫。”
他说得声色俱厉,把那般人吓得额头都叩出血来了,慌不迭地道:“奴才该死!”
王略和王云龙每人拿了一袋珍珠、十铤黄金,安全的走出皇城。
北京天坛在正阳门外,占地四千多亩,建筑在明朝永乐年间,乃皇帝祭天的地方。天坛有内外两道墙垣,都是前圆后方的。
所有宫殿的基坛,一律建成圆形,祈年殿的台阶,围着三重白玉栏杆,檐瓦全用的是蓝色琉璃瓦,大殿用四根大龙柱作重心,周围有二十四根柱子作支架,没有墙壁,只有精致的格扇门作屏障。
中间那四根大柱,象征着四季,二十四根支柱,象征着二十四季节,外边有三百六十个玉石栏杆,就是周天三百六十度。
此外还有圆丘坛、皇穹宇,那皇穹宇是供奉历代旁皇神主的地方,殿外有一道围墙,如果对着它小声说话,远远地把耳贴在墙壁上,便可听得清清楚楚。
最奇的是站在围墙中心把第三块石级上,呼喊一声,立刻就有三下回声,可是如果站偏一点,便没有反应了。
顺治自从那一晚见过王云龙之后,他对王云龙有着一种很深的印象。过了两天,他藉口那晚遇险而得能人相救,要往天坛叩祭祖先。
礼部一早便把天坛打扫干净,禁卫军更是防范得水泄不通。
王略和王云龙只携了一根飞索,爬到圆柱横梁上面伏着,那些横梁都宽过人身,站在殿下是仰望不到的,谁也料不到竟然有人能够攀上去。
往日皇帝祭告天地祖先,禀告时所有随从都要避开,窥看便是死罪。
顺治进入皇穹宇,草草祭毕,举头四望,不见有人,心想大概是守卫森严,他两人进不来了,不禁有些失望。
就在他想还未了,倏见面前人影一晃,两个人飞落而下,正是王略和王云龙,当下心中大喜,伸手拉住了王云龙,高兴的道:“今天我们两人就在这里,滴出血来,看看是否混合。”
说罢,就拿起一只白玉杯,从王云龙身上接过剑来,拉开袖子向臂上一刺,滴血入杯,王略忙把衣袖撕一幅,替顺治裹了伤口。王云龙跟着也划破手臂,鲜血流进玉杯。
说也奇怪,两人的血一经汇合,便混合起来,顺治心里始觉安慰。王略仍怕他疑惑,即时当着他们的面,咬破了中指,把血水滴进杯里,竟然如血上加油一般,怎样的搅动,也混不进两人的血液里,忙道:“皇上,今番证明了我和你两人的血型不同,所以混合不来,你们兄弟今日团聚了。”
原来王略这番冒险到来,完全是为了打动顺治的血族观念,把国家仍旧送回到汉人手里。
顺治也是聪明不过,早就懂得他的意思,只是顾虑太多,一时未便说出口来,他对王云龙道:“我两人既是亲骨肉,弟弟迟几天到禁卫营那里报个名,认做姓罗的,我便会派人带你进宫来。先充一个御前侍卫领班,随后再作打算吧!”
王云龙还没有回答,倏觉格扇门外似有人影,再看时已经消失,王略急道:“有人窥伺!”
顺治喝问了两声,不见回答,他便匆匆的道:“就是这样,我等着你到来。”两人立刻缩进神座躲起,顺治喊了一声:“内侍!”随即退出殿外去了。
王略心急所谋的大事,见顺治已经打动了,便早些进行。
他命王云龙改了名字叫罗云,到禁卫营去,果然有人招呼着他,到了入黑,便有几个武弁,说是禁卫营统领接见,王云龙不虞有诈,一路随着进入紫禁城,来到一处门口,那几个武弁教他守候些时,都走进门里去了。王云龙等了一会,正在思疑,忽见从四面冲出来数十名武士,大呼拿奸细!不由分说,便把他捆了起来,押禁在大牢里。
书中交代,王云龙被禁卫军关起来,顺治是不知道的。
因为那时清宫里,正和后来慈禧的垂帘听政有很多相同。顺治的母亲博尔济特吉氏,也就是当年的季庄后,自下嫁摄政王之后,当时的顺治年纪还小,一切朝政,都操在多尔衮手里,顺治到了长大时,见母后和金尔哀淫乱宫廷,自成党羽,心中暗自憎恨。
当顺治册立董小宛为董鄂妃时,太后也是极端反对的,不久摄政王多尔衮去世,顺治才把朝政接掌过来。不过朝廷里仍有不少是太后的党羽,时常窥伺顺治的行动,多尔衮手下,往日本就养着几个宫廷武士,内中最有本领的是铁指禅陆虹、金枪白鹏等,这时已成了太后的走狗。
当那天晚上顺治说遇到了刺客,给两个人救驾,太后听了已然生疑,后来顺治到天坛祭祖,太后便派陆虹和白鹏跟踪窥伺,这就是王略在皇穹宇见到的人影,顺治当时和王云龙滴血相认的情形,和约进宫来的说话都被偷听了,陆虹回去报告太后,便布下这个圈套,暗地囚起王云龙。
且说王略在外间等了几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心里非常焦急,又怕顺治变了初衷,会把王云龙杀害,想再偷进禁城窥探,但料知禁卫营定有准备,宫里能人众多,不敢再去冒险,他就住在龙须沟旁的一家贫民屋子里,原本是和王云龙住在一起的,现在剩下他一个人,任是修养再高,也免不了会胡思乱想。
过了几天,仍然没有一点消息,王略简直是寝食难安了。一天晚上,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瓦上微微有点声响,他本能的窜了出去,却见一条人影飞跃下来,竟是王云龙,他背上还背着顺治皇帝。
这是怎么一回事,把个老江湖弄糊涂了。原来,顺治手下也有一班亲信,混在太后那里充当宫人的,暗中探听消息。
就在王云龙被囚的第五天,太后提出来亲自审问,这件事给小宫娥知道了,暗暗通知顺治。
这个少年皇帝自闷得发慌,听了这个消息,想了一会,觉得他和王云龙的事揭穿了,今后太后必然监视更严,一方面又思念董妃,便看破了尊荣的心意,于是把心一横,到了晚上静静地带了亲随护卫,直到天牢来。
那管牢的大小狱卒,一见皇帝驾到,自然吓得冷汗直流,顺治命令他们把大牢打开,放出王云龙,那时太后的党羽,早已飞奔坤宁宫报告,顺治的亲随连忙禀告道:“圣上,太后就要来了。”
顺治沉吟不语,王云龙初时以为顺治骗他,这时方知是自己误会,便对顺治道:“皇上请回去吧!不要替我担心了。”说着,便待要纵身而去。
哪知顺治却拉住了他,道:“弟弟,我和你一起走。”
王云龙方说了一句:“你去不得!”
但是顺治早有准备,连忙脱下龙袍,换上了平民服装,那些护驾侍从都跪在地上劝止,顺治道:“朕去去便回,倘明天仍不见我,你们便把宫里案上留下的密函,交给大学士洪承畴吧!”
王云龙见顺治这样的坚决,又见小太监飞报:“太后来了。”他一时顾不了许多,把顺治往背上一背,纵身上房,施展开轻身功夫,瞬已消失所在。
当王略知道了顺治簧夜出走,力劝他返回宫去,无奈顺治已看破了世情,他道:“朕枉为天子,自问不能成大事,有负你们的期望,而且大清国基已固,不容易改变,否则生灵又再涂炭,朕何忍弄到这样。再者,朕当董妃逝世时,已决心皈依佛门,潜身名山,终此一生。是以早已写好了诏书,着各大臣宣称朕急疾驾崩,你们也不用再劝了。”
王略见顺治意志坚定,无法挽回,也就只好长叹一声。
这天晚上,他们带着顺治攀越禁城,出了北京。以后,他们回到长白山,带着顺治祭了王高的新坟,然后又护送他到五台山,建了一间小承天寺,就此过了一生。
回文再说史云程,自从他到了广东,那时尚可喜已死,尚之信袭了平南王,密谋异动,史云程不辞而别,弃了总教头的职位,想到北京去告密,以求能博得一官半官。就在这时,王云龙已把顺治安置好了,随王略返回天池,住了几年,王略已经渐老,不常外出,王云龙却时常到五台山去会见顺治,两人谈起史云程来,虽是同一血统,但是大家从未见面,深为遗憾。
于是王云龙便决定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定要找到史云程的踪迹,一则骨肉团聚,了却平生之愿,二则劝他遵守师训,不要以为自己有天璜血裔,便想向富贵荣华的道路上走去,要使他晓得顺治以九五之尊,弃江山如敝屣,看破一切繁华。
王云龙从山西南下,足迹走遍七八省,当他到广东时,史云程已弃职他往,行踪不明,他便再北返,在他经过大庾岭时,哪知兄弟相遇,竟然错过。
原来王云龙到达广东之后,资斧已磬,一路乞食北返,到了大庾又患水土不服。这天他在观赏梅花之后,肚子又饿、身子又困,便在路旁亭子里躺着休息,不知不觉间,人便睡着了。
这时,岭上来了一位贵介公子,带了亲随乘着马儿,一步步的走上岭来。须知庾岭的梅,在岭南是早开的,岭北却是迟发,走到岭上一看,山南像是花海一般,灿烂得红遍满山,香风阵阵吹来,心神为之一爽。
但那北岭又是另一番世界了,只见树枝丛生,花蕾满簇,含苞欲放,如同点点白雪,挂在枝头。
那贵公子下得马来,徘徊欣赏,不愿就走,亲随把行囊卸下,就在亭外烹茶,行囊里有现成的点心。
那公子本想走进亭子里歇息,但他一眼看到亭椅上,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面色枯黄,像是饿坏的样子,鼻间微微发出鼾声,那汉子的衣衫,想也是日久未洗了,满身油污。
那公子见到这样一个人,把鼻子一掩,吐了一口唾沫,一拂袖子,就命亲随把茶捧到亭外来,择了一块石头坐下,慢慢的喝茶赏梅,不愿再看到那脏汉子第二眼。
日影西斜,那公子又复上马,缓缓下岭而走。亭子里的汉子才揉着双眼醒来,也拖着无力的脚步,蹒跚下岭而去。
就从这里一别,史云程飞黄腾达,做了清廷鹰爪的头子。王云龙也回到了关外,和辚山八俊联系起来,干着锄奸扶弱的侠士生涯,受到关外人士的敬仰。一直到后来史云程在贝尔湖设下了黑狱,王云龙——天池怪侠为救金刀狡儿孟英,弟兄二人才见了面,遗憾的是一会面就刀枪相见,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吧!
天下事,富贵穷困,全得凭个机缘,如果没有机缘的话,就算是闯荡一生,很可能依然故我,机缘一到,风云际会,说不定一日之间,就可能飞黄腾达。
史云程就是如此,他带着随从一路北上,他本来是要进京的,但是他到了安庆,机缘就已找上了他。
原来,朝中自从顺治出走,留下了一道上谕,托孤洪承畴、苏克萨、鳌拜等几个辅佐,遵诏册立皇太子玄晔继位,这就是后来的康熙皇帝。
当日各大臣们商议,只得虚报驾崩,把留书改作遗诏,消息一传出去,所有王公大臣无不惊疑,分明昨日早朝,顺治还龙虎精神的听政,怎么今天一早就驾崩了呢?总之官闱之间,有很多难解的事,最好是少沾,惊疑归惊疑,却没有人敢查问。
那年玄晔方只八岁,承了大统,政事由几位辅臣掌握,洪承畴因是汉人,又年老多病,自然是没有多大作用,也得不到信任,满族元老,只有索尼、遏必萨、苏克萨、鳌拜四人主理朝政,四人中以鳌拜最为狡猾阴诈。他自恃当年随太宗入关,掌握兵权,功高极显,又欺康熙年幼不懂事,便横行无忌起来,偏偏遇上了个索尼,他是四朝元老,由努儿哈赤崛起,相随到今日,处处护卫着幼主,鳌拜便想把这几个大臣除掉,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那康熙皇帝却是个聪明人,他登基几年以后,渐渐已晓得国事,他见鳌拜独揽大权,目无君上,心里便感到不快。
恰在这时,大学士苏纳海因徙置旗民的事,民间偶有怨言,鳌拜便想借此除去苏纳海,无奈苏克萨等几个大臣极力保奏,那鳌拜竟然走到康熙卸前座,提起朱笔写了“著即处斩”几个字,交刑部执行,康熙见他如此的专横,便在登基六年之际,开始在乾清门听政。
过了些时,索尼病逝,苏克萨见鳌拜时刻都想加以陷害,便请方辞官,那料鳌拜硬指他存蓄异心,议请凌迟处死,康熙明知他挟雄陷害,只是不准,鳌拜请了几次,康熙便斥他欺君罔上。谊料,鳌拜竟然攘臂前扑,几乎要打皇上,幸得内侍劝阻,康熙毕竟年少,受不得恐吓,最后还是在他的威胁之下,批了个绞决,于是鳌拜的眼中钉又除去了一个。
那晚康熙跑到慈宁宫去见太后,把日间情形哭诉,太后也觉得大权旁落,无计可施,康熙究竟是个聪明的人,他不久便想出一个方法来,他召见了议政康亲王,派他到各地去巡视放赈,却暗嘱他物色武技能手,公开招幕,务必聘得高手到宫中来。
康亲王果然每到一地,便在兵营里挑选有好本领的人,可是却没有中意的,后来他索性设起擂台来,公开比武挑选。
这时,史云程刚好到了安庆,客栈里住了不少各地来的江湖人物,谁都想一登龙门,史云程改了姓名叫作“云迎”,报名应考。
初试,不外是些马上功夫,骑射剑戟一般普通功夫,史云程自然被选上了。
复试是拳脚功夫,史云程略把行龙卧虎拳施出,一日之内打倒了十几名各派高手,康亲王不禁大喜。因为他这次奉旨要物色的,正是这样的能人,是以他立刻把史云程带返北京,又从宫廷护卫中挑出几个好手来,和史云程交手。
须知能当上宫廷护卫,却不是无能之辈,但是一贴上史云程总被他轻易放倒。康亲王这才密奏给康熙知道,约定了一天,他在府里聚武厅坐着,康熙却站在屏风后窥伺,康亲王要考验史云程究竟有多大的本领,命人移出五个铜人来,那五个铜人都是实心的,每具重有八百斤。
康亲王着人把铜人放成一列,命史云程运出内功,一掌打向铜人背后,五个铜人全倒,方见功力。
史云程知道这是他进入宫廷的机会,立刻施展开行龙卧虎拳的功力,先运转了几手,突然施出“穿云掌”来,闪电般拍向铜人。
他这一招确实快速绝伦,连在座上的康亲王也没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但听隆然一声大震,五个铜人一齐倒地,奇怪的是史云程仅只打出一掌,而那五个铜人,每个铜人背上都嵌上了一个掌印,第一个铜人背上的掌印,更深陷进去了几分,其它那些铜人,就像被人磨擦过一般,掌印显得很清楚,一掌力透五个铜人,这种功夫确实少见。
从此以后,康熙在各亲王子弟中,选了百多名年纪轻的人,进宫习武,史云程也就以云迎的名字,当上了宫廷教头。康熙对他很是赏识,而且皇帝他本人也跟着大伙人一起练武,史云程也全心全力的传授,那些亲王子弟没有一个稍敢疏懈。
一年之后,这一队少年亲兵已是拳技精通了,宫里原有的武士,反而不是他们的敌手了。
这时的鳌拜更是嚣张到了极点,连朝都不上了,有事时只命侍臣传奏给康熙便了,也难得康熙这几年竟忍了下去,一点不动声色。
现在时机成熟了,他先下诏封鳌拜做护国公,召他上朝领旨,鳌拜昂然盛装进宫,他随带着两名护卫一直随上丹墀。
鳌拜看到康熙两旁,今天站的不是小太监,而换上了一班亲王子弟,他不禁心中暗笑,这小皇帝还是好玩,竟又找了这么多的玩伴。
须知鳌拜当年在进关之时,确为军中一员勇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这几年他养尊处优,雄心虽不减,力劲可就差多了。不过,他那身旁两名护卫,却是两名武林高手。
他心中仍有仗恃,正想照往常一样,不参不拜,直走到御座旁的锦墩坐下。哪知,他方一迈步,突听康熙大喝一声道:“鳌拜!你怎敢无礼!”
鳌拜闻声,微微一愕,复又毫不为意的微微一笑,道:“怎的无礼了?”
康熙陡地站起来,竖眉瞪眼,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鳌拜,你见了朕躬不跪,没有御旨便走近御座,这还不算欺君犯上吗?”
鳌拜一听,已忍耐不住,冷冷一笑,怒声道:“我欺君又怎样!”
康熙故意激他道:“鳌拜,你该知道,欺君是要斩首的,何况你满身死罪,还敢目无朕躬。”
这时,鳌拜已是怒火遮眼,不禁就现出了他那跋扈的本色来,立即又抡起拳来,跑到御座前去,康熙突喝一声道:“左右,给我拿下!”
鳌拜闻声,回头向那两个随身武士点了点头,同时,他也自恃自己身经百战,双臂一举,大声喝道:“哪个敢来拿我!”
康熙把衣袖一挥,身旁的子弟兵,立刻冲上前去,口中喊道:“奉旨擒贼!”
鳌拜向来晓得宫里的一般侍卫,没有一个是他的敌手,而且这些亲王子弟,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他哪放在心上,立刻展开拳势,指东打西,左右劈出。
哪知,这十几个少年,并非吴下阿蒙,却是十分了得,个个腾跃得非常敏捷,鳌拜的拳风虽紧,竟打不中他们,心中这才吃惊。
这时,突有一个少年子弟冲了过来,鳌拜看准了他,一拳打出,那少年双手把拳一接,一拉一送,喝了一声:“去!”
鳌拜竟然支撑不住,马专一浮,身子不禁倒退,那些子弟兵见状,呐喊一声,一拥齐上,拳脚交加,鳌拜想极为招架时,身上已中了几拳,跟着面部也被人踹了一脚,忍不住哎呀一声,左右手已被那些子弟执着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人毁在这些孩子的手上,气恼之下,望着阶下那两个侍卫,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那两个侍卫武士闻言应了一声,拔剑出鞘,冲上殿来,就见康熙御座之后,一个黑衣壮士,如箭一般窜起,落在殿前,厉喝一声道:“叛逆,你们还想杀君吗?”喝声中,双脚一起。
那两个武士手中剑,当堂被踢飞了出去,这一招快如鹰隼疾落,那两个武士只好用拳反击,黑衣人身子一伏,伸手贴着两人的臂膀,陡喝一声道:“起!“
他的双掌就如同有吸力似的,按在两人的胸膛,随势举起,向丹墀下一抛,这一摔下去,两人被摔了个半死。
这时,那些王子兵已将鳌拜和他的党羽,一齐捆下了,康熙就命康亲王和遏必隆两位大臣,押了鳌拜等人交刑部议处。
这就是康熙在他十六岁那一年,第一次肃清朝网的杀手铜,那黑衣人当然是史云程了。
从此,史云程的地位日高,做到了皇帝的保镖——侍卫领班,接着他又三四次的为皇帝消灭刺客,但他仍没有把真姓名说出。
因为他恐怕朝里的人,怀疑他是王云龙一党的。因为王云龙当年和顺治滴血的一回事,太后已经密谕各地查缉,还有往日宫里侍卫铁指禅陆虹等那一班人,都已派到外间充任要职,所以史云程便作了宫廷一级侍卫。
这就是狮叟王维扬当着宗流等人,说出史云程和天池怪侠两人的一段历史,因他跟随天池怪侠多年,所以才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下宗流接着道:“后来史云程因为立下了不少功劳,康熙便派他到关外设起黑狱来,秘密囚禁一些反抗清廷的义士。史云程恐怕给武林朋友认出他的真面目,行踪十分诡秘,当年我遇到他时,始终也没有对我说出真姓名,还骗我说,他给皇帝赏识,是大喇嘛引荐的,原来却藏着这段历史。”
王春明插口道:“如此看来,天池怪侠和史云程之间,已没有手足情分可言了,这时如果有人以大义去劝请天池怪侠,我猜他一定会出来的。”
这一晚,他们相谈甚欢,直到四更之时方酒酣席散。第二天一早,王崇明就下了白岔山,赶赴金陵檀度庵去见静因神尼。
当他到了金陵檀度庵时,才知道静因神尼为了神拳无敌叶飞和莲华僧的事,已去了云南昆明。于是,他立即取道入川。
一天当他走到威宁附近,这个地方山高岭峻,接连昭通,都是彝人居住的地方,再有几天的路程便可到达昆明了。
那天他^&在一间破庙里,庙里只有一个老道士,庙破人穷,连神都没有了香火,老道士两餐不饱,每天都是拔些野菜充饥,他见王崇明是汉人,便对他道:“施主,这里再过去就是昭通了,那里住的全是彝族,他们对汉人向来仇视,就是他们部落与部落之间,也不时的互相攻击,汉人客商过去,每每被他们抢掠一空。去年守卒撤去了之后,便没有人敢从这条路走了,施主还是改走别处吧!”
王崇明年轻气盛,又自恃一身功夫,虽谢过老道的忠告,却没有改走他路的打算,因为那么一来,就得多走十几天的路程,心忖:“葬人虽未开化,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几个野人又能奈何得了我。”
他这么一想,便直往昭通走去。
那些葬人本是云南的土著,因历代被汉人驱逐到深山之中,他们各部落间不能团结,时常因小事故而起械斗,他们称之谓“打冤家”,往往一打就是几代。
彝族的人非常迷信鬼神,巫师在族里掌握着无上权威,酋长是由族里的地主世袭的,其余多数的人,长年只得一块布裹着身体,生活是非常困苦的。
王崇明仗着一股豪气,为了节省几天的路程,冒险深入,山路越走越险,野草没胫,蕖莽丛生,正走之间,忽见一棵大树被劈开了一半,另一半的树干上写着“死亡鬼域”,四个血字。
王崇明不禁吃了一惊,但他仍鼓着勇气,再行下去。
这时,天已黄昏,山中升起蓬蓬薄雾,越发把山林衬托得虚无飘缈,似真似幻了。
再行下去不远,四处山间连个飞鸟也不见一只,面前不远突有一宗东西映入眼帘,细看之下,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原来树上吊着两具尸骸,给山风吹得摇摇摆摆,那尸体的头颅已给秃鹰啄得只剩下骷髅了。
荒山之中,暮色之中,野草凄迷,山风萧瑟,遇此状况,任他王崇明胆子再大,也不禁汗毛直竖,心惊胆寒。但是,他已经走了大半天了,难道因此而转头回去?只有壮起胆量,继续前进。
当他走近山坡,又看到两匹死马倒在地上,马鞍还在,只是没有人踪,他越看心中越是疑惧,不禁就犯了踌躇,拿不定主意,是否再走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林外传来一阵阵夜枭的鸣声,“呜……呜……“闻去更使他胆寒。
他猛地一咬牙,仍然往前走去,走没多远,矮林中蓦地泼啦一声大响,跟着就窜出来几条黑影。
王崇明立刻翻手抽剑出鞘,那些黑影一见寒光耀眼,吃惊之下,汪汪两声,便又奔走了,原来是几只野狗,但是,经此一来,王崇明的额际已然现了冷汗,他不禁暗自失笑,竟让几只野狗给吓出了冷汗。
抬头向前打量,倏见林子里似有人站在那里,连忙招呼道:“朋友,在下只是路过,并无惊扰之心,还请方便。”
他连招呼了几声,那人并不理睬,王崇明心中一气,就扑了过去,顺剑挑起一看,这时又倒退了半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林叶遮蔽下,乃是两个被脱衣了衣服的死人.,被两支长矛贯穿了胸膛,钉在树杆上,他们好像死得十分痛苦,凸眼吐舌,满脸鲜血,十分恐怖怕人。
王崇明见状,忙把长剑还鞘,暗道:“自己从童年起,也曾经历了无数危险,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往云南的路程,十停已走其九,还能回转去么?”
心中这么一想,胆气立壮,继续前行,前面仍是荒山重叠,连个山神、土地公的小庙,都没有看见一座,自然是找不到宿头了。
这时,新月初升,大地一片朦胧,他仰头四顾,打算找一棵大树暂作宿处,方一转头,倏见有两条白色的影子,飞奔而来,他忖道:“大概是强人来了吧!”
忖念间,纵身攀上了一棵大树,暗中查看。
第九章
王崇明纵上大树,方一躲好,就见那两个黑头白身的东西走近了,行动非常迅速,不知是人是兽,在夜色迷蒙中,看不清楚,幸好,他们没有走过身前,便折向东边走了。 ?
大树上的王崇明长吁了一口气,突然又见远远出现了两点火光,飞行迅疾,刹那间已到树下,他定睛细看,原来是两女一男三个人,那女的都是头顶缠了黑布,身着白衣,手提一盏风灯,一看就知是彝族的姑娘,那男的,是汉人打扮的老头,须发银白,他们不知是作什么的,在深夜中如飞赶路。
他们方到树下,弯月也正好从一片乌云中穿出,那老道突然停下脚步,轻喝一声道:“有人偷看。”
轻喝声中,倏地一转身,便向王崇明藏身处扑去。
王崇明闻声,知道自己行迹败露,心中一惊,立刻纵身跃落,哪知身方着地,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几晃,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根绳子,牢牢的将他套住了。
两葬族姑娘振腕一拉,王崇明身不由己,踉跄跌向她两面前,两葬女同声道:“师父,是个贼小子。”
那老道看了一眼,冷冷道:“把他带回去,看看是否奸细。”
两彝女应了一声,各执绳子一端,用力一拉,那绳子便拉得挺直,活像一根长竿,把王崇明扛着,一路飞奔出了山谷。
转入山间,谷中出现了一排排的土房子。
那两彝女和老道走到一间高大土屋门前,推门进去,屋中火池前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见了老道立刻起身相迎,那少年男子接过了彝女手上的绳子,略一拉动,王崇明便脱了绑,但屋里又走出几个壮汉,持了刀矛,把王崇明押到一间土屋里关着。
王崇明被关在土屋里,似乎听见那卷道和那几个男女,正在研究自己的来历,只听见什么“史云程奸细”一句话,又微微听到那老道说道:“一会如果没有拿到同党,我们便审问一下吧!”
王崇明听了这几句话,心里才觉得镇定一点了。果然没有好久,又把他带进了大屋,王崇明已看出对方没有恶意,便从怀中拿出父亲狮叟王维扬的信来,老道一看,立刻笑道:“原来是五台王公子,得罪,得罪。”
立刻命人替他松了绑,并搬出酒食招待,原来这一老道,乃是峨嵋升宵道人的师兄无尘道人。
原因史云程在昆明用穿云掌伤了神拳无敌叶飞三十六穴之后,叶飞已成了残废,升宵道人得赶来昆明,一气便病倒了。
老道生病归生病,他可不能不管两个爱徒的生死,这才飞函静因神尼和无尘道人,邀请他们赶来昆明相助,静因到了昆明,察看了莲华僧和叶飞伤势之后,认为还可以救,就带了两人上了点苍山,为两人闭关疗伤。
那叶飞本来就是彝人,他的父亲是这个部落的酋长,他只有叶飞这个独子,他见自己的儿子被同门所害,自是悲愤万分。
叶飞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知道了父亲被害的消息,立刻就要去找史云程报仇,他们到了昆明,史云程已经走了,他们却见了被气病了的升宵道人,劝他们道:“你们想要报仇那是应该的,不过,史云程的武功,连我也制服不了他,你们去找他无异送死,而且他已逃了。”
叶飞的儿子叶彪愤道:“那就罢了不成?”
升宵道人道:“当然不会罢休的,我要你们去到无量山玉带岭把无尘道长请来,教给你们兄妹绝招武功,将来总有一天会找到史云程算帐的。”
三人一听,当即一齐跪下道:“师公,我史妹恨不得即时手刃史云程,还是师公教给我们功夫吧!”
升宵道人叹了一口气道:“好孩子,我已是不中用的了,无尘道长乃我师兄,他的武功高我十倍,他和我一样,教出一个叛徒陆虹,不守师训。因此,他已发誓不再收徒。”
叶彪道:“那找他有什么用?”
升宵道人道:“你们不要心急,我要想出一个非要他答应不可以的方法才行,你们且安心再等两天,我自然会打发你们前去的。”
叶彪兄妹见升宵道人说得十分诚恳,便擦干了眼泪,听从他的吩咐。
过了两天,升宵便向叶彪兄妹道:“孩子们,明天你们可以起程了,待我今晚修下书信,还要交给你们一件信物,明早你们起来,记着到我房间来取,即日起程,不可逗留。”说话间,竟然忍不住老泪盈睫。
叶彪兄妹见状,以为师公因自己父亲之死而伤心,也觉得有点黯然神伤。叶飞长女拉娜,女孩儿家较为心细,总觉得情形有异,忙道:“师公既有信物交给我们,为什么不现在交给我们收好呢?”
升宵道人忍悲勉强一笑道:“傻孩子,别那么心急,你忘了我还要修书么?你们今夜不可前来扰我,记着明天一早进来取信
升宵说后,便焚起香炉,向天叩拜,穿好道袍,戴好道冠,回到房里打坐,叶彪兄妹不疑有他,各自回房安宿。
“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完了,兄妹三人见升宵房中还没有一点动静,便轻轻的叩门,房门并没有拴,应手而开,一看榻上,并不见人,叶飞的小女丽娜突然一声惊骇的尖叫,叶彪和拉娜闻声看去,也禁不住惊叫起来,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升宵道人倒卧在案侧,已经失去了头颅,血已凝结,手里握着一口利剑。丽娜道:“是什么人杀了师公?”
叶彪叹了一口气道:“是师公他自己杀的。”
就见升宵道人的头颅放在桌案当中,双目紧闭,面色如生,还含着一点笑容,桌上没有一点儿血迹,却摆着两封书信,一封写明:“面吾无量山玉带岭详云观无尘大师兄法驾亲启。”另一封却是留给叶彪兄妹三人的,书中大意是说:因为无尘道人当年误收叛徒,立誓不再收徒。故只有割下自己头颅,送到玉带岭去,以使无尘感动而完成你们兄妹报仇的心愿,并着他们把头颅放在木盒里,即日起程,不必安排他身后之事,否则便为不敬等语。
叶彪兄妹看了,跪下来号啕大哭,叩拜已毕,叶彪把升宵道人手中的剑取下,看那剑上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心知升宵道人是个武功修为很高的人,和常人自然不同,他把剑收起,又.把尸体移到榻上,又用被子盖上,又叩祭了一番,命镖局里的人办理升宵后事,他们兄妹三人,即日捧着升宵的头颅盒子,束装上路。
日夜兼程,七八天后,叶彪兄妹三人到了无量山玉带岭,拜见了无尘道人,把木盒和书信呈上。
无尘道人一看之下,忍不住老泪纵横,他痛惜升宵收错了徒弟,竟然丢掉了性命,留书请他收下叶氏兄妹。
这件事倒使无尘道人伤透了脑筋,因为,他有前车之鉴,深怕如把绝技传给了他们,将来难保不干出背道叛师的行为,不过,当他看清了叶彪兄妹的面貌后,觉得他们眸子很正,点头道:“升宵师弟牺牲了性命,他是逼我将你们收归门下,以完成你们报仇的志愿,这样一来,使我不得不推翻誓言了,你们且暂住下来,再作道理吧!”
无尘道人的意思,他是为了谨慎,先查清楚叶氏兄妹的家世和环境,以免重蹈升宵道人覆辙。
过了半月,无尘便把详云观交给了其他道侣,他带着叶氏兄妹回到昭通,亲自经历了葬人的风俗习惯,又见过叶家的家族人等,这才决定传给他们兄妹功夫。
不久,无尘听到了史云程在各地挑衅,打败过少林武林高手,他深恐史云程知道他来了彝山,传授叶飞儿女武功,会来先发制人,所以他便离开了叶家,在深山里筑了一间石室,每天命叶彪和拉娜、丽娜三人,作成打柴射猎的样儿,到他那里去练功。
为了安全及避免被人打扰,又在彝山各处路口,布置了一些恐怖的景象,使外人不敢闯进来。
王崇明在途中所见一切恐怖景象,都是无尘道人命人布下的假象,就是为了避免外人进入打探消息。
无尘道人留在彝山,把一切迷踪派的武功扎基功夫,教给了叶氏兄妹之后,便开始要他们练轻身功夫和内家功力,他在山沟里把独木桥撤去,悬上了两根铁链。
那地方是叶彪兄妹每天到来必经之路,兄妹三人初时要两边搭上了绳子扶手才能走过,这了几个月,不必搭手了,便把绳子撤去。
又过些时,无尘又把麻绳代替了铁链,等到他们三人走熟了,山沟的一面,悬起一袋沙石,走过绳子时,必须用手推开,才能到岸,初时是很吃力,但不久就习惯了。
那时,叶家兄妹的功夫,也跟着有了进步。
无尘道人的这样安排,是要他们练就“连环穿心锤”的出手发劲,到了那袋沙石换了几百斤重时,叶家兄妹的出手,也随着有几百斤气力,无尘就开始教他们练穿心锤了。
须知,迷踪派的武功,乃各派武功之源起,后来的罗汉拳、少林青龙拳,和乾坤八极拳,都是迷踪派的分支演变而成。
无尘是迷踪派唯一在世的传人,他的绝技就是“连环穿心锤”,全用内力发出,拳招缜密而快捷,普通人在打出一拳时,他可以连发七十二拳,真是比闪电还快,而且在连环拳招中,竟含着“擒气“拿”、“挂”、“黏”、“插”五种拳诀,前两式是上发的锤拳,后三式是横扫贴击的抛锤,能破能攻。
无尘的迷踪拳充满了一种“渗”劲,如果被他拳锋触着,虽运起了金钟罩的功夫,也无法抵挡,如被劲力“渗”进到身体中去,内脏就会被摧毁。
他的这连环拳法,却比升宵道人和史云程的穿云掌,又高上一筹了,是以升宵道人才甘愿牺牲自己性命,央求无尘把迷踪派的武功,传给叶氏兄妹了。
王崇明却在无心中进入彝山而被擒,他拿出了其父王维扬写给粉因神尼的信来,须知五台太极王家的太极神功,也算是武林中的一绝,他们早就互为慕名了,何况还有一个静因神尼,无尘对之更是慕名已久,是以立刻给他松绑,酒宴中,无尘又给他介绍了叶家兄妹,并道:“这都是缘法,可惜你来晚了,神尼已去了点苍山。”
王崇明道:“为救那些忠义人士,我必须尽快找到神尼,我想明天就动身。”
无尘知道留他不住,而且请静因神尼下山,为的也是对付史云程,所以也不挽留,就将行径路线告诉了他,并为他准备了干粮盘川,送他离开昭通。
现在他不须去昆明了,改去会理、宝川,直奔大理。
这天,他过了陇川江,经过太子岭下,在一家酒铺中打尖。
这家酒铺虽小,酒却有名。酒铺主人乃是外省人,搬来太子岭下居住,也只有下几个年头,除了山脚下,有二三十亩山田同这一家酒铺之外,可说是别无恒产,好在他只有一妻一女,人口不多,彼时民间生活程度不高,自耗自种,倒也算是个小康之家。
王崇明也是走得累了,就进入酒铺。
这时正是二三月间的天气,桃红柳绿,满眼芳菲,这酒铺位置在太子岭的半山麓上,三面桃花,一面流泉飞瀑,地势绝佳。
加以这酒铺构造布置得法,像是一座三面透风,高敞明亮的茅舍,凭着亭栏饮酒,可以把水色山光齐收眼底,端的是酒乡中人一个绝好的胜地。
王崇明要了半只熏鸡,半斤碧鸡春(云南名酒,呈碧绿色,又叫升酒),自斟自饮。
正吃得香甜,忽见山麓下有十几匹马,从城内大道奔来,眼看快到山脚,身旁猛听一声怪叫。
他闻声回头看去,见酒铺中早先正在饮酒的两个苗人,似乎认出来者是他们同伴,大声招呼,任他高声狂喊,那马上人却不曾听见。
那两个苗族汉子,见招呼不应,一着急,倏地用了一个梭鱼入水的架势,双手合拢,往前一顺,头朝下,脚朝上,直往下面纵去。
这里到山脚下.,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中间还隔着许多突出的岩石。
两个苗族汉子,身手好不矮健,只见他们一路连翻带滚,手撑足纵,坠石奔流般滚交下马前。
他们一人拉住一匹马的嚼环,那匹马看见从山上滚下,两团白影,本已吃了一惊,再被两人一拉,吓得前腿举起人立起来,若不是两人拉的劲大,差点没把马上官儿,跌翻在地。
酒铺中那些酒客,大多都是奔走川康一逞的马客,也都会几手功夫,眼见那两个苗人大叫一声,纵将下去,齐都注目观看,见二苗有此本领,不由失声喝了一声大采。
王崇明见二人身手如此矫捷,正自惊异,忽听背后有人叹气。
他回头一看,见是酒铺主人,。面现愁苦之容,忙问道:“老板,这两个苗人是什么人呢?”
酒铺主人叹道:“他们是滇西提督陆虹的小舅子,来的那些人,想必是与他们同恶共济的黄修、洪禄等人了。”
说话之间,那两个苗人已陪着那两个骑马的官儿,由山下走来。
这时,酒铺中的酒客先见二苗的一身功夫,又看到两个官儿,谁还有心赏花饮酒,大半脚底下明白,连正路都不敢走,抄小路溜了。
酒铺中,只剩下王崇明和一个穷道人,铺中酒保早已得了老板的吩咐,已安置妥帖,容待二苗引人进来。
店主人连忙含笑迎上前去,同来的二人中,有一个文士打扮,正是谋士黄修,生得兔耳鹰腮,拱肩缩背,形状极为猡琐,进门就首先说道:“适才学生在衙内,听说二位舅爷同了挥门大人接了圣旨,不知是什么事,才约了洪教师到府上问个详细,没想到二位舅老爷却跑到这个地方喝酒,真是雅得很,雅得很!”那两个苗人姓洪,一个叫洪火,一个叫洪休,当年在吴三桂手下效过力,本是贵州石阡的天苗,最近和由贵州迁来大姚,他们有个妹妹,名叫洪玉花,绰号九花娘,不但本领好,还放得一手好蛊。
铁指禅陆虹本为太后跟前的侍卫,自从顺治出家之后,太后想到儿子的被逼走,都是陆虹多事,就贬他到了吴三桂的帐下,派任了滇西提督,衙门在楚雄,洪玉花就嫁给了陆虹作小妾。
这洪火、洪休就仗着这点势力,而且他们也是都司的前程,可以说是无恶不作,老百姓对之无不侧目。
二苗被问,洪休忙道.:“我姊夫升了官,皇上调他作平西王的监军
亲兵教师洪禄惊道:“那可好了,监军的官位仅次于王爷,又是钦差,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上王爷呢!”
还要往下说时,黄修见酒保在旁,忙拦住洪礼道:“洪师父少说两句吧!我们先坐下吃酒,少时到了舅爷府上,再商量敬贺的事。”
说罢,分别入座,洪火忽然问黄修道:“这儿的酒,甜蜜蜜、香喷喷的,你怎么说会'哑'人呢?”
黄修知他听错,笑道:“适才我说的是风雅之雅,并非'聋哑,之哑,他这里酒好,学生虽未亲来吃过,早已闻名,便非吃了便能哑人,舅老爷听错了。”
洪火笑道:“你这个人怪有趣的,就是说话太讨厌,常教人听不懂,等到问你,又白转了多少弯,还是听不懂,你照着给我们弄婆娘,出主意,那样说法有多爽快。”
黄修忙道:“学生失言,下次改过,下次改过。”
洪禄插口道:“不是我也跟着说你,瞧,正说着你又酸起来了了
黄修正要回答,忽听得鼾声震耳,四人四外环顾,见这偌大一个酒亭,除自己这一桌外,只剩东边角上,有一个英俊少年,在那里对着栏外桃花,自斟自饮。尽西头,还有一个穷老道,在那里伏桌假眠,桌上杯盘狼藉,想必是饮过了量,打呼的声音,时大时细,如同节奏一般,听去非常好笑。
黄修见酒客稀少,觉得奇怪,便向二苗道:“此地背山面水,三面俱看得见花枝,听说这里酒菜都很出名,三月初旬,正是游山的好时候,酒肆位置又正当入山要道,怎么酒客会这样的少?”
洪火道:“你说错了,先前我们初来之时,吃酒的人很多,后来越走越少,我们去接你们时,还有十来个人,直到我们归座才走净的,要说这儿的酒和菜,真是好到极点,我们只爱吃那鸡。”
洪禄闻言,迎合二苗心意,忙唤酒保道:“再送两只鸡来。”
酒保含笑道:“这鸡烧烤起来,极其费事,须得多等一会,请四位老爷不要见怪。”
洪禄闻言一瞪眼,怒声喝骂道:“他妈的,叫你去做就快去做,偏有这些无盐渣(云贵一带土语,即罗嗦之意),惹得老爷生气,将你绑在黄角树上,用青红棒活活打死。”
酒保闻言,吓得喏喏连声而退。
此刻的黄修却沉吟不语,时而摇头晃脑,用手捻着两根老鼠胡子,口中直喊着道:“可恶,可恶!”
二苗倒未作理会,洪禄方问道:“什么事可恶呀?老夫子。”
还没等黄修答话,忽从外面跑进来一人,走到四人面前,各打一千,垂手直立禀报道:“启禀二位师爷,人已带到……”话声未了,外面一伙穿短衣服的汉子,推拥着一个老头儿进来。
王崇明所坐处正在当门,见那老者是个文士打扮,须发皆白,被那几个汉子推推拉拉,业已上气不接下气,口中直叫嚷着道:“反了,反了!”
王崇明见了诧异,刚要立起身来,走近过去问个明白,忽觉肩上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时,见是酒铺主人,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好似叫他不要多事。
王崇明先不觉得怎样,仍要举步前进,倏觉肩头上力量突然加重,竟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暗想自己一身功夫,怎么被酒铺主人用手在肩头上轻轻一搭,就有这大的力量。
心念方动,正想向他询问是,那酒铺主人却朝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迳自走开。
王崇明见状,只得暂且坐观究竟。
这时,酒铺内已不似先前那样宁静了,那老者的叫骂声,与黄修的劝解声,洪禄的威吓声,以及穷道人的打呼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原来那老者适才被几个汉子,推到二苗座前,黄修装作好人,连忙起身让座,那老者强忍怒气,喘呼呼的道:“老汉是个安善良民,与诸位素不相识,为何把老汉拖来此地,是何道理?”
黄修道:“老先生,且莫生气,先请坐下喝一杯热酒压压惊,有什么事大家从长计较,他们俱是一些粗人,不懂得礼貌,少时二位舅老爷,自会责罚他们。”
那老者仍然不肯就座,嚷叫着道:“我与诸位素不相识,定要将我拖来,到底为了何事,请快说吧!”
黄修闻言,扫目朝四下看了一看,低声说道:“学生黄修,乃是提督衙门文案,老先生莫着急,学生先给你引见两位贵人。”
说罢,便指着二苗道:“这二位姓洪,是陆军门……不,现在已升任王府监军,陆大人的两位舅老爷,几次平定苗乱,功在朝廷,一位不但是绝世英雄,而且清高过人,虽然功业彪炳,陆军门几次保二位高官,他们都不愿受名缰利锁所羁,无论如何都辞官不做。可是一遇着地方有事,立即奋起神威,为朝廷出力,要说他的家业,别的不说,单就在苗帽中得来的珠宝象牙,就不计其数,现在王府盟军,又是他嫡亲姊夫,真是又高贵又清高,又有本领的英雄。”
老者冷然道:“他是富贵清高的大英雄,又关着我什么事了?”
黄修笑笑道:“可惜他们二位,因为择配甚苛,选不着一个好夫人,如今痼内揣虚……”
老者冷然道:“那是他们家事,又和我干?”
黄修笑道:“当然有关系了,日前我们洪教领在镇南城内,见着二位千金,真是品貌出众,想起二位舅爷尚未娶妻,而老先生枉有两个美貌女儿,却藏在家里不献出来慰劳将军,太不合情理了。本来当时就连人带轿抬进府去,与二位舅老爷成亲,是学生深恐惊吓着令媛,又恐老先生不知究里,把好事当作坏事,心中着急,昨日好意派人前去提亲,谁知老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将来人辱骂出来,依着洪教头的性子,就要带些人去登门问罪,学生惟恐两家言语不通伤了和气,所以派人将老先生请来,当面说明,结下这门亲事,不但老先生一生吃着不尽,就是二位令媛也享福无穷,如今两位令婿业已相见,你看他们二位何等英雄,想必老先生是一定慨允的了。”
那老者听他说着,早已气得颜色更变,等他说完,冷冷一笑道:“多蒙黄师爷美意,他二人果然英雄,老汉也有高攀之心,只是两个小女无福,早已聘订了人家,请黄师爷转告,别聘高门吧!”
他话声未了,洪禄猛地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骂道:“你这个老狗才,给脸不要脸,你女儿左不就是一嫁,有人也罢,无人家也罢,你既收下二位舅老爷的聘礼,便不容你更改,我今晚便命人前去迎亲,你只管去找我们去好了。”
那老者闻言,气得浑身直抖,道:“那个收了你们的聘礼,我女儿早已许配人家,如何能配二姓,昨日你们派人带了红花彩礼强要提亲,老汉不住用好言相商,被他硬丢下就走,老汉又派人送到你家,你说不知此事,今日又用暴力将老汉挟持到此,倚势凌人,天理何在?”
他一路诉说,一路大哭。
这时王崇明一听老者哭诉,乃知究里,转目去看那酒铺主人时,见他正站在柜前,神色自若,若无其事一般,再看那老者站在黄、洪二人桌前,哭一阵,数一阵,又哀求一阵。
这时,厨下正端上了些菜上来,二苗只顾着吃喝说笑,黄、洪二人,一个利诱,一个势逼,那老者被他们手下围着,走又走不脱,答又不能答应,气得到了极处,率性就大哭起来了。
二苗本已早就与黄、洪二人事先约定,也不开口,一任黄、洪二人去办。
这时,洪火见老者放声大哭,他却端了一大盅热酒,走向老者身前,就着老者张口大哭时,灌了下去。
那老者本来已上了几岁年纪,受了一番气苦,正连气都喘不过来,冷不防被辫火这一大盅热酒泼灌下去,连呛带喘,闹得衣襟袖领遍体淋漓,神情狼狈到了极点。
二苗见状,觉得有趣,相互抚掌,哈哈大笑。
这一来,把个侠肝义胆的王崇明,见了这种不平的事,气得怒发千丈,刚得要纵身过去,打抱不平,忽听一阵极为洪亮的声音,震得屋顶松毛厥簌,落下了好些,觉得稀奇,定睛看时,见是西边角上睡的那个穷道人,发出的鼾声。
起初那道人进来时,正是满堂酒客,只剩下西边角上那张桌子,就在王崇明身后。
那时,王崇明正在凭栏观眺,不曾看见。那道人入座后,饮酒非常之多,酒保怕他白吃,告诉了酒铺老板。
酒铺老板闻言,留神看了那道人几眼,悄悄吩咐那酒保道:“这位道爷要什么,只管端了上去,不许有丝毫怠慢。”
那酒保听老板这么说,自然是唯命是从,直到他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之后,也不给钱,也不说走,竟自趴在桌上大睡起来。
酒保听了老板的吩咐,也未去惊动他,及至二苗接了黄、洪二人上来,酒客怕惹事,.纷纷会帐走去,那有些不知道的人,由酒保挨桌传告,请他们少惹麻烦,传到道人桌上时,推了多少下,连动也不动。
恰好在这时,一苗已经回来,酒保忙着上前招呼,见他与二苗坐处相隔甚远,怕喊醒了他,万一发起酒疯来,反而不好,只率由他。
后来,那穷道人睡得高兴,大打其鼾,酒保怕惹得那四位瘟神不快,又想上前将穷道人唤醒。
酒铺老板听见呼声特别,留神一听,忙用手势止住酒保。
王崇明听见鼾声响亮,回头看去,才看见是一个醉卧的穷道人,见他一头乱发,好似茅草一般,穿一件蓝粗布破烂袍子,身上尽是补丁,腰间扎了一条草绳,脚下一双鞋子,一双脚后跟业已露在了外边,脸上布满了污垢,发出来的鼾声却和音乐一般,高低疾徐,若有节奏,非常悦耳。
王崇明觉着这道人有些古怪,方待留神观察,忽然呼声停止。
接着便是那老者被人拖了进来,王崇明眼见那老者被人凌辱,一腔愤怒,便无心再注意到醉道人了。
这时,见那老者受欺太甚,虽明知二苗勇猛不大好惹,但也无暇计其利害,.正待上前,忽听道人的鼾声又起。
这一次的鼾声,和适才不大相同,竟然实大声洪,如巨钟怒响,震动顶篷。
就在王崇明略一缓神,回顾之际,那教头洪禄与大苗洪火闻声,早已不耐,双双纵到那道人跟前,洪禄首先大喝一声道:“混帐贼道士,敢在此地扰闹!”喝声中,跟着就是一脚,猛朝道人腰间踹去。
只听“哎呀”一声惨叫,那醉道人并没有躺下,反之,那教头洪禄的脚,在踹在醉道人腰际时,似觉如同踹在铁石上面一般,却被一股大力反震之下,立刻头顶发黑,两眼直冒金星,惨叫一声,向后倒退五六步,这一下就算是不死,也要受重伤。
那洪禄本是个莽夫,如何甘愿吃此大亏,正待二次上前,洪火大喝一声,又将那醉道人就座上抓起,跳出栏外,抖手朝着山下摔将出去。
眼看那醉道人这一被摔落山间,最轻也得摔个脑浆迸裂,于是,四人无不大笑如狂,黄修、洪禄二人对洪火这一行动,更是夸赞不已。
王崇明见他二人如此的凶横,如何容得,又待上前,’忽见酒铺老板朝他歪了一歪嘴,方才所听怪鼾声,又从身后发来。
回头一看,见那醉道人仍坐原处酣卧未动,不禁怔住了,心忖:“明明儿他被那洪大苗抓着扔了出去,不知怎的会仍在座上?”
他心知有这醉道人在,那两个苗子与那两个走狗绝难讨得好去,又见酒铺老板示意,索性安坐不动,看个热闹。
那洪休和黄修当然也看到了那醉道人被洪火扔出去的,现在突见醉道人仍在原处未动,先还疑是自己眼花,但定睛细看之下,分明仍在那里。
正自奇怪,洪火和洪休也同时走了进来,一见醉道人仍在原处,先是一怔,仔细一看之下,狂吼一声,洪火首先扑了过去,洪休也纵身扑去。弟兄二人,一个抓头,一个抓脚,将道人提在手中,想是提防他又弄什么玄虚,叫洪禄取了几根棍棒,毒打那醉道人。
说也奇怪,醉道人一个身体宛如铁打铜铸一般,反震得洪禄两人手生疼,而那醉道人仍然沉睡如故,鼾声越来越大。
王崇明正看得入神之际,忽见酒保从内室里出来,在酒铺老板耳边叽咕了两句话,那酒铺老板神色一变,走了进去。
很快又匆匆的出来,趁着众人不见,将一个纸团弹给了王崇明,王崇明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小女筠玉已将杨氏二女救在寒舍旧居,仆薄产在此,荆妻老病,暂时不能露面,道士异人,丑类必无幸理,请将杨老者设法救至陇川江上流源头尽处,由瀑布中穿入,当门一洞可以藏身,归告杨君,渠家细软,也尽为小女携来矣!”
王崇明看罢,见黄修同了几名打手,仍然围住杨老头,心忖:“酒铺老板既然避祸,率性给他来个暗的……”
想到这里,正不得主意下手,恰好醉道人被洪家二苗抓着,.由洪禄没头没脑打了好一阵,此刻忽然醒了转来,只见他身子往上一绷,那洪家二苗,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双双跌倒在地。
众恶徒见醉道人如此经打,早已疑神疑鬼了,忽又见他从二苗手中纵了起来,立刻一阵大乱,四散奔逃。
洪禄在旁,见醉道人纵起,二苗双双跌倒,硬着头皮抢上前去,欲待阻拦,醉道人只用手轻轻一拨,他倏觉一股寒风逼来,想躲已来不及,只被那劲风扫着一点,跌出去有丈许远近,险些将身后的亭栏撞成两断。
醉道人却若无其事,慢条斯理的走到杨老者面前,将手轻轻一挥,就把那看守的汉子拨得东倒西歪,跌翻在地,他轻声道:“你的女儿已被土地女儿救出,放在土地婆婆家中藏着,现在土地公公还想请你到水帘洞中暂避,可惜派的人没有出息,办不了事,还是我先带你前去,回来再和狗苗子算帐。”
说着,不俟老者答言,将手一抄,便将杨老者背在身上,往亭外便纵。
王崇明忽然心中一动,觑空也纵身追将出来。
洪氏二苗指挥手下恶徒,殴打那醉道人,打折了许多棍棒,竟然没伤着道人分毫,二人心中一狠,正待下毒手制那道人死命.…..
没料到醉道人忽然醒来,两眼开阖之际,寒光射人,便知不好,未及动手,突觉道人的身子往上挺,立有一股大力撞来,一个把握不住,双双弄个了仰面朝天。
这么一来,任是二苗一身铜筋铁骨,天生蛮力,就这一下,虽不曾受了重伤,也跌得头昏眼花,半晌转动不得,容他站起身来,“哇呀呀”怒声吼叫时,道人已将杨老者背去。
苗人只是一味的拚命逞蛮,不知死活,吼叫声中,拔步便要追去。
黄修一眼看到王崇明跟在醉道人身后追去,猜是道人同党,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拦住二苗,道:“那道人不怕挨打,必会妖法,那后面追的那人,定是妖道同党,二位只须将那小子擒住拷问,必能问出详情。”
二苗闻言,往前一看,果见醉道人背着杨老者,在前走得很慢,后面跟着的便是隔座那位少年,见他跟在醉道人身后,相隔约有数丈远近。
洪休忙向洪火道:“大哥,我去追那妖道,你去擒那小子。”说罢,.双双纵出了酒亭,追赶下去。
教头洪禄吃过了两回苦头,知道自己带的这一伙人,万难对付得了人家,只得虚张声势,一面命人骑快马回提督府送信,说夜里发现妖人奸细,二位舅老爷和洪教头正在擒拿,不过妖人十分厉害,现已被逃入山中,请军门多派精练壮勇'前来协同缉捕,一面又命自己带来的数十个人,分班将各山口堵住。
黄修却喊来酒铺主人,盘问醉道人和那少年来路,他们这里只管瞎忙乱一气。
再说那洪休追赶醉道人,须知苗人爬山,本是独门绝活,最拿手的本事,因想抄近路迎头去堵,又见醉道人背着杨老头行走迟慢,觉得这还不是手到擒来,是以便不从正面去追,伏着身躯绕过一个崖角,攀着崖壁上的野滕,手足并用,连爬带纵,只两三个跳跃,已纵到崖顶上面。
以他这样矮捷的身手,满以为必然截住,哪知到了崖顶一看,发觉自己上错了地方,那醉道人却在另一处山崖,正在往上慢慢的爬呢。
洪休心想定是自己一时着急,认错了方向,见那道人所爬之处,与自己站的地方相隔才只三四丈远近,中间却竖着许多老滕,粗如儿顺手一理,略为一试,就两手抓住滕条,将身退后丈许,猛地将身往上一起,就势朝着对面山崖荡了过去,荡到半悬空中,倏然将手一松,借势跳跃过山沟那面,以为这一下,虽不截在妖道前面,至少也相差不远。
及至落下地来一看,那有道人踪迹,再往前面一看,原来与那道人仍还相隔着一道山涧,依然相差不远。
洪休到此并不省悟,依然一味蛮赶,举萝扪葛,纵山跳涧,时而直上高峰,时而下临绝壑,一任他形同猿鸟,疾跃如飞,只是相隔咫尺,可望而不可及,真累得洪休气喘汗流,兀是对那道人没有办法。
等到力竭兴尽,欲待不追,那道人却在前面向他招手,恼得他性发如雷,又拚命去追,却又追赶不上。
就这样追追停停,相持有将近一个时辰,那道人突向杨老者道:“只顾戏耍苗狗,却累别人遭殃,待我先打发了这苗狗,送你到水帘洞暂避些时吧!”
说罢,又朝洪休招手,洪休虽然愚蠢混球,这时已知道醉道人不大好惹,追上也是白追,暗恨自己今日不曾带着毒箭,赏他几箭,也许现在已经得手。
心中正自懊恼,忽见醉道人又向他招手,心中一急,倒被.他急出一个主意来,不但不继续追上前去,反朝醉道人摆手,表示自己不追了,转身向回路走去。
等到将身形退到一座峭壁旁边,估量着那道人已看不见自己了,将身贴着山石,挨身爬行,绕过一道山涧,悄悄蹑足潜踪爬了上去。
将头一看,见那道人并未走开,正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回头正和杨老头说话呢。
洪休见状大喜,估量相距约在一丈以内,伸手便可将二人擒到,打算缓一缓气,蓄足了劲再扑上去,一击成功。
这时就听那醉道人道:“那条苗狗被我逗弄了半天,也够他受的了,我背着你跑了这许多山路,怪累的,等我休息好了再走不迟。”
洪休一听,越发怒从心起,正待前扑捉人,又听醉道人道:“不好,我忽然间怎么心惊胆颤起来了,这个地方风水一定不好,万一那两条苗狗从后扑来,可不是好玩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好似要走的神气。
—,洪休一见,知道道人一走,就再也无法追上了,如何容得,暗中把牙一咬,又往前爬行几步,算计着万无一失,趁醉老道背起杨老头的瞬间,运出了全身力道,从醉道人身后,扑了上去。
眼看着已扑到道人头顶,醉道人似仍未发觉有人暗算,那杨老头却觉着一阵风来,回头一看,见是洪休扑来,吓得他“啊呀”一声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洪休已纵离道人不足二尺,伸开了铁腕钢爪,准备朝醉道人颈间叉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醉道人似乎仍无发觉,只是听到了杨老头的惊叫,身往旁边微微一闪,扬起右手袍袖一挥,扭头笑道:“你又穷叫什么?”
洪休万没有料到,穷老道会来这一手,身方扑至,突觉一股罡风逼来,道人的大袖已打到了胸前,如同挨了一下重击似的,一个定脚不住,身子倒跌出去两丈多远,落在一处陡壁上,滚下了崖旁山洞。
穷老道也不管他的死活,笑对杨老者道:“这苗狗气数未尽,便宜了他,现在土地公那小庙里,还有我一个徒弟正在受罪,等我将你送到水帘洞后,还得去救他呢!”
说着,背起杨老头顺着陇川江上流,一会便到了水帘洞。
这洞僻处太子庙山盘谷深涧之内,外人不但不知名,也从未见过,还是酒肆主人因寻水源,仗着轻身功夫,经过了多少险峻才发现的。
说起来,那酒肆主人并非常人,他乃广东袁崇焕的后人,名叫袁无极。
须知,袁崇焕在明朝将亡的一个期间,乃是刘辽督帅,明将中抵抗满州最力的一人,后来被谗通敌,诛灭九族,这是一段历史上莫大的冤狱,和宋朝岳武穆受害一样,至今受到后人崇敏。
自袁督帅死后,他手下那班豪杰,都遁迹各地,变成了江湖侠士,自清兵入关之后,他们确实干过不少轰轰烈烈事迹。
是以清廷对于袁家,有着很大的忌惮,派出不少死士,追杀袁家后人。
袁无极遁迹江湖,混出了一个“追魂土地”的雅号,为了逃避清廷的追捕,便隐来此地,改名吴远志,先还不敢轻易露面,后来,无心在后山中得到了一种异草,与丹书上所载的朱草相似,袁无极不知究里,误服了一枝,立刻中风,不省人事,幸得静因神尼路过,给了他几粒百草丹,总算保住了性命,但是,形貌却变了,与前叛若二人,他揽镜自照,忽然哈哈大笑道:“吾无忧矣!”
他女儿筠玉,自幼就随着父亲,练成了一身功夫,一见父亲对镜大笑,忙问道:“爹,你怎么高兴呀?”
袁无极道:“我自错服药草,改了形相,适才照镜,连我自己都认不得了,当年夜闯内宫,闹得京畿震动,大闹两江总督府,洪承畴为之胆寒,书影图形到处都在捉拿我,正想没法躲避,如今天赐我改变本来面目,就不怕满清鹰犬紧追不放了。”
筠玉听了,也为父高兴,过不多日,便选了个地方,卖起酒来了。
因为寻找酿酒佳泉,才找到这陇川江上流的鸣玉涧。
见那源头尽处,两面高峰插天对峙,峰头相隔不到一丈,两峰上断下连,有一条瀑布,宽有两丈,长有四十余丈,从两峰缺口处,轰雷喷雪,倒挂下来。
就在瀑下,离洞口不远,有一块平伸出来的大石,洞裹石床石几、丹炉茶灶,设备非常齐全,无形之中,就成了袁无极寻幽消夏,养静的一个好去处了。
今日,因为酒肆新开张,同了女儿前往照料,见二苗弟兄走来,心中已自不快,后来又见了那不平之事,正待想晚间设法去救杨氏二女。
却没有料到他女儿筠玉,竟偷偷从屋后,抄小径下山,走到镇同城中,访着杨家,将洪禄差来的恶奴一一制住,然后对杨氏二女说明来意,收拾细软,从后门出来。雇了两乘轿子,假说出城还愿,将杨氏二女抬到离家不远的一座山神庙里,开发了轿钱进去,再从庙后轮流将杨氏二女跳墙背出,背到家中的地窖之内藏躲,重又回转山上,向父亲说明经过。
袁无极闻言大惊,知道惹了大祸,忙嘱咐女儿道:“休再妄动。”
他知道外面有一个穷道人,已足够对付那一伙人,自己暂时虽不便出面,事已至此,也就顾不得太多了,率性一不做二不休,匆匆写了张纸条,请王崇明先将杨老者救往水帘洞,再;行相机行事。
谁知,王崇明还未动手,穷道人已将杨老者救走了。
穷道人将追来的洪休戏耍了好一阵,才将他打落山洞,然后才将杨老者背进了水帘洞。
杨老者被放下地后,便跪谢穷道人相救之德,又问他女儿是否被救出来。穷道人道:“你两个女儿晚间便会和你相见,这里有我在酒肆中捞来的馒头,你可暂时充饥,休得乱动,我去办点事就来。”
说罢,脚一顿,人又穿瀑而出,就像一阵风般,转眼间无影无踪,杨老者竟未看出人家是怎么走的,越加相信是神仙搭救,只可惜匆忙之中,忘问人家名讳,只得跪在地上,默祝不提。
再说那王崇明,跟踪穷道人,为的就是助人家一臂之力,替人家抵挡追兵,好让穷道人能够乘便逃走,是以一见二苗兄弟追来,转身迎了上来,却没有料到二苗兄弟是抄近路分头追赶,容得王崇明迎上时,洪休已将穷道人追往岩后看不见了。
就在他方一迟疑之际,洪火已然赶到面前,一个“饿虎扑羊”的势子,纵起丈许多高,便向他扑来。
王崇明高叫一声道:“来得好!”不但不往后退,反而迎了上去,身微往下一蹲,就势抢步上前,一个“霸王举鼎”的招数,去擒洪火双足,洪火用得力猛,见扑了个空,便知不好,待想避已来不及,被王崇明一把将他左脚擒住,就势回身转步,打算用一招“仙人抛球”的招数,将洪火扔下山去。
他们交手的地方,原在半山一个突出的峭壁上,上下相隔有着二三十丈,王崇明满以为这一下,洪火不死也得重伤。
却没有料到洪火力大身轻,苗人祖传功夫,跌、扑、纵、跳,别有专长,未可轻视,见他身子在半悬空中,接逢翻了两三个筋斗,不知怎的,被他捞着了一根半山壁上的老滕,手足并用,比猿猴还要矫捷,不消几翻,又复纵了上来。
洪火不比洪休乖巧,起初小看穷道人,吃了一个大亏,适才又小看了王崇明,又上了一番小当,这次上前动手,竟自留起神来。
王崇明一身武功,得自五台山白鹿苑凌空长老的传授,凌空又从法洪大师那里学来了“七十二擒拿手”,也传给了王崇明,所以王崇明的一身功夫,并非等闲,可是那大苗洪火练就的钢筋铁骨,几次打在他的身上,若无其事一般,可是要被他打上一下,却承受不起。
还算王崇明封闭谨严,没有被他打上,二人就在这悬崖峭壁间,拚命相持了半个多时辰,不分胜负。
王崇明方待施展绝技,法洪和尚传下的“七十二擒拿手”,制住洪火。
忽听岸下一阵高声呐喊,利刃划风放箭之声,响成一片,他觑便往下看时。
原来,洪禄已就近调来了数百名壮男,将山下团团围住,各执弓箭,朝着崖上喊放,初时但听喊声,不见放箭,好生纳闷,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淇火也在上面,他们投鼠忌器,不由心中一宽,越发不理他们,和洪火打了一会,忽听一阵呐喊,崖下的箭如飞蝗一般射来。
王崇明知道苗人惯用毒箭,禁有些惊慌起来,且喜那些壮男训练不够,箭法不准,总是相隔二人交手之处,数尺之内落下。
王崇明和洪火动手,本就够应付了,再被这箭一分神,渐渐手忙脚乱起来。
第十章
且说王崇明和大苗洪火在半山崖拚斗正紧,教头洪禄忽然调来了数百名壮勇,将山下围住,初时,因为有大苗洪火在上面,投鼠忌器还没有敢放箭,渐渐的他们疯狂的放起箭来。
就在这时,那些兵勇,忽然发一声大喊,一面发着箭,一面朝崖上奔来。
王崇明见事不佳,正想抽空逃走,倏地后面飞来了十几根套钩,向他套来,他闪身不及,立被钩倒在地,跟着崖后又窜出二十多个兵勇,抢上前来,将王崇明生生擒住。
原来黄修见洪禄调了壮勇和弓箭手来,因黄、洪二人打成一团,恐弓箭无眼,误伤了自己人,先是不敢放箭,后来又特意命那些弓箭手在崖下呐喊放箭,虚张声势,故竟将箭射不准,以免伤了洪火。
暗地里又命二十多名套钩手,各持套角,从僻径爬上崖来,乘王崇明全神贯注前面之际,同时将套钩撒出,将他擒住。
那套钩形同五指鹰爪,放开收合,形式极为精巧,当初陆虹平苗时,因见苗人纵越如飞,不易擒获,才想出这个法子,被他生擒的苗人也知有多少,再加上王崇明不会防备后面,故此才被人擒住。
洪禄等人擒住了王崇明,一路推推打打,来到了袁无极的酒肆,就把这里当作了临时公堂。
洪禄、洪火和黄修三人当中分座,那些兵勇分侍两旁,还满有个威风,他们把王崇明绑在庭柱之上,正要喝打。
忽见洪休狼狈的跑了进来,暴跳如雷的道:“狗日的,我追那个贼道,追了半天总追不上,末后我绕着山涧,偷偷从他后面上去,眼看一扑便将他擒住,那知,被他一下将我打落在山涧之中,幸而落在一盘春藤上面,等我爬起来时,他已不见了……”
说到此处,一回头看见王崇明被绑在柱上,大吼一声,伸开两只铁掌,猛地朝王崇明的头边叉去,这要被他叉住,王崇明就得颈断头落,眼看王二公子命在俄顷,忽然一声惨叫。
众人见状大惊,上前看时,原来洪休被一粒黄豆大小的精圆铁弹,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打瞎了洪休的一只左眼,血流满面。
黄修一面命人飞马去请医生,一面吩咐留神奸细,众人到处寻找,哪里有什么奸细的踪迹。
只有店主吴远志颤巍巍的站在西北角上发抖,好似十分害怕的神色。
这时,洪禄正要吩咐众的拷打王崇明,黄修心中一动,连忙拦住了他,招手唤过来袁远极,道:“吴老板,你这酒肆容纳奸人,拒捕官兵,如今你是否同谋尚不能定,现在柱上缚着此盗,适才问你,你说是过路的酒客,也不来管你,只命你拿起地下的皮鞭,也无须要他招供,先招他鞭背五百,看你打得认真不认真,我便能看出你是否与他同谋,你如故意卖放,将你带回衙门,定要将你从重治罪,你可愿意?”
袁无极闻言,心中暗骂道:“好奸贼,你明明试探我的虚实,打重了,你见我年老乏力,定是盗贼党羽,打轻了,你却说我卖放,你不用狐假虎威,一会自有你的好处。”
他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一丝也不露出,故意装出怕官的神气,道:“小老儿今天初次开张,便遇见了那个穷道人来扰闹,我恨得他们切齿,虽然上了几岁年纪,打不动人,只要大老爷不见轻,不封我的店门,小老门情愿拚着老命不要,也必打他一顿,给大老爷出气。”
洪火、洪禄见他连走路都不俐落,教他去打人,岂不便宜了那小子,正要阻拦。
黄修忙使了个眼色,悄悄在二人身边说了几句话,自己却站起身来去问洪休?,一面着人快催医生,直献殷勤,一面仍留神袁无极的举动。
这时,袁无极已将长衣服脱去,卷起了袖子,露出瘦如枯柴的双臂,在地上拾起鞭子,回问洪、黄二人道:“大老爷,可要撕开这强盗背上的衣服?”
洪火见叫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去打人,已觉不耐,再看王崇明却眉轩色举,若无其事一般,因黄修再三嘱咐,只得勉强忍住闷气,在鼻孔内“哼”了一声,也站起身来,去看他兄弟洪休去了。
袁无极心中自有盘算,慢条斯理的走到王崇明跟前,用力抓住他的领背,用力撕了一阵,好似年老力弱,不会撕动,却也累得气喘呼呼,故意没好气的骂道:“狗强盗,衣服穿得这般结实,我就这般打你,看你有啥法子。”
说罢,抡起皮鞭,有气无力的轻一鞭,重一鞭,没头没脑的朝王崇明打去。
黄修在旁,看得真切,忽见王崇明大吼一声,两臂一摇,周身绳索齐被震断,被绑的柱子晃了两晃,一阵“咔嚓”之声,险些就将这酒亭攀倒了,只震得屋顶松毛禾草,降落如雨。
袁无极见状,吓得连滚带爬,钻在适才黄修的那张桌下,喜喊饶命不迭。
王崇明震断绳索,将身往外便纵,那些兵勇纷纷上前拦阻,被他一路拳打脚踢,挨着便倒。
洪火、洪禄见状,也慌不迭的追了出来,也就是和王崇明先后脚纵出酒亭。
忽听一声怪笑,面前一闪,站定了那个穷道人,他让过了王崇明,伸出双手将洪火等人的去路拦住,道:“那逃走的是我徒弟,你们追他干什么?”
洪禄、洪火出来时,已各自取了兵刃,一看见穷道人,不由分说举刀当头便斫。
穷道人不躲不闪,反将脑袋迎了上去,“嗒嗒”几声,两刀是实在的斫到道人的头上,以两人的力道,就是最坚实的树根也会被斫断,可是斫在穷道人的头上,只现出了两道白印,那道人仍然是不还手,任由二人一阵乱斫,只不放他们过去。
这条路是一条山径,只有尺多宽,左靠悬崖,右临深涧,被穷道人这一拦,谁也别打算过去。
那狡猾点的兵勇,知道不是穷道人的敌手,还想绕路去追王崇明,但是,不论他们走向何方,都有穷道人的身影拦住他们。
穷道人被洪火、洪禄二人斫了一顿苗刀,好似不耐烦起来,倏地往二人身上一撞,手指点处,两人立刻不能动弹了,各人执着苗刀,好似泥塑木雕样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吓得那些兵勇四散奔逃。
穷道人从从容容挟着二人走近酒亭内临时公案之前,朝两人腰际又点了两下,两人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
那洪休眼被打瞎,痛彻心肺,好不容易等飞马请来了医生,才将那小弹丸取出,敷上了药,便听一阵大乱。
黄修正随在洪休身侧,闻声伸头往外一看,见穷道人手无寸铁,未必敌得过洪火、洪禄二人,及至见苗刀斫在道人头上、身上,毫无影响,便知不妙。
他一边敷衍着医生,心中已有一番打算,后见洪火、洪禄被道人制住,好汉不吃眼前亏,趁着众人忙乱奔逃之际,忙从栏干内钻出来,往外正要寻路逃走,忽然耳旁风生,回头一看,忽然一粒铁弹飞射过来,正打在他的鼻头上,立时痛彻心肺,惨叫了一声,一翻一滚,顺着山坡跌下去了。
洪休经医生将弹丸取出,左眼已瞎,敷上好些丹药,才得清凉止痛。刚立起身来,一眼看见穷道人挟着洪禄和他哥哥进来,将他二人点跪在地,手下兵勇纷纷逃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顾创口疼痛,大吼一声,就近抄了一把苗刀,纵近道人身旁,一刀当头砍去。
穷道人猛的一回身,笑道:“你来得正好!”言还未了,手伸处,也将洪休同样的点跪在地。
这时,所有兵勇随从俱都逃避一空,只剩下三个人呆呆的跪在当地,口定目呆,十分狼狈。
穷道人指着三人喝骂道:“你们平日倚仗着狗官势力,欺压良善,若不报应你们,天理难容,反正没有人来替你们讲情,不如把你们杀了吧……“说着,抢过来洪禄手中刀,.首先就朝洪禄砍去。
忽然,桌子底下钻出来了酒肆主人,伸手攀住穷道人拿刀的手,哀声说道:“道爷饶命!”
酒肆主人也正就是追魂土地袁无极,忙道:“小老儿怎么敢讲情,只是杀官如同造反,那二位又是陆监军的内亲,小老儿吃罪不起,求道爷看在小老儿避难他乡,安身立业不易,暂时饶了他们吧!”
穷道人冷然道:“你倒是一番好意,只恐他们日后倒难饶你呢!”
袁无极道:“真要那样,只好到时再说了,今日总是在小老儿店中出事,怕受连累,还是请道爷开恩吧!”
穷道人道:“你既怕事,我便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三条狗命,他如不服,只管到昆明碧鸡山去找我好了。”说罢,转身便走。
袁无极忙又上前拉住,使了一个眼色,又求道:“他三位俱被道爷法术制住,如何能够起身,道爷率性成全小老儿到底吧!”
穷道人闻言,瞪他一眼,悄声笑道:“好你一个土地公公,倒真会做作……”接着,回身指着三人骂道:“你们这些东西,平日作恶多端,本当取你们狗命,又恐连累好人,我今日虽饶了你,下次再要横行不法,定取你们洵命。”说罢,朝三人的背上,各打了一巴掌,回身便走。
袁无极忙喊道:“道爷休走,请留法讳。”
穷道人理也不理,眨眼间踪迹不见,回看亭中,三人业已起立,只是周身酸麻,三个人五只眼,面面相觑,不作一声。洪氏二苗原是直人,一见袁无极进来,便要上前道谢,洪禄忙使眼色止住,却朝袁无极大喝道:“你敢放走妖人,本当把你带回衙中问罪,念你年老无知,又不是妖人对手,现在快去将我们手下同黄师爷找来,就说妖人业已逃走,叫他们备马,送二位舅老爷回府养伤。”
袁无极见他又在发威,既好气又好笑,只得“诺诺”连声,出去替他唤人。
袁无极出去后,洪禄埋怨二苗道:“二位舅老爷,怎么想给这种乡下老儿道起谢来了,虽说他曾帮我们说话,但是那妖道也绝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就动手杀官,幸而我拦得快,不会失了体统。”
正说话间,亭外又是一阵大乱,跟着纵进一人,手执苗刀,腰悬弓矢。
三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时,见是老苗洪天,他因听逃回去的兵勇就近送信,听说两个儿子吃了一个穷道人的大亏,他舐犊情深,带了一些同类,准备来拚老命。
乃至进来一看,见洪休瞎了一只眼睛,道人业已逃走,问起根苗,三人俱都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老苗早接着兵勇报信,说是为了两个女子,知他三人不肯言明,恶狠狠瞪了洪禄一眼,立逼着两个儿子,带着从人回家养伤去了。
洪禄所调来的那些兵勇,见穷道人已走,又都上前侍立,少不得被洪禄责骂了一顿。
再派人去寻找黄修时,却发现在山坡下一个泥塘内,满脸血污业已跌了个半死,扶他起来一看,鼻头已被铁弹打穿,幸而是从旁打来,只将鼻准头打去了半边,不会伤了性命,一路哼哼唧唧的被扶上亭来,二人见了面,真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袁无极连忙将逃避的酒保找寻了回来,打水暖酒,给他们洗用,好半天的工夫,才将这群瘟神送走。
总算洪禄口中虽硬,倒还没有忘去解救之恩,没有寻袁无极的晦气,只不时拿话点醒袁无极,不准将吃亏之事向人前说起。
袁无极当然是说什么,便答应什么。
洪、黄二人一回去,就接人报信,说杨家二女被一个女子用点穴法,将看守人的点倒,从后门救走。
洪、黄二人追究下去,才知那女子全身黑衣,头蒙青巾,形似苗女打扮,二女由她用轿护送出城的,再传轿夫来问,也说那三个女子,一个步行,两个坐轿,说是出城烧香还愿,抬进山中一座破庙门前,下轿付钱进去,等到日落不见出来,进庙去看不见踪迹,都传说是庙内菩萨显灵等语。
洪禄并不十分相信,亲往那座破庙去看,娜知,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原来庙中神像,竟与那穷道人十分相似,这才深信不疑。
不过,他为了献媚官亲,弄巧成拙,还有两人受了伤重,他越想越气,气不过就命人打碎神像,抬出去用火焚化,先还怕他作怪,许久不见影响,方才放心。
黄修毕竟细心,想起自己所挨的那粒铁弹,命人前去寻找无踪,后来知道医生那里,从洪休目中取出那粒尚在,便命人去要来收看之下,大吃一惊,心忖:“难怪这仲事情有此惨败,原来这位老魔头也来了云南,看来今后滇西将要多事了
他这么一想,就有了遁走之意。
原来,黄修当年曾在两江总督洪承畴的幕中,袁无极和雁荡六友大闹两江总督府,曾以此弹打伤三十六校尉,后得宫中侍卫铁指禅陆虹和九阴手袁济赶到,方才保得下淇承畴一条狗命,他后来也就跟着陆虹到了云南。
现前出现了追魂铁豆,自然那追魂土地袁无极也来了,虽然未见其人,大概定在暗中。
他猜得一点不错,幸好袁无极改变了形貌,否则有这老狐狸在,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袁无极在奉命去打王崇明时,他装作去撕他背上的衣服,趁着众贼不注意时,暗中用重手法将捆绑王崇明的绳索捏断,轻轻的喝了一声道:“索解快逃!”
王崇明早已会意,等袁无极转身取鞭时,两膀微一用力,绑索纷纷的断落,就势逃了出去。
袁无极故意装作害怕,连忙钻在桌下。
后来见穷道人回来,将他三人制住,举刀要杀,本想不管,一听道人话里有因,分明叫他上前解劝,这才起身讲情,也无非是为了病妻爱女,安土不愿重选,得过且过之意,可惜他忘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那句老话。
等到将众人送走之后,天已黄昏,连忙吩咐收市,打发众人之后,将门关上,回到屋内,见了女儿筠玉,埋怨的道:“你这孩子,也太爱多事了,背着我把杨家二女救出也就罢了,为何又用追魂豆将苗子眼睛打瞎,那姓黄的是个文人,没有功夫,你也打他,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累我着了半天的急,幸好他搜时,不曾留意后室,万一你要被他搜出,叫为父怎么办?”
筠玉抿嘴笑道:“那有什么要紧,真要被他们看破,大不了就明张旗鼓,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我先本不想打那姓黄的,可恨他竟疑心到爹爹身上来,强逼你去打那姓王的,女儿虽明知爹是假作,却气不过他那胁肩谄笑,狐假虎威的一张嘴脸,也是他狗命不该绝,被庭柱挡住不能打他后脑,我又不便明着露脸,只得从屋后侧门打他了,本可将他两太阳穴打个正穿,偏那老小子逃走心急,被石头绊了一下,才扫着他一点鼻尖,他便像泥球一般滚到崖底下去了
袁无极听女儿这么一说,他是气不得也说不得,只好道:“打已打了,但愿无事最好,不过,你打他们的弹子呢?上面刻有我当年的名号,倒是不可大意的。”
袁筠玉笑道:“当然是打出去了,因我兵刃暗器全在家中,还是前天往后山打猎,随后带了三粒,在那些狐群狗党走后,女儿在外面拾回了一粒,打苗狗那一粒,适才医生走后,爹爹可曾看到?”
袁无极吃惊的道:“也是我忙中有错,我用手法解除那姓王的绑,便假装害怕躲在桌下,没有注意到那粒弹子,人走后遍寻不见,我知道那医生手法甚好,定能将弹子取出,如果是在医生手里,还可设法取回,要是被黄修拿走,早晚便是祸根。”
筠玉道:“爹也是太心细了,那弹子上仅仅一个'极'字,爹如今已易名变相,已无人知道来历,哪能拿这当作凭据,女儿在屏后看了半天,始终没见那姓黄的,拿着弹子在看,不是医生放在行匣之内,便是还在亭中,明早再仔细的找一遍,也许就能找着,也未可知。”
袁无极道:“但愿能找着才好,若真找不着,几日内抽空去医生那里将他盗回,如再无用,你从此以后,凡是带有当年暗记的暗器,都不要拿出来使用,以防不测。”
筠玉道:“人家记下了就是。”
无极道:“那杨家二女还在家中,杨老者在水帘洞内,须要早些设法安顿才好,你不管这场闲事,未始无法教这两个苗子息了邪心,只顾你一任性,害得人家无家可归了,下次做事,总要仔细的想根,切不可像今日一般,虽然暂时得胜,却无法善后呢!”
筠玉有些不服的道:“爹爹最会埋怨人了,那杨家虽是书香人家,却是十分的贫苦,家无长物,女儿去时,知道他日后不能安身,收拾他的衣服和细软,总共值不了几个银子,为保他家清白,二女贞操,这种破家,扔就扔了,有什么稀奇。”
无极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娇纵惯了,不愿再和她辩驳,等她辩完,便催着她道:“快回去吧!”
筠玉迈步待走,忽又道:“那姓王的客人呢?”
无极道:“他逃了出去,便被那道爷救走了,我猜他也许在水帘洞内,与杨老者一同暂避,也未可知。”
筠玉一昕,忽然高兴的跳起来道:“说起那位穷道爷,真是大快人心,可惜不知他的姓名,女儿听他话言话语,有些知道爹爹的来历呢!”
无极道:“谁说不是,他今早一进来时,我便看出他有些异样,才嘱咐小李不许丝毫怠慢,我猜他今日之事,他必是误打误撞,打了这一个抱不平。他到此地喝酒,虽不一定访我,必有所为而来,看他这一种关护我的神气,言语中常点出我的根底同那一身本领,定是前辈剑侠一流人物,混迹江湖,游戏人间,他如愿意我,此时也必在水帘洞内,待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往水帘洞内将杨老者接到家内,趁着黄修伤重,无暇顾及,又经那位道爷一闹,疑神疑鬼之际,将他父女连夜送出境去安身,省了许多心事。”
筠玉娇嗔的道:“爹总是这样,女儿都这么犬了还要爹爹送,爹去水帘洞,我也要去,女儿也想见识一下这个剑侠异人呢!”
无极无可奈何的一笑道:“你这孩子,真会磨人,那我们就走吧!”
说罢,先叫筠玉出外,他然后进内,将门窗关好,由天窗飞身出来。
酒肆中的一干佣人,早经无极假说今日新张,大家忙累,又经这一场大闹,叫大家回去安歇,明早再来,,目已自在肆中留守,众人以为东家体贴,俱都分别散去,这也是袁无极慎重之故。
当下父女二人,先回到家中,无极装作门外望月,以防有人窥探,由筠玉进内禀明母亲,然后在酒窖中见了杨家二女,说了一个大概,又匆匆找了一只篮子,带了些饭食出来,见四外无人,父女二人趁着月光,抄了山路小径,施展轻身功夫,不大一会,便来到了水帘洞外。
袁无极先飞身穿瀑布而入,果然杨老者与王崇明俱在那里,放下饭盒,又唤袁筠玉入洞相见。
杨老者已经和王崇明说了详情,便向袁氏父女拜谢救女之德。
袁无极笑道:“小女作事,已太莽撞,虽然令媛等救出,却害得杨老先生无家可归了。”
杨老者闻言,正色答道:“恩公,话不是这么讲,老夫虽是寒家,忝为书香后裔,况且大女丹姝已配王人武,荆妻去世之后,许久不通音信,久想送女出嫁,却因家中无人主持,全家三口同去,又有许多不便,岂肯令爱女失身苗狗。日间几次想将这条老命与苗狗相拚,俱被那一般狗奴拦住,难得令媛小小年纪,且有这等英雄肝胆、善萨心肠,将二小女救出罗网,真叫人感恩不尽,寒家那一堆破书烂家具,弃之有何可惜,何况令媛心细如发,还带了些出来呢!”
袁无极见杨老者虽然年迈,谈吐豪爽,已自心喜,又听他说起大女已许配王人武,不由拍掌笑道:“天下事竟有如此巧法,那王人武是我外甥,多年不知他的踪迹,却没想到是老先生的令婿,我正愁老先生此后无处投奔,如今不但老先生有了安身之处,说不定异日我还要前去避祸呢!”
双方认了亲戚,越说越近,无极又唤过筠玉,上前认过长亲,问起穷道人踪迹,才知道方才来过又走了,并将王崇明收归门下,并告诉王人武在云龙山,离此很近,已命王崇明在定更以后离开这里,连夜伴送杨氏父女到云龙山投亲,另外又请杨老者传话,着袁无极在“万佛节”前赶去昆明圆通寺去见无尘道人。
那道人姓单名翳,江湖上因他行踪飘忽,出神入化,又爱吃酒,滑稽玩世,称他为“醉方朔”陆地真人。
袁无极对于这位陆地真人是久已闻名,知他是有名剑侠,只是不懂命自己去昆明圆通寺,究竟为了什么?而且那无尘道人乃是自己恩师,多年不见,他又来昆明什么事?这一连串的问题,使他感到迷惘,不过,师父既然到了昆明,自己不能不去。
因时间尚早,洞外明月从洞口那一挂水晶帘子,照得须如画。
王崇明来时,怕洞中寒冷,拾了许多山柴,在洞中生火起来,越觉古洞香融,景色幽丽了,大家围火对月,直谈到初更向尽,才由王崇明背着杨老者,见过了二女,筠玉又端出酒饭,饱餐一顿,收拾了一下,趁着天色未明,由王崇明护送着,抄小径往云龙山而去。
就在王崇明和杨氏父女走后的第三天,袁无极就动了身,七八天后,他到了昆明,进了圆通寺,见着了无尘道人,才知师父计划着要除掉铁指禅陆虹,想起父母和自己都曾遭过他的暗算,正是新仇旧恨,如何不眼眦欲裂,突然站起身来,昂然道:“这番如不把陆虹除掉了,誓不为人。”
无尘见他怒发冲冠,忙道:“无极,这虽是报仇的时候,但却不能轻举妄动,那厮的武功也非常厉害的,你必须听我安排,否则便贲事了。”
袁无极连忙跪下,道:“只要师父肯设法,报得大仇,弟子什么也遵依。”
无尘便向他耳边细语了一番,袁无极不断的点头。
原来,当年升宵道人的大弟子莲华僧,乃是昆明城外大通寺的主持,当年和叶飞被史云程下毒手成了残废。
莲华僧门下弟子不少,有僧有尼,都在寺里隔别住开,各自修行。
自从莲华僧中了毒手,成了瘫痪之后,几年来都躺在寺里,静因神尼虽然来看过他,答应找人替他医治,可是人已去了点苍山,觅医求药,还不知能否治得好,现在幸得一班弟子服侍,也不觉得太苦。
大通寺向来就是滇省宝刹,寺里有山有水,还植了不少“佛肚”竹,那些修行的尼姑,便在竹林后面建有一间水月庵,有一道围墙和寺院隔开,这几年间,大通寺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不知为了什么,竟然看破了红尘,舍富贵荣华要出家带发修行。
她先选中了大通寺作她静修之所,另在水月庵旁筑了一间静室,自己题了一副对联,写的是:
“半生尘俗世,
万劫不坏身。”
不知是什么意义,那静室建得绿瓦红墙,石栏修竹,颇为清雅,她叉题了匾额叫这地方为“半尘居”。
据说她的意思是,以她这样的风尘女子,半生承人色笑,比起天地之大,真是一点微尘还不如,所以说是半尘。这种解说,似通不通,但是可看出陈圆圆的心境。
她进入大通寺带发修行,虽然有侍女带来服侍,但也选了水月庵原来的一位年轻女尼到半尘居去,明着是教她念经体佛,实则是陪伴着她,使她不致寂寞了。
同时,吴三桂在一个月中,总来个两三次探视美人,也都是一会便去,因为那时的陈圆圆已是半老徐娘了,吴三桂贵为平西王,后宫佳丽不少,是以对陈圆圆的恩宠,自然不比往日了,
这一年的万佛宝诞,就在大通寺中举行,在往年的庙会时,已是人山人海,不少善男信女到来拈香,十分的热闹,今年却因王妃娘娘在寺里出了家,吴三桂更是授意寺僧加意的铺张,大放三宝,还搭盖了牌楼,幢幡高飘,更是热闹万分。
到了庙会之日,吴三桂请了文武官员前来随喜,盛设斋筵款待,铁指禅陆虹原先虽只是个提督,现在却是个监军的身分,又是钦差,地位仅次于吴三桂,所以也居上座。
在一班文武官员行过香后,便在寺里流览观赏,吴三桂又把陆虹等几个地位较高的官员,引到王妃的静室半尘居来。
那半尘居果然十分清雅幽静,和水月庵一池相隔,荷花盛开,竹林掩映,别有一番情趣。
陆虹吃过了斋筵,便信步走出半尘居来,不知不觉间走到水月庵的侧门,只见里面出来了一位年轻尼姑,还有个小宫女跟着。
陆虹一见,初以为就是王妃陈圆圆,方待行礼,又一看年纪不像,正忖念间,那小尼姑已到了他的跟前,合什稽首道:“贫尼参见监军大人。”
陆虹见两人来得突然,忙道:“师父少礼。”
那女尼躬身俯首道:“小尼有事禀告,敢情借一步说话。”
陆虹微微一愕,忙道:“师父有事只管说。”
那女尼环目四顾无人,挨近前来,轻声道:“王妃有机密大事向陆大人禀告,请大人于明晚入黑之后,从后门进来,.王妃说这件事关系到王爷今后的安危及大人的前程,请大人暂时不要对别人说出。”说着,她又一指身后那宫女道:“她就是王妃娘娘的随身侍婢,明晚教她在后门等候大人驾临。”
陆虹一听,当下暗想:“陈圆圆如此相约,究竟有什么机密呢?……唔,闻说这位王妃当年曾劝过平西王服从朝廷,因而反目,才出家水月庵,难道会和这事有关么?”
他思忖着,含糊应了一声,那小尼姑和宫女很快的就走开了,陆虹也跟着进了静室。
这时,平西王吴三桂和王妃陈圆圆正摆开了香茶小点,等他入座。
陈圆圆这时穿了斜领僧衣,淡扫蛾眉,仍还是无限风韵,拈茶时朝他微微一笑,陆虹却觉得心中一荡,还以为陈圆圆这一笑,就是为了刚才的约会而暗传秋波呢,他不禁受宠若惊,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当日会散回府,这位监军陆大人却思量了一个晚上,他想:“陈圆圆是个绝色的美人,虽然已徐娘半老,但看来风韵仍不减当年,她约我明晚去到半尘居,敢莫是看上了我这个监军……”
一会,他又自言自语的道:“不会的,她那随身侍女不是说过了么?这番约我前去是有机密事相告,听说她是因和吴三桂意见不合,才出宫来修行的,这样看来,吴三桂也许有什么异动,她不想眼看将来失败,连累到她,所以求我说法……”
他一想到了这里,不住连连点头,忽又想道:“自己若扳倒了吴三桂,岂不是大功一件,朝中有太后替自己作主,说不定可以继吴三桂而为王,陈圆圆还俗而投入自己怀抱……”
想到忘情处,直以为他现在就是平西王了,朦胧间就见陈圆圆已和他在室里私会,卿卿我我,男欢女爱,软玉温香,轻怜密爱之际。
蓦地,“砰”然一声大响,惊得他翻身抓剑,一纵而起,细看时,乃是夜风吹开了窗于,他也不禁暗自失笑,忙喊守在门外的亲随,把窗子关好。
他这一夜,可说是绮梦连连,就没有好好的入睡。
大通寺在昆明城北门外,是一座百年古刹,寺后长满了“佛肚竹”,寺后便是陈圆圆出家的水月庵了。
那地方环境清幽,有一片十亩大小的池塘,环绕岸边种下了无数杨柳,半尘居就建在池侧,等到“杨柳千条尽向西”的时候,这兰尘居就隐在绿荫里了。
这时月亮初升,婆娑的树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夜虫的鸣叫声。
此刻,在寺后一条箭道上,有一骑马人飞驰而来,到了角门处,那人便跳下马来,人方落地,小门“呀”的一声开了,有个小宫女提着宫灯,探身出来,轻声的招呼道:“是陆大人么?”
陆虹闻声看去,见正是昨日池畔传话的那个王妃贴身侍女,一时心花怒放,忙应道:“正是下官。”
那女宫轻声道:“请随我来。”便回身进去。
陆虹跟随着她曲曲折折地在那些假山修竹丛中走着,不久便到了一间楼宇,那宫女把他让进去坐着。
陆虹扫目看去,见这厅中陈设不俗,雕梁画栋十分气派,但却不像陈圆圆燕居之所。
那小宫女奉过茶之后,便上楼去了。
过了一会,侧门掩开,进来了一个妙龄女尼,正是昨日所见的那个女尼,方待起身,那女尼连忙合十道:“大人不必拘礼,王妃很快就下来了。”说罢,就站过一旁。
陆虹又等了好大一阵工夫,仍然没见陈圆圆的影子,便有些不耐烦了,那女尼似乎已看出他的意思,忙道:“大人请稍候,让小尼前去催催看。”
说着,她就从大门出去了,跟着就听大门“嗒”的一声响。陆虹心中一动,就知不好,门被反扣了。
须知铁指禅陆虹可是一位惯走江湖的人物,闻声就知中了道儿,纵身抢到门前,用力一推,竟然分毫不动,果然门被倒扣,还加上了一条横木。
他一看情形不对,而这里又没有别的通路,连个窗户都没有,于是,他转身便向楼上冲去。
楼上乃是一间佛阁,屏风帐幔,陈设也是不俗,只是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陆虹翻手抽出佩刀,一步步地在楼止搜索,突见厅旁有一内间,正想掩进。
突然门帘一掀,跳出一个人来,就见他身着劲服,手提长剑,顺剑往前一指,喝道:“陆虹,你还认得我么?”
陆虹乍见有人现身,他已亮出双刀,用了一个“春蛾扑蝶”之势,护住面门,闻声定睛看时,却不认得。因为袁无极误服草药,已然改变形貌,他当然认不出来了,手中刀往前一指,喝道:“大胆狂徒,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挟械私闯,敢是不想活了?”
那人哈哈笑道:“陆虹,你死到临头,还敢对本公子大呼小叫的放肆,今天我叫你死得明白,不妨告诉你,本公子就是你追杀不已的袁无极袁大公子,快还我父母命来。”话声甫落,他蓦地腾身,一式“乌龙出洞”剑挟劲风,直冲过来。
陆虹见来势疾猛,早把衣襟掖了起来,闪身斜步,身子向横里一侧,提刀上撩,贴着带开,随势削向对方手肘,袁无极立刻把剑一圈,撇开了刀锋,闪电般扫出一脚来,带一股疾风冲到。
这一式是“迷踪派”的出手,叫“点魁踢斗气他初时用剑一圈将刀卸开之后,手里剑也配合着出脚的动作,抢前剌来,上下齐攻而至。
陆虹心里一惊,幸亏他是无尘道人的大弟子,对这一式本门绝技,自然晓得拆解,只见他双足一点,凌空跃高数尺,刀锋下摆,迎着来剑一碰,带着横撇了个空,左手挺起双指,趁着身体落下时向敌面门攫出。
这一势“二龙争珠”来得非常迅捷,等到袁无极缩身躲闪之时,他便乘这一刹那间变成擒拿手,向对方持剑的手上攫去。
这一式变化更速,正是“迷踪派”的绝招,总之,欲放还收,出手无常,务令敌人无从捉摸。
哪知,袁无极早有准备,当缩身躲闪之际,手中剑已然沉低,向前戳去,此刻陆虹如果不腾足避过,便会被剑锋斩断双足,因此,他那一势擒拿掌迫得中途收回。
两人转眼间又交手了十几回合,已看出对方出手,竟然也是同门的功夫,不禁大为吃惊,他一面招架,一面暗想道:“这几年没有师父的消息,难道他躲起来教出这个徒弟来对付自邑
他想到这里,立刻招式一变,施展出一手“龙虎刀法”来,只见他腾身一纵,一柄刀上下撩拨,恍如生龙活虎一般,。他这一手刀法,乃是在清宫里跟着史云程学来的,当年史云程改名云迎,受了康熙皇帝的赏识,在宫里充任教头,把行龙卧虎派的拳法,运用到刀剑上,创出一手龙虎刀法,将一般青年侍卫教成了,担任御前护卫。
陆虹本就是迷踪派的高手,只是天资不如史云程.,所以比起来还是甘派下风,闲常便缠着史云程把几手“龙虎刀”演给他看,时间久了,他便渐渐的领会了,这时,他使出来对敌,立刻奏效。
袁无极的一手功夫,是在数年前在武当后山巧遇无尘,才得到一点传授,好在他这么多年苦心百练,方有如今的火候。这时,他突见陆虹改变了刀法,发劲猛烈,招法狠毒,不晓得是什么刀法,拚力抵挡了一阵,渐渐已感到吃力了。
陆虹见机不可失,乘时将身扑出,挥起刀来,用了一个半圆大劈杀,这是刀法中“白虹贯日”一招中的杀着。
袁无极立刻接招,横剑上捺,用了一招“孟德献刀”,迎了上去,那知,陆虹这一招用了全力,挟雷霆万钧之势疾下,无极手中剑刚一贴上,倏感虎口一阵酸麻,那还拿得稳手中剑,手方一松,剑已飞抛出去,心中大吃一惊,赶忙向后一倒,就势一个翻滚,勉强躲开。
陆虹这时已然知道面前是袁大公子,从他身上可以找出前皇遗孤,因为清宫这多年来,从没有放弃追寻先明遗孤,以便斩草除根,那里肯舍,当下抢前追击。
袁无极被逼之下,只有绕着神前供桌环走,陆虹一手提刀,一手推开供桌,那一面数百斤重的楠木供桌一倒,“轰”然一阵大响,香炉、香案、供品翻了一地,炉火飞扬,迷人眼目。
眼看着陆虹只一窜过供桌,袁无极就难逃毒手,就在这一眨眼之间,佛龛里人影闪动,飞出一根绳索来,套住了陆虹手中刀,一拉便脱了手。
这一招,还真出乎陆虹的意外,因为他正注视着前面的袁无极,堂前香火飞扬,正打算飞纵过去捉人,没料到神座后竟有埋伏,他不禁一怔。
只见神座后跃出一个人来,白衣黑帽,像飞燕一般落地,乃是一个女子,生得眉目清秀,穿的是彝人服装,心不由火起,无奈刀已被人夺去,只得顺手抄起锡香案,抖手掷去。
那女郎早把陆虹的刀抢在手内,此刻又把长索一挥,在空间划了个圆形,香案飞到,被她那长索轻轻一带,顺势打了回来,他那敢怠慢,身子一伏避开。
这时,袁无极已抢回失剑,挥舞飞斩而下,他空手拆了两招,倏见那彝女的长索又在头顶上盘旋,看准就要套牢。
他见状就知形势对己已大为不利,虽然一时还能抵挡,但恐以一敌二,手中又没有兵刃招架,一不小心就会失手,情急之下,举臂一振,施出大擒拿手来,袁无极横剑后退一步,他便乘势一跃,冲下了楼梯。
楼下就是刚才进来的大厅,大门紧紧关闭,厅里没有窗子,两边墙头开了两个圆形水窗,仅能望见些许星光。
陆虹早把靴中所藏响箭取出,看准那圆窗抖手掷出,须知这种响箭,乃是往昔带兵武官的一种讯号,遇有紧急时施放。
陆虹这次前来赴约,已防被人暗算,身上佩刀和暗器全都携带了,还带着响箭,箭身附有弹簧,拨动机关,便射了出去。
这时,那响箭微微发出“呜”的一声,看着就要穿窗而出,怎料刚射到圆窗跟前,便像有一种东西把它击落一般,坠落地上。
陆虹施出响箭,本想通知外间的守卫到援,见被击落,正觉得奇怪时,袁无极已挥剑从楼上追了下来,喝道:“陆虹,你还想逃么?这里任你插翅也难飞出,有胆量的来决个生死吧!”陆虹一听,心忖:“他要和我决斗,我何不欺他一欺。”心念一转,忙道:“袁无极,你手中有剑,我却是空手,这不公平吧!你可敢放下剑,和我空手一搏。”
袁无极被他一激,笑道:“本公子难道怕你不成,也好,这番叫你死得瞑目。”话声中,立把手中剑一抛,纵身过来,挥拳就打,陆虹一展马步,出手接拳。两人各施展出迷踪派的功夫来,杀得人影团团的转。
两人斗得正殷,大门忽然开了,冲进来一男一女,各执利剑,站在一旁监视。
陆虹扫目一看,见那男人也是葬族人的装束,女的就是先前进来的小尼姑,但是现在已改了打扮,白衣黑帽,他心里有些纳罕,暗念:“怎么越来人越多了?”
原来刚才楼上那女子乃是拉娜,她自小练得一手飞索,不论什么野兽,套着一拉,便被当堂勒毙。
现在守在大门口的,乃是叶飞的儿子叶彪和他的妹妹丽娜。
陆虹见袁无极的出手,竟和自己是一派的手法,便试着施展“连环穿心槌”,看准突袭,这一手连环突击,如果不懂得拆解,很难躲得过,一被击中,就是十几拳。
袁无极见陆虹身形一变,双足站着丁字,张胸纳气,就知他要施展“连环穿心槌”,哪敢大意,也在暗中准备,把全身内力提起,运到双掌,展开“蝶恋花”的身形。
他方准备好,陆虹叱喝一声,跟着奔雷一般冲上,双拳挟力,密集打出。
袁无极不慌不忙,喊了声道:“来得好!”
但见他一双手掌摆成扇形,十指箕张,左右横截,他的震遍次数和连环拳一样快速,挟着内力,保护着面门,陆虹的拳势冲到,已被袁无极的横切掌抵着,不能逼近。
他这一手的横切掌是无尘传给他的,不要小看那十只指头,如被触上,手指立被截断,就算是拳头,触着也有点震麻,陆虹心惊之下:连忙收拳后退,心知难讨得好处,翻身就向大门冲去!
可是,大门口守着一男一女,两柄利剑把门,他怎能逃得出去。
于是,伸手囊中,抓了一把铁弹,扬手便向叶彪、丽娜打去。
他这铁弹中有小孔,打出时有尖锐的嘶风声,厉害处是射得迅捷,劲力可以贯穿铁用,再者是此声音还快,当你听到嘶声时,铁弹已经打到了。
袁无极刚破了陆虹的“连环穿心槌”,倏见他一转身,把一蓬东西打向叶彪兄妹,知道陆虹目施出毒手,无奈自己欲救无及。
正在着急之际,蓦然一阵劲急的旋风卷到,响起一阵撒豆般的声音,那些铁弹全被卷落地上了。
陆虹一见铁弹全被劲风卷落,知道还有高人伏匿,立扑纵上前,挥掌推倒了屏风,注目看去,登时大惊失色。
原来在屏风后面站着的人,乃是他多年不见的师父无尘道人,他一时给愣住了,多年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陆虹已知自己这番陷进了圈套,要凭自己的能耐逃出去,已没有可能了,唯有用计逃生了。
他主意方定,已听无尘一声冷喝道:“逆畜,还认得我么?”陆虹连忙跪下,叩首道:“师父,弟子哪里会不认得,只是不知你老人家在此,适才多有冒渎。”
无尘道人冷冷一笑道:“我没有你这个好徒弟,你现在当了平西的监军,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吗?”
陆虹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有诈作叩头。
无尘转对袁无极和叶彪喝道:“你们把他给我绑回山去,我要清理门户。”
两人应了一声,陆虹心头一凛,暗忖:“糟了,如果真的被他们绑了回去,那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师父既说清理门户,自己就绝无生陆了。”
他心念动处,回头望去,见袁无极挺剑站立身旁,怒目瞪着自己,叶彪已拿着一副手镣过来,他立刻俯下头来,向无尘求告道:“师父,弟子随你老人家去就是了,请不要加锁。”说话间,见无尘不注意,猛然将身向前一冲,宛如渴骥奔泉,雷奔电闪般挺起头椎,照定无尘脐下撞去,当下大家都出其不意,不由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楚,已见有人倒下。
袁无极等人见状,骇然不知所措,一齐抢前救援,才看清那倒下的乃是陆虹,已是口鼻流血,无尘道人却倚身墙角,一条腿已动弹不得了。
原来,陆虹刚才暗施毒手,运用头椎把恩师杀害,他蹲身一窜,带着上千斤的劲力撞出。
无尘冷不防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竟这么丧心病狂有这一着,躲避已来不及,立刻将身子一斜,大腿挡了头椎,随即发出一记穿心掌,向陆虹头顶一按。
这是无尘几十年来还不肯轻易出手的,凡是触到穿心掌的人,内脏立被摧毁,筋骨折碎。
陆虹虽然用头椎伤了无尘,但也禁不住无尘在头上这一按,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已然七窍流血,当堂气绝了。
无尘股上也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淤痕,腿骨已经折断,后来医治了一个时期,才得复元。
无尘道人这时见陆虹的死状甚惨,想起一场师徒情分,不禁坠下了几点老泪,沉思了一阵,方道:“叶彪,你快点把尸体移到后山掩埋了,不要露出痕迹,免得连累了莲华长老和王妃,办妥之后,到方丈室来见我。”
叶彪应了一声,把陆虹的尸体扛起,从后门出外走了。
无尘又吩咐袁无极几人,把地上血迹抹干,然后大家离开了半尘居,到前面的大通寺来。
那时,莲华僧便偻着身子,躺在方丈室里听候消息,见无尘和袁无极等人进来,知道已把陆虹除掉,也替袁无极庆幸父仇得报。
不久,叶彪回来,禀告已把尸骸埋好了。
无尘道人哀伤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兴起无限的悲伤,这也难怪,陆虹是他从小一手扶养长大的,不知用尽多少心力,全力调教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徒弟,他有点悔恨自己下手毒了些。
莲华僧宣了一声佛号,道:“师伯,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是,你该想想,陆虹自出师门以后,他不知杀害了多少热血志士,此番把他除掉,无疑消除了一场噩梦,同时也觉得对得起武林朋友,何必为此不安呢?”
无尘听了,心中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我是想到了史云程。莲华,什么时候将他除去,我心才安。”
他这一提,使得莲华僧不禁伤感起来,好在他是个出家入,看得破,但也默默无言。
由史云程,他们想到了王崇明,袁无极这才把在镇南遇上王崇明的事说了一遍,他们才知王崇明上了云龙山。
叶彪插口道:“那他到什么时候才见到静因神尼?”
无尘知道:“别着急,云龙山离着点苍山很近,他们只到了
万柳山庄,说不定就会见着静因了。”
叶彪兄妹一听,这才放了心,他们在大通寺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回了彝山,袁无极去了一趟碧鸡山,可惜没见着醉方朔,而穷道人却留了话,叫他快回镇南,然后赶去云龙山万柳山庄。
袁无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连夜赶回了镇南。
这时的王崇明同着杨氏父女,已动身半个多月了,当已该到了云龙山,那么,他们四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另外两个又是盈盈弱质,一天走不到三十里,就已气喘嘘嘘了。
王崇明心中虽代他们着急,木时还得劝慰他们几句,走上二三十里,就得歇一歇,所以走了半个月,连祥云还没有走到,他们都已走得鞋破袜穿,两足肿疼,寸步难移了,没奈何,只得走进一个树林内休息。
王崇明见杨氏父女实在无力再走,而且这条路又是山谷僻径,慢说雇用山桥,连个人踪俱无,只得随着坐下,低头在想主意。
第十一章
且说王崇明奉师命护送杨氏父女去往云龙山,四个人一老二弱,一天走不到三十里,可也真难为了王二公子,咬牙忍着。
他们离开龙川江,去了半个多月,连祥云还没有走到,还要是王崇明一个人去的话,最多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已到了祥云,无奈遇上了这么一老二弱,他也无法,祥云虽没有走到,已然走得鞋破袜穿,两足肿疼,寸步难移了,没奈何进入一片树林中休息。
这片树林,位置在一座山坡上面,里面桃李花儿盛开,南方天气湿和,又在春三月中间,杨氏父女虽然觉得很累,但还不觉得怎么冷。
进林的时节,天已快亮,月光西沉,被山角遮住,林内还是黑沉沉的,仅依稀辨得出一些路程。
及至坐定不久,渐渐曙色已露,遥望远处,一轮火般的红日,正从东方升起,映着天边红霞,但见,青的是天,红的是日,褐色的是云,五光十色,配搭得十分好看。
王崇明本就有点书呆子的脾气,如此的美景,使他不禁大为叫好,那杨氏父女,也因欣赏晚景,竟都忘了这一夜跋涉之苦。
无奈是好景不长,太阳升起来了,杨老头却感到腹中饿了,起身直向王崇明,却取他身上带的干粮,无意中碰了树枝,被枝头积的露水,坠了几点在衣领内,冰也似的凉,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忽觉寒冷起来,连喊了几声道:“好冷,好冷啊!”
丹姝背着的一个小包裹,有一件一口钟的衣服,一听见爹爹喊冷,连忙取了出来,与杨老披上。
四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奔走一夜,但不觉冷,等到见了阳光,反都有了寒意。
王崇明打开袁无忌赠的食匣,揭开一看,不但有冷饭团,同咸菜鸡肉之类,还有四瓶自己爱喝的升酒,急忙取出杯筷,寻了一块山石,将酒饭取出,请杨氏父女同来吃喝,提一提神好准备上路。
这时朝瞰已上,阳光斜射进树林中来,满林的稼李夭桃,承完清露,又受朝阳,越发显得肥润。
四人面对着这一林春色,满眼芳菲,吃的是美酒佳肴,俱都忘了颠沛流离之苦。
尤其杨宏道这位老先生,兴致勃勃,捻须微吟,大有想对景赋诗之概。
丹姝见妹子碧娃天真烂漫,憨不知愁,拿着一只熏鸡腿,只顾一丝丝撕下来下酒,老父也还有闲情作诗,只王崇明一人,虽然举杯豪饮,面上却满布愁云,知道前路漫漫,正不知有多少艰难辛苦:她又惦记着未婚夫婿,多年不逋音讯,此去能否相见。
她想到这里,不禁忧从衷来,装作起身观景,却背着人去擦眼泪。
就当她刚起身走了几步,忽听空中鸟鸣,抬头一看,见一大群山鸟,从前路上飞了过来,丹姝因奈不住心中愁烦,也未在意。
一会工夫,王崇明来催上路,仍由王崇明背了行囊食匣,杨氏父女互相扶持着,慢慢向前行走,走有二三里路,进入一个山沟之内,等到认清日影,辨明了方向,才发觉走错了路,好在错没多远。
再要往回走时,忽然一阵怪风起处,飞砂走石,王崇明见风来得奇怪,本能的朝天空嗅了一阵,惊叫一声道:“不好,这风来得太快,小心有野兽出没。”
惊叫声中,忙命杨氏父女,快觅隐身之处,自己也连忙放下行囊,拔出剑来,迎上前去。
杨宏道不知究里,还要问时,忽听一声虎啸,震动山谷,跟着就见三条野猪,亡命一般奔来,后面追来一只猛虎,有黄牛一般大小,窜坡越涧,如飞扑来。
杨老头几曾见过这种猛兽,又加上了几岁年纪,战战兢兢牙齿打起颤来,双腿发软,已是寸步难行了。
丹姝虽是个女孩儿家,眼看老父危险,猛地一咬牙,把心一横,抢步迎在杨老头身前,打算舍身救父。
在这时,那只猛虎已被王崇明砍了一剑,狂吼一声,从王崇明身上跳过,掉转虎躯,伏在地上。
细看那虎,一条六七尸好的大尾巴,把地上打得山响,激起丈余高的尘土飞扬。
丹姝、碧娃都是救父心切,也可能是吓得傻了,姊妹二人守在老父前面,也忘了逃避,就只圆睁秀目,看那人虎相斗,反倒忘了害怕。
那虎本是被人赶来,发现了几只野猪,便想吃顿好早餐,追到此地,忽见一个生人迎上前来,就舍了野猪,后足一顿,飞扑过来。
王崇明听得虎啸,早已留了神,一见猛虎扑来,连忙往下一矮身,自己反而从猛虎胯下穿过,反臂照定虎胯下就是一剑。
那虎受伤之下,激发了凶性,蹲身蓄势,又朝王崇明扑来,这次比方才却要猛烈得多。
王崇明不敢迎头去砍,仍用前法让过,又是一剑,这一剑正斫在那虎的胯背上,那虎又是一声大吼,落下地来,正就落在杨氏父女身边,相隔不到一丈。
起初王崇明只顾杀虎,不曾想到杨氏父女,并未躲开,这时见他父女与虎为邻,这才大大吃惊,他担心伤了杨氏父女,一时的救人情急,无暇计及利害轻重,未容那虎伤势,单臂举剑,将足一点,纵得过去,朝那猛虎当头劈下。
那虎连着两次被剑砍伤,本已发了野性,二次纵落地下,站起身来,一抖虎毛,根根直竖,正待作势扑下,忽见敌纵身过来,大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伸开两只利爪,纵起身来,扑向前去,与王崇明迎个正着,人虎相并,俱都纵有丈余高下。
王崇明身纵空中,见那虎来势猛急,无法躲闪,知道性命交关,大叫一声,用尽平生之力,,奋起神威,迎头一剑,直砍入虎额之内,将剑陷住。
急切之间,拔剑不出,心知只要被虎抓上,不死也得重伤,他急中生智,连忙手中捏住刀柄,用力一按劲,就势往旁一侧,从虎肩背上滚翻过去,但当他背虎肩时,用力一翻,正待就势纵开,只听一声大吼,震耳欲聋。
他因连日来疲累交加,此刻又是情急拚命,用力太猛,竟被震晕在地,过了一阵,容他回醒,勉强将身爬起,才见那虎在相隔十数丈远近,趴伏在地,仍是作势欲扑的神气。
这时王崇明业已气尽力竭,剑又不在手内,又不知那虎是死是活,不敢轻易上前,只得就地上拾起两碎石,慢慢移步向前,等相距那虎二三丈时,然后将碎石朝虎打去。
他的手法本准,一下打个正着,见那虎圆睁二目,一动不动。
他仗着胆子,走近前去一看,那虎已然死去多时,看那虎连头带尾约有一丈多长,身子比黄牛还粗,虽然已死,依旧生气勃勃,形相威猛,真是虎死不倒威,一点也不假。
他从虎头上拔下剑来,正要回身去看杨氏父女,忽然一阵芦笙响起,就见四外来了数十苗人,都赤着上半身,各持苗刀,弓箭镖枪,将杨氏父女团团围住。
王崇明大吃一惊,适才斗虎已是力竭神疲了,现在又来了这些苗人,如何抵敌。
正在他惊惶失措之际,倏听一声娇叱,山坡上纵下一男一女,男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女的也在二十岁左右,像貌身材十分俊美灵秀。
他们俱都穿着一件鹿皮披肩,虎皮战裙,腰悬弓矢,手持苗刀,赤着一双天足,只女的脚下穿了一双草鞋,头上秀发披拂,左耳上套着一个酒杯大小的金环。
那些苗人好似对这一双男女非常敬畏,纷纷闪开一条道路。
那男女二人走近王崇明面前,女的首先道:“这只老虎是你打死的吗?你姓什么?怎么会到我们山上打虎?快说。”
王崇明听苗女说的是川贵口音,汉语非常流利,知道不是生苗,容易与她说理,略放宽心,便躬身道:“在下五台王崇明,因为护送一位老友家眷,前往云龙投亲,贪走小路捷径,误入宝山,遇见猛虎扑来,才将它杀死,在下是远方人,不懂贵山规矩,如有冒犯,还望二位山主宽恕一二。”
那男的闻言,正要说话,女的秀眉一耸,杏眼微嗔,那男的便不作一声,走开去了。
那女的也不答话,只是把王崇明上下打量了一阵,方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规矩可犯,只不过我们山中猛兽最多,轻易无人敢来,此地在哀牢山中,地名叫白骨沟子,是我们这里的入口处,今早我同我兄弟出来打猎,那只大虎被我兄弟迫出山来,我恐它伤人,特意带了人来搜寻,赶它回去。”话声一顿,又看了王崇明两眼,又说道:“这只虎原是我兄弟留着解闷的,现在被你打死,他们怕我兄弟不愿意,才将你围住,等我姊弟前来发落,并无恶意。”
王崇明笑道:“贵山主既无恶意,我等这就告辞。”
“且慢!”那苗女拦住了他道:“打死我们一只虎,倒无关紧要,不过你这个人说话有好些不符,我得仔细和你谈谈,你可愿意随我们到山里去吗?”
其实王崇明行侠江湖,风浪见得多了,他有什么好怕的,但杨氏父女亡命潜逃,自己奉师命,担着护送责任,苗人性情难测,怎敢答应,于是便推辞道:“路经贵山本应拜访,但我们赶路心急,等我将敝友家眷送到云龙,回来再登山拜访如何?”
那苗女闻言,微嗔道:“我们又不会生吃了你,怕的什么?好心好意叫你到山中去玩些时,你倒推三阻四起来,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么?”
说罢,也不再和王崇明说话,朝身旁站着的苗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便听“轰”的应一声,便有十几个苗人,走向杨宏道面前,便将父女三人搀起往来路走。
杨老方才被那猛虎一吓,早已浑身瘫软了,转动不得,忽又见来了一群苗人,手持刀矛弓矢,将他们围住,这时又来捉他,更是吓得他全身发抖,面无人色了,那还敢说个“不”字。
丹姝、碧娃二女见才脱虎口,又入狼群,本自心惊,又见那些苗人过来捉她父女,以为必有凶险,不俟苗人走近,便想往山石上撞去,寻一自尽,无奈偏偏两腿无力,还未站起,重又跌倒。
那苗女见杨氏姊妹狼狈的情形,笑向王崇明道:“公子,看到没有,就凭你一人带着这群老弱,还敢跋山涉水去云龙,你哄儿吧!”
话落又招呼了一声,众苗人一齐住手,苗女一手拉了王崇明,走近杨氏父女面前,先端详了丹姝、碧娃两眼,然后近前,一手拉起一人,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过想请你们到山上谈谈,这人又不肯说实话,故此才叫他们前来请你们起身,我看你们这般软弱,大约也未必走得动山路,我叫他们抬你们走吧!”
说罢,便对那少年男苗说了两句,将虎皮战裙脱下,唤过来十几名苗人,取了些绳索,用七八根长矛,扎成两个排子,将虎皮裙铺上,两个苗人抬起一头,苗女姊弟二人先将杨氏父女三人扶坐上去,又招手上王崇明也坐了上去。
王崇明本意是不愿随他们进山,无奈婉谢无效,又见那苗女命十几个苗人,走向杨氏父女,疑她用意不善,还想抽空拔剑一拼,只要胜得了为首之人,便可镇住群苗。
没想到那苗女随后将他一拉,他竟身不由主的随了就走,不由大吃一惊,知道动武,自己也是不成,一时却没有了主意。
后来见那苗女安慰着杨氏父女,又命苗人用长矛搭排抬送,看来不像有什么恶意,才放宽心。
安顿好了杨氏父女,他见杨宏道与丹姝并坐一排,第二排已有碧娃在上,男女有别,不大方便,再说自己一个大男人,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英雄人物,怎可任人抬着走,那样一来,岂不被人看轻自己,连山路都走不动,还闯什么江湖,于是连忙谢绝道:“我还能走山路,山主请坐上吧!”
苗女见他不肯坐上排子,微微一笑道:“你既不肯坐,那我就陪着你走好了。”王崇明只好点头道谢。
杨丹姝起初原很惊惶,从见这个苗女,.虽然一般的拿着把刀,谈吐却甚文雅,又见王崇明没有什么不好的表示,自己不便向王崇明问起是否能去?估量着也不会有什么大凶险,放心不少。
但因担心老父年迈,矛排又无遮拦,当苗女扶她上坐时,便紧随了老父,同坐一排以便扶持。碧娃独坐一排,听苗女唤王崇明上来与自己同坐,好生为难,正在着急,忽听王崇明推辞才放宽心,越加敬重王崇明的人品了。
苗女见杨氏父女坐好,又命人背了王崇明的行囊,招呼了一声,便由她那兄弟用一根铁叉叉进死虎胸膛,背起在前引导,苗女随着王崇明在后押队。
王崇明见那男苗,单手背着七八百斤重的死虎,依然步履如飞,不禁暗自惊异,幸好自己不曾鲁莽动手,不然闹翻了脸,那还了得。
他一路走着,一路打量那苗女,见她不但仪态明艳,风姿绰约,皮肤莹洁如玉一般,而且面貌颇有几分与袁无极之女筠玉相似,端的是山川灵气之所毓钟。
几次问起她姓名,苗女只说:“到了自知,你自己连实话都不肯说,问我这化外人之姓名则甚!”
由辰初走到午末,整整走了三个时辰,也不知越过了多少深沟大谷,悬崖峻坡,经过了多少危崖绝壑,猿迹鸟道。
王崇明纵有一身功夫,疲乏之余也走了个浑身是汗,不住的偷偷换气,苗女早已看出,笑道:“方才好心叫人抬你,早就料到你们汉人走不惯山路,偏偏好作假,实对你说吧,我从家中出来走到白骨沟子,还用不到半个时辰呢!我因你那三个同伴太也软弱,怕吓了他们,才嘱咐我们的人慢慢走,如果要同我真跑起来,你还要更不行呢!”
王明吃了奚落,好生惭愧,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见她谈话聪明,行动豪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了她,心忖:“祸福本是注定,事已至此,无法解脱,莫如到了她那里,率性与她开诚相见,倒省却许多心思……”
想到这里,心下立刻坦然,精神振起,不似先前那样心虚迟疑了。
那苗女又好像有了察觉,转过脸来对王崇明笑了笑道:“再走十几里就到我家了,我兄弟性情不好,你不要似先前那样藏头缩尾的了,决不会叫你吃亏就是。”
王崇明闻言,唯有含笑点头,走到后来,路更难行,临到快到时节,抬排的苗人忽然换作单行,鱼贯将排高举过顶,空着左手,单用右手,平托出去。
王崇明在后,先还不大觉得,忽听前面杨氏父女齐声惊呼,往前看时,见杨氏父女所坐的矛排,业已转过山脚,王崇明便想抢步上前看个究竟,苗女一把拉住了他,道:“前面是落魂溪、毒蛇涧两个险地,你那同伴没有见过,所以害怕,我兄弟已用绳索将他们绑在排上,过了索桥便到我家了,放心吧!不妨事的,你如一人赶上去,路没有走惯,走错了可休怪我。”
王崇明见她说话甚诚,只得止步。
这十几里山路,差不多均是羊肠小道,百余人作单行行走,拉得较远,所以王崇明与杨氏父女相隔着数十丈远,容得绕过山脚,苗女便唤他止步。
王崇明往前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前面峭崖壁立,仅半山脚上有一条尺许宽的山道,还是极光清的溜坡,下临千丈深沟,人行时,左脚高,右脚低,右肩紧挨着山壁,右半边身子还得侧偏向右边,脚下稍一抓不住劲,滑溜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再加上下面溪水急流,雪浪高喷,声如雷吼,真是天下第一奇险。
慢说王崇明见了惊心骇目,就是那些走惯山险的苗人,也在那里小心的一步步慢慢的行走,他们早就兵刃插在身后,两手攀着岩上春藤往前移动。
那些抬排的人,右手各举着排,悬出半空,第一、第三两个举排的人,手抓崖壁春藤,往前走了一步,再由第二、第四两个举排的人,如法交替,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这条险道,差不多有百十丈远。
王崇明见状,好生替杨氏父女担心,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盼到他们走完,上了好走的路,才算安下心来,但已急得满头大汗了,苗女笑道:“前面还有一条险路,从前是以飞藤渡人的,如今被我做了一座索桥,不险了,只是这条路我还没有想出法子来,你如害怕,让我帮你过去吧!”
王崇明这时再也不敢大意卖弄了,只得带愧点头。
苗女微微一笑,伸手解去虎皮裙,她里面只穿了一条粗布短裤,便把腰间悬着的一挂绳子解下,先将一头把自己束了个结实,另一头束在王崇明的腰间,笑道:“我本想背你过去,我知道你们汉人心中虽然不干净,表面上却有许多假道学,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愿男女接近,说不得我只好费点事了,走过去时,你如觉着脚下不得劲,要往下面滑时,你不用害怕,任它滑好了,有我在决不妨事。”
说罢,便在前先行,王崇明随在身后,相隔尺许,也照苗人走法,见苗女有时也用手扶藤,却不似其他苗人吃力,行若无事一般。
王崇明也不觉得怎样,才走出十丈远近,便觉得脚下滑难着足,又不好用力,虽知有苗女相助,也恐失脚,哪敢丝毫大意,打惫精神,提足一口真气,随着走了好一会,总算出了险地,幸喜不曾出丑。
再看前面苗人,已走出半里路远了,坐在那里休息,苗女先将绳子解下,仍悬腰间,一同走近前去一看,杨氏父女才刚悠悠醒转。
原来在方才过那险道时,已吓昏过去。
苗女见状,好似不大过意,忙向王崇明道:“我请你们来,因为我已略知你们来历,原是一番好意,没想他们三人如此的不经吓,倒是我的错处了,好在来时难,去时就容易多了。”
说罢,便吩咐动身。
王崇明见杨氏父女身上绑绳未解,知道仍有险路,担心也是无法,只好由她,便上前去安慰杨氏父女几句话,随即起身。
又走过一座山岩,便见前面有一道宽有十余丈的山涧,转仄处设有一座索桥,上面横七竖八,铺了许多木板,宽才不到二尺,随风摇摆,对面山坡上站着无数男女若干人,见苗女率众回来,齐声呐喊,声震山谷。
苗女先命她兄弟背虎先行过去,然后口中喊了两声,对岸便有十数个苗人,奔上桥来,走到桥心,倏地喊了一声,两边分开,手脚并用,分头勾住桥边,将身倒悬桥下,将一座绳索,绷了个四平八稳。
苗女先命抬排的人,抬了杨氏父女走过,这才请王崇明随着过去。
那些苗人,见了苗女,纷纷膜拜在地。
苗女只把头点了点,亲自解了杨氏父女的绑绳,仍命抬着前行,绕过一个岩角,便见对面有一个广大平原,隔着一条清溪,四面俱是佳木繁荫,奇花异卉,只当中一座石堡。
面前有一片亩许方圆的广场,众人走到小溪旁边,涉水而过。
王崇明见那小溪,宽才尺许,苗女轻轻一顿足,纵了过去,他也随着纵过。苗女揖客入窘,又命苗妇将杨氏父女挽扶进去。
王崇明细看那石寨,虽是山石堆成的一个大圆顶,类似篷帐般的屋子,却是高大爽洁,尤其是寨外那些大小错置的山石缝中,却丛生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藤蔓披拂,白的是石头,青绿的是叶、是草,红的、紫的、黄的、绯色的,是花是野菜,在骀荡的和风中自由摇曳,非常清丽美观。
及至随着苗女姊弟入寨,才发觉进口处并无门户,只就寨顶垂下的春藤野花,密密层层的,编成一面大帘子,下端挂在离洞八尺的两根石柱上,好似人家搭的葡萄棚子一样,想是在晚间入睡时,便将花帘放下来,就算是关门了吧!
寨里面容积甚大,分成三进。
头一进是个敞厅,两旁石壁各有四个五尺见方的大洞,自方才所见的花帘支架出去,算是窗户。
所以寨中光亮,明爽非常,当中一个长约八尺,光滑如玉的青石条案,案后当中放着一个三尺方圆的大石墩。
案右端同样也放着一个略小的石墩,俱铺着一张虎皮,案前两排,由大而小,排列着十二个石墩,上面也铺着不同样的兽皮。
离案两旁,约有三四尺远近,在两旁石墩尽头处,各有一个尺许方圆三尺高的石柱,柱顶放着一个磨盘大小,形同石皿的石盘,盘心业已被烟火熏得乌黑,盘当中竖着一根粗如儿臂高有尺许的铁竿,竿顶有一个铁条制成透空的铁篮,篮中还有未烧尽的余柴,想是晚间烧来照明之用。
室中地面俱是青石,又加苗人打扫清洁,所以净无纤尘。
王崇明尚不及细看,已被苗女催请入内。
杨氏父女惊魂乍定,见到这种异景,惊讶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自有苗妇挽扶他们先行,王崇明、苗女进了第二进口,见这个入口处,是一个高有六尺,宽有六尺的石洞,洞口挂着各种兽皮缝制的帘子,里面却分成三间石室。当中一间,虽较外面敞厅为小,因为这寨是圆形,第二进恰在腰中,虽分二间,仍是非常宽大,室当中设有一圈圆的石墩,共有十四个,也铺着兽皮,居中一个最大,其余皆是一样。每个石墩面前都有一个铁架,上面挂着许多大小不同的钩叉钳之类。
这一圈石墩中心,是一个八尺见方的大火池,虽然也被烟火熏黑,却是非常整洁,一些余烬都没有,虽无窗户,四处兽皮帘子打起,从隔室透来的光亮,也还显得明敞。
苗女命苗妇先将杨氏父女扶入右边石室,便邀王崇明入内,里面四壁俱是兽皮张贴,地下也铺着各种兽皮,非常温软。
靠外壁处,也有同样花帘,室当中有一个七八尺方圆,二尺多高的石墩,上面铺着几张大皮褥子,与石墩一般大小,厚有二寸,摸上去非常光软柔滑,不知是何种兽皮所制。
另外还散列着许多大小石墩,有铺兽皮的,有的没有,想是代表桌椅之用。
进室之后,苗女便请四人在床上落座,又对身旁苗妇说了两句苗语,苗妇便转身出去。
不大一会工夫,两个苗妇分捧着一个大葫芦,一大盘清水,一个大木盘,盘中放着一大方鹿脯,和一把野生芹,五六把小刀,五六把勺子,一块砧板,还有二三十个精耙,一大锅热腾腾的麦糊。
苗女笑道:“你们远来,受了许多辛苦,想必又饿又累了,快来吃喝点吧!”
说罢,便命人将一切饮食之物,放在一个高大的石墩上,又将铺着兽皮的小石墩,随后移了几个过来,围在一起,招呼众人入座,情意非常殷切。
苗女的兄弟已扛着死虎,早已跑到后面去了。
杨氏父女已看出那苗女,虽然英武而面目十分纯善,不似有什么恶意,又加腹中饥饿,心中大为坦然,随了王崇明入座。
王崇明自进房来,几次向那苗女追问姓名,都被那苗女推辞过去,笑道:“只要你们不嫌我是化外野人,话长着呢,有什么话,吃喝完了再说不行吗?”
这么一说,王崇明也就不好多问了,当下苗女居中落座,杨氏姊妹分坐她的两旁,王崇明挨着碧娃,杨宏道挨着长女丹姝,坐定以后,苗女便命随侍的苗妇出去,先将盘中刀子梏耙,一一分与众人,然后将那勺子取在手中,揭开装酒葫芦,将酒倒在勺内,遂先递与杨老者,然后再取勺子斟酒,挨次递给王崇明与杨氏姊妹,自己也倒了一勺,左手举勺齐口,道:“你们喝酒呀!”
说罢,自己饮了一口放下。
众人不懂此地风俗,恐怕谦虚反而失礼,又知苗人性直,俱都照样喝了一口。
苗女见众人都喝了酒,便举刀在那七八斤重的一块鹿脯上,横七竖八切了十几刀,都切成三两多重的一块块,再用尖刀一刺,挑起一块来送往口中嚼吃。
这样的吃法,王崇明还好,只那杨氏姊妹几曾见过这碗大的酒勺同大块的鹿肉,半斤重的一个精耙和这样的吃法,虽然拿在手内,却不知道怎样吃才好。
苗女见状,便取了一块糌粑,切成手指厚的薄片,再取了一块鹿肉,分切成许多碎片,夹在糌粑之内,分递给三人。
杨氏父女急忙放下手中刀子,接过来咬了一口,果然非常甘美,那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酿制,颜色粉红,入口又香又甜,里面还有酿子花片,非常可口。
那勺子是半个葫芦底制成,底上嵌着一块平底的铁,虽然有柄,装上酒放在桌上,却不会倾倒。
大家吃喝了一阵,王崇明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小山主呢?怎么不一齐请来食用……”
苗女笑道:“我那兄弟嘛!性子又野又不听话,他正在烤虎肉吃呢!只管吃喝我们的,不要管他。”
王崇明道:“我看山主英武聪明,异乎寻常,不知贵族怎么称呼?还是一向生长此山,还是从别处移来,能让我们知一个大概么?”
苗女笑道:“那有什么不能,日内我还有事相烦你们哩!”
王崇明闻言,心头一凛,忖道:“听她口气,暂时决不会让自己走开,岂不是误了恩师交代,这……这该如何是好呢?”
心念动处,正想问她有何事相烦。
那苗女忽然起身,在门外窗前望了一望,见没有人,然后转身入座,说出她一番离奇的身世来。
原来他们这一族,本是贵州都匀八寨的白苗,又称云苗,他们全族都姓云,因不愿接受清廷改土归流的政策,才举族逃来云南,落户在这里的。
他们的族长名叫云相,本来是要迁居云岭去的,路过此地而留了下来,原先在这里,早已盘踞着两族生番,那些生番除了有时三五成群,出山去劫杀汉人外,常年无所事事,不是打猎、钓鱼、捉蛇、射鸟来充饥外,便是两族生番自相残杀一阵,得胜之族将擒来的俘虏,生生嚼食。
因此两族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等到云家到此,他们每族也不过剩有六七百人,他们是猡猡族,一族是虎皮猡猡,一族是黑皮猡猡,这里便是黑皮猡猡所居,当初并没有这寨,这寨还是云相之子云从所修。
那虎皮猡猡前胸刺着无数花纹,由头到背,披着一整张虎皮,脸上刺了一脸的虎纹,走起路来,身手并用,比黑皮猡猡残忍凶狠十倍。
他们不知用矛刀弓箭,只用本山产的一种干藤,上面扎着一块碗大的毛石,还用一块木头,上挖了许多槽孔,将鹅蛋石放在槽内,用时便发出去,这两样东西,便是他们两族火并的利器,虽然蠢拙,打鸟兽和敌人,却是百发百中。
当云家经过这里的时候,本随着许多同族,约有二百多人,起初本没有打算在此山居住,原打算在附近城市卖些盐糖红布,绕道云岭去安身立业。
在走过此山时,正赶天黑,大家在林中睡下,第二天早起,却不见了云相的妻子同两个族人,起初疑心是被猛兽拖走,后来寻了半天,寻到了猡猡用的击石木。
云相小的时候,曾被同族拐卖到贵阳省城富家为奴,住了有七八年,那家教书先生,见他聪明,曾偷偷教他读过书,见识大增,后来受不了主家的虐待,逃了回去。
他回去之后,原想将本族整顿一下,教大家读书耕田,哪知为了不愿改土归流而被官兵围剿,他们当然是打不过官兵的,所以他们只好逃命了。
因云相精通汉语,当年各族凡与汉人交涉,都来请他当通事,所以见多识广,一见这是猡猡用的武器,便知不好。
当下吩咐族人,往山内搜寻,经过了许多险峻山崖,已经快到日落,果然发现一群猡猡,将他妻子和同族两人绑在一棵树上,剥了赤身,正在那里围着跳舞,等他们跳舞尽了兴,便要抢上去,生吃活人。
云相见事在危急,知道这种虎皮猡猡力大无穷,凶狠而不要命,如果迎头去敌,不但众寡悬殊,而且真的拚起命来,虽说自己这面带有毒箭刀矛,也难免会有死伤,何况妻子在内不得不投鼠忌器。
当下他就先将带去的人分头埋伏,另外选了几个脚程快的,最会爬山飞树的同族,拿了两块大石,远远朝那为首之人打去,等到将敌人引进了埋伏,一面命人抄路前去救人,同时埋伏发动,也不同他们打,只用家传毒箭,朝那虎皮猡猡身后射去。
虎皮猡猡果然中计,须知那毒箭见血封喉,非常厉害,这一仗,那虎皮猡猡死亡甚多,云家的人一个受伤的也没有。
那虎皮猡猡原本就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虽然凶狠残忍,却是能胜不能败,败起来就似山倒土崩,一窝峰的跑。
为首的那虎皮猡猡名叫犬大山,他见手下的人中了毒箭,只倒在地上滚了两滚,便断气身亡了,他首先就望影而逃。
他那手下的人,更不消说得,仗着生长在山中跑跳得快,各不相顾,亡命一般,逃了回去。
那知逃了半途,又遇见了黑皮猡猡,见他们聚众飞奔,疑是前来打劫,拦住他们的去路,争杀起来。
平日那黑皮猡猡是打不过虎皮猡猡的,这天因那虎皮猡猡受了重创,惊弓之鸟,惧怕后面的人追来,已无心恋战,有的绕路逃回,那些逃不及的,又被打死了不少,还有十几人被擒。
那些被擒之人免不了被拷问,问他们何故来此开衅,又这样的不经打,那些被擒的虎皮猡猡,智能本就很低,他们还不知因为在山外抢人而惹出来的祸,只说:“今天从山外捉了三只肥猪(他们称被抢来的人为肥猪),正预备祭神犒众,忽然来了两个熟娃(他们称熟苗为熟娃),用石头打我们大司(就是他们的酋长),我们追出去不到一弯路(一里路),忽从后面丢来许多细尖棒子,我们的人一碰上,立刻倒在地上,打了两滚就敲魂了(生苗称死为敲魂)。
“大司说那些熟娃,请得有神下界,吓得我们不敢回头和他们打,想逃回去,就碰上了你们,并不是想来捉你们的肥猪,你们如果要敲我们的魂,千万把我们的头留住,我们死后变成蛇鬼保你。”
因为生番互残,必将俘虏生吃,食先其肉之后,再将死者之头聚置广场,令妇女溺尿其上,以为如此,那些人死后,必不能再生人世,及为鬼厉复仇,生苗又最迷信,苗疆多蛇,他们以为蛇皆神鬼变化,往往受其毒噬,是以敬若神明。
黑皮猡猡原比虎皮猡猡聪明,为首的大司名叫岑雄,平日同虎皮猡猡互相残杀,全仗他们用些计策取胜,才得在虎皮猡猡暴力之下勉强存活,他虽是生番,却到过永昌南诏,不似别的生番生息山中,从未离开一步。
这时在俘虏中,偏巧有一人虽中了毒箭,并未伤及皮肤,只是斜穿在他背后背的那张虎皮上面,带着箭逃到这里,不会因伤身死。
一名黑皮猡猡看到了,问起那俘虏,得知乃父是那熟娃请神打出来的尖棒,听说碰着一点,便要被敲了魂去,不敢用手去摸,便请大司岑雄去看,岑雄认出来是熟苗用的毒箭,拔将下来一看,发觉上面有苗字,写着云相的名字。
岑雄因曾到过南诏下关,见识比较多,人也灵巧,正愁虎皮猡猡凶顽,常来骚扰劫杀,使族人不能安定生活,又俘虏之言,知道他们畏箭胜于蛇神,连忙率领手下黑皮猡猡追了下去。
这时的云相虽然打了胜仗,又得了些虎皮,更救回了妻子和那两名同族,但因山道不熟,不肯穷追。
正待要回去之际,忽又见许多黑皮猡猡追来,忽忙分配了众人,准备弓刀接战,还没等他发令放箭,岑雄等人已弃了手下绳石,远远的都伸高了手,行了个苗人的全礼,跪伏在地,然后独自高举双手,膝行到云相跟前,用苗语道:“神人何在?”
云相已看出他们没有恶意,笑问道:“你为什么要追我们来?”
岑雄道:“我们是黑皮猡族,因为常受虎皮猡猡残杀,常此下去,就有灭族之虑,难得天赐神人下降,只凭毒箭就可制服那些凶手,特来恭请神人为我山主,以救我族。”
那云相本是要带族人迁移云岭,因为那里山明水秀,满河黄金,原想到那里去安家立业,但是,禁不住岑雄同全体黑皮猡猡的真诚哀求,又恨虎皮猡猡残忍凶横,就答应他们,在此暂住三个月,并派出了几个亲信同族去采办毒药,原想传完了毒箭再走。
那知到此一看,此地不但地势险峻,风景也很好,而且出产也多,本山野生着青菜同各种酿酒的果子,心忖:“既是本山主人情甘让位,较之几千里路远去云岭,那里本有一个土皇帝,手下有兵有将,人又多,又有各种兵器,到了那里,还得用命去拚,和他打仗争夺,胜负还很难分。”
他心中这么忖念着,又住了几天之后,他是越住越舍不得走了。无奈,他平生最重信实,说话不能反悔,正自拿不稳主意,去同岑雄说时。
天下事皆有定数,谁也无法勉强,云相他们这些人,合该在这里落户。
因为那岑雄为虎文猡猡示威,没有将擒来的俘虏杀死,并将还他们放了回去,并叫他们传话给犬大山,道:“我们这里已请有昨日杀死你们多人的神人相助,现在正采办毒药,制造毒箭,不日便去扫平你们,今天放你们回去,也不过让你们多活几天而已。”
他示威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却不该实话实说,犬大山见俘虏逃回,问他情由,才知神人用的细尖棒子,名叫弓箭,也是人做的,而且现在所剩不多,还要赶造,于是,他怕神的思想去了一半,便想偷偷前去报仇。
不过,他还是怕那毒箭的厉害,就先派了十几个猡猡,先去盗箭。
幸而云相平时防备得严,各人的箭各人带着,并不存放一处,只有数百根备而不用的毒箭,被他们偷了去。
失箭的第二天,云相知他必然前来生事,便同岑雄商量,将全体黑皮猡猡与云苗同族都分配埋伏,妇女小孩都藏了起来,准备给他一个厉害。
果然到了晚间,那些虎皮猡猡真的拚命杀来。
这次比上次动手不大相同,虽说将他们打退了,但却死伤不少,幸而那虎皮猡猡没有将弓盗去,用箭全凭蛮力手法,准头就差了。
同时,那些黑皮猡猡在云相的调度下,不和那些虎皮猡猡一味的蛮打,所以虎皮猡猡死伤的人要比黑皮猡猡这方面多过好几倍。
接连打了好几次仍是虎皮猡猡吃亏,犬大山连受几次重创之下,再说来打,他的那些手下人,俱都有些不听他的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力竭智穷,但他并不死心,被他从黑皮猡猡口中,问出岑雄如何请求云相的情形,他就潜藏在山谷之中,不出来露面,一面悄悄的留意,打听云苗何时起身,便来报仇。
不知怎的,这个消息被岑雄得到了,岑雄见云相行期快到,就令率领全体黑皮猡猡跪哭挽留,又将他一同族妹子明珠,嫁给了云相的儿子云从。
云相本就不想走,只是无法出口,云从又热恋着那位明珠姑娘,几方面的凑合,他们便住了下来,只是不肯去接他那大司之位,谁知后来因此几乎全家丧命。
那虎皮猡猡听说云相他们不走了,虽然愤怒怨恨,却也无计可施,不过,云相总觉着这是一个后患,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比这里还险,又不能全数搜杀干净,再加上他那些苗夷之人,一向俱受汉官欺负,不肯改土归流,去受汉官的气,宁愿跑到深山中去作生番,如何又去残杀同类呢?
可是,卧榻之旁,有虎为伴,终非长久之计,这才想出,先断了他们的出路,一步一步逼紧他们,那种穷山恶水,寸草不生,势必要从小路偷山打猎,只要抓到那为首的犬大山,便可逼他归顺投降,一经在蛇神面前起誓,永不会再反叛残杀了。
云相同岑雄商量好了计策,便照计而行。
虎皮猡猡本来就不懂得存粮防饥,全凭劫杀打猎为生,不多几天,就恐慌起来。
这时,云相的毒箭已造了不少,虎皮猡猡有几次拚命冲杀出来,俱被云相用绳索陷阱,活捉了许多,射死的也不少,除射死的不算外,那些被活捉的,都用好言劝说,要他们朝蛇神发誓,永不侵犯,才放他们回去,倔强不听话的,也杀了两个做榜样。
又过了几天,回去的虎皮猡猡,因为起过毒誓,虽不敢公然反叛,犬大山却不敢再出来了。
虎皮猡猡因食粮断绝,竟然自相残食起来,云相见时机成熟,就带了黑皮猡猡杀攻进去。
但是犬大山仍是不肯屈服,同了几名死党,同云相死斗,被云相一刀砍翻在地。云相也是一时的大意,见他已被一刀砍翻,近前去看他是否已然毙命,那知犬大山并没有死,他倏地又从地上翻身纵起,两手扣紧了云相的咽喉,幸而云相手急眼快,一刀将他刺死,才未丧命,但已受了伤。
犬大山一死,虎皮猡猡群龙无首,就一齐归降。
云相照预定计划,划出南山一带,作为他们安身之所,立下禁制,不许再吃生人,并教给他们种植青梨麦子来吃,一同造酒,渐渐也传他们用刀用箭之法,去打飞禽走兽。
经此一来,双方息了战争,皮虎猡猡和黑皮猡猡除了死亡之外,还剩下有一千多人,倒也相安无事。
云相到底是上了几岁年纪,被犬大山在死前,猛力在头上一撞,又被他在胸前踢了一脚,受了内伤,第二年就去世了。
自从制服了虎皮猡猡,岑雄几次三番的要退位相让,云相始终没有答应,因为他当初说过的话,他不能反悔,再者,那岑雄虽然是一本至诚,他那两个儿子,一个叫岑树,一个叫岑月牛,却都是心野力大,多数黑皮猡猡都很服从他们。
再者,虽然都是苗夷,他们总是远客,风俗习惯各不相同,想在这里住过两三年后,再显些本领,取得他们的心诚悦服,再接大司之位,要稳当得多。
他知道这些黑皮猡猡心中,还是有些害怕虎皮猡猡,所以他没有依着岑雄的意思,在得胜之后,将虎皮猡猡全数杀死,固然是不愿过分自残同类,其实他是留为异日之用,偏偏岑雄感恩心盛,见云相不肯接任大司,他也无法,等到云相一死,他硬让云相的儿子云从来当。
云从总是年轻识浅,思虑不周,他在岑雄再三敦劝之下,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当初云相初来时,被他们敬若天神,那时如接了大司,按照此地的风俗,再又父传子,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当年云相不接,死后却由他儿子云从来接,情形就不同了。因为那些黑皮猡猡最崇拜勇武,他们见云从力气不大,又没有他们跑得快,作他们的大司,心中难免不服。
又加上那些虎皮猡猡,野性难驯,吃惯了生人,不吃难受,在云相死后,云从接掌了大司之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偷偷将这里的黑皮猡猡,捉了两个去生吃了。
同时,那岑树和岑月牛见大司之位旁落,心中早就不快,就藉此散布流言,说是云从先前不敢阻拦云老,放那些虎皮猡猡的活命,如今才发生这件事,他应该负责偿命。
那些黑皮猡猡原本愚蠢,更禁不住蛊惑,于是群情大愤,几次都要暴动,幸好那时岑雄未死,他先得了信,就暗地召集那些黑皮猡猡着实跳骂了一顿,说云家是咱们的大恩人,他做大司犹如我做了一样,那个敢有异心,我便和他拚命。当下又把两个儿子,一人打了一顿,差点没有被打死。
须知岑雄力大无比,曾经单手摔死过一只猛虎、一只豹子,最为同族爱戴,经他一阵发威解说之后,才算把祸事无形消灭。
云从本有一妻,名叫龙七姑,人也长得不错,就是妒心太重,自从云从娶了猡猡明珠之后,难免就冷落了她,恰在这时,明珠怀孕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蓉儿,就是面前这位苗女。
自从明珠生女之后,云从更是疼爱她了,龙七姑越发的嫉妒,只是隐忍未发而已。
这时的云从每日只是恋着娇妻爱女,一面又忙着把本山产的金砂药材,命同族运到大理下关,换些衣物食用之品外,他始终蒙在鼓里,不知那些黑皮猡猡对他已日渐变心。
又过了六七年,蓉儿也有六七岁了,岑雄忽然得病死了,平日那龙七姑不大喜欢蓉儿,而云从和明珠对蓉儿却是非常疼爱。
有一天晚上,云从刚把这座石寨砌成,使得娇妻爱女有个较好的地方住宿,心中十分的高兴,那是个冬天外面在下着雪,云从和娇妻、爱女在寨中,围在火池的旁边,正在饮酒闲谈。
忽然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同族,向云从说道:“刚才我婆娘说起,她从黑皮猡猡情男口中得到机密,说是岑雄的两个儿子,要在明天大火葬岑雄祭神之时,四面埋伏下许多黑皮猡猡,要将云家满门和同来的族人一齐射死。”
云从得讯之下,立刻慌了手脚,还算明珠有主见,一面命那同族再去打听,一面赶紧收拾了弓刀及应用之物。她知道黑皮猡猡人多,而云从能力有限,无法抵御,只有带领同族之人逃走了。
过了一会工夫,那同族又回来报信儿,因为岑氏兄弟防我们明日有人漏网,在出口处已设了许多埋伏,并将两个险要之处的绳索撤去,看来插翅也难渡了。
明珠一面安慰着云从不要慌乱,一面就命那同族出外招呼当年同来的族众,悄悄绕过寨后,往毒蛇涧那条僻径会齐逃走,千万不可露出一点痕迹才好。
幸而那天下着大雪,黑皮猡猡怕冷,都不肯离开他们的巢穴,加以云族的人也都很机警,又跑得快,大家相隔又近,不多一会,便都偷偷赶到,也有些人竟主张不走,打算如何和他们拚命。
明珠拦阻他们道:“论力量和跑山,说句实话,我们都不如他们,我们所仗恃的只是毒箭,现在他们全都学会了,岂不是枉送性命,有什么好处?”
众人听了,这才打消了拚命的念头。
明珠生长此山,道路极熟,那毒蛇涧原名蛇神涧,涧中有一条十几丈的赤鳞红蛇,多少年来,直到云从手里一直都是按照一向的例子,每日必用打来的野兽从洞旁一个石岩上,扔将下去,落在涧中一块大石上,由那蛇上来自行吞食。
如果有一天打不到野兽,便将犯罪的人,或者俘虏代替。
以前,黑皮猡猡对于那蛇敬如天神,漫说是别的举动,连这条僻径,也从无人敢走。
那蛇见每天俱有人给它预备食物,除了雨过天晴爬上涧来晒晒太阳外,倒也不出涧伤人惹事。
第十二章
明珠在幼年时,极爱随着大人,爬山越岭,一天她看见族人捉到了许多石鸡,以为可以好好吃一顿烤鸡,后来才知道吃不到嘴,因为他们今天没有打着野兽,又没人代替,要给蛇神送去的。
她那时一来好奇,二来也是淘气,她悄悄瞒着父母,从这条僻径上,绕到涧中腰那块大石上守着。
一会工夫,上面将二十多只石鸡,扔到石头上面,她算计着上面的人,业已走开,她就跑过去解开绑鸡的绳子,取了两只,还想再挑两只肥的,忽听涧中水响,她本来就有点作贼心虚。
闻声,急忙回身,向涧下看去,只见从上流头水面上,飞也似的游过来一条大蛇条,有一抱粗细。没顾得看它身子多长,但那长蛇头昂起水面,就有一人多高,吐着三四尺火一般的信子,直往那块大石上窜了过来。
明珠一见,吓了个魂飞胆落,不顾命的飞逃,慌忙中逃错了方向,竟往去路逃了过去,等到发觉,那蛇已从涧底窜了上去,盘在大石上面,拦住了回头。
那些石鸡,被明珠解了绑索,有一半业已往上飞起,那蛇并不慌忙,昂起蛇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上面一阵呼吸,长信乱吐。
那些飞起的石鸡,一个个自会落在它的口中,蛇头只一屈伸,蛇口一张,鸡身入了蛇肚,那五颜五色的鸡毛,从蛇口中喷洒出来,映着日光,满空飞舞,十分好看。
那二十多只石鸡,除被明珠偷去了两只之外,一个也没有逃脱。
明珠越看越害怕,庆幸自己在一个隐秘所在,不曾被那大蛇看见,无耐那大蛇吃完之后并不就走,反盘在石头上面,睡了起来。
看看日渐西沉,回去既没有路,只得悄悄轻脚轻手,往去路爬了下去。走出去三里多路,见有一片悬崖峭壁,布满藤萝,爬上崖去一看,上面竟是一片大平原,生长着很多青棵和花果树,还有泉眼,明珠就在这时,把那两只石鸡吃了,又在树林中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提心吊胆的试着走向回路,幸好那蛇已不在原处,只有石上盘了一大圈蛇印和一些鸡毛。
于是,她急忙跑过来,她知道族人敬蛇如神,她偷食蛇神食物,可不敢对人讲出来。
父母盘问,她骗说采花果迷失了路,始终没有提起过,以后她又去偷看那蛇多次,渐渐的,她觉得一到冬天,他们族人纵有孝心,但是那蛇在冬天是不领他们的情的。
此时,她的父母,都被虎皮猡猡捉去生吃了,难得云相替她报了仇,因此,她欣然嫁给了云从。
岑雄死后,她知道岑雄的两个儿子,要向云从生事,她就留神这一条路子。
在这段时间之内,明珠又偷偷去看了好几次,恰好又逢冬天,那蛇正在冬眠,不会出来伤人,所以只嘱咐机密行事,并不惊慌,果然,平平安安,沿着毒蛇涧僻径,到了昔日避蛇之处。
到了第二天,岑氏兄弟带了许多族人,去请云氏阖家,同去安葬岑雄。跑到寨中一看,人影皆无,命人四处找寻,也一个不见,已知他们得信逃走了。
他连忙赶到各处山口查问,俱说从未见一人走过,后来发现雪中脚印,寻到寨后僻径上去,那通僻静最险之处,原有一条尺许粗,两丈多长的石梁,已被明珠在族人过完时,两头折断,又抛下了许多他们穿不着的衣服,在下面冰上。
那天,雪本下得很大,明珠率领族人过去之后,并没有停住,除由寨后转僻径处,因人多杂乱,雪迹还有几处可寻外,过了石梁,便是分单行走,足印已被后下的雪盖住,对岸看不出来。
须知,他们猡夷为了生存,看积雪的厚薄来察寻兽迹,本极灵敏。
岑氏兄弟走到涧旁,见石梁两头折断,正要命人用飞索渡涧去看,不料他们立足之处,正是那条红蛇盘踞之所。
那蛇到了冬天,本已潜伏洞中不出的,却被明珠折断的石梁,坠将下去,冲碎冰层,直落涧底,想是将蛇窝捣破,落在蛇的身上。
那石梁有几千斤,砸在蛇的身上,那蛇一负痛,惊醒过来,恰好上面冰层,被石梁砸破了一个两丈见方圆的大洞,它便从下面窜将上来,寻人晦气,当时云家的人,已然走完,是以未曾遭它毒手。
当岑氏弟兄来此查看时,正值中午,又是那蛇每日睁眼的时候,听见上面人声嘈杂,再也潜伏不住,呼隆一声,窜了上来。
那些黑皮猡猡本就畏惧涧中蛇神,岑氏弟兄逼他们飞索渡涧,察看云家足迹,心中不愿意,站在涧旁,既害怕又为难,但是,禁不住岑氏弟兄威吓,还未得准备过去,那蛇已窜了上来。
这么一来,吓得岑氏弟兄同那些黑皮猡猡,魂飞魄散,四处逃亡,站得近一点,被那蛇长尾一绞,卷了十几个人,坠下涧去吞食,一个也未能活命。
明珠虽然带了云家全族逃命,并不完全放心,仍怕岑氏弟兄跟踪追来,已命大家埋伏,准备迎敌,她自己挑了几个能飞能射的人,早在对岸崖石旁边潜伏,果见岑氏弟兄寻到这条路上,要用飞索渡涧,越过石梁,正要等他们飞起身来,用箭去射,忽然看见红蛇出现,把他们惊走,这才悄悄撤回。
岑氏弟兄自被蛇惊走之后,认为云家全族从涧旁逃走时,已全被蛇神吞吃了,从此不敢前来窥探,只远远朝涧跪拜,每日仍将猎来的野兽飞禽,由岩上推落涧中那大石上,去祭蛇神。
那蛇在冬天,是不出洞的,如不是明珠折断石梁,砸痛了它,才惊出来,不过,也救了云家全族。
那蛇在受创之后,怕再有人扰它,第二天依然觅地潜伏起来,明珠也怕那蛇出来伤人,后来去看过了几次,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放心了,不过却发现涧中大石上那些猎物,黑皮猡猡枉自费了许多心力诚意,毒蛇却不来享受,他们不知此时蛇正在冬眠,反以为蛇神生了气,祭献的禽兽就越多起来。
明珠连去看了几次之后,就决定搬回来自己享用,第二天那些黑皮猡猡又来祭蛇,见那大堆猎物已然不见,个个高兴欢呼,以为蛇神要多了才欢喜,于是,越发敬献得勤了。
又加岑氏弟兄,连着两次梦见蛇神,心中更是害怕,率性命那些猡猡,打了野兽、飞禽,头一批先得供蛇,第二次猎到的,才可自己食用。
幸而此山有不少的温谷,鸟兽又多,并不难办,但因他们打猎的方法极蠢,拚命拼来的口中之物,却献给了毒蛇,也不怪那蛇的贪得无厌,仍是一味的敬奉。
心中却只怪岑氏弟兄,不该迫他们到蛇涧上去,闯下这种大祸,害得他们三餐难得两饱。
日久怨生,渐渐都恨起了岑氏弟兄来了。
明珠带着云家族人逃出时,带的粮食,本就没有多少,她只记得她从前去时,是满林果树,遍地青稞,她却忘了这时是冬天,草木凋零,任什么也没有。
正当她为吃的发愁时,偏偏托那毒蛇之福,每日有人将猎物送上门来,他们不但免了饥饿,还吃不完。
他们虽然为此而高兴,不过明珠心中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转眼交春,那蛇便要出来了,又怕一个不小心,被敌人看破,便有绝粮之忧。
后来,她察看那些野兽当中,有一种刺猪,肉极细嫩,可以当家畜养,便择那未曾跌死的,选出几对关在山洞中喂养,先想给它肉吃,谁知那刺猪并不吃肉,乃是吃青稞的,他们的存粮不多,还吃不到交春,如何能喂它吃,想它明年养小猪,又成了妄想。
那知,云从在无意间去追一只三角黄羊,追到一个大崖洞里面,发现在那洞中,竟伏着成千成百的三角黄羊,回来说与大家,就带人赶去,见那里不但是黄羊甚多,还堆着半洞的青稞,他们全家同吃,一年也吃不完,还有那些黄羊,很少见人,尚不知人的厉害,它们除了喜欢满山飞跑外,人若近前,反而站着不动,任人随意捕捉宰杀。
黄羊也是以青稞为食的,那里的青稞,遍地野生,到了成熟时,黄羊便用嘴衔到洞中存起过冬,却被云家发现来享现成的,当下把那烂腐朽的择出,余者都做成糌粑。
这么一来,人与猪都有了食物,交春以后,除了偶尔想吃野味尝新外,而那黄羊肉比什么肉都好吃,味道似鹿肉还要香些,现在,他们有了这许多黄羊,连养的刺猪,已是相当的富足了,自然也用不着常在毒蛇口中夺食了。
他们全族,就这样快快活活的,在后寨过了十年。
这时的云蓉儿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先是龙七姑给她添了个兄弟,取名二狗,也十四岁了,明珠也产下一子,取名三虎,他们住在后寨,倒也平安无事。
可是前寨那些黑皮猡猡,却都受尽了岑氏弟兄的虐待,大半都将他们恨入骨髓,而岑氏弟兄,又在这时互争雄长,是以那些猡猡也分成了两派,各自仇杀,如同水火,再加上虎皮猡猡当中,忽然出了一个厉害人物,渐渐想起前仇,要来报复,不时前来攻打,幸而当年云相在时,传授的那些应敌方法,岑氏弟兄能应用。
是以,那些虎皮猡猡,居然没有攻进寨来,死伤可也不少,还算他们对待外敌时,倒能合力同心,不然早就吃了大亏了。
这弟兄二人可真够混帐的,外敌来时,同外人打,外敌去了,又是自己同自己打,倒楣的是那些追随他们的族人。
未及两年,他们简直以仇杀为事,最后是岑月牛将他哥哥杀死,自己硬做了大司,他哥哥手下死党,一则是不服气,二则知道岑月牛比岑树还要残暴,他们的人数比较少,就起了逃生的念头。
可是,他们可也知道,如从前面逃出,要受虎皮猡猡的宰割,后面又是他们不敢去的蛇神涧,不逃随时都会被岑月牛杀害,只得到处找寻崖洞藏身。
但是岑月牛并不放过他们,就派人搜捉,后来被逼得无法,在一个大月亮的晚上,他们商量了一阵。
觉得本山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只有认为圣地的蛇神涧那边没有去过,虽然石梁已断,仍可用飞索渡过涧去。
反正进退都是一个死,也只有冒死一行了,于是用抽签之法,抽出了十个人,自己投身涧内去祭蛇神,作为借道,好让其他的人过去,万一蛇神不答应,大家就一齐将身敬奉蛇神,也许能博得一个来生之福,也强过被岑月牛和虎皮猡猡捉去宰杀生吃的好。
他们主意决定之后,便偷偷绕到蛇神涧,现在,他们已把生死不放在心上了。先朝涧中叩完了一阵头,将春藤做好了飞索,那十个中签的人高叫一声,纵下涧去,准备给那蛇吞食,其余的人便纵飞索上,身子悬空,走过对岸,等到人已渡完,那跳落涧中的人,在水内游了一阵,不见蛇神现身,本能的就攀着涧壁上的藤萝,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他们被云族防守的人发现了,立刻往寨中送信。
云从得信之后,不知究竟,以为是岑氏弟兄前来偷袭,立刻悄悄下了埋伏,同时,明珠带了蓉儿和十几个同族,赶到涧旁,准备就势杀他们一个揩手不及。
明珠虽然也是个猡猡女人,这十几年来,跟着云从学到了不少,而且又常在战场上磨练,她不但坚强,而且智慧也高人一筹,她一面止住众人冲杀,并命他们将弓拉足对准备他们,一声号令就放,她自己却带了蓉儿,爬到他们临近,观察动静,听他们说些什么?
又见在那些人正中,并无岑氏弟兄在内,已明白他们过来并非劫寨,只不知他们是何来意。
正疑惑间,忽听一人道:“我们原是怕死在岑月牛手内,外面又有虎皮猡猡,无法逃走,才向蛇神爷借路,如今蛇神爷爷不来享用,想是可怜我们,也说不定,再不就是来的不是时候,只好明天再来奉献一次了,如果蛇神爷再不享用,那就真的是怜念我们了。”
明珠母女听到这里,才知他们乃是避岑氏弟兄,他们人数又不少,正打算如何应付,就在这时涧下那几个猡猡正往上爬之际,忽听上流头一阵水响。
月光底下,远远望去,好似两点绿火,带着一条很长的银线,其急如箭,冲风破浪而来。
稍为近前,就见亮晶晶七八尺高的一根圆柱,昂出水面,正是涧中盘踞的那条红蛇,两点绿火便是它的眼睛,想是适才到上流闲游,还不知有人向它进贡,这时倦游归洞,发现了水中人影,昂头往上一看,它倒没有注意到那些爬崖的猡猡,径往人多的岸边,直窜上来。
大概它这时业已吃饱,倒不似上几回那样贪多,只用长尾来卷,只一口便将站得最为前面的那猡猡吞了下去,钻落水底嚼吃,搅得水面直响。
云蓉儿那知厉害,她是越看越气,正要等它二次上来,赏它一箭,偏偏那些死而不悟的黑皮猡猡,看见红蛇上来也不逃走,反而一个个跪在地上直叩头。
明珠虽然胆大,但因历来习惯,从未想起就在此时将毒蛇除去。
蓉儿自幼跟着族人学了一点本领,尤其弓箭的功夫,在父母督促下练得更精,加以她自幼乃吃虎奶长大,颇有点蛮力,从来胆大,不懂得害怕,只用全神注视动静。
那蛇在水底将人吃光,二次将头昂出水面,鬼哭似的,“呱呱”叫了两声,好似非常得意。
那十个中签的猡猡,虽然甘心送死,但见那蛇这般凶恶,到底还是害怕,谁也不敢向前,都躲在涧旁,静等那蛇自来享用。
说也奇怪,那蛇却偏不享现成的,回头看了看,仍往涧上窜来,上头一伸,又咬住了一个。
还未及掉头下涧吞吃,蓉儿和明珠伏处的石崖,正是那群黑皮猡猡的头顶,看得非常真切,尤其蓉儿眼前见那红蛇这般凶毒,早就心中有气。平日父母不许她到涧边去,并说那蛇如何的神异,她从未见过,还有些害怕,及至亲眼看见,也不过比普通的蛇生长得大些,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不由胆壮起来。
此刻,见它第二次又来吃人,那里容得,趁它刚咬住人还没有掉头的瞬间,连着射出两箭,同时射向那两个发出绿光的蛇眼。
那蛇平日享用已惯,从未想到会有人敢对它下手,不防之下,竟被那两支毒箭打个正着,一阵奇疼攻心,两眼立瞎。
只听一声极难听的怪叫响起,蛇身腾起有好几丈高,想是它负痛不过,在涧中上下乱甩怪叫,涧中的水被它搅得波翻浪涌,不时又窜上涧来,用它那长尾四面乱扫,大有寻找仇人方甘心之势。
那蛇的气力也实在惊人,长尾到处,打得涧壁上树木折断,沙石崩坠,满空乱飞。
那些黑皮猡猡,仍是战战兢兢,伏在涧岸之上,吓得动弹不得。
幸而那蛇瞎了双眼,又是疾痛攻心,迷了方向,窜上来都不是地方,没有被它踢着,可是照它那样疯狂的乱窜,说不定早晚会被它碰上,那就非送命不可了。
这也许就是天意,毒蛇该当有此一刻,明珠若是先知蓉儿,那是非拦阻不可,乃至见蓉儿已将毒蛇两眼射瞎,那蛇只一味的乱蹦乱叫,声势虽然厉害,却连方向都辨不出来,哪像传说中它能福人、祸人的神异,本还想责骂蓉儿几句,见状之后,却将责骂的心思,改成了夸奖,直赞蓉娃儿这两箭射得好。
后来见那蛇越跳越厉害,几次差一点用它那长尾,打在那群猡猡身上。
在这危急之间,那些无知的黑皮猡猡,还不知躲避逃命,只跪在那里发抖。
明珠见蓉儿用箭射蛇时,岸上那些猡猡并未看见,那箭有两尺多长,业已深入蛇目,上面有倒须刺,不易被蛇甩落,明珠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一个好主意,悄向蓉儿道:“蓉儿,你趁机快用毒箭,射那蛇的七寸。”
然后又教了蓉儿一套说词,就命她现身出来,站在那群黑皮猡猡的身后一块山石上面,明珠侍立左侧,高声道:“涧中蛇神,屡害生物,已伏天诛,天爷爷特命女神下凡,降生本山,知我黑皮猡族,今晚要遭大难,特地用神刀宝箭,先将蛇神两眼射杀,以作警戒。谁知蛇神仍是兴风作浪想吞食你们,现在你们如果诚心归降,急速到女神背后来,由女神将蛇神射死,以为你们除去大害,却若不然,那蛇神少时认明方向,跳上涧来,非将你们全数吞食不可。”
那些黑皮猡猡,本已吓得心惊胆战,忽听他们身后有人说话,又吓了一大跳,不禁个个回头打量。
蓉儿从小就爱自己打扮,她的皮肤又白皙,既不像黑皮猡猡,又不像云苗同族,更不像她父母。那些黑皮猡猡听明珠说完了一番话后,又见蓉儿的生相打扮,从未见过,在月光底下,还真把她当作了活神仙,连忙跪在地上叩头。
蓉儿听从母亲的安排,也插言说话道:“你们快些寻地方躲避,我除蛇要紧。”
那些黑皮猡猡闻言,一阵欢呼,都四散寻路,往蓉儿身后爬去。
他们那一阵欢呼,使得那本已有些力乏的毒蛇,辨出了方向,从涧中掉头蓄好势子,朝着蓉儿立身之处,如长虹一般,猛窜上来。
那些黑皮猡猡正在寻路躲避,一见那蛇飞窜上来,那些落后的,吓得软瘫在地,动弹不得。
蓉儿在崖上,认清那蛇窜上来之时,总是张开大口,长信直吐,这次又是笔直窜上,蛇的上半身才一窜上涧岸,被蓉儿觑准蛇口、蛇颈两处,连射了七八箭。
她此时,心中未始没有一点害怕,见箭射蛇身,俱都反震落地,好似不会射进,正后悔方才射蛇两眼未用毒箭,好叫它毒发攻心而死,现在它虽瞎了两眼,无奈身长力大,别处又射不进去,如何是好……
因见那蛇来势太猛,自己箭已用完,方待纵身躲避,忽听那蛇怪听一声,溜下涧去。
这回,那蛇在涧中翻滚跳嘛,更为厉害,却不似先前往上乱窜,长尾打得水震山响,涧水涌起十多丈高,震动山谷。
蓉儿她还不知道,她头一箭已由蛇目射中了蛇的咽喉,又从母亲手内,悄悄要了几支毒箭,率性站在涧边,遇机仍射它的两眼,等了一个多时辰,那蛇已渐渐的毒气攻心,精疲力竭,沉下涧去。
他们还以为那蛇未死,直到天色大亮,蛇肚灌满了水,浮漂上来。
蓉儿仍不放心,又射了它两箭,见无什么动静,才命那些黑皮猡猡下涧,用长藤将那蛇拖了上来。
果然毒蛇已死,那些猡猡谁也不敢去剥蛇皮,还是蓉儿母女亲自动手。
近前一看,见起初那两箭,业已由蛇眼直透蛇脑,因为那箭上无毒,所以容它猖獗一夜,倒使他们收服下许多猡猡。
母女二人费了许多时间,才找到那蛇肚腹间那道白线,能以进刀,刚把蛇皮剥下,从那蛇的脊梁上,落下了一地明珠。那蛇肉也极好吃,蛇皮、蛇筋、蛇骨,全有用处,又收服了许多黑皮猡猡,全家都十分高兴。
前寨那些黑皮猡猡,听见蛇神涧,闹了一夜,并无人敢来看。
第二天,他们到处寻不见逃走的猡猡,反疑心他们被蛇神给吃了,每日仍然用野兽来上供,自然是又便宜了云族的人了。
云从听降猡说起那岑月牛如何的残暴,当时就要领众人到前兽去杀他们,明珠劝道:“降猡人心,不知是否安定,且过些时日再说吧!”
那些降猡,自知见蓉儿杀了蛇神,云族这里又是大家做大家吃,并不苛待他们,现成的青稞、猪、羊、堆积如山,用之不尽,又加蓉儿年纪虽小,力气比他们都大,是以,他们对待蓉儿敬如天神。
而且,他们到了这里,食用丰富,简直是从地狱升到了天堂,哪里还有二心。
过了有两个多月光景,那些黑猡,因在后寨过得安乐,有的与前寨的黑猡有亲密亲系的,便偷着前去探望。到了前寨,看到他们既受岑月牛的虐待,又受虎皮猡猡的侵袭,生活比畜牲还不如,不由就将后寨的如何好法,说了出来。
他们回去的第二天,便带了两个女猡,逃到后寨来隐藏,起先原怕云族的人知道,他们却不知道明珠是怕以前那些黑猡,虽然归顺,日久难免不生异心,是以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而且稽查得很严。
那些黑猡又蠢又笨,只知把人藏在他们洞里,就不会被人知道,那知经明珠一查,就查了出来,审问的时候,才知逃到后寨的那两个女猡,俱是带人的情人,带她们的人同她们非常恩爱,才偷偷去带了进来。
他们也明明知道,云从平日待人虽然恩宽,家规却极严厉,不论何人犯了,俱要处死。
可是,因为他们和那两个女猡情爱太深,不忍见她们在前寨受罪,情愿到后寨来,过几天安乐的日子,如被察出再一同受死。
云蓉见他们情有可原,就向母亲讲情,饶了他们。并又问出岑月牛许多暴虐情形,个个都想背叛,便想藉此把前寨收复。
云蓉年纪虽小,自从杀了毒蛇之后,她和明珠这母女二人,无形中已做了一寨之长,云从也不大管事,云蓉说话做事,降猡自不必说,就是他们云家同族,也无不依从,经她同母亲明珠求情之下,免了他们的死罪,然后对他们道:“这次不杀你们,是因为你们虽然偷到前寨,却没有把后寨的情形泄漏,如果再有人去说出蛇神已死,我们均难在此安全,不但要你们的命,所有黑猡都得被逐出后寨,任你们去受岑月牛的虐待,也不许你们再回来了。”当时只说了这几句话,也未责罚他们,暗中却和她母亲计议,命几个有本领的同族,暗中留神,重要口子,也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那些黑猡与前寨女黑猡,有牵连的很多,后寨的女黑猡与前寨的男黑猡,有牵连的也不少,他们见头两个黑猡偷偷带人进来,被查出之后,因为没有漏出后寨真象,不但无事,反而跟着享安乐,果然大家都学样起来。
他们因为女神蓉儿说过,只不准走漏真象,他们到了前寨,会见他们的情人,只说他们自己都在一个女神住的地方,有吃、有穿,非常舒服,对于别的,至死也不吐真言,对方如果愿意同逃,他便把他们带进后寨。
蓉儿母女派的那些防守之人,早经吩咐过,后寨黑猡出口时,不用拦阻,只须分人报信,母女两人得信之后,便下了埋伏,等他们回来,以备万一泄漏,引了前寨黑猡全数来攻,及至见他们带来的人不多,蓉儿就带了十几个人,先拦住来路,问明了详情,再命他们起了誓,查出并无虚言,才分配他们住的地方。
此例一开,不消半个月,你也去,我也去,把前寨的黑猡带进有一少半来,余下的不是岑月牛的死党,便是以前为岑氏弟兄之争和后寨那些黑猡有仇,再不就是素无瓜葛的,仍在前寨受罪。
云从之所以不愿将前寨收回,乃是遵从其父云相的遗嘱,因为曾受过岑雄的好处,不到危急不能伤害岑家子孙。
明珠母子屡劝不听,她们这才想出这招纳叛的主意,见前寨黑猡纷纷自己归顺,知道时机已然成熟,再劝云从道:“我们夺回前寨,只不伤岑家人的命就是了,何必坐视前寨那些黑猡,无辜受岑月牛的虐待不算,早晚还得死在那些虎皮猡猡的手里呢?”
云从终于被说服了,方要派人到前寨查看动静,准备进攻,突然有两个人偷往前寨的黑猡,气急败坏的飞回来报告,道:“前寨因为他们的人,在一个月之内,无故不见了好多人,正在疑神疑鬼,不想那虎皮猡猡头子蓝牝牛率领大队来攻,把守寨口人少,抵敌不住,纷纷死亡,岑月牛正率手下迎敌,虽未进前去看,那虎皮猡猡人多势大,服看前寨不保了。”
云从一听,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前去救应,趁机收复前寨,机不可失,立即领了大队,以飞索渡过了神蛇涧,杀了出去。
蓉儿母女,早就寻出了一条绕出前寨口的石洞秘径,今日正用得着,余留下龙七姑和族中妇孺,及少数同族看守之外,可说是倾族而出。
明珠和蓉儿母女,带了数十名心腹同族,抄那山洞秘径,杀向后面。
那虎皮猡猡之所以敢于贸然大举进攻,因为前两天他们俘捉了一个前寨黑猡,拷问之下,问出了岑月牛的虚实,心欺前寨人少,眼看打到前寨门前,却没料到云族的人,将他们围在当中,两下夹攻,连前寨那些黑猡无不感到惊奇,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当时因防前寨的人,不分敌友,就派出前寨的降猡在高处呐喊着道:“大家听着,我们是奉了天降女神之命,前来解救你们的!”
前寨黑猡见这些救兵,如从天降,人人努力争先。
这一仗只打得虎皮猡猡,纷纷死伤逃亡,只有那为首之人蓝牝牛,带了十几个死党,拚命突围,因他力大如牛,纵跳如飞,黑皮猡猡这方面,伤了好些人,都奈何他不得。
云从恐伤人太多,才吩咐让出一条路,放他们逃走。
蓝牝牛实在厉害,由他自己带了数十名死党断后,容他们的人都逃到退路口上,这才回身飞逃。
云蓉儿从后追杀,直追到他们的巢穴,才罢休。
事后检点,当场打死了有二百多虎皮猡猡,生擒了有三十几个人,黑皮猡猡这方面,连死带伤,也有好几十人。还有把守寨口的有十几个人,被他们攻进来时,生擒了去。蓉儿向她爹爹建议,将擒来的人,放一人回去,传讯给蓝牝牛,双方各将俘虏交换。
那被放回去的人,在赶回去时,正赶蓝牝牛恨透了这方面的人,已将生擒的俘虏绑在树上,预备生吃,一听说这里肯拿三十几个人,去换十几个俘虏,当然答应。
当天晚上,双方折箭为誓,各自将人换回。
再说那岑月牛,两膀被蓝牝牛所伤,成了残废,又见手下黑猡,经后寨降猡说起云族的人待人如何的恩德,和蓉儿斩蛇的神异,从此无须再把生命换来的肉食,去献给蛇神享用,一个个欢声雷动,连他手下死党,也都一齐归顺了云族。
岑月牛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竟自一头撞死了,云从要阻止时,已来不及了,当下云从便做了全寨之主。
明珠母女知道虎皮猡猡,虽然是个隐患,吃过这般大苦之后,暂时决不敢再来骚扰。仍由她母女二人出主意,给全寨先立下许多家法。
同时也渐渐将后着的青稞种子,移到前寨种植,每人分给他们一对黄羊,命他们各人先用青稞、青草去喂,等到生了小羊再吃。后寨作为牧羊的场子。
蛇神涧改为毒蛇涧,两边打了木桩,用春藤结了一座藤桥,又命族中懂得汉语的人,拿了许多山中土产,连那蛇身上的珠子,出山到大理去,换他们要用的东西,和盐、糖、布匹,大家都过起快活的日子来。
云从因为明珠母女,为族中建下了这么多的功绩,又甚得人拥戴,无形之中,就偏爱她们母女,而龙七姑就更为嫉妒。
一天晚上,云从喝醉了酒,走到龙七姑房间,前半夜还听见他们夫妇二人在拌嘴吵架。
第二天一早去看时,龙七姑和二狗子母子二人已不知去向,只见云从已死在床上,颈间青紫,手上还紧捏着一个汉人用的绣花包袱,同一对小金镯子,一张血书。
云蓉儿原认不得字,也不知上面写些什么?看神气,云从是被他妻子龙七姑用手掐死的,在这时,明珠也赶了来,一见云从被龙七姑害死,手上拿着那个小包袱,连忙一把将那东西,从云从手中取下,塞在身上,才去唤人来将云从抬将出去安葬。
云族的规矩,他们本族死了人,家族子孙,当时是不哭的,要在葬后的第二年,听见杜鹃的鸣声,才跑到坟地里去看,觉出杜鹃能回来,人死却不能复生,这才痛快的痛哭,恩爱深的,便在坟地里去寻死。
若是死者被人害死,夫妻子孙,无论如何,都是要报仇的。
云从死后,因为云蓉她曾是女神,所以大家共举她做了女大司,全寨之王。
因为杀死云从的凶手,乃是他的大妻龙七姑,明珠是他的次妻,龙七姑却是云蓉的嫡母,所以能为云从报仇的,只有明珠和他的同族该替他报仇,云蓉是他们的女儿,是不能代为报仇的。
于是,明珠在每日吃过饭后,就带了苗刀毒箭,遍山去找龙七女有的踪迹,始终也未寻着。
自从云从死后,蓝牝牛以为有机可乘,几次的前来报仇,俱被云蓉把他们杀退。
后来,他们在山南,寻着了一片水源和草地,也有许多黄羊野兽,见有了吃的,又打不过这里,虽未明言讲和,已有好久未来扰乱了。
有一天,明珠吃过了饭,跑到云从的坟前,大哭了一阵,又带着苗刀毒箭,去寻龙七姑了,临行之前,对云蓉说:“蓉娃儿,那晚出事后,我到处查问各出口处防守的人,都未见她母子二人逃出,我猜他们定然还在山中岩谷间潜藏,我已寻了他们两年了,都未曾找着,我太伤心了,这次我若再找不到他们,我也不想回来了。”
云蓉拦了她好多次,终于还是被她溜走了,三天没见人回来,云蓉儿是母女连心,她哪能不管,就派出人去,满山乱找,好不容易在一处高岩下,一盘春藤上面,找着了她,业已两三天未吃东西,奄奄一息了。
细问之下,才知,她想全山都已找遍,只有后些过去的一个县崖,因为隔着千百丈深潭,无路可通,上面从来不见人兽之迹,她疑心龙七姑可能藏在上面,所以,她就去了那里,费了半天时间。她先手攀春藤下去,打算先下到潭底泅水过去,再寻到对岩春藤,攀越上去。
谁知,两崖春藤都只垂到半岩腰为止,莫说这边崖壁,隔下还有百十丈高,无法跳下,即是冒险纵到潭中,泅到了对岩崖下,那里都是苔藓布满,其滑如油,峭壁陡立,四无攀援,如何能上得去。
明珠为了替夫报仇,整个人简直都已疯了,她不管如何的危险困难,是非得渡过去不可,于是,她将弓袋和刀含在口内,把那盘春藤解了下来,使劲登着这边崖壁,荡到对面。
那春藤既不够长,明珠抓的又是近梢处,又用得力猛,才荡到半空,春藤忽断,幸亏她情急智生,顺着荡势,拚命往对崖纵去,居然被她捞到对面崖上春藤。
她已存下必死之心,是以一口气也不缓,死力往上飞爬。
就当刚刚翻到崖顶,忽见一团黑影,往头上打来,顿时一阵头痛脑晕,两手把持不住,坠下崖来。
她坠落之处,距离地面还有百丈,潭中尽是露出水面的石笋,这一下去,就是个粉身碎骨,合该她不当绝,还有好多事没有交代,坠到半山腰中,忽被一盘春藤接住,算是没有送命。
她在昏迷之中,恍惚听得崖顶有大石推落下来,坠入潭中,过没一会,她便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几次想要自杀,终以夫仇未报为恨,而且弓、刀在落下来时,已从口中失落,心中一急,又晕死过去。
就这样时昏时醒,在那藤盘上挣命,在被云蓉儿寻到她时,她已在这里困了三天了。
云蓉儿将她背回家中,先灌了她许多汤水,将她救醒,听她说了遇险情形,就疑心打她那团黑影,可能就是龙七姑母子。
疗治几天,她虽然侥幸活命,但头脑、胸、背,受了好些震伤,多日也未见痊愈,她性子又急躁,恨不得立刻赶到那里,再去寻探仇人踪迹。
云蓉哪肯让她前去,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回房去睡时,就派了几名黑猡,轮流守在她门前。
又过了十几天,云蓉正盘算着自己代母报仇,无奈,自己为人子女,对方亦为己母,再者后寨悬崖,十分险峻,如果大娘母子真在上面,经母亲去过一次,对方必有防备,还未容你爬上去,人家居高凭险,只须砸下两块大石,便可要了自己的命。
又见母亲为夫报仇心切,照这样下去,报仇不成,反会将自己的命赔上,自己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又那么疼爱自己,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白白前去送死……
云蓉儿越想越愁,心如火焚,怎能睡得着,就起来走到窗外,一看天上繁星,业已到了半夜了。
云蓉原住在二进洞内,心想自己母亲,可能也未入睡,何不到她房内,宽解一番……
他们这座些子,前寨共分五进石屋,第四进和第五进,只中间屋内有大窗,上面还装有铁条,原是堆藏粮食用的,云蓉儿因怕母亲从窗户私自冒险出去,才将她搬在第五进东屋内养病。
云蓉儿这时为图省事,便从寨外走,想从第三进壁窗内进去,再进入母亲房中,原没有什么用意。
那知,她刚走离第三进那窗户不远,忽见窗外一条黑影一闪,直窜进寨旁树林之内去了。
接着,便听见林内发出一种芦吹的声音,(芦吹乃是芦管所作,西南苗夷所喜用之。)她正待要跟踪查看动静,忽又听到后进传来一种扑跌的声音,恐怕母亲房中出了变故,也顾不得去察奸细,忙往后面跑去,当她刚一纵到窗上的瞬间,猛觉胸后一股冷风袭来,她忙把头一偏,一支雕毛毒箭,擦身而过。
幸而她避得快,如果稍慢一点,被它射中,那就死定了,心头不禁一凛。
当她脚才落地,倏闻后房已传来“扑通”重物坠地的声音,越听越真,还隐隐听到母亲“噢”的声音。
这么一来,她心中更是紧张了,认为母亲房中出了事,当时由于心慌意乱,也无暇顾及那放箭之人,慌慌张张,奔到母亲房中一看,门外看守的两人,已中毒箭身死,就见母亲正和一个浑身长着长毛的怪人,扭在地上打滚。她未及看清那怪人是谁,上前将那怪人擒住,用屋中现成的绳索,绑了起来。
她知道怪人外面还有余党,芦笙不在手内,无法聚众,恐是虎皮猡猡所派,忙于知道敌人来了多少人,自己好急作准备,那知,还未等她盘问,那怪毛人反高声喊起人来,那声音听来非常耳熟,无奈只有火池一点余光,看不真切是谁?
此刻,她母亲因病中和人拚命,业已累得筋疲力尽,身上又被火烧伤,坐在地上喘气,一听到那怪毛人叫唤,拚命从地上纵起,抢上前去,扣紧那怪人咽喉。
这时,云蓉已寻得松燎,近前一照,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那长毛怪人,竟然是她的嫡母大娘,此刻被她母亲用力扣住咽喉,两眼翻白,眼珠努出,业已难咽气了。
云蓉连忙拦阻其母,道:“娘,你先将两手放开好不好?他们外边还有余党,等问明了再说。”
明珠听从女儿的话,将手松开,容龙七姑缓了一口气,再问她话时,龙七姑却倔强得很,死也不说,经明珠母女几次的用松燎烧她,她受不了痛苦,方才说了出来。
原来她因云从不和她恩爱,因妒成恨,又为云蓉儿受众人尊崇,夺去了他儿子将来继承大司的机会,心中更恨,那日酒后,和云从理论,又被云从将她打了一顿。
她那儿子二狗子上来帮忙,又差一点被云从踢死,因在恨极之下,母子二人,合力将云从弄死,知道前寨谷处出口,都有人把守,无法逃出,就逃到了后寨。
后寨深处,并无山洞、鸟兽,只有潭中生鱼,和重草、松树,更知道明珠一定会寻她报仇,所以两年来不敢出面,就在崖上掘了个土洞安身,吃些生鱼、野菜度日,可说是受尽了苦。
日子一久,身上就长了许多长毛。哪知,明珠还是不容她。日前又从藤上纵爬过去,偏巧就碰上明珠,正在搜寻他们。
她母子在逃走时,只带了十几支雕毛毒箭,因为留着射鱼,舍不得用,才拿木棍将明珠打下潭去,偏偏又掉在藤盘上面。
她见明珠未死,原想推石来砸,因恨其不过,率性留她多受几天活罪,才不用石头去打,每日看明珠在藤上挣命为乐。
不想在第三天早上,再到岩上去看,正赶上云蓉儿找到了其母,正在救人,她见来人太多,也知道蓉儿的厉害,不敢轻动,也不敢放箭,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蓉儿把人救走。
后来,她越想越恨,才决定趁着没有月光之时,前来行刺。她母子二人,自从吃了两年野草之后,却变得身轻如燕了,虽然这样,过那深潭,一样也得凭依着那春藤,不过,却不十分费力而已。
他们母子在那日清早,便纵过潭来。
寨中路径,他们本熟,,只是不知明珠住在何处,于是,他们先寻到一个她最亲的同族家里,趁那男的外出,母子二人,就将他妻子杀死,藏过一边,等那男的回家,又将他擒住,并在门外插上草标,便不怕有人溜了进来。
须知,猡夷人的风俗,夫妇交合或男女偷情,无论在家、在野,均于门外路侧,插草标为记,见者即不得擅入,或者绕道而行,否则,犯者即以白刃相见,不死不休。
那男的还不知道妻子被杀,被她母子用毒刑拷问,才供出蓉儿母女的住处,然后将那男的也一并杀死,将他家中食物,饱餐一顿,恐被人撞见,只寻隐秘之处藏伏起来。
到了半夜,本是想去刺杀蓉儿的,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摸向明珠的居处。偷偷进去,先将屋外防守之人,用毒箭刺死。
在那时,明珠本就没有睡着,听见了响动,正要出去看时,龙七姑已然冲了进来,举箭就刺。
明珠原本是黑猡一族,力气原比她大,又加那时火池正旺,业已看清她是谁了。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一手先将毒箭抢来折断,两人都是拚了死命相争,打了好大一阵工夫,有一次差点没有滚进火池烧死。
也是明珠合该报夫仇,龙七姑竟会没叫她儿子同来,如果母子联手,那明珠必定死在她母子手内不可了。
云蓉儿听了,方知外面那团黑影,竟是她兄弟二狗,他一共才来了二人,就放宽了心。
龙七姑知道自己被擒必死,说完了这番话后,并不向明珠求饶,反而向蓉儿求道:“蓉娃儿,二狗好坏也是你的兄弟,我死之后,你可不要害他,为你爹留个后代。”
云蓉儿原知此事,完全是由龙七姑主动,二狗年幼无知,怎能怪得了他。正想答应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乃是来了接班防守之人。
那龙七姑一听外面有人,她忽然满面通红,两眼露出凶光,大声喊道:“你是什么天降女神,分明是我丈夫从雪地里捡来的汉家女儿,如何能乱了家法,做你们大司……”
她末一句还未喊完,明珠倏然已抢了上去,用手中的半截毒箭,扎入了她的咽喉,跟着又轻喝一声道:“快伏在门侧,不要动,现在事关紧要……”
话声未了,人已纵了出去,接着便听外面,有两三个人倒地的声音,云蓉藉着外面火池的火光,见进来接班的两人,俱已身死,而她母亲手中仍捏着那半支毒箭。
云蓉儿见状,尚以为其母发了疯,任性杀人呢!她连忙先夺下她手中断箭,扔到火池,然后将她抱进房内睡下,明珠在病中打了半夜,又连杀三人,此时力已用尽,奄奄一息了。
云蓉儿正要去唤人,取些汤水来,明珠连忙摇手止住道:“不用了,快把外面的人支开,我有很多话和你说。”
云蓉儿支开了防守之人,回身就坐在明珠身前,明珠拉住了蓉儿的手,喘了几口气,道:“娃儿,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云蓉有些不忍,忙道:“娘,何必这个时候说呢?等你病好之后再说不行么?”
明珠摇头道:“我没有时间了,你好好的给我听着,你不是我同你爹爹亲生的女儿……”
云蓉一听,大为吃惊,也就静心听了下去,明珠道:“自从你祖父来此,打败了虎皮猡猡,我嫁了你爹爹之后,夫妻十分恩爱,当年我便怀孕了,到九个月上,我同你爹爹,冬天出去打猎,顺着虎迹,走到前面山口,忽然天降大雪,因山路太滑,天时已晚,无法赶回,恰好路旁有座崖洞,想到洞中住上一夜,明日再回家。
“那时,我怕你爹爹怯冷,也没有对他说,就一入山洞,捡了些枯柴,准备生火取暖,不料回洞路上,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就痛昏过去。过了一阵,醒来一看,见你爹爹手上抱着一个小女孩,也不知他那里,找到了一个绣花包袱,将你包着,正偎坐在我身后,火也被你爹爹升好了,我见生个女儿,很是喜欢,只不知你爹爹从那里得来的花包袱。
“你爹爹因我产后气虚,也不肯明言,原先我们打算坐到天明就走,不知怎的,我们竟然双双的睡着了。
“等到天亮时,我突觉得身上又热又沉,睁眼一看,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就见一只浑身黄紫花斑,吊眼白额大虎,正伏卧在我身前,两只前腿恰好搭在我的身上,所以觉得异常沉重了。
“这时,你爹爹也醒了,我们都吓了个魂不附体,知道这种猛兽,不太爱吃人,想必是见我夫妻睡着,错疑已死,所以不会伤了我们性命,我们在虎爪之下,无法逃避,率性装死,以等那虎自走。
“我暗中去摸放在身旁的刀,以准备万一。
“就在这危险万分之际,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是否已被那虎给吃了,不由又恨又急,便趁着你爹睁眼看着我时,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也将刀摸在手中,两人合力抽空腾起身来,将那虎刺死。
“正当我用眼睛示意时,那虎忽然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呵欠,转过身去,重又蹲下。
“当那虎起身转侧之际,我同你爹爹看它磨牙伸舌,以为要来生吃我们,正想就势纵走,给它一刀。
“忽见那虎肚皮之下,吊着一样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那个绣花包袱,内中一个小孩,正是自己的小孩,正含着虎乳不放,那虎好似怕伤了小孩,起身动作很慢,直到它转过身,才轻轻将一个乳头挣落。
“那小孩吃不到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虎忙将另外一个乳头喂进小孩嘴里,一直等那小孩吃饱睡着了,它方懒洋洋的掉头走了出去。
“我同你爹爹想伺机杀它,及至它拿乳喂你,知道你是神女下凡,不由看呆了。
“等那虎走了之后,我们方赶过去,将你抱起一看,见那绣花包袱上,还有许多牙印,当时也不及再说什么,恐那虎再回来把我们生的孩子,当成它生的小虎看,等它回来就走不脱了。
“当下由我抱着你,同你爹爹往回路飞跑,就在快要跑进山口不远,忽然后面猛虎狂啸,登高一望,果然是那只吊睛白额大虎,从后穿山越岭,追赶前来,知道它是想抢回孩子。
“我们慌得没法,你爹爹本领不济,我又刚产后,加以昨晚、今早,未吃东西,雪又大,天又冷,又跑了这一大截山路,虽然带有弓、刀,终想万一只敌不住,反做了猛虎口中之物。
“因那虎既肯用乳去喂你,想来不会伤你,万般无奈,才将你放下,我们跑了回来。
“眼看着那虎过来将你衔走,我既心疼,又力尽,一阵难过,不由晕死过去。
第十三章
“等我醒来时,已经被同族抬了回来,我睁开眼来不见了自己的孩子,禁不住痛哭失声,伤心欲死。
“你爹为了安慰我,就派了许多人,持了毒箭,搜寻了好几天,莫说小孩,连老虎的踪迹也不见了。
“又过了一年多,族人在后山打死了一只老虎,正就是那只吊白额大虎,我看到了虎,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我就缠着你爹去找,就在年前遇虎的那山洞里,找到了小女孩,那就是你。
“你因为自幼被老虎哺乳长大,所以从小就力大身强,聪明伶俐,不过,我总奇怪你有些像汉人,不像是我亲生的女儿。
“有一天晚上,你爹喝醉了酒,当着龙七姑,说出了实情,原来我在生产时,因怀孕尚未足月,而又天寒,于是那个小孩,落地夭折了。现在的小孩,乃是我去取柴生火时,你爹忽然听见了小孩的哭声,寻到洞角,摸着一个绣花的包袱,拿到明处一看,见里面包着一个女孩,相貌甚好,看出是汉人之女。
“正要等我回来商量,偏偏我在进洞之时,跌了一跤,晕死过去,接着我分娩了一个女孩,不幸的是一落地就死了。
“你爹在急忙之中,用刀将脐带割断,见小孩已死,就在洞外埋了,然后将火生好取暖,用带来的青株酒,将我灌醒,因知我产后受不得刺激,所以也没有说。后来,你又被老虎衔去,又忘了讲,直到又找到了你,你爹一高兴,才讲了出来。
“我当时听了你爹的话,才知失女又得女,反而更爱你了,但是,大娘龙七姑就不然了,那是因她未曾生育,又见你爹与我十分恩爱,心中就十分嫉妒,又见我十分喜欢你,她就更是嫉妒。
“按照我们猡夷生番的规矩,凡是抢来汉人,应该是要被祭神的,谁要是隐藏不报,便是死罪。
“她既知道你是汉人之女,几次三番蛊惑你爹,将你丢到蛇神涧去祭拜蛇神。
“你爹也十分喜欢你,他如何能舍得,而且是爱屋及乌,因我喜欢你,他也视同亲生,反而将龙七姑大骂了一顿。
“龙七姑那时还算有些怕了你爹,所以没敢去告发,又过了几年,他们云族被岑氏弟兄逼得逃入后寨,方在无意间从那绣花包袱中,发现了一只血书。
“你爹当年虽曾和汉人常有来往,可惜认字不多,只知你是前明皇帝姓朱的女孩,别的就不知道了。
“又过了两年,龙七姑已生下了二狗,我也生下你兄弟三狗,你爹虽然不喜欢龙七姑,却喜欢二狗,因见岑氏弟兄互相残杀,知道龙七姑将来必将实情告诉二狗,所以就把血书留下。”
明珠说到此处,已然喘不成声,云蓉忙着为她揉搓,她又喘了一阵,方才接着道:“你爹的意思,是准备他母子异日不能相容时,你就拿着这血书包袱去寻你汉人父母,认祖归宗。
“龙七姑知道了你爹的这番用意,以为二狗仍有做家主的希望,对你的仇视,也渐为好些。
“谁知你天生神力,合寨敬服,不久又诛了毒蛇,夺回前寨,俨然已是一寨之主了。
“你爹虽然是大司,反仗我母女二人之力,压住众人,她就越想越气,便趁你父亲那日酒醉之时,先用好言同你父亲说,要你爹爹在生前将血书取出,对你说明经过,由你出山去寻你的生身父母,把二狗正式作为承嗣,被你爹爹痛骂了一顿,后来想是越说越僵,又被你爹爹毒打,这才母子二人狠心将你爹合谋害死。
“你爹死后,我同你先后进房,看见你爹手上,拿着一纸血书,便猜出了一半,我知我娘家族人,素来厌恶汉人,若知你非我亲生,绝不能像如今这般拥戴,并且也不能在此存身。
“我固要拼死去为你爹报仇,你兄弟又小,别人更不配做全寨之主,我又舍不得你离我远去,所以一直不对你说明。今天大仇已报,我死在眼前,你可将血书包袱藏好,连对你的兄弟也不可泄漏,你如不愿在此,也等你兄弟长大成人后,能做大司,再行出山。”
她说完将血书包袱交给了云蓉儿,才去唤三哥来,她同三狗见面,没说几句话,全寨的主要头目,都得了凶信,赶奔前来,明珠挣扎起来,略为吩咐了一些后事,便即死去。
云蓉儿因养母这么多年来,疼她爱她、呵护她,亲生母亲,亦不过如此,但是她又不便违背本山的规矩,当人哭泣,可说是哀伤到了极点。
当下,她强忍着悲痛,将龙七姑杀夫又行刺养母的事,重说了一遍,连门口被杀的那四个人,也推在她的身上,加以明珠平日待人恩威并用、赏罚严明,颇得众心,大家听了她的遗言,对于云蓉儿更加地拥戴。
不多日子,她把本山的生产,命通汉语的同族,去换来许多他们喜爱之物,同牛羊鸡鸭,分给大家喂养畜牧。
过了两年,人人都富足起来,她知道全寨都信服没有二心了,渐渐的禁止他们残吃生人,托说有神托梦,说吃了生人,死后便下地狱,等到号令通行,又命亲信同族到大理购买了许多应用的家具,以及各种陈设,那些猡猡们更是欢喜。
一面又命那些通汉语的人,教大家学习汉语。
他们的生活进步了,但是仍然忘不了虎皮猡猡攻打的恐怖,于是云蓉就先领了众人,去同蓝牝牛打了一仗,大获全胜。
她知道虎皮猡猡不会再来扰犯了,就由那些心腹当中,选了几个得力可靠的人,扶持三狗做了大司,而她却退居后寨。
有一年冬天,姊弟二人出山打猎,从虎口救下一个孤身老者,途中遇虎,挑夫已被虎咬死,云蓉儿见那老者行李中,俱是书和笔砚,她心中一动,正好借他解开那血书上的话,查明自己的身世,于是就把他接进寨中。
那老者姓周名齐,乃当年随侍永历皇帝入缅名臣周全之子,自从吴三桂将永历骗回昆明逼死在九华山之后,他们这一家就流落到云南了,立誓不做满人的官,一向以教书糊口,年终辞馆回家,明年有无馆地,还很难讲。
他家现住楚雄,家中还有妻子儿女,景况甚寒。
云蓉儿既然要查清自己的身世,又见老人忠厚,就有心将他留下,又怕他不肯与这些蛮夷杂在一处生活,那知,她试着一问,老者竟然满口答应,并感慨的道:“老朽为了衣食,走遍天下,都是奉着满人正朔,每次散馆,也都是为了向学生讲说胡儿暴残,想使凡经教过的学生,心存明室。闹来闹去,稍微知道我一点的人,都不肯聘我,伯夷叔齐耻食周粟,死于首阳,但是首阳还是周土,想不到在这深山穷谷之中,居然还留下了一片净土,为老夫息壤,岂不快哉。”
他很痛快的答应下来,过了一段时间,云蓉儿见这老者忠义正直,很放心的由他到处游玩,又过了两个月,那老者就和云蓉儿商量,要将他妻子儿女接来,情愿不要束脩,分几亩青稞地,让他自在耕种过活,同受本寨法度。
他这个意见,在云蓉来说,是求之不得,于是在第二天就命人陪他去将家小接来。
这位老先生,不但学问甚好,而且深通兵法,以及星地修寨之学。
自从周齐进入山寨之后,并将此地命名为青云寨,再经他出主意整顿,湘度山谷险要,因势利便,并教导那些苗猡认字、讲武、种桑、畜牧、钓鱼、贩货等技能,又立下了九条法规,全山遵守,三年的工夫,把整个青云寨治理得家家富庶、人人安乐。
他初来时,那些苗猡,嫌他老弱无用,不知他们的女神找他来干什么,口里虽不敢说,心里难免总有不服的地方。
自从,经他修好了两处栈桥,有一次虎皮猡猡前来报复,他只用了一百多个人,设下了诱敌之计,杀败了虎皮猡猡千人之众。
苗猡对他才改了轻视之心,后来他又提出种种设施,经云蓉下令强制实行,大收成效。
经此一来,全寨的人,对他更加心悦诚服,都尊他一声老爷子。
云蓉儿自经这位老人家指点下,读了不少的书,就连整个青云寨的苗猡,无形中也受了很多益处。
他们起初住的地方,多是土洞和树顶小屋,穿的是兽皮围裙。现在,除了衣服,要等全年头一次的布织成,下半年就可穿上身外,人人都有了房子和家具,而且他们还种起玩赏的花草来了。
他们为了感念他的功劳,大家提议,将后寨让出来,给他全家居住,还拨了许多苗猡,分班服侍。
又过了一年,云蓉儿试出这位老人家确无二心,这才将血书取出,向他探问身世。
哪知这位老人方把血书读完,就泪流满面跪下地来,直朝云蓉儿叩首。
这一来,闹得个云蓉儿手足失措,细问之下,才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分。
原来这云蓉儿,乃是朱明永历帝的后裔。
自从永历帝被吴三桂叛弑,皇子继业逃到永昌府一个旧臣家中暂避。
那旧臣姓余,非常的忠义,与皇子改了个姓名叫作王存嗣,以示王室留后之意。
在那个时候,清廷网罗四布,到处搜寻明朝家室,他被一个奸人告发,到余家搜寻永历皇子,余家满门死难,唯有皇子王存嗣夫妇,被一位侠士救走。
那时,皇子之妻已育有一女,刚刚满月,又见生的是个女儿,更是失望,她就决心一死,以免累及世子,于是就在经过一处悬崖时,跳下了悬崖,母女二人同归于尽。
就在她一纵起时,已被皇子发觉,一把将她抱住,皇子之妻心急之下,失手一甩,就将女儿甩入悬崖底下,她自己也昏了过去。
皇子夫妇随着那位侠士,逃到太湖隐居,第二年生下了一子,取名王人武,因清廷追拿得紧急,夫妻二人携了幼子到处流浪。
到了第三年上,他们遇上了“醉方朔”陆地真人单鹗,因为皇子之妻,乃是单鹗之妹,郎舅见面,免不了一番唏嘘,后来单鹗见大势已去,天亡明祚,无力挽回,便筹了一笔巨款,打发二人到四川去远避,他自己也入隐深山了。
云蓉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几次都想离山出外找访,全被这位老人家止住,他道:“我只知道他们在四川,可是四川那么大,你往哪里找去,再说,如今人心太坏,道途险阻,你虽然有本领,到底是个孤身女子。”
云蓉虽听老先生如此的说话,还是不肯死心。
就在这时,来了三狗云超,他坐在一边,哭丧着脸也不说话,云蓉笑道:“弟弟,你怎么了?你现在已是一山之主了,应该高兴方对,为何这样气鼓鼓的,有什么事,告诉姊姊,我替你出气。”
云超就只坐在石凳上流泪,也不答言,云蓉问得急了,他才道:“姊姊,你不用装了,我全知道,你无非是想丢下我们走远了。”
云蓉一见他竟然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大吃一惊,连忙禁阻着他不要再往下说,然后同他走出屋去,到僻静无人之处一问,才知道他所知道的也不多。
原来,他平素和周老先生的女儿文美最为相好,这几天他见姊姊老是愁眉苦脸的,以为云蓉舍不得让出大司的位置给他,便对文美发着牢骚道:“本来嘛!本山全靠姊姊辛苦治理,大家才有福享,她如何不做大司,我才不干呢!”
周文美原是听她爹说过,就将云蓉要离山寻亲的事说了,只未说他们不是亲手足,云超一听他姊姊要出山去,便吵起来,不但他自己不愿做这便宜的大司,反要当众说出机密,让云蓉儿走不成。
云超这一闹,吓得周文美着急起来,忙道:“你这么一来,不但你姊姊失了威信,以后不好服人,如被虎皮猡猡知道,可就要惹出大祸了,就是我爹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也不能饶我,你只能请你姊姊早去早回,千万不可泄漏此事。”
她说着几乎失声痛哭,后来拿寻死来要挟,他才将念头打消,再者云超从小是由云蓉儿给带大的,姊弟感情极好,他实在不愿姊姊离开他,愁思了多少天,这才来苦求。他绝不愿做大司,只求姊姊不要走,边说边哭。
云蓉儿被他逼得无法,才答应他早去早回,云超这才点了点头。
云蓉见这位周老爷子,不但智足多谋,就是他的子女,也都能文能武,非常能干,难得周文美和云超相爱,于是,她就向周老爷子提亲,并择日给他们照汉人规矩下定婚礼,结了亲事。
这天,她见诸事都已交代,就去找老爷子商量动身之计,才一进门,就见室中,坐着一个穿着极为破烂的生人,整个青云寨,处处都有人防守,也不知他是怎么进山来的,事前连一点信息都没有。
周老爷子和他引见,才知那人正就是自己的亲母舅,“醉方朔”陆地真人单鹗,就听周齐笑道:“还不快行礼,他就是你亲母舅,难得他寻到这里来,赶快叫人备酒来,等他喝够了,你就见到你父母了。”
那人也不说话,只管喝他的酒,一口气喝了两大葫芦,站起身来,也不告辞往外就走,周齐送他到房门口,他就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下月再见。”
话声一落,踢踢拖拖,拖着个鞋往前走去。
云蓉儿因他是个生人,恐防守的人不让他出去,正要叫人护送,周齐忙说不必,就你送他出去即可。
王崇明和杨氏父女,自从坐定吃喝,便听这姓云的蛮女,说她以往的身世,滔滔不绝,不但说得有条有理,而且声音婉妙,举止从容,一点也不带苗蛮气势。
后来又听了她的出身,才知是先明皇帝之后,真要论起来,她还是王人武之胞姊,虽然生长苗疆,却也读书识字,各人都把疑惧之念抛开,听得出神,忘了倦意,及至说出穷道人单鹗的名,而且还是她的亲母舅,益发聚精会神的往下细听。
这时,大家早已酒足饭饱,云蓉儿便唤人来撤去残余,汲些新泉来饮。
王崇明恨不得她早些说出师父踪迹,忙问道:“那位道爷,后来怎么样了?”
云蓉儿笑道:“要不是这位道爷,我也不会请诸位来此了,且等新泉取来,我再往下细说如何?”
一会儿,新泉取来,云蓉吩咐余人出去。
云蓉儿打发走了服侍他们的苗猡,方又接着道:“那位道爷,后来见面,我就叫他舅舅了,他从小就和周世伯,还有一位欧阳叔叔玩在一起,除我父亲,被清廷追得四处流浪之外,周世伯是教馆度日,惟有他和欧阳叔叔,每日装疯卖傻,歌哭无常,后来忽然不知去向,当我父亲隐居太湖时,他二位还寻了去相见,不过业已改了道装,据说他们已修成剑仙了。”
王崇明忙道:“自那日走后,什么时候又来的?”
云蓉儿道:“自从那日走后,过没一个月,他又来过了几次,来了也必找我去相见。”
杨老者笑道:“血浓于水,你们甥舅之间,也必相处甚得了,姑娘寻亲之事,他一定得帮忙的了。”
云蓉儿笑道:“他是很夸奖了我几次,关于寻亲的事,却叫我不要急,说什么滇西路上,最近好几处都有坏人,我素来未和汉人交往,单身行走,既不便,又危险。”
碧娃插口道:“你被他说服了?”
云蓉儿昂然道:“我当然不服,他便要我和他先打,打得过便可以去,连打了好几次,我全输了,我见不能去,就很伤心的哭了。”
丹姝笑道:“姊姊一哭,舅舅心软了,就答应你去了,可对?”云蓉儿轻轻一摇头,道:“他没有答应,他说他并不是不让我去,因为还没有到时候,于是,他削了一柄木剑,叫我每次在他来时,学点剑法,等练好了剑,才可以去。”
碧娃道:“那该等什么时候呀?”
云蓉儿道:“我也这样问他了,他说等替我将同行的伙伴寻着,就可动身了。”
王崇明笑道:“他不知要给你找什么样的同伴?”
云蓉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他前日走后,忽然在昨晚半夜三更,又来了,说是他几日前,在龙川江畔救了姓杨的一家父女三人,还收了一个姓王的弟子,就由这新收的弟子,护送杨氏父女至云龙投亲,他那家亲戚,正就是我父母,今早必从这山外经过,命我先去接进山来,款待数日,随同一路动身,命我不可错过机会。
“我一闻言,便即唤起我兄弟,乘月夜出山等候,到了山谷,我命人四路迎探,去的人还未回报,忽然路旁深草跳出一只老虎,我们追到树林之内,恰巧遇着了四位,看你们穿着人数,俱和我舅父所言相符,你又说出姓王,知道不会有错,恐天光大亮后,被路人看出我们行踪,未及说清原委,就把四位迎接到此,我想这三位,定是杨伯父父女了。”
王崇明和杨氏父女,听完她这一番话,早都变忧为喜,大放宽心了。
杨氏父女,通了姓名,道了谢之后,王崇明已抢着问道:“家师既然昨晚到此,想必未走,方承家师不弃,收列门墙,尚未畅领训诲,意欲专程前去拜见,请领在下前去,不胜感谢。”
云蓉儿笑道:“昨晚我舅舅来时,吩咐完了话,又命我将本山安置安置,随你们起身,叫我仍姓云,他说完就动身,到湖广去办一件未了的事,说完就走了。”
王崇明听说师父走了,好生依恋,因为云蓉儿传了醉方朔留下的话,便和杨宏道商量,决定随本山主人同去,最好不过了。
大家又坐谈了一会,云蓉儿的兄弟云超,进来请云蓉儿出去升座理事……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一片喧哗,一会工夫,两个猡女跑进来报道:“后寨树林失火,火势很大。”
这时,周齐也赶来了,忙叫云蓉儿吩咐众人,不要惊慌,一面准备钩竿刀斧等物,然后留下几名猡女伺候杨氏父女,匆匆约了云蓉儿姊弟出去察看。
王崇明也要前去,便随着云蓉儿等人,一同去到高处一看,就见后寨西方一带树木,全被燃烧,火炬烛天,天心皓月,都成了灰白色,遥听人声嘈杂,乱成一片。
周齐便对云蓉儿道:“此火现在还断不定是人放还是野烧,只是天干物燥,那些树木又是多年老树,容易着火,绝非人力所能救灭,你可同你兄弟和王世士领了前寨的人,赶到火场,吩咐前后寨人等,将火场周围树木砍断,取浓密的树枝龈饱了水,填塞火路,以免到处延烧,波及前寨,我同铢儿在此稍为布置,再令饨儿与你前去接应。”
这时,众苗猡已将应用之物备好。
云蓉儿别了周齐父子,同了王崇明、云超率领众人,渡洵走到火场一看,只见方圆十顷,由后寨直到下面的一片树林,已全被火延烧。
只听劈剥爆炸,同嫩绿树枝上发出来的呼呼之声,如间乐交奏,红光火焰,直冲霄汉,有些火势稍弱,还未全燃的树林中,那些野兽,如冻蛇钻窗一般,到处狂吼乱窜。
那地方住的,乃是虎皮猡猡,已都逃得没有个影子,离火场百十步外,便闻见木焦味,燃着的零枝碎干,满空飞舞,火烟呛鼻,炙肤热痛欲裂。
云蓉儿见那些虎皮猡猡全都不见了影儿,就请王崇明与云超各带百十人,换了兵刃,分抄两路,抢往上风砍树木,以隔断火路,她自己却着火势前面,约束众人,如法下手。
一会工夫,手下来报,虎皮猡猡实都不见了。
云蓉儿闻言,好生奇异。心疑这场火许是虎皮猡猡的头儿蓝牝牛所放的火?但是,这里是他们住的地方,为什么要自害自己呢?
她寻思了一阵,想不出个道理来,只得先行灭火。
王崇明和云超等人,他们分三路施救,周锐也领人赶来相助,直到天光大亮,虽将火路隔断了,不致延烧,但是火势仍未熄灭。
云蓉儿又命云超,去换人来替班,轮流灭火,并带些酒肉籍耙,与大家同吃。
到了午后,火势渐衰,仍然不见蓝牝牛和那些虎皮猡猡,就留下了云超看守,她就陪着王崇明回到前寨。
自昨晚云蓉儿等去救火之后,周齐便先回去看望眷属,见女儿文美,只不过日间受了些惊恐,并未受伤,安歇片刻之后,亚已复元,听说前寨来了两位女客,俱在芳龄,美貌聪明,便要周齐带她前去相见。
周齐身从将文美配与云超之后,便移居在离后寨不远的山坡下面,盖了一所木瓦房居住。距离火场较近,却隔着两条溪涧,而且又在上风,并无妨碍。
周齐也想和杨宏道谈谈,于是父女二人,嘱咐好了家人,便到了前寨,与杨氏父女相见。
老少五人,俱都谈得十分投契,到了半夜,灭火的人,仍还没有回来。
周齐笑向杨宏道:“今晚这场火,许是野烧,只能隔断火路,扑灭较难,老兄携着弱女流亡奔走,定然劳累不堪,要等主人回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何不移驾荒居,与两位令媛,安顿了住处,老兄与我,同榻而眠如何?”
文美难得有个伴儿,巴不得与丹姝、碧娃相聚些日,又从旁竭力劝驾,当下周齐父女,便对那服侍的猡女,留下了话,陪了杨宏道父女,同至家中谈了一会,也就安歇了。
第二天,听说云蓉儿仍然没有回来,率性就将杨氏父女留在家中等候。
云蓉儿回来了,但却不见了杨宏道父女,猡女向她报道:“人被周老爷子接去了。”
云蓉儿笑问众人道:“我原为了救火心急,竟忘了安顿他们三人的住所,还是周老爷子想得周到,会替我款待佳客,他那里虽没有前寨大,因是新修的瓦房,倒也精致,倒不如就让他们住在那里,较为好些。
“王壮士连日劳顿,不曾安歇,昨晚又帮我灭火,累了一夜,我们率性到周老爷子那里去,吃过了饭,安歇一日,再作动身之计吧!”
说完,陪着王崇明同到周齐家中,大家见面,互谈了一会火势,又把虎皮猡猡都不见人的影儿的事说出。
周齐沉吟道:“以蓝牝牛的本领,绝不会葬身火窟,其中必有缘故,且等火灭之后,再探寻他们的踪迹吧!说不定在火起时,他们又回到了虎穴去了。
“但盼今明日能下一场大雨才好,所幸这两天没有大风,不然乱子还要大些呢!现在火势虽灭,余烬未熄,仍须随时扑灭,所以火场不能离人。
“王壮士连日辛苦,还须歇息半天,虎皮猡猡的人忽然不见,大有可疑,你们四人只可轮流灭火,不可大家累在一起,一旦有事,支持不住,无论如何,须等那些虎皮猡猡生死之谜解开,火势完全扑灭,你们才能动身,好在少主一家不会离开原地。
“再说,你们是去投亲,此间不受外人管辖,平安已极,何必忙着动身,诸位以为如何?”
杨氏父女原是逃难,凡事依着王崇明,不肯自主,王崇明虽然见师心急,巴不得早将杨氏父女送到,一则有师父留下的话,命和云蓉儿一道走,二则主人待客情殷,遇到这种天降大火,阻滞行期,也是无法,惟有耐心静等火灭之后同走。
云蓉儿见王崇明愿意等她同行,自是心喜,便请王崇明也住在周齐家内,以便与杨氏父女一同款待,自己好安心前去救火。
王崇明仍要跟去帮忙,经周齐、云蓉儿再三婉谢,请他稍为歇息,到晚间再行奉烦,王崇明也只好作罢。
云蓉儿走后,周齐便领王崇明到周铣书房去安睡,王崇明真的是连日辛苦太甚,一倒便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一更天过后,才睡醒转来。
早有云蓉儿派来伺候的人,领他去前寨,周齐、云超夫妻、杨氏父女,俱都在座。
原来云蓉儿回去之后,并没有少歇,稍为办理了一点日常之事,赶紧挑选了数百人,去将昨晚救火的人换回,叫云超、周铣先回去歇息,晚上再来替班,二人俱都不肯,云蓉儿对云超半吓半劝的,才将云超劝回来休息。
当时议定,云蓉儿她本人和周铣做一班,督率救火,晚上三更之后,再由云超和王崇明来替,是以云超一回来,便命他速去安睡一会,晚上好做事。
火势虽被众人隔断,无奈那些树木,多是千年古木,枝叶繁茂,加以山中春藤,含有油性,也容易着火,烧断了的枯枝,带火到处飞舞,落在哪里,哪里起火。
幸而人多手快,虽有几处着火,俱都当时扑灭,未成巨灾,火场四周,虽然经众人挑了涧水泼洒,火势渐小,当中却依然烈焰冲天,近火场百十步内,山石都烧得通红,奇热异常,漫说扑灭,连身子都难近前。
看情形,除非天降大雨,否则要想扑灭这场火,没有十天八天,绝难办到。
如果要刮起一阵山风,那简直就不得了。
周齐得信,好生疑虑,那火势虽大,只要解救出力,但盼不起大风,至多不过多延几日而已。
惟有虎皮猡那些人的忽然失踪,却想不出什么原因。
就在他疑虑难解之际,恰好云超面带惊色进来,他忙问云超出了什么事。
云超说了经过。
原来云超对于那些虎皮猡猡突然不见的事,也是十分的疑虑,以他的判断,必然是火起时,他们逃往虎穴去了。
因为,虎皮狎猡对他们来说,多少年来,都是一个可怕的威胁、一层隐患,现在不见了,不知他们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还有这场火,是否他们放的呢?他们放火的目的?……
于是,他就趁着月色,特地赶往虎穴,去探看他们是否在那里。
谁知,到了那里一看,一点动静俱无,只见下面有一个十多丈长的东西,好似在那里蠕蠕闪动,月光下看不甚清楚,起初还道是山石。
他在岩上往下面看了一会,不见动静,便援着春藤,悄悄爬了下去,忽然踏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一个虎头。
看那虎头,好似被什么猛兽,用嘴咬掉下来的,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到处都是虎骨、虎头和怪兽吃残的虎腿。
云超心中奇怪,渐渐走离那东西不远,忽听鼻息咻咻,对面有两盏蓝光闪动,壮着胆子,向前又走了几步,猛觉一阵腥味扑鼻,定睛仔细一看,前面卧着的东西,竟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那怪物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从头到脚,有两三丈高,两只眼睛,闪电般发出蓝光,蹲伏在那里,吓得云超魂亡胆丧,不暇再看怪物的身长,拨转头往回就跑。
他刚刚抓着适才下来时用的一根春藤,业已惊动了怪物,追了过来。
行动时腥风大起,发出了破锣的怪声,身上沙沙的响,云超刚刚援起春藤,快离下面不远,那怪物业已赶到脚下,猛地往上一窜,一口未咬着云超,将一股有人臂粗,由岩顶直垂到下面的一大盘百年老藤咬住,只一甩,连根拔起,拉了下去。
在这危机一发之际,幸而云超急中生智,觉着春藤往下一紧,就势踏着藤梢,用力一纵,到了上面。
那藤生长在山石夹缝中,何止百年,根深蒂固,被这怪兽咬住往下用力一拉,连那着根处两丈方圆的一块大山石,都被它带了下去。
云超在上面,从沙石坠落声中,猛听“轰降”一声大响,接着一声破锣般的怪吼过去,翻腾了两下,就不见动静了。
云超冒着大险,回头看去,那怪物许是被那坠下的那块大石,打得晕了,竖起身子的上半截还在崖石上面,纹丝不动。
估量它的全身,少说也有十七八丈长,一会工夫,又在那里闪动了,吓得云超哪还敢停留,就飞跑了回来。
周齐闻言之下,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心静气,想了一通,忙命云超随着王崇明,先去将云蓉儿和周铣替回。
周齐等到云蓉儿回来,把云超所见的事说了一遍,道:“那些虎皮猡猡,究竟去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何以要纵火烧林,着火以后,又不露面?
“还有,云超在虎穴中所见的那个大怪物,想是洪荒留下而未绝种的旱龙之类。
“这类东西身躯长大,猛烈非凡,它将虎穴中猛虎吞吃尽后,无处觅食,早晚要到本山来侵害人畜。听云超所言,他已援着春藤爬到崖上,那怪物才赶到脚下,定然行动不甚敏速,也不会往高处纵。
“这还好对付一点,此事必须预为防备,以免人畜受伤才好。”
云蓉儿道:“老爷子之言,甚是有理,那虎穴我曾去过,四面俱是壁立高崖,虽然有条虎行之路,宽处还不到五尺,窄的只尺许,路径还非常弯曲,高下错落不等,那怪物既如此巨大高长,定是从上面爬落下去的,绝不容易爬了上来。
“这里去虎穴,只有一条道路,中间还隔着一处宽大深沟,两座山峰,那怪一天半日,未必能够到此。
“我打算明日天一亮,便带几个得力的人,携了毒箭兵器,先到虎穴,探个仔细回来,再和老爷子商量除害之法。
“方才我在火场,发现有几十具虎皮猡猡尸身的前面,倒下了半截山峰,将山石都压碎成了一个深坑,后来又在碎石堆中,掘扒出半截尸首,也许蓝牝牛等,在避火时节,正赶上山峰倒下,将他们压死了也说不定。”
她说到此处,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怎么如此的命苦,思亲多年,好不容易知道了亲人的消息,待有成行之日,无端又连连发生事情,耽误行期,这是那里说起嘛?”
周齐笑道:“这叫做多难兴邦,但愿能天从人愿,不过,明早你去虎穴探看怪物,需要小心,不可被它发觉,你走后,我当亲去火场,到那山峰下面察看,或者能看出一些迹象来,你连受劳累,先去歇息安睡吧!今夜我前去前窘,代你主持好了。”云蓉儿也实在觉得身体劳累,现在用不着自己,正好抽空安睡,养息精神,准备明早去探看怪物行踪,便依言告辞走去。
周齐安顿好了杨氏父女,吩咐周铣去睡,径到前寨来,却见云蓉儿正在召集全山各族的千百长等说话,见周齐走来,俱都起身为礼,周齐便向云蓉儿道:“你怎么还没有去睡?”
云蓉儿笑道:“这才回来,接到后寨报信,说是火场中的余火,又延烧了一大片青稞,王壮士和云超叫多派一些人去,所以我才传齐大家,才将人调派停妥,忙了一阵,又不觉得困了,特意等老爷子到来谈一会,再去睡吧!”
周齐却不以为然的道:“山主,你一人关系着全山的祸福兴亡,假如蓝牝牛未死,心存叵测,除你之外,无人能敌,你从昨早出山,累到如今不曾休息,在祸变之前,最要紧的是把精神养好,以便临时应付,你还差早些去睡吧!”
云蓉儿答道:“这火如果再不停歇,山风一起,真不堪设想了。”
周齐道:“那也无法,只盼天能下场大雨,就不妨事了。”
他说罢又连催云蓉儿去睡,云蓉儿回屋之后,周齐与千百长闲话,忽见云蓉儿面带惊疑之色,走了出来道:“老爷子,又出事了。”
周齐闻言吃惊的道:“出了什么事?”
云蓉儿道:“适才我刚走到我卧房门口,忽听我房中有喘息之声,非常急促,等我赶了进去,守屋的两个侍女安娜和伊娃,她们两个只有安娜在,却不见了伊娃,而安娜却昏迷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我用山泉将她灌醒,问她为何这般死睡?”
周齐紧张的问:“她怎么说……“
云蓉儿答道:“她说伊娃外出有事,她等了一会,不见回来,她掀起花帘向外看时,猛觉一股异香扑鼻,登时头脑昏眩,迷惘中见有两只毛手,来掐她的脖子,她力气本大,一面死命挣扎,想喊人求救,竟和梦魇一般,张不开口来,直到我将水泼在她的脸上,才觉得头脑一阵清凉,方惊醒过来。”
周齐笑道:“她也许真的是在梦魇吧!”
云蓉儿道:“我也是这么想,后来一看她有过颈上青紫了两块,我再命人去寻伊娃时,却发现她躺在我窗前不远的一块山石下面,救醒了一问,她原是出外小解,也是闻到一股香味,便不省人事了。”
周齐一听,惊讶的道:“这又会是什么怪物……“
云蓉儿道:“我近来因遵老爷子的话,随处小心,着前岩后,逢同各要道口上,俱派有人防守,先找近寨前一带的防守人查问,都说连日月色很好,防守的人,分配又板周密,无论是人是兽,绝难进寨一步,他们从未看见过什么响动,伊娃仅闻香味昏去,颈上还无伤痕,安娜颈上,却青紫了两块,还带有指甲印,明明是人手所掐,绝非无缘无故。”
周齐一听,忙道:“许是有人趁我们救火正在忙乱,偷偷的扑了进来,这可不能大意的。”
云蓉儿道:“我已命人将各屋的花帘上挂起风铃藻藜,添人防守,以备万一,趁诸位千百长在此,想请你们回去,再将各要口的人唤回,问他们今天可见到什么可疑之事,老爷子,你以为如何?”
周齐点头称善,当下他们一面分人到口传唤,又对在座的千百长,指示了一些应变之策,才请他们各按职守去做。
众千百长行礼散去,一会,各要口防守的人已被唤了来,问起前事,大半都说没有看到什么动静,只防守落魂溪涧崖的两个云族百长,他们原是云蓉儿的心腹,他们说,他们上半夜奉命防守落魂溪,接班以后,便将带去的二十人,照云蓉儿分派地点,分散开来,他二人却拣那最要紧的所在,拿着兵器弓箭了望。
他们一个在岩上,一个在溪涧旁边,两个相离约有一二十丈,比之所带众人,隔着要远一些,站到三更,在云蓉儿回来时,还好好的,在涧边防守的一个,看不清火势,想和岩上的一个掉换一下,可是,他唤了两声却不见答应,觉着奇怪,就跑过去去看。
那知,等他跑上岩去一看,那个百长连他近身不远的一个防守人,俱都倒在地上,昏昏睡着了。
好一会,方将二人喊醒,问了他们,说是正在岩上观看火势,忽听近身处,有人倒地的声音,忙走过去察看,不料,前走没有几步,突闻到一股香味,立刻头脑昏眩,身子发软,便不省人事了。
再问他那手下,也说是因为闻到香味倒地,别的倒没有什么动静。
周齐和云蓉儿问不出什么端倪,嘱咐了几句,仍命他们各回防地。
就在那几名百长刚一出门,倏然传来一声轰然大震,恍似天崩地裂一般,云蓉儿闻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首先纵身出去,跑向高处一望。
只见月儿已到中天,照得涧谷通明,夜风拂面,十分清爽,西望火场,火光熊熊,烈焰冲霄,火势仍和适才回来时一样,并未减小,近处各要口防守的人,三个一组,五个一堆,影影绰绰,在那里交头接耳,想是在议论方才那声大震之事。
余外,静静荡荡的无甚动静,只西南角上,一大片迷蒙如起雾一般,看不大清楚。
这时,随侍的人,也跟着出来,云蓉儿便命人去喊防守的人来问,周齐也拄着一根竹杖,跟着来了,问道:“山主,可曾看见了什么?”
云蓉儿道:“那大声只震响了一下,走到此地,只剩下一些山谷回音,并没有响第二下,也看不出个什么征兆来,我已命人去唤那些在外防守的人来问,总可知道一点。”
周齐道:“你可曾听出震响的方向来么?”
云蓉儿道:“好像在南边呢……”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指着西南角又道:“老爷子你看,月色这样明亮,独那边昏雾沉沉,连几个山峰,都隐没了,那里正是往虎穴去的路,莫不是虎穴那怪物在作怪……”
周齐闻言,拢目往前仔细看了一阵,道:“是有点怪,这月光照得到处通明,惟独那边,如此昏暗,据我看来,那绝不是雾,适才那震响,分明是大山崩倒的声音,你听的又是在南方,想是连日大火,将山脉烧燃,勾动了那边的山脚地火,将山峰震倒,也说不定。”
二人正在揣想间,那被传唤的人,已纷纷来到,还未及问,忽见西南方有十几个人,一路翻山渡涧,亡命一般跑来。
及至近前,看见了周、云二人,气极败坏的道:“山主,快快想法子呀!大祸来了……”
云蓉儿见那为首之人,乃是他们云族的长老,现在是千长的云九熊,忙问道:“九叔,出了什么事了?”
云九熊道:“从前些日子起,我们就常常听见虎啸,前些黄昏时分,遇了一群虎,约有一百多只,跑得很快,连头也不回,我们以为是蓝牝牛驱虎到后寨去,这是本山近来常有的事,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及至后寨起了野火,接着山主派人传令,说狼牙山是去虎穴的要口,命我等轮班防守,留神蓝牝牛。我兄弟十熊,年轻喜事,听说火起以后,蓝牝牛和那些虎皮猡猡都不见了踪迹,猜是回了虎穴,今早起来就和我自靠奋勇,偷偷前往虎穴查探。”
云蓉儿吃惊的道:“十叔也太乱来,他不怕那群虎?”
云九熊道:“我也这样劝他,蓝牝牛同那群虎都非常厉害,可是他不听,他带了些干粮,还约了本房的二牛同去,直到了天黑还不见回来,我正替他着急,前一个多时辰,他惊慌没命的跑了回来。”
周齐忙问道:“他可看到了些什么?”
云九熊说出了一番经过。
原来云十熊在正午前就同二牛赶到了虎穴,沿途静悄悄的,安静极了,不但没有看见蓝牝牛,却没有看见一只虎,依着二牛便要回来。
可是云十熊偏不死心,因为他前几次曾随云蓉儿探过虎穴,知道蓝牝牛和那虎主,常在一个崖洞内藏身,想下去探个究竟。他二人都带有兵器毒箭,也不怕别的野兽,便一同攀着春藤下去。
那片山崖凹进去的,他二人不到一半,往下一看,崖凹口处有两只老虎,横卧在一块黑石旁边,他们怕在不上不下的时候,惊动了那虎,扑纵上来,无法抵挡,正要招呼二牛攀藤往上走。
二牛却招呼道:“十叔,那两只虎是死的,下去无妨。”
云十熊闻言仔细向下一看,果见那虎一只断了一条腿,另一只只剩下了上半身,还有一大滩血迹,下面草长得很深,还有一片黄颜色的野花,和虎身上的毛色相混,乍然间不易看出,知道虎卧总是蹲着,哪有横躺着的,所以判定是死虎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想一想,这里是虎窝,那两只老虎是怎么死的呢?冒冒失失的还往下走,就见挨近那块黑石头处,一只怪物头在二人脚底下,看去有一两丈高,后半身藏在岩凹里面,看不出有多长。
下看还离着那块黑石,约有三四丈,忽听有猛兽打呼之声,连忙扫目查寻,忽见那块大石在那块颤动,先还以为是眼花,及至定睛一看,那块大黑石头,倏地往上高起,一条水桶般粗,两三丈长的东西,像黑蟒一般,从那块黑石旁边,直竖起来,一下扫到崖上,连二人脚下春藤带崖石,都被打得纷纷断落。
二人知道不好,连忙往上飞爬,就在这一转眼之间的时候,忽听打破锣般一声大响,那块大黑石,从崖凹内移动出来。
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奇大无比,从未见过的怪物,那怪物生得浑身漆黑,两只蓝眼,有火盆大小,晶光耀射,头上生着一只丈多长的大角,嘴像一支掘地铁铲,上嘴短,下嘴长,平伸出来,有一丈多长,黄牛般的两只死虎,被它用嘴铲起,只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这一来,把十熊、二牛两人,直吓得魂魄出窍,浑身乱抖。
还算是云十熊的手牌快些,逃了上来,二牛吓得骨软筋酥,两手抓住春藤,一步也爬不动了,云十熊为了逃命,一时却忘了二牛,等他逃到了上面,见二牛未曾爬上来,大着胆子,想去拉他上来时,那怪物已慢慢的走了过来,举起前脚搭在崖壁上面,伸出长嘴,往上一铲,活生生的就将二牛铲住,只嚼了两三下,便吃下肚内,一眼又看见十熊在崖上探头,又要往上爬来。
云十熊早已吓得魂飞胆落,不要命的连爬带滚,往回逃命,他刚刚跳下那座山崖,一阵脚软头昏,踹闪了步,坠落在崖旁深涧之内,幸而水深,没有摔着,他又通水性,才没有淹死。
那山涧离上面有好几十丈,四无攀沿,他在水内泅了半天,直到了天黑,月光上来,才泅到水源尽处,寻着一条山径,逃了回来。
他刚落下水时,听见那怪物仍在岩那边虎穴内狂吼不休,不时还有重东西撞击的大声发出,差不多两个时辰才住。
周齐道:“那怪物是个什么形象,你那兄弟可看清楚了么?”
云九熊道:“我问了,他说,当他在崖上探头去救二牛时,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样,见那怪物周身漆黑,头是个长方形,有一间小屋子大小,前额上圆圆鼓起一个大包,包后面生着一只角,有七八尺长,木桶般粗细,亮晶晶晃着太阳放光,身子站在地上,有深草蓬蒿掩着,没看出是几条腿,从头到尾,差不多有二十来丈,头比尾高,相差总在两三丈高下,声音像打破锣,虎穴那一群虎,想已被它吃掉。”
云蓉儿对云九熊这一番话,并不十分相信,笑向周齐道:“老爷子,你相信会有这等事么?太玄了吧?……”
她这话音未落,就见派在老鸦口炼铁房的几个云族的弟兄,也都抛了行当,拚命跑来,细问之下,才知详情。
原来老鸦口的那一座山,本来离虎穴最近,在山上就能看见虎穴的一切。
周齐见那里水势急、砂石好,又有天然的水井,便于淬磨刀剑,打造铁器。
那里虽然离虎穴最近,因为隔着两条大深沟,虎过不来,在那里设下那座打铁房,为的是图个方便,又能侦察蓝牝牛那些人的行动。
自从设下打铁房之后,果然未见有一只老虎从那里经过,有时,打铁的人累了,还常跑到前面山顶上,远望千百成群的老虎打架。
起初,他们都是早去晚回,自两个月前,云蓉儿命他们赶造出二百把苗刀,同三千箭头,才留下在那里做夜活,他们因为工作太忙,已有好多时日没有到山顶上去玩了。
今天,他们的工作大致都做完了,整理到黄昏时分,就抽空到山顶上去舒散一下心情。
他们一上去,奇怪的连一只虎也没有看到,只见一个黑色怪物,在那里用头撞崖壁,那座山离着虎穴相隔还有二三里路,如果走路去,却还不止十里,居然还能听到那“蓬蓬”的大响声音。
第十四章
蓬蓬大响之声过后,忽见从那怪物身后,蹦出两只虎来,不知怎的,被那怪物发觉,也没见那怪物怎么追,只一回身,它那长尾正扫在一只虎的身上,远看那虎稍为动了一下,便倒在地上了。
还有一只虎,想是吓昏了头,不朝往日常行的路跑,反倒朝崖上纵来,一纵踏虚了脚,落得下来,被那怪物张口往上一接,咬个正着。
眨眼间的工夫,便将两只老虎吃了下去。
那怪物吃了两只老虎之后,站起身来,竖起那条尾巴,像老虎发威似的,抖了两抖,伸了个懒腰,便走往一个崖凹中伏着去了。
那怪物是六条腿,他们站在高处,往远处看,先以为是个不见经传的怪兽,并不觉得怎么大,但和那两只老虎一比,怪物可就大得出奇了,黄牛般的老虎身躯,只比怪物的尾巴粗不了多少,还没有它长。
他们是越看越怕,正要赶回前寨报信。
那怪物又跑了出来,向四面崖壁乱撞,有时也用两条后腿着地,举起四条前腿,往崖壁上爬,抓得崖头春藤和上面生着的小树,直往下落,总未见它后腿离地纵起。
它爬了没有一会,急得又往四壁去乱撞,才看出那怪物虽然厉害,能吃老虎,却不会跳高纵远。
虎穴四面,俱是峭壁,又高又深,往常老虎下去的路,只崖中间有一条偏斜窄径,余外俱是由几十处凹出来的崖石上,纵跳下落。那怪物脚才搭上去,便将崖石抓断,看来那怪物已如同陷在深坑之中,决计上不来。
谁知那怪物,忽然一阵发威,它先跑到场当中站定,猛一回身,将那昂起的高头,低了下来,张开六条腿,翻蹄亮掌,用前额直朝北面那块石壁撞去,“砰”的一声大响,连山谷都起了极大的震动。
远看尘土飞起,壁上碎石草树,纷纷坠落,有许多石树,从高处震落在怪物身上,腾起老高,那怪物好似全不知觉,撞了一下,也不喘息,后又翻身奔向场心,拨转头又撞第二次。
它撞的真也是地方,因为虎穴三面连山,只北面是一座孤峰,它就认定了这个地方去撞,连撞了几十下之后,使得方圆十里之内的人,都会觉得地在震动。
那位打铁房的百长,说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我们总以为怪物太蠢,难道它还能将山峰撞倒,爬了出来不成?”
周齐道:“那可很难讲哟!”
那位百长骇然道:“真的,那怪物撞到后来,竟和疯狂拚命似的,有一下一头撞过去,轰然一声犬震,竟将北面崖壁撞裂成了一个大裂缝。”
峰顶上倒下一块和怪物身相仿的大石来,正砸在那怪物的后股上面,那怪物砸得晃了几下,但是,那座峰头也有些摇摇欲坠的神气。
这么一来,打铁房的那些人,才觉出那怪物要是一跑出来,大家都就没命了。
于是,他们整个打铁房的人,一得到了这个消息,吓得大家丢了家伙,纷纷都跑了回来。
他们经过云九熊那里,顺便给他送个信,要点吃喝,云九熊是他们云族的长老,现在是山中的千长,于是,他一面命家里的人准备酒食,款待他们。
就当他们刚把饭煮熟,忽然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他们住的那几间石瓦屋,都震得乱颤,屋顶瓦片,碎落了好些。
出外一听,虎穴那边轰隆叭啦直响,心知必是怪物撞倒了山峰,跑了出来。
于是大家饭也顾不得吃了同往前寨逃去,走出有半里多路,就听不见声响了。他们想:“但愿怪物不往这里来才好。”
他心中这么想着,就向云蓉儿躬身道:“山主,现在我们十几个腿快的,赶在前面,后面还有男女老少,尚未赶到,请山主快想法子。”
说话之间,后面的人老弱妇孺一大群,约有百余人,也都赶到。
云蓉儿命人先安置众人食宿之所,命先歇息,只留下两三个首要的人问话,另与他们预备饮食,云蓉儿正要和他们商量防御之法,九熊忽然失声道,“哎呀!我只顾率领众人逃来,我兄弟十熊,如何不见?”
说着,便要起身前去寻找,云蓉儿道:“十叔素来聪明有胆子,想必落在后面,不久自会到来,你先歇一会,再作计较。”
这时全寨的人,有一半人得到了信,都惶惶然如大祸之将至,那些奉命防守之人。因为云蓉儿法令严肃,他们虽然一样的心慌,却不敢显示出来。
其余的人,自从大震响过后,纷纷出来,站立在云蓉儿的周遭,三个一堆,五个一丛,交头接耳,个个惊慌,疑神疑怪,不知如何是好。
周齐见此景象,忙叫云蓉儿先将众人的心安住,才好办事。云蓉儿当下传令,叫人出去转知大家道:“那怪物虽然长大厉害,这条山路,长有数十里,其间许多峭岩深沟,那怪物再厉害,可不会纵跳,除非它将这几十里山石全都撞穿,不能到此,就算它能到此,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我一定会想出除它之法,苒说这种害人的东西,它不来,我们还要去找它,怕它何来,大家不要害怕,我和周老爷子,一定会除去它的。”
跟着又命人去告知火场诸人,免得以讹传讹,得信惊慌,吩咐已毕,悄向周齐问道:“老爷于,你看怎么办?”
周齐心中一动,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不出三天,管教那怪物腹破肠流,起初听了那大震响,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变故呢,看今夜月色,无端辜负好酒不饮,却来此看雾,真不值得。”
云蓉儿忙道:“老爷子,可知那是什么怪物么?”
周齐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如今真相已明,静等三日之内,下手除它就是了,无论再有什么响动,俱不足为异,那怪物也决跑不到此地来,你们只管放心吧!我们还是进寨去谈吧!”
云蓉儿知道周齐故意的这样大声说话,为的是以安众人之心,便点头笑道:“者爷子,对了,你的酒还没有尽兴呢!咱们进寨边饮边谈吧!”
他们回到窘内,落座之后,云蓉儿借词调开了身边随侍的人,才向周齐道:“老爷子,听你之言,莫非这怪物很厉害么?”
周齐道:“谁说不定,这种水陆两栖怪兽,名为牦象,头如犀牛,顶生独角,长嘴如铲,钢牙似锯,额际有骨突起,锋利腾越百炼精钢,六只肥蹄内藏利爪,身长力大,猛烈异常,遍体生有细鳞黑皮,最喜攻山陷地,差不多的小山峰,被它的头撞几下便倒,此乃洪荒以前的怪兽。”
云蓉儿这两年来,跟着周齐读了不少书,知道的事也多了,忙问道:“洪荒以前的怪兽?”
周齐道:“洪荒时,蚩尤同轩辕交战于钜鹿之野,兵败时,曾用它的头触倒不周山,阻挡后面追兵,便是此物,后世以讹传讹,以为那不周山乃蚩尤撞倒,并无其事。这种怪兽,有雌有雄,虽然一般刀枪不入,但是各有一处致命的所在。”
云蓉儿忙道:“老爷子,可知它那致命之处么?”
周齐点头道:“雄的致命所在,是额下到颈间的一根软骨,非常脆薄,一撞便碎,雌的是从咽喉到尾际的一道白线,兵刃可以刺进去,雄的较雌的还要生得高长,只是无尾,嘴也短些。
“这种东西求偶生育,均极繁难,而雌的性情尤其残忍无情,它不是情到极处,绝不肯同雄的配合。
“一经配合之后,它便将头上那块突起的额骨,昂头用力朝雄的致命处一项,雄的就完了,雌的将雄弄死之后,就慢慢的享用,同时,它也有了身孕……“
云蓉儿道:“它们要怀孕多久呀?”
周齐道:“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它们要怀孕五十年,才能生出小牦象来,否则,那还得了,因为它们的食量大得吓人,三五十只老虎,还不够它一顿,它们身躯又蠢又重,行动又不及别的野兽跑得快,饿得没办法,就用头去撞山,将山触倒之后,再用脚去扒开,找那些被压死的生物吃。不过,这种法子,到底所得有限,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色引雄的与它配合,可以饱餐一顿外,终年总是饿的时候多,偏它极能忍饿,只要伏在深水之内,将头身往水泥内一埋,便能数十年不食。”
云蓉儿道:“它对生下来的小牦象,是怎样养育的,因它连自己都吃不饱,又怎么去养小牦象呢?”
这就是女人的母性,生了小的就得养育,故有此一问。周齐笑道:“兽就是兽,它在生下小牦象之后,起初也极疼爱喂养,等到小牦象长到有丈许,它就馋涎欲滴了,先还舍不得吃,后来那些小牦象越长越大,它就越来越无法忍受,如不早些离开,终久成了它母亲口中之物。”
云蓉儿惊异的道:“想不到洪荒怪兽会在这里出现。”
周齐道:“想必这里,当初原是洪荒的大海,经过数千年陵谷变迁将沧海变成了山林,地骨转变时,这东西藏在一个深凹有水的泥穴之内,外有山谷遮蔽,石骨坚厚,不易钻出,就在里面生息,不知何故,日前被冲了出来,我想那怪兽,如果真的是牦象,绝还不止一只。”
云蓉儿吃惊的道:“就此一只,已经够对付的了,如果再有一只,我们只有迁地为良了。”
周齐道:“所幸这东西虽然凶恶暴烈,却只能爬走,行动迟缓,除它虽非易事,还能想法,如果被它冲到此地,不但人畜受害,全寨都要变成一堆砂砾了。”
周齐道:“我也是根据古籍同传说,究竟这怪兽是不是牦象,还说不定,我想天亮以后,你我一同冒险到虎穴那边,寻个适当所在藏身,看看那怪物的动作与周围的形势,再想主意,不过你屋内那两个侍女,连那落魂溪口上防守的人,先后闻到香味倒地,情属可疑,如果我的推断不错,可能与你那兄弟二狗有关,明早你我前去,还要多加小心,少带些人,越严密越好,以免你我走后,仇敌乘虚而入。”
正说之间,王崇明由火场来到,手中拿着一株被火烤得半焦的野花,周齐忙问道:“老弟,现在火势如何了?”
王崇明道:“火势经大家奋勇施救,比前半日好得多了,只要不刮风,就是不下雨,也不妨事,但是,我遇见了一桩怪事,我想可能与起火的事有关,特来报知。”
周齐笑道:“卷弟,有什么事情说无妨。”
“我往日听周老爷子说,起火前那个毛人,怕是以前逃走的二狗,我到了火场,就格外小心,适才那声大震过后不久,我正站在靠近火场的一个山崖上面,指挥众人去断那一带燃烧未完的树木,忽听一个灭火的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有鬼,我朝他手指处一看果见在崖西角那里,有一团黑影,行走如飞,正由西边火场纵起,我忙取出身上的弩箭,跟踪追赶。”
云蓉儿似乎很关心这件事,忙问道:“追着没有?”
王崇明道:“那时火势正旺,那团黑影原是绕着走,他那意思是想越过一堆燃烧未完的矮树,跑向那边崖角去,他刚纵起空中,有两丈多高,被火一照。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一个浑身白毛一双红眼,似人似猿的东西,我急忙将手中弩箭,用连珠手法打去,那毛人身上悬空,不及避让,好似他那脸上同手膀上,都中了我一箭,只听他大叫一声,坠下地来,那地上山石,已被火烧得通红,而且那火又燎着了他身上的白毛。”
云蓉儿吁了一口气,道:“他可是被烧死了?”
王崇明道:“没有,他虽然连受重伤,身上又被火烧着,他竟不顾命的,从火地上接连几纵几跳,跳入崖那边不见了。”
云蓉儿轻叹了一声道:“唉!又被他跑了,我真担心!”
王崇明道:“我是因为有火阻隔,无人能纵得过去,就是能纵得过去,地上火热,也无法立足,只得唤来众人,钩倒那丛矮树,用水淋藤柳垫足,绕过去查看,忽然鼻端嗅到一股香气,大家都感到头昏脑晕起来,及至走到那毛人中箭坠落之地,那里原是一片山石,没有草木,却见地上有这株被火烤焦了的花,连根拔起,无心中拿近鼻端一闻,立觉头脑昏眩,险些儿跌倒在火地上面,特意将这株带来,与二位过目,就便请问,是否还要搜寻那毛人?”
周齐将那花接过手内一看,见那花连根带头才只尺许,花形与芍药相似,却是五瓣花攒在一起,有冰盘大小,干粗约有寸半,十分坚滑。
叶如人掌而大,也只五片,颜色翠绿,虽然已被火烤焦,想生时一定异常鲜艳,不禁吃惊的道:“难怪他能飞跃得那么快了。”
云蓉儿愕然道:“老爷子,你认识此花?”
周齐道:“这花乃是人间异宝,名叫‘蹑云草’,又名‘醉牡丹’,花似芍药,叶似牡丹,虽然闻了使人昏迷,却专治蛊毒,灵效无比,还有一样功效,便是吃了身轻,明目益智,只是服时,需要掩鼻屏息,才不为花香迷醉,此物产自高山绝顶,极为稀见,想不到却在本山发现。”
王崇明对这些什么“蹑云草”、“醉牡丹”,并不在意,他所担心的是那毛人,如果不捉住毛人,可能会耽误他的行期,那样一来,他到何时才能回去辽东,共破黑狱,于是又向周齐提起了毛人的事,周齐道:“照老弟所说那毛人,再加火起时前后发现之事,我猜定是逃走的二狗无疑,他必是遇见了蓝牝牛,知道了蓉儿的身世,想乘机夺取全山,他年来伏藏山中,食了异草,无心中得来轻身本领,便趁大震时纵逃回去,所担心的,是等你们走后,他联合蓝牝牛出来与云超为敌,就难预防了。”
这也是云蓉儿所担心的事,忙道:“老爷子,那该怎么办呢?”
周齐道:“为今之计,一面当心火场,你可先寻地方,安歇些时,养好精神,明天我和你去偷看怪兽行踪,再等火灭兽除,好歹要先找到他,才能上路,说不得王老弟和杨家父女,得多耽搁些日子了。”
王崇明道:“那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听你们说什么怪兽,是个什么样子呀?”
云蓉儿就把移兽的形状,重述了一遍,道:“老爷子说那东西叫牦象,不知是也不是。”
王崇明道:“可能真的就是牦象了。”
周齐愕然道:“老弟,你也知道呀!”
王崇明道:“昔年先祖在日,家父曾随宦云南,因取苇海中污泥烧砖,修盖大观楼,从泥里挖出一副怪兽骨骼,当时有一位姓邢的博古通儒,知道此物,名为牦象,又名立它,先祖曾搜许多载籍考证。”
周齐笑道:“老弟,你可知道如何克制此物?”
王崇明道:“我从先祖滇南行脚录上看到,他说此兽乃洪荒以前龙形怪兽,不但身躯庞大,性烈异常,额际肉包,最能攻山破石,无坚不摧,并且周身俱是厚皮细鳞,除雌雄各有一处致命伤外,刀枪不入。此兽两个蓝眼珠内,藏着两粒明珠,晶光四射,不但能避水火,对练武的人来说,专治走火入魔,连它身上的皮,俱是人间至宝,得一富可以连城,它虽然那般厉害,但是身躯笨重,行动较别的猛兽来得迟缓,只要胆大心细,长于窜跳的人,未始不能致其死命。”
云蓉儿嫣然一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王崇明道:“不过此兽却颇有灵性,对于身上致命所在,防范极严,尤其雌的那条长尾,能鞭碎山石,人若被它打上,便成肉泥,要想近它身前,也非容易,先祖也曾提起此兽,有几样克制方法,不知是否能用?”
周齐忙问道:“老弟快说,是什么克制方法?”
王崇明道:“请山主明天预备几面锣,如果凑手不及,别的铜器也行。昨日在火场,见他们煮水时的两口大铜锅,想必能够代用,不妨带去试试,果如先祖遗书所言,便有除它之法了。”周齐和云蓉儿见王崇明不但知道怪兽牦象的来历,还知除它之法,闻言大喜。
于是,同齐便命人将周铣喊来,命他前去替王崇明,帮助救火。
云蓉儿也吩咐人准备铜锣、铜锅,明早应用。同时,她嘱令寨中那些长老千长,多派守护的人,防备奸细刺客,她就入内安歇去了。
周齐又请王崇明也睡一会,养好精神,以备明日除怪。
王崇明哪里睡得着,不禁又想起在辽东白岔山上等着自己请出神尼静因师太,没料到会遇上这么多事。
他在救火时听到云超说起那怪物的形状,想起幼年时,看过祖父所写的滇黔行脚录,提过的牦象。
因他当时正赶上值班救火,想问明了云超说,那知,在路上一问云超,未免问得详细一点,云超心中本就对他有些不满,那是因为他四人一来,便要将他姊姊带走,当然的不高兴了。
第十五章
另一方面,是苗人素来崇拜英雄,前日在山外初见他时,不见他有什么施为,入山时,行走险径,他还须姊姊扶持,未免有了一点轻视。
及见王崇明仔细问自己那怪兽形象,又误会王崇明笑他胆怯,不曾将怪物看清楚,就逃了回来,心中又生了气。
只因他是姊姊的上宾,不好发气,此时又到火场,也不答王崇明的话,径去救火。
王崇明知他为人粗率,原未在意,后来他射中毛人,二次又问,更引起云超的不快,冷然道:“你这样问得详细,难道有本领,将怪物除去么?”底下又说了几句讽刺的言语。
王崇明也是年轻好胜,须知他们太轻王家这块招牌,及他的太极剑法,在中原北五省,不论黑白两道,谁不尊称他一声王二公子,想不到一进入云南,连遭顿挫,虽然拜了一位剑仙师父,心中总觉得有些愤愤的。
现在,他一听云超语带讽刺,心中不禁大怒,借题回到前寨,刚将毛人之事说起,听周齐说起那怪兽,果是牦象,心中大喜,这才自告奋勇。不过,话虽是说了出去,到底只是在祖父遗著上看到除兽之法,以前并未见过,哪敢大意。
他听周齐劝他先睡,也想养足精神,除怪兽时多用点气力,随口谦逊了几句,就依着锦墩假寐,不过,他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加上周齐代云蓉儿调度人马,房中不断有人来回报,他就更难安睡了。
天光已亮,他方觉得有点恍恍惚惚,似睡非睡之际,忽听一阵芦笛之声,随风当来,由远而近。
耳旁又觉出有许务人,跑进屋来回报,接着便是周齐和云蓉儿对答,只听云蓉儿吩咐道:“快照上次那样,将埋伏设好,来的是女子,只许活捉,不许用毒箭伤她,如果抵敌不住,可引她到达寨前,由我出去对付。”
言还未了,又听一个回报的人,跑进来报道:“那女娃已快到寨前不远,指名要见一个叫云蓉儿的人,同她说话。”
云蓉儿闻言一怔,道:“云蓉儿不就是我吗?好,我去看她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王崇明闻言心中一动,心道:“天!又有事了,怎么全凑在一块儿了。”
睁眼一看,见屋内有五六个回事的人,正随着云蓉儿往外走去,忙向周齐道:“老爷宇,外面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周齐道:“天亮以前,本山入口处,传来紧急芦笛信号,接着有人来报,南山口外,闯进一个汉装女子,和把守山的人争执起来,被她打翻了十几个人,直往山口冲进,行走如飞,各要口守望的人迎上前去,都挡她不住,适才得信,已然赶到寨前不远,指名要山主出去,我因你连日劳之,天亮后便须到虎穴去观察怪物,原不想惊动你,你既醒来,咱们一同去看看是什么人?”
王崇明点头答应,便同周齐同至外面,已有人回报说山主与来的女娃,在坡那边楠木坪上已动了手。
两人闻报,急忙赶了过去。
这时,晨曦已从崖坡树林中斜穿过来,碧空千里,越显山高,石地上湿润润的石缝中和土地上的花草,饱含晓露,又沐朝阳,越发显得鲜肥可爱,摇曳生姿。
王崇明自到此山,连日忙于灭火劳累,昨晚虽小得安息,仍觉睡眠不足,清晨起来,被迎面和风一吹,又涵泳了一片山林野趣,顿觉天机活泼,神智一清,尽自一路观赏,陪着周齐朝前走去。
两地相隔,不过半里,那消片刻,就到了楠木坪。
四外寂静无声,也没听见呐喊喝骂之声,上了高坡,才听见兵刃交击“铮铮”之声,往下看去。
只见四面坡上,观战的苗猡,何止上千,坪上的云蓉儿和一个黑衣女子,一个用剑,一个用刀,正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融成一片白光,在坪上滚来滚去,杀了个难分难解。
观战的人都怕他们山主受伤,一个个瞪大着眼,把心提到腔子口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王崇明见那黑衣女子,使得一手好越女剑法,云蓉儿的刀,有时夹杂着几手六合剑,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家数,却是兔起鹘落,纵跳如飞,变化神妙,与那黑衣女子,恰好打了个平手,不相上下,看到惊险之处,连王崇明都替二人捏一把汗。
周齐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再加来人指名要云蓉儿相见,必有来历,只是二人都打得正在紧要关头,云蓉儿向来不喜别人相助,无法与二人解围。
正在焦急间,忽听王崇明“暧”一声,将脚一顿,一个飞鹰掠兔式,纵身入场,朗声喝道:“二位小姐且慢动手,王崇明来也。”
喝声方了,人已纵落场中,云蓉儿与那黑衣女子,也都双双收手后退,上前与王崇明说话。
原来那黑衣女子,乃是龙川江畔酒肆主人,大侠袁无极的女儿袁筠玉,因为头上包着一块黑绢,在动手时,她发招既疾,身形闪动又快,所以不曾认出。
及至袁筠玉见云蓉儿力猛刀沉,身手敏捷,难以取胜,情知打不过对方,自己要见的人,恐怕就见不着了,又不能用暗器在此伤人,结下恶感,少时不好和来人相见,方根施展越女剑法中的绝招,败中取胜,无奈对方那苗女的刀法,虽然乱无家数,却是非常的眼疾手快,身法轻灵,一把刀舞了个风雨不透,得空便入,急切间瞧不出破绽来,正在无计可施之际,云蓉儿一刀忽向她下三路扫来,袁筠玉就势将身一纵,让过刀锋,脚一点地,振腕抖剑摆起一团剑花,分心刺去。
云蓉儿自从出世以来,仗着力大身轻,心灵性巧,从未遇见过敌手,现在一经袁筠玉交上手,才觉出人家的剑法,变化无穷,若非近两个月,从舅舅处学了一套未完的六合刀法,几乎抵敌不住。
好几次奇惊大险,都仗着她身轻眼快避过,这才大为惊异,果然舅舅说的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丝也不差。
她心中暗忖:“如今自己还未出山,便遇见了这种劲敌,前路更不知如何的难走,又加火场余烬犹烈,怪兽牦象未除。”
她心中这么想着,更加添了烦躁,恨不得一刀把敌人劈死,好去办事。
偏生对方剑法神妙,自己能不伤在人家剑下,已是万幸了,她心中一急,立奋神威,一刀紧似一刀,使了个风雨不透,冒险刀扫对方下三路,没料到一刀拂空,一朵剑花已快袭到胸前,就在这时,王崇明赶到解了围。
袁筠玉眼看就要一剑伤敌,突听轻喝,连忙收剑后跃,扫目见是王崇明,不禁娇嗔道:“好哇!原来你在这里,为什么早不出来,想看我丢人现眼呀!”
王崇明笑道:“筠妹,说笑话了,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呢?”袁筠玉道:“我是受人所遣,有事而来,被他们拦住,不让进山,我情急之下,就往里闯,于是就动起手来,我本不愿伤人,也不和他们真打,遇见拦阻的人,能让就让,只一味的往山里闯,他们见我跑得快,一面吹那芦笛,所经之处,箭如飞蝗一般,从我身后射来,侥幸没有射着。”
王崇明笑道:“那是妹子你的功夫好,他们可都是神射手呀!”
袁筠玉接着道:“后来那芦笛的声音,四面响起,等我跑到这个坪上,四面的人,何止上千,各持刀枪弓箭,包围上来,我正愁不好对付呢!忽见这位姊姊,纵身下来,拦住了我。”
王崇明笑道:“所以你们就打了起来,你可知,她就是云蓉儿?”
袁筠玉闻言眉儿一挑,道:“我问她,她又不肯说,我一时情急,就只好动手了,云姊姊的刀法身形,真是轻灵无比,若非二公子你来解围,我怕就要现眼了。”
云蓉儿听袁筠玉这么一说,不但是自己人,而且还是同行之伴,不由就对袁筠玉有了结纳之心,再加上袁筠玉丰神绝世,语言俊朗,宛然女中丈夫,不似杨氏姊妹还有几分闺阁气,惺惺相惜,益发敬爱,听完筠玉的话,便抢着道:“妹子实因姊姊来势太急,而且妹子这个名字,外边的人很少知道,也不愿让人知晓,又见姊姊本领高强,想要领教领教,那知,几乎栽了跟头。”
周齐也插口道:“连我平日自负有三分明白,竟也忘了外面的人,有谁会知道山主的名字……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筠玉笑道:“这怎能怨得姊姊呢!都怪妹子年幼狂妄,不预先说明是奉单真人之命而来,又加上连遇见好几处防守之人相打,打晕了头,看见姊姊,以为也是敌人,才有这场误会,好在都是一家人,不打不相识,谁也不会再计较,无法再起了,妹子素来心直口快,杨老先生父女在何处,可否请出一见?”
王崇明和她边走边谈,就将别后情形,以及来到青云寨之后,便遇上了后寨失火,毛人行刺,虎穴出了怪物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接着又向周、云二人,重行详叙,筠玉单人去救杨氏二女,如何智勇等情,大家互相说了些敬佩的话。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寨内,主宾坐下之后没好久,侍女已端上酒肉精耙,袁筠王自黎明前动身入山,沿途与人动手,正觉腹中饥饿,也不作客气,大吃大喝起来。
云蓉儿对于袁筠玉是越看越投脾胃,款待得十分殷勤,大家用完了酒食,瓣女撤去残肴。
王崇明便对众人道:“自从昨晚大震之后,还不见怪兽有什么动静,我竟欲带几个胆大的人,先去窥探一番,山主以为如何?”
周齐道:“昨晚咱们原是说好的,今早起来,我们三人一同前去观察怪兽动静,因袁小姐来,耽误此事,现在也不过刚交辰正,还不算太晚,要去还是一同去,如见怪兽可除,顺便就将它除去,省得又多费一番事。再说,此时前去,并无人知,即使有奸人异动,也在晚间,不会在此刻发生,岂非两便,至于寨中主持,只要预先安排,多加防守,布成疑阵,暗中再嘱云超、周铣格外处处留神,倒还不须好多人,不过,袁小姐远来跋涉,如肯在寨中暮息,就好代我等防备万一,使我等无后顾之忧,就更好了。'
袁筠玉年轻好奇,也是个好动的姑娘,又自恃身有绝艺,听说这里出了怪兽,正想去见识见识,那会愿意留守,不等人问,先就抢着道:“去留我都愿效劳,不过我初到贵寨,情形不熟,人地生疏,恐怕误事,还是跟去的好。”
周齐明知白天不会出事,本就愿意筠玉一同前去,可以多一个好帮手,因怪兽牦象,太过凶猛,此去除它,并无十分把握,筠玉远客初来,不便请她前去涉险,现在既然出于她自己的心头,再好不过。
当下,他们稍为计议,云蓉儿悄悄传知二十个胆大善于纵跃的人,命云九熊率领,各人持了铜锅、铜锣、刀、箭等物,绕道至虎穴前五指峰前与他们会齐,再行进发。
众人领命去后,云蓉儿又将寨内外及各要口,重行布置了一番,又命两名猡女,带着水酒葫芦,也转道往五指峰去等候。
先是王崇明陪了周齐,装作出外闲游,云蓉儿陪了袁筠玉至火场,观察了一会火势,经周铣、云超一夜的努力,火势已渐衰灭。
火场当中一大片,虽然仍是火焰冲霄,离火场的地方,二三十丈以内,树木藤草,业已斫伐净尽,不时用水逐步往前泼洒,只要不刮大风,不致成灾。
她把袁筠玉向二人介绍后,又问了问落魂溪、毒蛇涧两处,可曾发现毛人的踪迹。
云超道:“自从毛人中箭后,就有专人,在他逃走的山崖左近,四面留神观察,落魂溪、毒蛇涧,沿岩俱派得有人,昨晚至今,并无什么异兆。”
云蓉儿闻言笑道:“你们加紧留神就是了。”跟着又道:“寨中尚有事待办,今天也许不能来替换你们回去歇息,你们就多辛苦了。”
她因云超年少喜事,性急贪功,所以没有将除怪兽之事告知,但她背着云超,却对周铣说了真情,叫他救火还在其次,最要紧的还是注意那毛人二次出现,当日如发现异兆,立刻派人往五指峰送信,云超心粗,全仗他主持等语。
她吩咐完了之后,业已延迟了半个时辰,仗着腿快身轻,也许能赶得上,便向筠玉道:“姊姊,你可曾走惯山路?”
袁筠玉道:“妹子在龙川江畔,临近太子庙峰,我不时上下,像这样险峻的山路,倒未走过,姊姊生长此山,一定行动如飞了。如果,姊姊慢些,也许能够跟上,太快就不行了。”
云蓉儿知她是谦辞,笑道:“姊姊无须太谦,我因周老爷子行路迟缓,才换他平常坐的山兜,不比我们走得快,所以才抽空到火场来嘱咐他们几句,如今被我耽误了一会,前面有一山涧,纵过去便是往五指峰的近路,我们快去吧!”
说着,两人就起身往五指峰奔去,她们是随说随行,不消片刻,便到云蓉儿说的那道山涧,下边是毒蛇涧的支流,岸这边是壁立的山崖,崖那边比这边要低下五六丈,两岸相隔,也有六七丈远近。
云蓉儿先寻了崖这边的一根春藤,道:“妹子,我这就先行引路。”
她说着将那根春藤先行理好,去了旁枝拿在手中,试了试,然后绕到崖涧下面,择好适当地点,两手先抓着藤的上半截,倒转身,背向彼岸,两脚在崖壁上用力一踹,那藤便悠起半空,荡了起来,同时身已翻转,向着对岸,倏地一稳身形,手持藤梢,已俏生生的立在对面崖岸之上,向对岸招了招手。
袁命玉见云蓉儿天生神力,身手如此的矫捷,心中好不赞佩,心知援藤过涧并不难,最难的是荡起半空,再换手的一股巧劲,如果一个抓不稳,两岸崖石险恶,下临百丈深潭,掉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她打量之后,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云蓉儿方才曾问过自己是否走惯山路,分明是初见时,刀剑对拼,明着虽然不分胜负,无形中她却输给了自己,打算借此翻本,不由暗自好笑,心想:“你虽生长蛮荒,惯会翻山跳涧,那知我的轻身功夫,已有相当火候……“
她想到这里,故意装作为难的神气,高声道:“姊姊飞索渡涧,身轻如燕,我可不行,这不是为难人么?请将春藤抓紧,妹子借个巧,借姊姊的光过好了。”
其实,云蓉儿并非存心要和袁筠玉较量,因自己一向用惯了春藤,以为筠玉本领既在自己之上,尤其方才同她过毒蛇涧时,虽然涧面较窄,筠玉是纵身过去的,她仍是照平常习惯之法渡过。
到了这里,她本是先寻到春藤,削去了枝林,先纵过去领路,正待要以藤扎石头甩回,请筠玉过涧,忽听筠玉如此说法。
云蓉儿人本聪明,已听出袁筠玉有点多心,她只得用力把藤拉紧。
只见袁筠玉微一顿足,纵身而起,两手往旁一分,先摆了个“飞鸟停枝”的架势。
云蓉儿微觉手中稍微震动了一下,见袁筠玉站在离岸丈许处,又滑又溜的春藤上,下临深壑。且不走动,恰如一朵莲花,挺立而起,随风摇摆,她那身子恍如粘在藤上一般,心中不禁又惊喜,又佩服,又替她担心。
怕说话分了她的神,如果跌下涧去,那还得了,只急得她两手抓紧藤梢直冒汗,秀目圆睁,望着前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忽听筠玉在藤上高叫道:“姊姊休要松手,妹子献丑了。”
这还未了,见她仍是两手平分,目注春藤,提气凝神,施展踏雪无痕绝顶轻身功夫,摆着飞燕投怀的架势,飞掠而下,疾如金丸下转,看离岸还有丈许,忽见她两手合摆,往下一低身子。
云蓉儿本在凝目注视,猛觉手中一震,耳听“克嚓”一声轻响,倏见头上飞过一团黑影。
原来那春藤已断,须知那春藤原具弹性,又被云蓉儿用力扯紧,这一断,近十丈的春藤,恰似一条长蛇般,矢射空中,直飞过去。
这一来,把个青云寨的女神云蓉儿吓了个心惊目眩,几乎昏了过去,她以为筠玉一定葬身绝壑了,正要探头去看,忽听耳边有人道:“姊姊,咱们走吧!”
她闻声回头一看,却见袁筠玉面不红,气不喘,静静的站在身旁。
原来是袁筠玉故意卖弄,临到快把春藤走完,她使出了一个童子拜观音的架势,用恨地无环夹手剪的重手法,将春藤夹断,用时,脚尖在藤上一用力,独鹤冲霄,飞纵到崖上。
云蓉儿因为关心太甚,一见藤断,惊慌失措间,虽然看见了一团黑影飞过,却没有想到是袁筠玉在故意卖弄,一见筠玉安然无恙,又惊,又爱,又好气。
她连忙丢了手中断藤,一把将筠玉抱住,喘着气道:“好姊姊,你真是天上飞仙,吓煞妹子了!”说着,两眶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袁筠玉见云蓉儿言语出于至诚,想她适才未必便是卖弄,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陪笑道:“妹子虽学过几天轻身功夫,若不是姊姊先飞藤过来,妹子没有着脚之处,还真无法过来呢!”
云蓉儿极是爱才,先前虽有些嫌他卖乖,经她这么一说,反而觉她说的是实,素来量大,倒也坦然,更加了几分敬爱。
二人一路谈说,越谈越高兴,袁筠玉已看出'云蓉儿对她是一片真情,不由后悔自己不该多心,错疑了她害她吃了一大惊,想来想去,总觉自己太不应该,忙向云蓉儿道:“姊姊,妹子年轻,又加父母错爱,任性惯了的,行动说话,当多不检,难得你我一见如故,心想与姊姊结为异姓姊妹,以便时常领教,听说姊姊乃先皇后裔,不知能允妹子高攀么?”
云蓉儿闻言大喜,当然是满口答应,便商量着除了怪兽回来,正式在神前焚香结拜,先叙了年庚,以便称呼。云蓉儿比袁筠玉大了两岁居长,二人叙了口盟之后,越加亲热。
二人谈笑间,已离五指峰不远,先遇见携酒水的猡女,说是还未见见周、王二人,及至到了云九熊的门首,见周齐带了两名从人,在那里了望,忙问道:“老爷子,王兄呢?”
周齐道:“我乘山兜同王老弟到此,遇见九熊的兄弟十熊,正和我们派出来的人说那怪兽的动静,他说他昨晚见那怪兽,还不知隔有多远,大家就亡命奔逃,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原来云十熊在逃之时,为了二牛被怪物吃掉的事,被九熊责备了几句,还未进饮食,他本来就好酒贪杯,走到半路,腹中饥饿,心想:“怪物那样厉害,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也逃不了。”
他知道哥哥藏得有多年陈酒,平时被嫂嫂收住,轻易不给人吃,如今全家走光,莫如趁此时家中无人,回去享用,临死也落个酒足饮饱。他这么一想,就又跑转了回去,大吃大喝,吃到天明,并未听见怪物有什么动静。
于是,他仗着酒胆,二次前去探看怪物动静,才知五指峰前面的一座山峰,已被怪物撞倒,怪物却在前面峰脚一个旱潭内,正和一条大蟒蛇纠缠在一起斗呢!
只见那条大蟒,浑身五花斑斓,长有二三十丈,目如闪电,腥风扑鼻。
倒峰旁边,有一个数亩方圆的地穴,想是那蟒在峰下洞穴中,盘踞多年,不曾出世,那知被怪兽牦象将峰撞倒,惊倒了它,跑将出来,就和怪兽拼上了。
于是就又跑了回来,正碰上周齐和王崇明他们人到,说了经过就跑去睡了。
周齐道:“二怪相斗,必然两败俱伤,王老弟却认为机不可失,就带了九熊等人,先去探个动静,相机行事。”
云蓉儿点头道:“你怎么不跟去呢?”
周齐道:“十熊说前面山路极为难走,山兜更无法通行,他们执意留我在此,也就只好留下了。”
云蓉儿听了周齐这番话,一拉袁筠玉,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跑往高处,朝虎穴那边一看,就见虎穴前面的一座小孤峰,果被震倒,把平时行走的路隔断,单人行走,都感到难行,周齐的山兜,当然是无法通过了,两人一商量,便留下了周齐,前去帮助王崇明。
两人往前走了三四里路,但听见了敲锅打锣之声,随风传来,已知王崇明先到,已和怪兽动上了手。
两位姑娘心中,对于王崇明都有了那么一点意思,对于他的安全,自然格外关心,深恐心上人有失,不约而同的脚下加力,一路飞奔。
又越过了许多崖涧沟谷,离着那倒峰还有里许,见那漫山遍野,都是被震碎了的大小石块,耳边不时听到那破锣般的怪吼。
及至身躯切近,忽见山路当中,凭空陷下一个大深沟,两面壁立,相隔约有两丈,有一条用春藤绞成的索桥,分扎在两岸大石上面,猜是王崇明用来渡人之物,怪不得那探路的人,都说周齐无法过去了。
云蓉儿和袁筠玉微一打量,双双纵了过去,猛听吼声越急,不时也听见几响敲锅打锣之声。
两人关心着王二公子,那敢怠慢,一个劲的往前飞奔,越过了那座被撞断了的孤峰,听那怪物吼声,偏在西南,连忙循声跟踪过去。
刚走到一座山崖,见带来的苗猡,各寻隐僻之处,藏住身形,手持铜锣铜锅,时缓时疾的敲打不停,大半都面现忧惧之色。
九熊、十熊弟兄二人,却拿着藤鞭,到处巡视,遇见打锣不力的,便给他几鞭,一眼看见云蓉儿和袁筠玉来了,连忙跑了过来,施礼道:“山主快来,王爷正在底下和怪物斗着呢!”
云蓉儿、袁筠玉闻言,双双纵身向前,朝崖下一看,下面的盆地,自从那座孤峰被撞倒之后,陷了一片深洼,已与虎穴相连,所占地面甚广。
王崇明此刻业已换了一身短装,紧身缚束,一手持刀,一手持弩,正在和怪兽相斗,不住的纵跃避闪,往来驰逐。
那怪兽样象,果然大得吓人,从头至尾,有十五六丈,浑身乌黑,映日生光,现在看来,较之云超和十熊等人的话,还要显得狰狞凶恶。
但见它兽蹄起处,踏得尘土飞扬,声震山谷,尘雾中隐隐看到怪兽头上,好似有一个色彩斑斓的长鼻。
仔细一看,才看出那怪物口中衔着半营大蟒的身躯,并无长鼻,那般粗长的大蟒,竟被它吞下大半截去,其厉害可知了。
见王崇明并不曾得手,深怕他力乏失闪,娇叱一声,双双纵了下去。
原来王崇明颇知怪兽牦象的来历,知道此兽非常厉害,而其必最畏金铁之声,一经听见,便疑是同类求偶,周身就软醉无力,少去了一半的凶猛了。
所以他才自告奋勇,明说是探视,其实已存下了除怪之心。
及至到了五指峰,见云蓉儿和袁筠玉还没有赶到,遇见十熊回来,才知虎穴旁山峰被怪物撞倒之后,平时经行之路,凭空陷塌了几处深沟绝壑,周齐绝对无法坐着山兜过去。
于是王崇明便对周齐说明,不等云蓉儿,先领人去探看一番。
周齐虽然见多识广,长于博物,只知牦象身躯笨重,不会纵跃,原打算亲身前去,偷相地形,因势利导,再定除害之计。
后来一听王崇明之言,已明白他的心意,到底他们所凭藉的只是记载和传说,对这种亘古轻不出现的凶猛怪兽,究属不敢大意,所以仍愿同来,以防万一不济,好留一个最后的打算。
及见王崇明要单人领众前去,知他为人持重,可以前往一探,只嘱咐多加小心,不可轻易涉险。
又命九熊兄弟,统率诸人,凡事均听王崇明指挥,不准违拗,任他先去。
王崇明别了周齐,依着十熊引导的路径,才离虎穴不远,便听见蹄声、吼声,响成一片,时起时落。
猜是怪兽仍与大蟒相斗,预先嘱咐众人,休要害怕,到了前面,各觅隐僻之处,四面藏伏,一听吩咐,便将带去的铜锣、铜锅拚命敲打,并不用他们上前,只他自己一人下去。
吩咐停当之后,到了地头,往下一看,那怪兽牦象,和大蟒在地上拚命相持。
先是牦象蹲伏在地,一条两三丈的长尾,笔一般直,朝天竖起,身上黑皮细鳞,不住闪动发光,像波纹一般起伏,一张一丈七八尺长,三四尺宽的长额大嘴,露出一排像大门般的钢牙,伸向前面。
两只火盆大小,映目生光的蓝眼,瞪视着离它身前七八丈远的一条大蟒。
那蟒有大水桶盘粗,生着一身五花斑鳞,头比身子略细,两腮凸出,目如闪电,吐出好几尺长的红信,火焰般的闪动,向着面前敌人待隙而动。
两怪相持,没有多久工夫,牦象猛地将身子往下一挫,把头一低,正待朝大蟒冲去。
那大蟒更不怠慢,只把头摇了两下,头颈屈伸之际,二三十丈长的蟒身,疾如飘风,像长虹一般抛起,张开大嘴,吞吐着火一般的红信,直朝牦象颈下咬去。
这时那牦象也就是刚刚冲起身来,伸开六条大树一般的粗腿,扑势方起,那蟒已先冲到它的的颈下,忙把头往下一低,它护住要害,一边用它头上凸出的巨包,去撞蟒头,又就势把头一偏,张开小桥嘴的大嘴,往蟒身就咬。
偏那蟒乖觉不过,发觉一头扑空,就势在牦象光滑的头皮上,滑溜过去,同时防着敌人咬它蟒尾,倏地朝天甩起,五色斑斓映着日光飞舞,炫丽已极。
牦象一口未咬着大蟒,刚抬起前面双腿,昂起小屋般的大头,张开大嘴,想掉头去咬第二口时,哪知大蟒行动矫捷,身子刚滑过象的背,倏地将尾梢甩在牦象顶上长角,身子往下一侧,只见牦象腰身上,凭添了一道彩圈。
那蟒像转风车一般,转眼工夫,已将牦象拦腰缠束了好几道,掉转头往牦象头腹间便咬。
牦象二次又咬了个空,身子反被大蟒拦腰缠紧,它丝毫也不慌忙,只把头低了下来,用下噪声紧护要害,口中发出破锣一般的怪吼。
那蟒甩身缠住了牦象,正张开血盆大口来咬时除了牦象护着那一点要害之外,别的地方皮坚如钢,咬不进去,只有用力紧束牦象的身躯了。
眼看牦象中半身有两丈方圆的身躯,被蟒束得渐渐缩小起来。
王崇明在上面看得清楚,他想:“这两个怪物,如此拚命相持结果,难免是一死一伤,这样一来,自己省去了不少力气,不过,那蟒如果得胜,这东西行动如飞,不可不早作防备。”心里这么想着,回身一看,见自己带来的那些人,俱都吓得面色铁青,身子不住抖颤,瞪眼望着下面,大气也不敢出。
第十六章
苗夷之人,最畏蟒蛇,平时奉若神明,任其吞食。云蓉儿在毒蛇涧诛了怪蛇,到底隔午不久,积习难改,今日一见下面这条大蟒,比云蓉儿所斩之蛇,还要来得异样,以为涧中蛇神还阳,畏蟒之心,更甚于那怪兽。
除去几个胆子最大,又深受周老爷子和云蓉儿教化的外,余人个个心寒胆战,只要有人惊呼一声跑,他们立刻就会溃散而逃。
王崇明一见众人这种胆怯的情形,心中暗暗着急,只得悄悄的对云九熊兄弟二人道:“你们现在告诉大家,少时,如果大蟒先死,你们只须急打铜锅、铜锣就行。要是怪兽牦象被大蟒弄死,叫他们先用弓箭射瞎大蟒的双眼,它便不能为害了,不管下面如何,我决有本领除害,叫他们不要害怕。”
刚刚嘱咐完毕,忽听下面怪吼越急,那大蟒也发出“滋滋”的怪声。
这时,那牦象的腰腹,已被大蟒缠小了一半,突见那牦象不住的颤动,前半截身躯,自项以下,忽然膨胀起来,倏地一声大吼过处,身子往上一起,腰腹等处,更是膨大了。
牦象中间的两条腿,离后腿最近,身躯前半截高粗,后半截低细,被它用力一震,身上被大蟒缠成的那七八道彩圈,立刻往后滑溜下来。
那蟒本就吃不住这么大的劲,滑落到中间之后,却被牦象中间两条腿隔住,还待再要往上缠去时,被牦象后面三丈来长,木桶般粗细的长尾,疾如电闪,朝背上反打上来。
“叭”的一声山响过处,那蟒身已被打中了好几下,护痛之下,“滋”的一声怪叫,顾不得再缠束仇敌,不等牦象第二次打到,像旋风一般,一绕一转之间,自行解缠,横着蟒身,平窜出去二三十丈远,落地立即盘起一团,将头高高昂起,蓄势以待。
那牦象好似有些累乏之力,并不追赶过去,只将身躯稍微往侧转了一下,与大蟒正面相对,重又蹲伏下来,口中喘息,在日光下,好似开了锅的水一般,直冒白烟。
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那大蟒二次又窜起身来,仍是如法炮制。
牦象依旧用下颚贴紧颈腹间要害,将身颤抖,结果仍和刚才一样,那大蟒挨了一尾鞭而逃走。
似这样,同样的方式,它们又斗过三次了。
王崇明见状,暗忖:“这两种怪物,都是力大性猛,要这样等下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何时才能除去?何不趁它两方面都在不能转动之际,自己偷偷下去,伏在暗处,给它来一个冷箭暗算,相机行事呢?”
他想到这里,就纵了下去,悄悄绕到牦象身后,寻着一条路径,鹭伏鹤行绕向牦象前面,赢在一块山石后面,往前一看,因为牦象的头,低下去朝着腹部,所以看不清什么形象。
那条大蟒,身子缠束着牦象,将头伸下,在牦象腹颈之间,不住的摆动,口中红信乱吐,不时喷出五色烟雾。
王崇明知道这大蟒一定其毒无比,心忖:“如果牦象先死,除它比牦象还难,自己业已心急冒险跑了下来,除了与这蟒怪兽拼个死活,决无逃回之理……”
他这时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不由雄心陡起,把心一横,整了整身带的兵暗器,依旧俯身前行,距着牦象身前还有两丈多远,已觉得腥味扑鼻了。
往前一看,见那蟒的头已停止摆动,睁着两只闪电大眼,注视着前面,口中不住的喷那五色烟雾。
那牦象想是禁受不住大蟒口中的毒气,大头也不住乱扭,只不肯将下颚离开那要害所在。
大蟒似已知道仇敌受创,毒雾越喷越急,牦象身上的皮鳞,龈抖得也越发厉害起来。
王崇明见状,心中一动,猛地想起来,若不趁此下手,再过一阵,大蟒再被牦象用力震散开去,自己无论遇到那一方,都得丢了命。
他这么一想,那敢怠慢,端起手中弩箭,先觑准大蟒的两只眼,用连珠手法,射将过去。
箭方出手,便听那大蟒“滋滋”一声惨叫,接着就见牦象猛的将头一扬,一匹彩练,在日下,往空甩起。
王崇明见状,惊叫一声:“不好!”连忙横着一跺脚,燕子三抄水,接连三五纵,跳出去有二十几丈远近,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他那两箭,正中蟒眼。
那大蟒在牦象腹下,早已看见王崇明走来,想是欺他体小,又一直小心对付大敌,没把王崇明放在心上,及至被王崇明用弩箭射瞎了双目,不禁急怒攻心,立将身躯散了开来,从牦象腹下,对准王崇明所站之处,窜了过来,满想一口将他吞入腹内。
它一时的气急,却忘了大敌当前。
原来那牦象被大蟒缠住,它为了要护着致命所在,将下颚紧紧贴住,总想等那大蟒伸过头来,便可趁势去咬,可是,那大蟒砦乖觉,只在它大嘴前盘旋,想伺机咬它要害,竟不上钩。
最后,却又拚命将毒气从口内喷出,想等牦象禁受不住,把头一扬,便可上前去咬,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王崇明,箭伤双目,情急之下,飞窜过去报仇。
那知牦象对于大蟒,早就馋涎欲滴,欲得而甘心了。欲见它从嘴底穿过,就口之食,岂肯放过,就势张开小桥般的大长嘴,迎个正着。
大蟒恨极力猛,一下子将前身窜入牦象口中大半截。
牦象原想一口咬下大蟒,慢慢的受用这顿大餐,那知大蟒先是非常吝啬,空令自己馋涎横滴,而这时却又如此的大方起来,整个奉敬,未免有些难以承当,因那大蟒满身逆鳞,又是负痛而恨极钻进口去,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见物便咬住不放,一口咬上了牦象的胃囊。
这么一来,痛得牦象大声的狂吼,害得它吐又吐不出,咬又咬不断,其疼扰心,急得它乱蹦乱跳,口中带着那十余丈长的半截蟒蛇身,朝天飞舞。
王崇明见已得手,忙朝上面发令,叫九熊、十熊兄弟,快快打起锅、锣来,他这一声喊喝,立刻惊动了牦象,便朝他直冲过来。
这东西从头到尾,长有二十来丈,头到脚,前面高有三四丈,后面也高有二丈有余。王崇明站在它的跟前,还齐不到它的腿胫,别说是和它对敌了,就是被它脚尾踹打一下,也要变成肉泥。
幸而它身子蠢重长大,奔跑得不快,又加口中带着半截大蟒,过于碍事,等到近前,王崇明已早横着纵开了。牦象扑了个空,肚内肠胃又被大蟒咬住,疼得它怪吼冲天,越发愤怒,也就顾不得穷追王崇明,用它那大嘴钢牙,使劲去咬,想将蟒身咬断……
偏偏那大蟒也是皮鳞坚韧,只急得牦象在场中乱踏乱转,激得沙石飞扬,尘雾弥漫。
王崇明这时一手持剑,一手持弩,急切间不得近前,只绕着那牦象的身前身后跳纵,等机会到来,纵入牦象腹下,朝它那致命之处下手。
那牦象衔着半截蟒身,跳转了一阵,忽然“咔嚓”一声,立刻有几股血水,涌泉一般,从它口中向四外喷射。不过,那大蟒的肉骨虽然被它咬断,但是大蟒皮鳞坚韧,依然连着。
蟒身虽长,但它窜入牦象腹内,其热难当,加以中箭的又是两只眼睛,又是被牦象口中钢牙拚命一咬,内外夹攻之下,当时便死在牦象腹内。
大蟒一死,疼痛立减,但是牦象仍觉得那蟒皮还在口内连着,索性蹲下身子,将长嘴用力合拢,使劲去铿嚼。
王崇明见状,知它一心注意去咬掉那半截蟒身,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就先从地上拾了两块石头,朝它打去。石头打在它身上,被弹蹦起好几丈远近,它理也不理。王崇明又试着渐渐走近它两三丈远,朝它那颈项间那块白色的致命所在一看,果见从颈顶下起有一条白线,因它蹲在地上,看不到尾际。
那颈皱交界处,白得更宽,圆圆的有尺许大小,适才见它和大蟒相斗时,曾见它用下甄紧贴不放,可知它周身厚皮密鳞,刀枪不入,那块白的,自然是它的致命要害了,偏那口中挂着半截蟒身,无形中成了一面盾牌,无法从正面用弩箭去射。
崖上那些苗猡,早就心慌,又见牦象竟把那么粗长的大蟒,都吞吃了下去,更是心惊胆寒,把铜锣打得疏一阵密一阵。
牦象此刻,只是死力想挫掉那半截蟒身,是以那锣、锅之声,对它失去了影响。
王崇明在初下崖时,眼见这种大得出奇的洪荒怪兽,心中也颇为害怕,及至见牦象在吞蟒下腹后,只追了自己一次,便即停步,看它行动并不十分迅速,胆子就渐渐大了起来。
听崖上锣锅之声,似有若无,以为并不完全适用,也就不再催人加急紧打了,竟自绕向侧面,想去射那牦象的致命所在。
他因知牦象身长力猛,嫌箭射远了,少了力量还难准确,就一路试探着往前走。
渐行渐近,已忘了处境的危险,眼看快离牦象身侧,只有不到两丈距离,停了脚步,往前一看,见那牦象黑大圆光的大腿,竟和六棵大树干一般,并排成着在当地。
从它那腿缝中望过去,那块白的所在,只见得一半,余下都被大腿挡住了。
同时,又听那牦象把口中那似断又连的半截蟒身,铿嚼得山响,口沫横飞,腥气扑鼻,长嘴边口涎,似细瀑一般流下。
王崇明知道机不可错过,那牦象只要把碍口之物咬断,自己便没了命,不敢怠慢,端着弩弓,对好了准头,手指用力,对准牦象大腿骨和那半截蟒身相差的缝隙里,直朝它那颈腹间致命所在射去。
这支弩箭,劲疾端正射将出去,牦象丝毫也未曾觉察,以为此箭决不虚发,眼看着,箭已穿过牦象腿际,立刻就要射中那要害了。
偏在这时,那牦象无意间把头一扬,右腿略起了一下,弩箭的后半被它那大腿微碰了一下,就失了准头,箭头一歪,就在那白色的边缘上,擦碰了一下,便即落地。
这么一来,牦象已自觉察,一偏头,就蛋见王崇明站在身边,倏地一声大怪吼,口中仍带着那半截蟒身,扭转身朝王崇明直冲过来。
王崇明见箭被碰落,心中暗叫一声:“可惜!”连忙端起弓来,待将第二支箭比准发出,牦象已然昂头转了过来,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闪身往旁横纵出去。
这次因为两下隔得较近,牦象身子虽然笨重,身长却有二十来丈,任王崇明纵得多么快,一下也不过纵个三五丈远近,是以他好不容易将身纵开,脚跟未及停住,牦象将身子略一横转,便可赶上。
王崇明那敢怠慢,忙又施展“燕子三抄水”,黄鹄摩云的纵法,接连几纵才出了险境,头上已冒了汗。
这时,那牦象腹内大蟒已死,疼痛略减,又因见王崇明用箭射它要害,哪里肯舍,六只大蹄奔腾,震得地动山摇,紧随王崇明身后追赶不停。
王崇明看出它转弯不灵,不往直径逃避,只和它绕圈子,牦象追了一阵追不上,益发愤怒,怪吼连天,后来见王崇明老是往横侧里纵避,惹得它性起,便将口中衔着的半截蟒身,连那水桶般粗细的长毛,一齐摇动,往王崇明扫将过来。
好似两条蛟龙夭矫,随着牦象那蠢重的身躯,盘旋飞舞。
在这种情形之下,王崇明别说去射它要害,离牦象十丈之内,休想近身,有好几次略一疏忽,差点被那长尾扫中。
一人一兽,一路的闪转追逐,地下尘土砂石,被激起一丈来高,只累得王崇明气喘嘘嘘,汗流浅背。
最后,他乘牦象拨头追逐之际,先用蜻蜓点水身法,纵出去有四五丈远,脚才着地,它才回身追来,已离王崇明不到三丈。
好个王二公子,独冒奇险,且不纵避,回头看清牦象腹白团,用连珠箭法发了出去,由于时机紧迫,无暇计及射中与否,射了三箭,回身便纵,倏觉身后衣角,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知道不好,危机一发不敢回看,脚底下一按动,鹊跃登坡,一连气纵出去三十多丈,回身一看,连珠三箭,依旧空发,牦象安然无恙。
它睁着两只火盆大小的眼睛,凶光四射.已往自己追来,适才定是被它前面的半截蟒尸,扫了一下,蟒身有鳞,所以觉着有身后衣服被物所绊,幸是自己见机逃避得快,再近些怕是被那蟒身扫成肉泥了。
他惊魂乍定,细想之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忖:“这东西如此通灵,要射它要害,绝难射中,似这样和它奔逃追逐,自己费尽力气,它却略一转动,时间一长,怕难以支持……”
就在他略一沉思,喘息方定之际,牦象业又追离他不到十丈远近了,他突见牦象前额那一双蓝眼,映日生光,真是大得怕人。心想:“自己可真是焦急智昏了,现有这么大的两个目标,竟然舍易求难……”
他想到这时,不敢再像上次般涉险,未等牦象逼近,忙即纵开,同时一回身,朝着牦象那两只火盆大小的眼睛,用连珠箭射去。
这次,他是处处留神,才看得清楚。原来这牦象真个通灵,一见弩箭朝它飞来,又认是敌人射它要害,头一低,先用长嘴护住颈腹间要害,等箭快到,只头略昂,大眼一开一闭之际,王崇明射出来的四支连珠弩箭,飞离它眼睛数尺之外,似被什么东西挡住,撞了回来。
王崇明见状大为惊异,一摸弩囊,只剩了两只弩箭,不敢再为妄发,脚不沾尘重又纵开,这几箭全同虚发,牦象更和疯狂一般,追赶越急,追得王崇明连缓气的工夫都没有了。
正在精疲力尽之际,猛听崖上面的锣声、锅声震天价响起来,这次居然生了点效,那牦象六蹄翻飞,追赶王崇明正紧,一听到那锣、锅之声,急然停步,反而趴伏地上,浑身颤抖起来。
就在王崇明惊惶回顾之间,忽听一声娇喊道:“王二哥休慌,我两人来了!”
王崇明闻声定睛一看,来人乃是袁筠玉和云蓉儿,两人已从崖上飞身纵下,落脚处,正在王崇明身旁,离那牦象还有四五十丈远。
袁筠玉手持长剑,便要飞身上前,王崇明上前拦阻高叫道:“筠妹,不可造次!此兽力大心灵,只可智取,伺机用暗器取它致命所在,千万不可涉险。”
言还未了,筠玉业已横跃十丈,接连几纵,到了牦象身侧,朝着牦象颈间一剑刺去。
只见那转象把头一扬,首先甩起口中衔着的那十余丈长的半截大蟒,大吼一声,站起身来,把个王崇明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知道牦象周身刀枪不入,这一下要是被扫着了,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当定睛再往前一看时,却见筠玉人已纵到牦象背上,攀着它颈项那支独角,牦象反倒重又趴伏在地,颤抖起来,好像不知身上有人似的。
原来那牦象听得锅锣之声大震,以为有雄的向它求偶,照它平日习惯,紧闭双目,伏地颤抖。筠玉近前,并未看见,及至被筠玉的宝剑刺了一下,一则是筠玉用得力猛,二则是她宝剑非常锋利,虽未透皮穿肉,多少总有点疼痛,这才惊动了它,把头一昂,甩起了那半截蟒身。
袁筠玉是艺高人胆大,先在崖上往下看王崇明和牦象追逐,虽觉这怪兽真个庞大,还不十分在意,又加崖上的人,见他们山主大司来到,精神大振,九熊、十熊,持鞭再一督责,不由自主的将手中锅锣拚命敲打。
那牦象闻声趴伏,减去了不少威猛,所以筠玉脚才落地,便即飞身上前了。及至纵到牦象身旁,才看出这东西真是凶猛长大,自己的身躯,还齐不了它的腿肚,如何能近身下手?所幸牦象二目紧闭,并未察觉,自己到了它的面前,她仗着手中宝剑,削铁如泥,不暇思索,贸然朝牦象颈间,纵身刺去。
猛觉剑尖刺在牦象身上,并未刺入,反被弹力将虎口震了一震,她急忙抽剑想落下身来时,牦象的头,倏的偏着一昂,口中半截粗如大桶的蟒身,横扫上来。
袁筠玉因为见那牦象前面太高,挡住了她,纵身往旁去刺,身子悬空,又使不上力,一见牦象衔着的蟒身扫来,知道不好,不敢往下降落,连忙把左脚搭在右脚面上一点,一式“独鹤冲天”藉劲使劲,往上升起丈余,不过,离着牦象背还有两丈。
恰在这时,牦象口中蟒身,来势甚急,往筠玉脚底扫去。筠玉正在危机一发无计可施之际,猛觉脚底有重物撞到。她急中生智,灵机一动,就势两脚在蟒尾上一垫,纵落在牦象背上。
那牦象背上方才经过大蟒缠绕,留有余涎,其滑如油,如果滑落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她一眼看到牦象头上触角,那敢怠慢,提气凝神往前一纵,伸手攀住角根不放。
她惊魂乍定,以为牦象必不肯罢休,谁知将身跃到牦象背上,那牦象反倒沉静起来了,重又伏倒在地,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好生不解。
这时云蓉儿、王崇明二人,也都双双飞纵过来,见筠玉虽然无恙,竟然身在牦象背上,骑虎难下了。
那牦象虽然颤伏不动,但这回趴伏,不似先时,前面有半截蟒身,旁侧又有蜷伏着粗如树干的大腿,将颈腹间要害遮住,即使忘命涉险,也无法下手。又恐一击不中,惊动了它,将口中蟒身乱舞,万一甩到背上,伤着筠玉,如何是好?
两人都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站在牦象四五丈远近,干瞪睚望着那庞然大怪兽,奈何不得。
王崇明忽然想起,方才由于锣声不振,差点误了自己性命,深恐崖上的人,稍一懈怠,又引得牦象野性复发,就告诉了云蓉儿,立即传令崖上众人紧打锅锣,不可稍停,先制住牦象,使它就这样的颤伏不动,再行设法。
云蓉儿闻言,因为距离上面不远,便将手中刀朝上面连挥不住,谁知上面的人却误解了,以为是命他们停止不打,俱都停下手来。
锣声才一停,王崇明就知道不妙,正要请云蓉儿就近向上面招呼,牦象业已站起身来。
怪吼一声,板斧的大牙,“咔嚓”一挫,那半截蟒身被它忽然铿断,张开桥洞般的大长嘴,朝二人立处直冲过来。
云蓉儿和王崇明二人,那敢迎敌,拚命的回身纵逃,那牦象便跟在他们身后,怪吼连天追逐不休。
袁筠玉在牦象头上看得清楚,大声喊道:“二哥……你还不和蓉姊姊分开来,以便回身,赏它一箭多好!”
她话声方了,云、王二人已被提醒,果然分了开来,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四面八方,分头乱纵。那知,在牦象的眼中,它只认得王崇明,因为他曾用箭射过它,所以它舍了云蓉儿,径追王崇明。
云蓉儿趁空回首,纵近崖侧,喝令崖上的人,快些将锅锣打起,不准怠慢。
谁知这东西,心性甚灵,那锣锅之声,只能骗它一次,第二次便失去了效用。
崖上的那些苗罗,二次打起锣锅,它竟不甚理会,王崇明起初同花象追逐,已累了个力尽神疲,幸而袁、云二女赶到,才缓转过来。
这次他又被牦象在场中追赶,绕了十几个圈子,又纵跳了百十回,累得身手散慢,通体汗流。
云蓉儿见锣锅之声,已制不住牦象,而那牦象却专追王崇明,情势十分危急,她几次想引那牦象来追自己,牦象概不理会,她不禁大为王崇明着急。
当下三人一兽,像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
袁筠玉在牦象背上,也在心急,几次想用手中剑去刺牦象的双目,无奈站立之处,是牦象项背交界处,离它那双目还有两丈多远,下面滑不溜足,如果纵身去刺,其势不能。若是掷剑剌目,中间又有一个隆起的大包阻隔,即使命中,也不能将双目同时刺瞎,身上所带的暗器,又在方才情急逃命,纵上牦象背上时,脱了挂钩,坠落地上。
就在她正想不出个好主意时,忽见云蓉儿纵在牦象身旁,接连几纵,绕到凭象前面,张弓搭箭,回身便射。
在这同时,那牦象怪吼一声,脚腿往下一蹲,将头连连起伏摇摆。
这一来,袁筠玉在上面存身不住了,脚下猛地一滑,踹在牦象角旁,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和别的地方不同,那牦象被袁筠玉无心中这一踹,好似无比疼痛,猛的将头直扬起来,若非筠玉身手矫捷,紧攀住它那独角差点没被它甩落出几十丈去。
袁筠玉等那牦象势子稍缓,定睛往脚下一看,就见沿着那触角根际,有一道四寸宽的白边,隆起有寸许高下,未生黑鳞,轻轻将脚点了一下,见它软绵绵的,猜是它的要害,正待举剑刺将下去。
她猜的一点不错,这里果然是牦象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筠玉虽只轻轻用脚一点,牦象已自觉察,顾不得再和前面敌人厮缠,把头不住的起伏摇摆,袁筠玉见状,却先不去惹它,索性将右臂抱住那只独角,将身贴紧,静等它宁静下来,再行下手。
牦象将头摇摆了一阵,忽然狂吼一声,把头一低,翻开六只大蹄,直朝前面冲去。
袁筠玉被它摇晃得头晕目眩,正担心它再摇下去,自己会禁受不住,忽见它拚命往前奔跑,还不知王、云二人业已得手,自己仍攀紧那触角,站在上面,由它带着奔跑。
牦象这一冲跑出去,便是一二百丈远,此际,王、云二人早已纵身避开,它追了一阵,见仇敌没有了影儿,将头一偏,忽然发现了王崇明,离它身左,只有六七丈远近,猛的一旋身,追将过去。
王崇明这时,只剩下一支箭,和手中的一柄剑,见那牦象怒睁着一只火盆大小的蓝眼,六只大蹄踏在地上,震声隆隆的打雷一般,追将过来。
他怎敢和它对面,连忙回身便纵,由于他和牦象相持半日,本就累得脚软神昏了。这次牦象追得紧,王崇明跑得也急,还想绕到牦象身前再用箭去射,却没料到它回身这么急快,等到追来,才想起危险,喘息未定,慌不迭地往前纵跑。
论说,牦象身长体重,运转不灵,王崇明应该照方才的方法,往横里纵开才对,不知怎的,他竟会慌了手脚,也朝直路纵跑,精疲力尽之余,纵跑得本不如先时快速,又加牦象要害中伤,野性发作,翻蹄亮掌,骇鹿奔犀一般,昂头追来。
云蓉儿早已看出王崇明危急,她紧迫牦象身旁,直喊王二哥快往斜剌里纵躲……偏偏迎面起了逆风,王崇明又在亡命奔逃之际,一句也不曾听见。
袁筠玉在牦象背上,见王崇明命在顷刻,着了急,把双脚用力在牦象角际软肉上直踹,疼得它更加疯狂了一般,益发死命追赶,一面将头连连摇摆。
经此一来,袁筠玉在牦象背上,竟如海洋里遇见大风的失舵孤舟一般,随它直起直落,那消片刻,便将王崇明给追上了。
王崇明正自纵跑之间,猛觉身后风声呼呼,蹄声震耳,回头一看,见那牦象的长嘴,已离自己身后不过丈许,惊喊一声:“不好!”用尽平生之力,往前急纵,一个疏神,被地上那半截大蟒的身躯绊了一跤,平跌了出去。
那牦象直冲过来,伸出小桥般的长嘴便铲。
在牦象头上的袁筠玉还不知王崇明跌倒,只见牦象渐追渐近,面前有那一块隆起的大包挡住了视线,看不见王崇明的影子,知道不妙,情急之下,不问青红皂白,一手紧攀独角,一手用尽平生之力,将剑朝那角际的软肉上剌将下去。
只听“噗哧”二声,立刻便有一股血水,水箭一般迸射出来,同时,那牦象已疼痛已极,剑刺上去,它一丝也不觉得,有时刺在硬处,反震得自己的手腕生疼,适才无心中发现角根旁的软肉,又见王崇明情势危殆,性命难保,这才用力一剑刺下,亦不过姑且一试而已。
那知,那块软肉竟是非常脆弱,一刺透穿,正在心喜,猛见一股红箭冲起,没看清究里,未免吃了一惊,又被牦象将头猛地昂起,往后一甩,那只粗如水桶的独角,直朝身上压来,脚底下又其滑如油,一个存身不稳,就被甩脱了手,从牦象背腰中,滑跌下来。
袁筠玉情急智生,看清滑到腰腹中间,离地还有丈许,蜷起双脚,横着在牦象背上用力一蹬,藉劲横纵出去有七八丈远。
她脚才落地,翻身还待往旁纵跑时,那牦象已离开了原处,发出一阵惨厉的吼声,六蹄翻飞,连头也不回,往前面飞冲,将地上尘土带起有数十丈高下。
眼看冲到前面峭壁,它猛地把头一低,朝那崖壁撞了上去,轰然间,一阵山崩地裂的一声大震,对面那座山崖,竟被它撞得平倒下来,压在它的身上。
袁筠玉关心的去搜觅王崇明,见他横倒在地,连忙纵上前去看时,云蓉儿也赶到了。
只见他浑身浴血,手中剑已不知去向,明明看到那牦象适才在他身上跑过,大概可能完了,二女禁不住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袁筠玉更是悲切切哭喊一声:“二哥……”人已扑了上去,仔细一看,幸喜未遭践踏,人虽昏了过去,并未死去,胸口还有热气。
云蓉儿较为沉着,她担心那牦象从坠崖下爬起,又追过来,无法避让。二女就先将他抬到了一个隐僻之处,再又招唤崖上的九熊兄弟,用春藤扎住身子,纵了上去。
回看牦象,已被那座倒下的山崖盖住,半截后身横卧在地,不见起立。
云、袁二女顺着牦象经行之路赶去,发现一路尽是鲜血,走到断崖之前一看,见牦象身旁,横摆着半截粗如水桶,长有七尺的断角,前半身子,被石块压住,动也不动。
二女恐它还未死,见一块重有千斤的石块,正压盖在它的头部,试探着合力将石块移开,陡见一道蓝光,从石缝中直射上来。
二女不禁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向后倒纵出去五六丈,取了两块石头,抖手朝那蓝光打去,不见动静,这才放心,二次近前,仔细观察,见这么一个庞大的洪荒猛兽,已被三人生生杀死了。
那放光之处,乃是它的一只怪眼,二女见牦象真的已死,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兴得直蹦乱跳。
断崖上那打锣锅的人,因见牦象朝他们这面奔来,吓得亡魂丧胆,锣也不打了,锅也不敲了,丢下锣锅,往四处逃窜,且喜并无一人受伤。
云蓉儿忙即回转身去,招呼崖上的人下来相助,先命九熊与周齐送信,一面指挥着众人将断崖下的余石搬开,好在苗猡多力,又见三人除了巨害,益发视如天神。一个个兴高采烈,所谓人多好使力,还是费了半天的工夫,直到未申之交,才将碎石搬完,现出了牦象全身。
看它从头到尾足有二十来丈,一张长嘴,可吞全牛,虽然已死,但那两只怪眼,还是蓝光闪闪,血水流了一地,地皮也陷下好几尺,身子横卧在地就像一座小山,真是大得吓人。
这时王崇明业已苏醒,走将下来。大家想起适才险状,不由得不寒而栗。
他们细一检看那牦象伤处,除角上软肉被筠玉刺了一剑外,颈腹间那道白条,连中了云、王二人三支毒弩,和王崇明的一柄剑,又从颈腹间要害,整个刺了进去。
原来牦象先时,生吞下那半条毒蟒,未免不好消受,接着几处要害,又连连中伤,内外之毒,一齐发作。
须知,这东西性子最烈,见报复不成,肚内之毒又发,身如火焚,适才一头撞死,它这临死余威,竟将数十丈山崖,撞倒了半边。
王崇明从牦象颈腹要害处,找到了剑柄,将剑拔了出来,叹了一口气道:“唉!好险,我这是两世为人了!”
袁筠玉惊愕的道:“二哥,我没看见你动手,你这剑是怎么刺中它的?”
王崇明又叹了一口气,才将经过的险状说了出来。
原来,王崇明见牦象追赶甚紧,云蓉儿为救自己,几次的用箭从旁去射,俱未命中,而那牦象却又认定了自己,仍是紧追不舍,忽然想起弩囊中还有两支弩箭,适才因有蟒身阻碍,不敢随意妄发,现在蟒身已被它咬断,门户大开,不趁此下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时,就打算冒险一试,便将脚步放慢了些,回身一看,见牦象追离自己,仅只三四丈远,不敢怠慢,端起弩弓,一箭对牦象颈腹间的白团射去,恰好射个正着。
在这同时,云蓉儿几次用箭去引牦象改追自己不成,她也想到牦象口中大蟒已被咬断,去了障碍,何不径射它的要害。
心念动处,脚下用力,接连几纵,从侧面绕到牦象面前,张弓搭箭,一连射了两箭,俱都命中。
王崇明的弩箭短小,射程又远,再加上纵跑半日,心惊力乏,虽然射中了牦象的要害,无奈中箭未深,牦象暂时还能承受得起,而云蓉儿用的却是百石大弓,箭长三尺,弓强力猛,两箭俱中要害。
这一来,方将牦象逼急,大吼一声,猛往前冲,偏巧在避箭时,将头连摇,在它背上的袁筠玉,被摇得身子一滑,无心中踏上了它那角根软肉,比中了两箭还疼。
于是,牦象情急之下,野性大发,顾不得再追前面的敌人,只想将背上的人甩落。
王、云二人才有机会,纵向旁边,牦象将头摇甩了一阵,并没有将人甩落,箭毒却发作了,先前那被射中时,仗着身长力大,还可支持。
此刻,一经毒发攻心,便和发了狂一般,翻动六蹄朝前冲去。
这时的王、云二人,既然已射中了牦象要害,便应该躲向远处,待它自毙才是。
偏生这两个人,俱都胆大贪功,各人身上,还剩有一两支箭,眼见牦象虽然中箭,并未身死,还想再射一下,不但不避凶锋,反跟在牦象身后飞奔,想等它回身时再射。
谁知,跑得身躯切近,那牦象忽然一偏头,看见了王崇明,立即追了过来。
此刻的王崇明,气力已成了强弩之末。那牦象又回身得太快,来势太猛,他一个忙中有错,只顾拚命朝前飞奔,不及往旁纵躲,及至听到后面吼声越近,回头一看,见那牦象正伸出一张小桥般的长嘴,露出上下两排,比板斧还要长大的钢牙,离自己身后不过丈许远近,不禁吓了个心惊胆战,如果稍一挨近,自己便成了它口中之物了。
心惊之下,连忙回身远纵,偏巧适才被牦象咬断的那半截大蟒身躯,正横卧去路,王崇明一个惊慌失措,不曾留意,被那蟒身在脚下一绊,人就从蟒身上平跌了出去。
还算他身手矫捷,看看就要跌倒,他知道收脚不住,如果后退,性命难保,索性用力往前一扑,窜出去有两三丈远近,就势翻身朝天,正打算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往前逃命。
那知,牦象业已追到,张开长嘴便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恰赶上在牦象头上的袁筠玉,朝牦象那独角根际的软肉上,刺了一剑,牦象一护痛,将头往起一抬,连着两只前蹄也平举起来。
此际的王崇明乍见牦象猛然抬头,正露出颈腹间那一块白的致命所在,他心中一动,大喝一声,奋起神威,从地下猛的一绷劲,纵起身来,手执长剑,用了一式“穿云拿月”,对准牦象颈腹间那块白团,一剑刺去。
只听“噗哧”一声,好像剌在鼓皮上面样的,一柄三尺长剑直剌入牦象颈腹之内,他这时业已气力用尽,手一软,松了剑柄,一阵头晕眼花,人从三四丈的空中坠落下来,着地就昏了过去。
他在昏迷之中,只听一阵雷鸣地震,呼呼风声,尘沙扑面,从他头上飞过,便不省人事了。
那牦象将头举起,何止十丈,王崇明根本就无法纵起那么高,也就无法刺得到颈腹,因是在牦象低头用嘴来铲,倏的又将头昂起,王崇明就趁着它抬头的瞬间,离地上有丈许,拚命的一剌,剌是刺中了,他的人却随着牦象的抬头,被吊起来十丈高。
若非王崇明他身法轻快,又是情急拚命,如果这一剑刺空,他不死于牦象之口,也得被踏成肉泥。
偏又这般凑巧,王崇明竟然一剑剌中,人被抬高后又无攀援着力之处,只好松手落地,坠地之时,又正好跌正两只前廓中间。
牦象被王崇明剌中了这一剑,受创更重,再加上周身毒发,两目已昏,并未看出仇敌落在它的脚下,仍以为王崇明人在面前,一味狂吼,往前猛追。
王崇明就在那六条大腿边缘,逃得了一条命。
就在云、王、袁三人互谈经过之际,忽见一人由崖上窜纵,飞奔下来,到了三人面前,先向云蓉儿施礼道:“回山主的话,周老爷子听说除了怪兽,非常高兴,说有要事与山主商议,命我送信,请山主先回五指峰去一趟。”
云蓉儿闻言,疑是火场出了什么事故,因周齐和至崇明都说那牦象体内藏有异宝,于是便向王、袁二人道:“王二兄,这里就偏劳你了,叫他们把那半截蟒身也移过来,一并开剥,看它体内有些什么东西。”
说完话,匆匆拔步便走,袁筠玉忙道:“姊姊,我跟你去看看。”
云蓉儿点了点头,转向云十熊道:“十叔,告诉他们,这里一切都听王大侠的,谁不听话,以山规处置。”
她交代完了之后,就同袁筠玉抄近路援着春藤飞身上崖,直奔五指峰。
这时,周齐正在云九熊门前展望,一见二人走来,连忙迎了上去道:“山主,巨怪已除,可喜可贺!”
云蓉和此刻所关心的是火场的火,忙问道:“火场上可有什么动静?”
周齐道:“适才连接两三起人去到火场,听他们的回报,说是火势渐衰,大白天里,决不致发生什么变故了。”
云蓉儿闻言,才算放了心,就将蟒兽厮拼,三人合力,巧除牦象,连遇多少惊险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周齐道:“据我所知,和王少侠也相仿佛,我因此兽异常高大蠢重,虽有致命所在,决非人力所能除去的。原想同去观察地势,用火攻将它烧死,却没有料到王少侠这般胆大冒险,竟敢单身下去除它,也是凑巧,偏偏又钻出条大蟒来,和怪兽纠缠,倒使我们得了渔人之利。”
袁筠玉插口道:“这大概是老天爷帮忙吧!”
云蓉儿道:“老爷子,你不是言那怪物身上藏得有宝吗?”
周齐道:“我也是听王少侠说的,牦象那一只蓝眼睛内,藏有两粒日月珠,能入水不浸,入火不热,连那周身的皮,俱是人间至宝,其实牦象一身,着实可用之物甚多。还有那条蟒,既然如此凶恶长大,身上必有蟒珠之类,我意欲亲往一观,奈何山路业已隔断,别人无此神力送我过去,所以才命人请你回来,携带我前往,一则开开眼界,看那牦象的形态,是否与我所知相符;二则也可以代你们策划一下,好取那牦象、毒蟒身上之宝,你看如何?”
云蓉儿见周齐不畏跋涉,处处都替自己打算,又高兴又感激,只是山路已断,中间隔了那么一个又宽又大的深沟,背着周齐,恐怕未必纵得过去。
袁筠玉见云蓉儿为难,忙笑道:“姊姊,怎么遇事就迷了起来呢?那条深沟两岸,不是有扎好的春藤吗?”
她这一句话,提醒了云蓉儿,率性转烦筠玉,背了周齐,从藤上飞行了过去。
袁筠玉此时对云蓉儿,业已当亲骨肉看待,周齐又是老年人,便点头答应。于是,周齐命人将备好的筐篮酒食,携着前行,仍乘原来肩舆,到了深沟旁边。
云蓉儿先纵身过去,将那几根春藤绞成的索桥,手中用力试了一试,然后方招呼筠玉背着周齐过去。
筠玉闻言,站在周齐面前蹲了下去,端定周齐的两膝,笑道:“老爷子,请将手攀紧我的肩头,闭起眼来呀!”
周齐依言而行,袁筠玉背起了周齐,走到沟旁,施展开“登萍渡水”的身法,飞身过了那道深沟。
他们三人走到那牦象头前一看,那火盆大小的一对蓝眼,映日生光,并未闭拢,它那长颈,尤其长大得吓人,虽然横卧在地,还有一丈六七尺高下。
袁筠玉站在当地不好下手,素性将身纵到牦象头上,靠着它的鼻根,举剑往左眼边缝中便刺,她原因那牦象双眼,像璃璃、玛瑙一般,又硬又明,想将它整个剜下来,谁知这一剑刺下去,竟仿佛刺在坚钢上面,“呛”然一声响,眼眶没有丝毫痕迹,她却被反震得手腕生疼,剑尖在上面滑了一下,差点没有失手。
这一来,袁筠玉不禁大为惊异,接连用力,又是几剑,刺上去只是“沙沙”作响,一剑也未剌入,白用了半天力气,只得跳下地来,说与周齐,周齐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才好。
王崇明和云蓉儿也各持刀剑,纵身上去,试了一试,俱未得手。
众人无法,连周齐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因为时间已到未正,大家一商量,姑且将皮剥下,再作计较。
当初大家全以为眼睛难取,剥皮定非容易,及至云蓉儿用苗刀朝牦象腹下那道白线试着一割,竟是迎刃而解,非常顺溜。
王崇明和袁筠玉一见,也各持剑,寻着一道白线下手,不多一会工夫,已将牦象上半边的皮割通,到了颈腹间那白团之处。
起初,云蓉儿正愁前面有鳞,刀刃难入,乃至她苗刀割到那白条跟前,隐隐看出,颈腹间鳞缝中,现出许多白色细纹,和树叶上的筋络一样,从那块白团,直分到前面额头上面。
她心中一动,使刀顺着那白色细纹,往下再割,果然一点也不碍刀锋,割来割去,割到头上那块大包,再也割不动了。她又回到白团跟前,另寻一条白纹,王崇明和袁筠玉也赶来帮忙,三人各从白团上分出来的十几条细纹上下手。
那些白纹,有的通到额前便止,有几条分通耳、鼻、口、眼各处,转眼间,已快把那些白色纹路割完……
袁筠玉无意中将剑抖插在牦象皮里往上一撬,那三寸多厚的牦象皮,竟自随手而起,心中一阵狂喜,大叫道:“二哥,云姊,你们快来看,颇可以剥掉的呀1“
王崇明和云蓉儿一看,也如法炮制,各用刀剑撬剥,周齐又命旁立那些苗人上前相助,各用兵刃,从牦象全身有白色条纹的,揪的揪,剥的剥,人多手众,不多一会工夫,竟将牦象上半边身躯的兽皮掀起来。
就在众人正在努力动手之际,忽听云蓉儿一声欢呼道:“哈哈……原来是这样的呀1”
袁筠玉和王崇明过去一看,也不禁欢笑。
原来,云蓉儿将兽皮剥到鼻端,那白色条纹叶已划完,无论如何用力,苗刀都刺不进去,正在为难,突见那牦象长嘴中间,有两条红线,分左右直通到上面独角根际,先拿刀试了试,刺不进去。
但是,云蓉儿并不死心,知道角根上那坟起的一团白肉,最为柔嫩。于是,就上牦象头顶仔细观察,用刀先把通红线的嫩肉割破,剜起一条来一看,才看出白肉里面的红线较粗,并且中间也有白纹,再拿刀尖顺着红线中间白纹,往前一理,顺顺当当理到牦象嘴唇皮中间,刀理处,前面自然绷开,比先前割那白线,还要省事得多。
再绕向下面,顺着那条红线往上再理,却一丝也不碍难,原来牦象全身,刀刃可入的地方,全在那些白色条纹,而那白色条纹的枢纽,又全在独角根际的软肉,被云蓉儿无心中发现,难怪她高声欢呼了。
欢呼归欢呼,她并没有因高兴而停手,她继续的割理下去,理到牦象的身旁,因为这一面的头,贴紧了地面,无法下手,再又纵身到独角根旁,率性将独角的软肉一齐割掉,寻着另一条红线,照样用力去割理,理到贴紧地皮的一部分停止。
就这样,她上上下下将角旁那八九道红线全部理完一看,恰好将牦象前额各部分,划刺出许多各式各样的方圆单块,她试着用刀从皮里斜插进去,往起一揪,觉着并不吃力,“斯”的一声,就揭下了一块凌形的兽皮,有四五尺见方,满皮俱是细鳞,非常的柔软光滑。
这时,王崇明和袁筠玉两人,已顺着牦象腹下那道白线,往尾部割了下去,两下相隔,约有一丈远近。
云蓉儿无法招呼,便喊近身的几个人上前,帮着揭皮,揭来揭去,眼看揭到两只大眼跟前,云蓉儿从下人手中,要来一把铁铲,从皮缝中插入,往上一掀,只听一阵“嘶嘶”、“沙沙”之声,渐渐的,一只大眼附近的边皮,已被掀了起来。
就在这时,皮缝中,倏然闪起一道光华,云蓉儿见状,更不怠慢,用力再往上一掀,“哗哗”连声中,竟将牦象中的一只右眼连皮带眼眶、眼膜,一齐掀了起来。
接着便有一道蓝光射眼,定睛一看,见那牦象眼巢中,端端正正嵌着一粒茶杯大小的宝珠,晶光闪烁,蓝霞照眼。
云蓉儿一见不禁狂喜,欢呼了一声,用手一摸,竟是和玉一般坚硬,伸手指一拨,就拨了下来,真是晶圆光华,映目生缴,捧在手中,有点爱不忍释。
王崇明和袁筠玉,还有周齐老爷子都闻声赶了过来,看到了这颗宝珠,赞叹不已。
再看牦象那一面火盘大小的眼膜,乃是一琪光滑明亮的白皮,并不似适才看去像水晶那样神气了。
周齐道:“果然它那两眼中,藏着两颗日月珠,此乃万年难得的至宝,山主好生收下,这东西身躯太大,还有那条大蟒,今日一定开剥不完,火场也不能兼顾,快将它的右眼内宝珠取出,派个人看守,我们回去,明日再来,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称善,因为牦象右半身贴紧地皮,不好下手,大家商议了一阵,命人抬过来许多大石,又去砍了几棵青扛树,削去枝梢,命二十多个苗猡,连云蓉儿三人一齐动手,先将树干插入牦象身下空隙中,合力喊一声“起”,就将牦象的一颗大头,撬起地面数尺,分用大石顶住,然后以方才的方法,取出另一颗珠子。
第十七章
且说云蓉儿从牦象双目中,取得了两粒日月宝珠,她执意要将一粒赠给袁筠玉,筠玉虽然非常喜欢,却因王崇明和云蓉儿二人,舍死忘生,差点送了性命,自己却来享现成,不好意思接受,推来推去,最后,又要让给王崇明。
云蓉儿道:“妹子又要作假了,我这人性子最直,若是只得一粒,就算我没出力,有人肯送给我,我也绝不推辞,我同你既是姊妹,比别人都亲热,性情又相投,既然得到的是两粒,当然有一粒归你才是。再说王二哥,他这次出力最多,还差点送命,本应将我这粒送他,但是我却舍不得,再者我两个都是女子,送他他也绝不会收的,我向来不作空头人情,所以我想了一会,觉得还是和你分了的好,只可恨这只该死的牦象,为什么不长三只眼睛,我们有三个人,它却只有两粒珠子,要是多有几粒,我们该多感谢它。”
云蓉儿她是喜极忘形,把心中一切天真的话,随口照实说出,把众人都引得笑了起来。
王崇明是客,而和袁筠玉之间,早有那一份情,他更知道,牦象身上,可宝之处甚多,心中巴不得筠玉得到这粒宝珠,自然极口称是,再三劝筠玉收下。
周齐深知云蓉儿的性情,也帮着云蓉儿劝说,袁筠玉只得谢了众人,方接过那粒珠子收下。
三人更又动手,揭开牦象额前大包,竟比别处费事得多,末后,寻着了几处经脉,才得将皮揭开,里面无什么珠宝,只有十二个栲栳大的圆骨朵,攒做一齐,黑亮亮的非常坚硬,大家慢慢的剜肉挑筋,费了好些事,才将那十二根骨朵取了下来。
他们虽然不知那东西有什么用处,但因那十二根骨朵,每根长有五尺,头甚大,颇像一柄小锤,拿在手中,颇为沉重,可以当兵器使用。
又疑心骨后脑髓里,也许还藏有珠宝之类,便将它都取了下来。
袁筠玉见那牦象,能够撞倒山岩,全凭头上这个大包,而包中却只有这十二根骨朵,可知此骨必然是相当的坚硬了,心念动处,随手取了一根,顺手往身旁山石上打去.“砰”然一声,那块五六尺见方高下的大山石,被她轻轻这一敲,竟然应手被敲成粉碎。
这一来,众人不禁大为惊异,各人再用宝剑苗刀试了试,用力砍下去,休想动它分毫,尤其王崇明那柄剑,可是把名剑,能够切金断玉,但是砍在那骨朵上,却连剑痕都不显现一点,才知那也是件宝物,便都交给云九熊,准备带回。
这时,天已将近黄昏,牝象左半身的皮,已被众人揭去,只剩右半边身子,紧贴地面,移它不动,无法下手。
云蓉儿和袁筠玉,已将牦象的脑子劈开了,里面仍是一无所有。
周齐再三催促着众人回去,只得停手,明日再来开剥陈。
当下周齐吩咐带一小半人回去,留下九熊兄弟,同余下的苗人,看守着那牦象和毒蟒的尸身。
因为那里临近虎穴,现在牦象已除,怕群虎回来,苗人无法抵敌,命众人只在崖上轮班了望,凭有虎豹之类,无法近身,只须从隐身之处,用毒箭去射,射倒几只,余下自然惊走。
分配已定,这次却由王崇明背负着周齐,飞越过那道深沟,随行的苗猡,分携着兽皮、兽骨,取道回寨。
行至中途,云蓉儿跑向高处远望火场,见那火势比昨日减少了许多,心中越发高兴。
大家虽然累了一整天,高兴的是怪兽已除,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们一丝也不觉得饥乏,快要行到寨前时,连接着有机起人报信,说是云超因听人说起,众人已将他昨晚所遇的怪兽除去了,还收拾了一条毒蟒,怪山主和周老爷子瞒着他,不带他去,急得在火场乱蹦乱跳,若不是怕火场出事,几次都想赶来,叫人与山主送信,请王少侠回去替他,让他也去开开眼界。
云蓉儿闻言,笑道:“这孩子疯了,冒险的事,有什么好玩的。”说着命那送信的人快些回去,道:“你快回去告诉他,怪兽已除,要看明日仍可前去,现在是救火要紧,不准擅离一步。”说罢,那人自去,周齐坐在小舆上与众人一路说笑,走到寨前,业已天黑。
云蓉儿让客入内,又命人去请杨氏父女等人,同到前寨,一面又吩咐杀牛犒众。
不一会,杨氏父女同着周文美来了,云蓉儿便对袁筠玉道:“妹妹,我真饿极了,你们诸位等着吃烤牛肉吧,我先去吃点垫底的东西就来。”说着,便往外走去。
袁筠玉因和丹姝、碧娃二女,别后重逢,颇为亲热,又加以杨氏父女俱曾受她打救之恩,所以有着说不尽的话。周齐也和王崇明谈得投机,也都没注意到云蓉儿的出去,直到苗猡将酒肉竭来,才发现云蓉儿不在,命人到她房中去看。
侍女安娜进来道:“山主适才进屋,匆匆吃了一块精杷,两片冷牛肉,便往后寨火场去了。”
众人都以为云蓉儿定是到后寨去,将云超、周铣换回,因为大家回来坐定,都觉得可有点饿了,周齐作主,请大家先吃起来。
眼看酒肉快要用完,仍还不见云蓉儿回来,云超和周铣也不见回来,不由觉得有些诧异,于是便命人到火场去看,山主在不在那里。
王崇明站起来道:“让我去吧!顺便也好替周、云二位换回,歇息一会。”
周齐因王崇明舍死忘生,累了一日,正要发言拦阻,王崇明因想起与云超斗口之事,除了牦象之后,不但心中气消,反觉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知云超急于回来,没等周齐回诺,业已起身走去。
在王崇明走没多久,忽见云超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惶急的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姊姊不见了!”
周齐见他急得满头大汗,知道必出了差错,忙道:“超儿,慢慢的说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超道:“我因急着想回来看宝贝,久等不见有人来替我,已在心焦,方才王兄到火场来,说我姊姊早就到了火场来了,问我们看到了没有?周大哥觉着奇怪,忙传落魄溪和毒蛇涧两处防守之人来问……“
周齐追问了一句道:“他们怎么说?”
云超道:“他们说在黄昏过后,见我姊姊纵过了毒蛇涧,往火场那条路走,走没多远,忽听她惊咦了一声,便往涧那边一片山崖侧边跑去,由此就未见面,那里本有一条小径,可通火场,当时他们也未在意。”
周齐道:“你们去找过没有?”
云超道:“周大哥派了几个人,指引那条路去寻找,找了一会,却不见踪影,我也喊了半天,不听有人答应一声。周大哥却说,可能是蓝牝牛和毛人在闹鬼,因想不出个好主意,怕工夫长了,姊姊遭了毒手,他和王大哥还在那里寻找,叫我赶快回来送信,请你老人家快想好主意,寻找我姊姊。”
众人闻言,不禁大惊,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袁筠玉,先就乱了起来,忙着就要跟去寻找。
周齐略为寻思了一下道:“若论山主的本领,就是重牝牛和二狗两人合力,也斗不过她,担心的是怕他们又利用那带香的异草,将她迷晕过去,这事就难说了。今天晚上,虽然月色甚明,袁姑娘此地路径不熟,既愿前去,帮着寻找,只可由云超陪你去,但是你二人不可走在一起,须要两下隔三五丈,彼此互为关照,一见有什么动静,再行上前,以防那毛人用那香草迷人。”
这就是周齐的老谋深算,他嘱咐好了之后,又传进几个有些本领而老成持重的心腹千长,命他约束众人,不要惊慌,道:“山主是去寻找二狗的下落,绝不碍事的,请大家放心。”
且说袁筠玉同着云超,听了周齐的吩咐,由云旅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后,急急地渡过落魂溪、毒蛇涧,赶到火场,见着了周铣,问起王崇明,说是已寻路往狮王峰那一带山崖寻找了。
袁筠玉又问了问云蓉儿失踪的地方,叫云超领她去看一看,正是昨日同云蓉儿去虎穴经过之地。
这一带地势,极为险恶,云超是姊弟情深,心中十分否却见袁筠玉只是低头查看,忙道:“袁姊,不要在此寻找了,这里的山石,方才都被我们踏翻过来了。”
袁姑娘也不理他,仍是凝神细心的四下观望,云超却担心着姊姊迟则遇害,心中是万分忧急,正想和袁筠玉商量,两人分头去找。
忽见袁筠玉指着路侧一块大石问道:“日里我随姊姊到过这里,并不见有这块石头呀!这块石头是我们走后派人移来的么?'我还记得这里,还有几株小松树,怎么不见了呢?”
云超见袁筠玉找了半天,不提正事,却这么枝枝节节的,心中大为不耐,方想张口再催,刚说得一声:“袁姊姊……”
袁筠玉惊呼一声道:“在这里了!”
云超闻声一惊,注目看去。
就见袁筠玉陡然一纵身,一手攀定那块大石边角,施展真力,往怀中一拉,就势在石上一个蜻蜓倒竖,翻身越过石后崖上,脚未站稳,跟着就势反背侧身,一脚踏向石后踹去,同时两手一分,大鹏展翅,又推向大石上面。
那块大石,高有六七尺,厚的地方也有二尺余,其重何止千斤,被袁姑娘这么一拉一踹一推之间,竟自倒将下来。
在那石将倒未倒之际,袁筠玉两手正按在石背上,就势又用力往前一扑,一个鹘子翻身,随着大石倒地,飞身纵了过来,真是捷比猿猱,快如飞鸟,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过处,大石倒地。
袁筠玉一推倒大石,迅快的拔出长剑,伸手下腰,先提起大石后面的两三株密叶矮松,甩向旁边,当时便现出一个仅可容身的小洞,她用剑向着洞口一指,喝道:“再不出来,我可要取你的狗命了!”
连喝两声,不见答应,惹得筠玉性起,一顺手伸剑,就往洞内刺去,只听“噗嗤”一声,是刺着什么东西了,但是,还是不见动静。
袁筠玉定睛往洞内看了一看,伸手入洞,用劲往外一拉,拖出一个身材长大的毛人来。他手中拿着一束野花,月光下,见他身上被火烧伤了好几处,胸前中了一支毒箭,又被筠玉宝剑,将左腿刺穿,但是并没有流血,因为他早已死去了。
这时云超已纵了过来,一看之下,认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二狗,忙道:“这毛人便是几次三番要害我们的二狗,他手拿的是那花有毒,人闻了便会晕倒。”
他说着,伸手便把二狗胸前那支毒箭拔起一看,又吃惊的叫道:“这正是我姊姊常用的毒箭,姊姊既将他射死,姊姊又到那里去了呢?”
袁筠玉并不答复他这些问题,忙道:“小弟,你既生长此山,可知这洞有多深么?”
云超听袁筠玉唤他小弟,并不以为忤,忙道:“这里的山洞,是深一点的,我都知道,唯独这里,平时尽长着密叶剌松,这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筠玉闻言,略一寻思,秀眉一挑,朝云超道:“二狗虽死,蓝牝牛尚无下落,姊姊吉凶仍然难卜,我想冒险入洞去查看一下,你如见我不出,千万不可轻入,急速去喊周、王二位大哥来,并用弓箭严防洞口,再去给老爷子送信。”
云超忙道:“袁姊,你是客我是主,应该我进去。”说着就要弯腰入洞。
袁筠玉忽伸手拉住他往一处矮树丛中,伏下身来,轻喝道:“不要说话,有人来了。”
云超被袁筠玉突拉开伏下,初时,还不明白是何用意,正惊疑间,忽见洞内现出一丝火光,跟着便听见洞内有人说话的声音,筠玉侧耳听了一阵,忽然高兴的大声朝洞内喊道:“王二哥,是你在里面吗?快出来吧!毛人已经死了,找到云姊没有?”
她话声方落,洞内先爬出来了一人,正就是王崇明,他出洞之后,便伸手进去,随手又拖出一个人来,竟然是青云若失踪的山主云蓉儿,不过,她已昏迷沉沉,不省人事了。
接着,双从洞中钻出了十几个苗人,手上拿着云蓉儿失去的刀箭。
原来,当云超回去报信之后,王崇明又找了一阵,不见毛人踪影,忽然心中一动,但因火场不能离人,只好托周铣一面救火,一面留神查看,他带了十几个苗人,问明狮王峰和虎皮猡猡,发现毛人那条路径,又带了些未燃着的火把,和引火之物,前去寻找。
他刚走到狮王峰附近,一见这里山势陡峭,丛草没胫,加上这些苗人虽然生长此山,这里却并未来过,虽然月光如昼,道路却非常难走,又不敢出声,恐怕打草惊蛇。
他正督率着众苗人,拿着兵刃探路,高一脚,低一脚,正往前走,忽听最前面的一个引路的苗人,突然喊了一声:“好香啊!”声未落,人即翻身倒地。
那些跟来的十几个苗人,初时听到来到了狮王峰,心中就有点胆怯,又一见前面同伴,忽然倒地,都以为是狮神显圣,吓得纷纷都往回跑。
王崇明却猜是那毛人未死,又弄玄虚,先喝止住众苗,连忙又持刀准备,定睛一看,见这一带山高月小,涧谷通明,那有什么毛人的影子?留神近前一看,只见崖上生着许多野花,五色缤纷,十分好看,正是昨日所见毛人手上所持之物一“蹑云草”、“醉牡丹”。
那条山路本仄,下临绝涧,需要将身擦崖而过想是先前引路那个苗人,从那毒草下面走过,脸碰在草上,闻见香味,再用力一嗅,所以昏迷倒地了。
且喜他是往前扑,不曾坠入山涧,否则可就难讲了,准是个粉身碎骨,于是忙向众苗道:“你们快回来,山主有踪影了。”
那伙苗人和猡人,对于云蓉儿是极忠心的,一听山主有了消息,全都又回头跑来,道:“我们山主呢?”
王崇明怕众人也都中了那香的毒,吩咐不要前进,命人先取了些涧水,救醒了那引路的人,然后道:“你们看清楚了,这崖上的野花,正是昨晚毛人二狗所用的毒草,如今山主不在,定是被他用香花迷倒劫去,既然找到这毒花,跟踪前去,定能寻着你们山主的踪迹,不过此花虽然好看,却是既香又毒,大家需要捏着鼻子过去才好。”
这些苗猡倒有一半懂得汉语,听了王崇明的话,俱都兴奋起来,互相告诉,说是山王又有了下落,快去寻找。
说罢,由王崇明在前,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兵刃先削去前面壁上的毒草香花,再往前行走。
先还怕自己势孤,惊动仇敌,无法抵挡,所以非常小心注意,及至绕过了那段悬崖峭壁,已看不见再有香花毒草了,并无动静,不禁把初时那一点希望打消,正自暗中埋怨自己未免太有点神经过敏了,忽然脚底下碰着了一件东西,“当”的一声响,低头看时,见是半截断箭,就知离那毛人巢穴不远了,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发现路旁有一个大洞,月光只照进去丈许远近,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他拾了一块石头,掷了进去,不见有什么动静,于是便吩咐将火把点起,径自入洞。
那些苗猡,虽然害怕,但是禁不起王崇明一直拿话鼓励他们,动以利害,还有山主待他们的恩情,只得仍由王崇明在前,率领众人,各持火把,往洞内走去。
王崇明恐洞内藏有仇敌和猛兽,不时掷石试探,但都没有什么动静,却发现了不少猡猡用的东西,还看见一处地上,有兽皮小壶,还有两块熟腊味,越猜是二狗或者是蓝牝牛和那虎皮猡猡存身之处,吩咐众人,格外留神。
他们继续前行,也不知走了多深多远,越走越窄,忽见前面地上躺着一人,定睛一看,见是个女子打扮,有点像云蓉儿的装束。
近前一看,果然是云蓉儿,见她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手旁摆着一把苗刀。
王崇明大吃一惊,拿火一照,见她脸上红润润的,和酒醉熟睡一般,知道定是中了香花野草的毒,出洞取水太远,又怕洞里还有僻径,正预备命人抬了她,先从原路退出洞去,用水救醒,再作计较。
忽然发现云蓉儿的脚头处,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从洞外透进一点月光,先前急于要照顾云蓉儿,没有看见,此刻偶然间发现了,知道洞通外面,但却不清楚洞外是什么所在,不敢大意,正在寻思着如何办?
这时在洞外的袁筠玉,人本机警,自从将二狗死尸拖出后,因见他身上带有箭伤,那毒箭又是云蓉儿所用之物,便猜洞内还有人潜藏,这才拉开云超,隐起身来留神察看。
忽听洞内传出许多脚步声音走动,以为果然是敌人打此出现,忙命云超潜伏近侧,准备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及至一听说话的声音,非常耳熟,仔细一听,竟是心上人王二公子的声音。
不由心中起了一些希望,当下招呼了一声,等到那人走出来,一看果然是王崇明,经王崇明再把云蓉儿拖了出来,忙用清泉救醒,一问之下,才知云蓉儿回碧以后,心中惦记着兄弟云超,恐他心急,到屋内略进了一点冷牛肉与精杷,就赶往火场,与弟弟述说经过,好叫他欢喜欢喜,自己再替云超和周铣灭火,换他二人回来休息,因大家都累了一天,王、袁二人人家总是客,恐他二人也要跟去,所以未通知众人,径自往后寨走去。
当她方纵越过落魂溪,月光底下,忽见那边崖石侧面,有一个黑影一闪,她以为是涧旁防守之人在那里行动,起初并不在意。
那片崖石,并不是云蓉儿经行之路,已然走向侧面,猛想起今晚防守的人头上都插着一片白羽,方才那黑影,为何没有?莫非又是什么奸细?
她想到这里,仗着艺高人胆大,也没有招呼左近防守的人,便回身向那片崖石走去,想查看一个明白。
就当她刚走到崖石后面,忽见一丛密叶矮松后面,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月光正对洞口,看得分外清晰,低头一看,洞口的茂草,业已踏平,知道内中不是藏得有人,便是野兽的巢穴,随手取了一颗石子,打向洞内,觉得滚进去甚深,半晌没有动静。
她正待仔细查看地下足迹,是人是兽时,忽觉脑后生风,知道有人暗算,连忙一手拔刀,一手拔出弩弓毒箭,身子霍地向下一矮,转过头来,倏觉一股奇香袭脑,登时头晕眼花,倒在就地,迷惘中依稀看到一个毛人的影子,便不省人事。
那毛人正就是龙七姑的儿子二狗,他用迷人的香花,将云蓉儿迷倒之后,当时本想将她杀死,但恐露了痕迹,被人看破,因为他知道在青云寨有着好几个能人,如被他们找来,自己可无法抵挡,于是,他打算将云蓉儿拖回老巢,再行用刻毒的刀法,报仇雪恨。
于是,他先将云蓉儿拖进小洞,复翻身运过旁边一块大石,仍照往时将小洞淹没,再来向云蓉儿下手。
那洞中本极黑暗,又被大石将洞口遮没,他是由明处走到暗处,没有留心到云蓉儿手上的弩箭。
云蓉儿本只是失去了知觉,她在被移入洞中之时,本能的仍然紧握着那柄苗刀,就在二狗堵好了洞口,走近云蓉儿准备动手时,不知怎的,昏迷中的云蓉儿手中苗刀,松了下来,刀尖误触左手弩弓的机簧,发射出去一箭,这一箭恰好射中二狗的要害。
那毒箭乃是云相精心制作,见血封喉,他那还能活得了,这么一来,云蓉儿可说是死里逃生,也证明了二狗确已身死,不过仍未发现蓝牝牛和那一些虎皮狎狎,依情形判断,他们不是被火烧焦,也必在火起时,逃回虎穴而葬身在牦象腹内了。总之,死了二狗,等于去了青云寨永久的后患,心中好不高兴。
这时,火势经连日扑灭,虽然余烬未熄,却已灭去了十之六七,用不着留那么多人在那里了,山主命周铳和云超留守,自己同了王、袁二人,命人抬了二狗的尸身,一同回寨。
周齐早已接报,又听云蓉儿说了究竟之后,便命传那两个曾经看过毛人的猡猡,前来认看,都说正是此人。
当下,便命人将二狗火葬了,到了第三天早上,忽然又下了一场大雨,将火场余烬全都扑灭。
虎穴那边,由王崇明等人分班前往,整整开剥了三天,经过好多人动手,才将那牦象和大蟒的皮骨,剥了回来。
牦象身上,除了那一对日月珠,同那十二支坚逾精钢的骨朵外,身上并无别的珠子,那大蟒更是一无所有,周齐忽然吃惊的道:“牦象那只独角呢?”
他这一提,大家才都想起牦象那只独角,齐叫一声道:“哎呀!那只独角呢?”
周齐叹了一声道:“唉!大概已被人取走了,可惜……”
云蓉儿道:“老爷子,它那独角有什么可奇之处么?”
周齐道:“它那独角乃是人间一件神兵,别看只是只角,可以断金切玉,就是宝刀宝剑,也伤不了它,专克五金精英,不过,就是他们拿去也是废物。”
众人虽因失去了牦象独角,心中感到惋惜之外,却也无法。
云蓉儿因周齐和王崇明都说,据载籍上说,牦象的皮同那条大尾,用一种药草名叫绕指柔的,又名如意莲,和上硝硝过,可使其柔如丝棉,做成衣服,能避水火刀枪。而那条长尾,更是绝好的一件兵刃,就把它送给了王崇明。
王崇明知那耗皮制成衣服,不但善避刀枪水火,睡在上面,冬暧夏凉,里面一条筋络,更是一条宝刀难断的绝好长鞭,忙即道谢,将筋抽出,剔去血肉,莲皮打成一包收好。
余下的那些耗皮,除有白纹处,可以分开,别的地方,任何利器俱难下手,只有那十几块零皮,最小的也有六七尺方圆,余者俱都过丈,身上两张整块分左右面,俱都一般长宽不算,六只大蹄的皮,也宽有三丈,长有十六七丈,虽然柔软,也不便携带,只得将一张送与云超,一张留在寨中,异日亲身来取,将那十几张小皮,赠给周齐、周铳兄妹,每人一张,杨氏父女每人一张,均数一身衣服之用。
周齐笑道:“老夫拿它无用,超儿难得一张大的,但也不懂制法,还不如别人的呢!可以做褥垫用,我这一份,就转赠给他好了。”
云蓉儿笑道:“老爷子太疼爱女婿了,老爷子虽不用制成衣服,与人交手,但拿做被褥,冬天取暖,夏天御暑,也是好的,我兄弟难道他还要两份么?文美妹子还有一份呢!再说他那大的,我早也有安排。”
周齐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用些年,将来再给他们吧!”
云蓉儿分配已定,又命人到山中去采如意莲,也就是绕指柔,将那些牦象皮同着如意莲浸泡在一个大池中,泡了三天之后取出,果然其软如棉。
好在近两年来,用周齐之法,招募来了不少汉人,是先将他们招募在山外请他们饮酒,在酒内暗下迷魂花,等他们醉得人事不知,半夜里将他们蒙上眼睛,背进山来,先放在后寨,解醒他们,再由周齐出现,说明用意,叫他们不用害怕,事完自会送他们回去。
另外,又选出几十名略通汉语的苗猡,去跟他们学,学会了再转教大家。
所以,青云寨中,可说是百工俱陈,不论任何工艺,都有人会做,泡软了的兽皮,立刻做起衣服来,另外又选了十二名心腹,作为寨中武士,作为大司的护卫,他们也是每人一件耗皮毛,一根骨朵锤。
诸事安排已毕,然后又命寨中大宰牛羊,置酒野宴,举云超接掌大司,就便与全山苗猡作别。
到了起程的前一天,云蓉儿先在寨中设下家宴,吩咐走后寨中应行举办之事,饮酒之间,对于青云寨之事,详详细细的交代云超,跟着又重重拜托了周齐父子。
周齐父子自不必说,周文美何等聪明,见云蓉儿这般的谆谆嘱咐,无微不至,已明白这一别绝非一年半载所能重逢,想起云蓉儿平时待她的情义,不禁流下泪来。
云超更是眼睛红红的,伤心欲哭,云蓉儿心中何尝不也是很难受,但她恐引起云超的小孩脾气,又来强留,只好忍痛,用好言安慰着云超夫妇。
云超知道姊姊去志已决,绝难挽留,只有含泪哭问归期。
周文美哭着道:“你真是个傻子,听姊姊说了这一番话,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回来的。”
云超一听文美之言,心中一着急,跑过来拉着云蓉儿,未及答话,先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就在姊弟情长,难以割舍之际,一阵风过处,来了穷道人醉方朔,他一进门先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哭丧呀!”
周齐迎了上去,说了经过,穷道人笑道:“好了,好了,快拿酒来现在用不着走了,我把人给带来了。”
话声方了,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前头走的是位老尼,跟在老尼身后的是位老者和一位壮硕青年。
王崇明认得那老尼,正是自己要找的静因师太,连忙上前跪拜,叩首道:“侄儿五台王崇明,叩见师叔!”
须知,王崇明的师父,乃是五台山白鹿苑禅林的凌空长老,而凌空长老却是静因师太的大师兄。
静因师太一听是自己大师兄的弟子,连忙把他扶起,面现凄怆之容,道:“我在禅室里都已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这就跟你返回中原。”
说着又转头向着那一老者道:“快见过少主,他现在是云龙山的老山主王承嗣,这位是少山主王人武。”
王崇明又转身朝着王承嗣叩下头去,王承嗣忙道:“好了,你们如此的礼重,我可受不起呢!”
说话间,杨宏道已然扑了过来,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王承嗣,唏嘘着道:“老哥哥,宏道终于见到你了。”
王承嗣拍着他的肩膀,也是满含热泪,道:“好兄弟,你吃苦了。”
接下去是云蓉儿拜见生父,自然又免不了一场悲痛,王人武再又拜见胞姊,袁筠玉和云超当然是一一拜见,还有丹姝、碧娃两位姑娘,大家互相的叙礼。
醉方朔却大声嚷叫着道:“好了,好了,今天怎么碰上一窝的磕头虫,你们再如此个折腾,我肚子里的酒虫可要造反了。”云蓉儿一听,向云超使了个眼色,立刻吩咐人备酒配菜,转眼就送上来一块块的鹿脯牛肉,一坛坛的青稞酒。
醉方朔陆地真人单鹑,一见有了酒菜,他是老实不客气的,自斟自饮起来。
云蓉儿礼让各人入座,静因师太出家人茹素,另有她的一份糌粑青菜,大家是边吃边谈,无形中分成了三拨,王崇明拿了父亲狮叟王维扬的信,给静因师太看过,便把群雄齐聚白岔山,等着静因老尼赶去,请出天池老人共破黑狱救人及除掉史云程的事说了一遍。
另一方面,杨宏道和王承嗣谈的却是别后情形,接着是云蓉儿又谈些思慕之情,又免不了一番悲伤。
醉方朔单鹑虽然喝着酒,可没办法目不视耳不听,他又烦躁的嚷道:“你们谈完了没有?婆婆妈妈的烦不烦,现在该谈些正事了吧!”
王承嗣笑道:“我早知道你受不了这种烦扰,有正事你就快说吧!”
醉方朔干了一杯酒道:“咱们可是时间急迫,在这里只有三天的工夫,三天后,少主父子和着这位失而复得的女儿,护送杨家父女回转云龙山万柳山庄。崇儿,你就随静因师太回返中原去办你们的事吧!不过小山主你们姊弟二人和袁姑娘,却有一项任务,那就是打通从青云寨到云龙山这一路上的苗猡,收服他们,归入云龙山。”
袁筠玉忙道:“道士伯伯,那么我呢?”
静因师太已看出这位姑娘,已对王崇明动了真情,还有那位云姑娘,似乎对王二公子,也是情有所钟,心中一动,忙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崇儿,你就留在这里吧!跟着单道友多学些武功秘传,也是好的。”
其实王崇明也不想就此回转中原,他可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想跟着醉方朔多学武功,忙道:“师叔,那我就留在这里跟着师父,多侍奉他两年了。”
醉方朔笑道:“好小子,别跟我动鬼心眼,你不是得了一支牦象的尾鞭么?先拿给我,让我给你整治一下,就传你一套鞭法就是。”
袁筠玉和云蓉儿一听说王崇明不走,心中说不出的欢欣,王崇明也将牦象那尾鞭交给了醉方朔。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先是静因师太在虎穴取了牦象之脑,先就告辞离开了青云寨,回到了昆明,以耗脑治好了莲花僧和神拳无敌叶雄的伤,就急往南京赶去。
另一方面,王承嗣父子护了杨氏父女,也离了青云寨,赶到了云南驿,自有他们云龙山的人接应,返回云龙山而去。
关于王崇明和袁、云二女,目的是要他们历练,降服群苗,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静因师太日夜兼程,回到了南京檀度庵,方一回庵,连茶还没有饮完一杯,就接到了山东红灯教的传书,书中大意是要静因师太拿五台王家所保存的玉石图记,才能把袁小姐放出。
正当她为难之际,远从新疆来了二公子袁无愁,他是来找他小妹袁纤云的,他和静因详谈之下,计议着如何去救人。
可是,那袁纤云人在天山白马山塔平湖铁堡,怎么会……
原来自从半年前周靖陪着王春明离开铁堡之后,接着铁伞先生宗流也走了,她仔细探听之下,才从淳于荻口中得到了一点消息,知道他们是去了辽东去探黑狱去了,探黑狱是件多么刺激的事。
袁纤云生性娇纵,她连老山主的话,有时候都不听,自以为武功不错,素常人就好动,这样的事,没有她参加,心中感觉大为委屈,于是,就偷离铁堡,赶赴中原去找她师父静因神尼。
一个月后,她到了南京玄武湖,她曾经住过的小沙洲,因为五年前,她曾跟着乳娘潘大娘,在这里隐居过。
小洲上不过几十户人家,都是一些渔民和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老百姓,平日邻里和睦,守望相助,大家都有来往,纤云当年和村里的小孩又最合得来,闲常时,和那些孩子们说些故事,也教他们读书认字,大家都叫她云姊姊,五年了,那些孩子们也都长大了,都成了大孩子。
袁纤云回忆她童年的生活,漫步在这小湖村上,追寻失去的童年影子。
夜幕低垂了,大地一片昏暗,繁星满天,没有月,有好些人家都已关门睡觉了,只有两三家,因为他们家的男人捕鱼未归,是以人尚未睡,门也未关。
袁纤云走到一家姓方的土屋门前,那里有一口井,她凭着井栏休息,想到了自己当年打水的情形……
那是一根绳子吊在树干上,一端悬着一个大水桶,另一端却拉在手里,她把水桶向井里一沉,跟着手上绳子一拉,轻轻地便把水桶吊出井来,跟着举足一蹴,那桶便一直飞开,到了两丈开外的一间屋前。那屋前门口放着一具大瓦缸,等那水桶飞到瓦缸上面,离地有丈多高时,她这边把绳子一抽一松,那水桶便在空际一翻,桶里的水倾泻下来,刚巧落入大瓦缸里,那桶吊在树上,又后拐回来,到了井口,她又把绳子一甩,水桶重又吊到井里去了。
她想到了这些事情,不禁无声的笑了,那时,她方十五岁,已有那样的能耐了,她怎能不感到欣慰的一笑。
就在这时,忽见那家门外墙脚下面,有些东西蠕蠕在动,初时还以为是小猫儿,那知细看之下,不免感到奇怪、惊异。
原来那些蠕动的东西,竟然是几个小纸人儿,约莫有五六寸高,都是白纸剪成,像是妇女们拜神和贴在神坛上面的小纸人一样。
那些小纸人倚在墙角,一步步移动,到了门槛面前,竟然会自动地跨过进入。
袁纤云越看越觉得奇怪,不动声息地站在一边观看,看它们在干什么.过了没有多久,那些小纸人又蠕蠕的走出门来,也是先前一般的动作,一路向村口走去。
袁纤云紧紧跟在那些小纸人的后面窥探,只见那些小纸人到了村口,便像风吹了一般飞了起来,直向湖滨,纤云施展开轻身功夫,在后追赶间,那些小纸人飘飞向一只小舟上,舟里有几个装束奇异的人,伸手接着,便开船离去。
袁纤云看看湖里,静悄悄的,无船无人,立即施展开登萍渡水的功夫,藉着湖里一些残荷枝叶,飞渡浅滩,扑向湖心堤。
那地方只是十几丈长的一衣带水,沿堤种着一排垂杨柳,浓荫蔽天,纤云就伏在那浓荫中,看着那小船泊岸,船上那几个怪客,四看没人,便舍舟上岸,沿着城墙来到一间五通神祠,轻轻扣门进去了。
袁纤云更不怠慢,一纵身上了屋脊,发现侧厢有点灯光,她投下一枚小石子探路,没有反应,她用了一式“珍珠倒卷帘”的架式,双脚勾住瓦檐,倒挂着半身,向厢房里窥望。
只见屋里聚着有五六个人,全是道装,有两人躺在床上吸鸦片,吞云吐雾,烟雾笼罩了整个厢房,另外两个人站在榻前,面生横肉,形象凶恶,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只听其中一人道:“小乙,村里的男童,你探到了多少?”
刚才船上那人应道:“大师兄,我们探得合用的货色,总有七八个,方才已经施了法术,夜便可取到两具。”
榻上那道人口里喃喃地,似在计算什么,过了一会,转问对面那道士道:“我们这番,还差三四件东西,明天能够取齐,便可回去了。”
对面那道士年纪稍大一点,正在吸一口烟,闻言慢慢的吐出来,又喝了一口茶,身子微翻,成了半仰,方道:“我们这一队人做事快速,回去定然受到教主的赞许,如果发到奖金我们大家都有份儿。”
屋里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面上都有了喜色。
纤云听他们说已在村里施了法,今夜便来取的一句话,心中一动,立刻惊悟,忖道:“难道那些纸人就是施法的东西么?那么,他们来取的定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让他们到村里害人!”
她心中这么一想,翻身离开了五通祠,飞返湖村而来。回到她的住所,整束了一番,带了随身武器,从窗口窜上瓦面,直到方姓人家的屋上伏看。
三更过后,只见一阵风吹来,风中似乎夹着几片东西,又是那个片纸人儿。
那些纸人儿落入院中之后,跟着便从窗口跃进房里。
袁纤云不敢怠慢,飞落下地,走近窗子,探头向里看去,她这一看,不当要紧,非但给吓了一跳,也给气得火冒三丈。
原来那小纸人儿,手里还拿着一柄竹剑,只不过两寸来长,床上睡着一个小童,裤子已被拉开,纸人正在下手割取小童的阳物。
袁纤云见状那能不气,分明是妖人作祟,她急忙伸手抓出一粒铁莲子,对准那小纸儿,抖手打了出去,“吧”的一声轻响,小纸人手中剑被打落,那三个小纸人似有灵性一般,齐向窗口飞逃。
袁纤云那会容这些怪东西逃走,她把手中铁链子一连发射,三个纸人儿都被打中坠落在地,她一脚踏住,拿起一看,见那纸人身上画满了符录,她连忙纵出门外,从怀中掏出火种来,把纸人都给烧了。
跟着一顿脚,飞奔村前,见日间停船之处,有一小舟停泊,她一个“鹘子出窝”的身形,纵到船上,拔剑出鞘,定睛看去,见舱里躺着三个汉子,横卧那里,口吐白沫,发出一声声呻吟,人已不能动弹。
袁纤云短剑一指,娇喝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妖怪,到这村里来作祟害人,快说,否则就一剑割下你们的狗头。”
那三个人虽然不能动,但是并没有昏迷,其中一人喘着气道:“姑娘……请你替我们把纸人拿回来,我们便说,否则,我们横竖是个死……”
袁纤云是恨透这些人了,竟然戕害幼童,可说是死有余辜于是不等他把话说完,手起剑落,斩下了他的脑袋,其余两人见状,吓得口中发颤,断断续续的道:“你……你……杀……杀了我们……红灯祖师……会替我们报……报仇的。”
袁纤云曾听师父说过,自从清兵入关,把明朝后裔像桂王、福王等,赶得走投无路。
明臣史可法督扬州,到头来也是兵败将亡,壮烈成仁,当时史可法有一个忠肝义胆的将军,冒死把他的首级盗出,用药浸过保存,到了大局安定下来之后,才配上檀香身子,建了一座小庙供奉着,那个地方就是现在的檀度庵。
那位忠义的将军,从此便隐姓埋名,躲到庐山上去,自号黄梅居士。他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身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他一共收有三个徒弟,大弟子陆元华,就是皈依佛门的凌空长老,可惜已死于史云程的穿云掌下,二弟子名叫燕于南,三弟子是个女儿身,她是长江红枪会总头目花青云的女儿尚武,也就是现在的静因神尼。
黄梅居士到了老年,便派三个弟子下山,出外连络反清的力量,作为复国的准备,他并取出两件宝物,那是一柄龙吟剑,另一件是玉印。他把龙吟剑交给了陆元华,命他去见青龙会的总舵主五台王维扬,因为太极手王维扬在幽燕地区,有着相当大的势力。
玉曰他交给了二弟子燕于南,着他去联络各地秘密帮会,联络抗清。
女弟子花尚武,回到了红枪会的总舵去。
在那个时代,各地盛行帮会的组织,华北有青龙会,安徽有稔党,福建、江西有天地会,广东有三点会,山东有红灯教,长江上下游属于青红帮的势力范围。
那红灯教的掌教,也是朱明后裔,相貌不凡,一身好武功,红灯教信奉的是白莲祖师,教友有好几千人,分布在山东、河北两省,力量相当的庞大。
燕于南见到了红灯教主朱藩,拿着“大明辅臣督师”的玉印号召,和各地帮派合作起来,势力逐渐扩大,几年之间,燕于云已是红灯教的副教主,而花尚武也成了红灯教的第三号人物。
袁纤云因听静因老尼说过红灯教的事,所以她那能相信红灯教会干下这种事,于是怒喝一声道:“胡说,红灯教那会派你们这些妖徒出来害人?”
那妙法真人本身就是个术士,毫无一点国家民族的观念,是以红灯教也就跟着渐渐流入了邪魔方面去了,他又选出了一些法师,作为“教副”,传授了他们一些妖法邪术,派到各处去设教。
他们焚符医病,像湖南襄州的“祝由科”,也着实有些灵验。其次便是差遣五鬼,炼丹烧汞,念咒护体等法术,世俗所谓“神打”的功夫,和流传农村里的“降童子”的游戏,都是念咒护体一类的把戏。
前后不过几十年,红灯教已拥有数百万的教民,遍布各地,妙法真人也满足了他渔色敛财的目的,不过,“做了皇帝想升仙”,他还想要达到长生不老的境地,于是,就召集了各地教副,宣布他要炼“混元金丹”,命各人在百天之内,收集应用的东西,将来金丹炼成,大家服了,都可以百日升仙。
那些教副,大多数全是些地痞无赖出身,一听总教主立下这么一个宏愿,那有不出全力去找之理,不过,他们所要找的炼丹所需要的东西,除了部分药材之外,多为人体的部分器官,什么童阳、童阴、紫河车、百日婴等,要取到这些东西,不知要伤害到多少无辜的生命,也是天人共愤的事。
那些教副也知道,要收集这些东西,必然会引起江湖侠义之士的干涉,所以,他们就施展邪术盗取,那就是差役五鬼了。
那两个人无力的伸出手来,哀求道:“快……拿回纸人来……”话声未了,两人把头一垂,都死去了。
袁纤云见问不到头绪,便乘夜赶往五通祠,她飞身上房,到了侧厢,不见下面有人,却见殿上灯光照耀,定睛看去,见一个年老道士,正然散开头发,在仗剑作法,殿上供着一尊神像,坐着白莲花,供桌上放了一面镜子,焚起一炉炭火,烧得很炽。
纤云不暇细看,她张开双臂,像大鹰似的飘落殿前,抢步直入。
那披发道人一见有人持剑飞落,冷喝一声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和我们作对!”
纤云娇喝一声道:“妖道看剑!”向殿里直冲,挥剑劈扫。
那知,还没有冲到老道面前,那道人一手抓起桌上那面镜子,对着纤云照去,口里喝道一声:“疾……”
一股白烟,从炉火上冲起,纤云再被那镜子一照,已是双目迷眩,白烟吹进鼻子,立刻觉得浑身无力,跟着失了知觉,倒身坛前,那道士哈哈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来。”
这位老道人称蓝面真人,乃是红灯教的教副。
自从红灯教的教主朱藩死了之后,就由教里的术士妙法真人乘机做了教主,燕于南和花尚武这一对夫妻和一尘居士施亮,因不满妙法真人的旁门左道,便一同退出了红灯教。
袁纤云在小湖村所看到的纸人,走动入屋,也是邪术的一种,和差遣五鬼又已不同,这种邪术,名叫“凭物寄魂”。据说,只要把自己生辰八字写在纸人身上,贴上灵符,本人的魂魄便可凭着纸人穿门入户,不易被人发觉,所以当袁纤云把纸人烧毁时,那三个寄魂的人便得丧命了。
闲话表过不提,再说袁纤云嗅闻到那股白烟,即时晕倒,蓝面真人一阵哈哈大笑,室里几个同党听到了笑声,立即出来,把袁纤云手足捆上,蓝面真人拿出一张符录,贴在袁纤云的发顶,笑道:“乖乖!你好好的睡觉吧!”袁纤云便如醉如痴的,躺在榻上。
过了一会,蓝面真人的师兄长发真人回来了,这个人是个色中恶魔,他的道法比蓝面真人要高一些,他是妙法真人的大弟子,他一看袁纤云生得貌美如花,就想把她奸污了。蓝面真人拦住他道:“师兄,你忘了教主的吩咐了么?我们这番出来,曾在白莲祖师前齐戒沐浴,教主命我们起了重誓,不得亲近女色,否则,我们收集回去的东西全都没用,你不可因你一人的欲念,误了大事。”
长发真人不在乎蓝面真人,他可不敢不在乎妙法真人,于是也就不敢再起念头,怒哼了一声道:“这不叫挂着腊肉吃白饭吗?真泄气!”
泄气归泄气,也是合该袁纤云得保贞操。
蓝面真人法力虽没有长发真人高,但他在教里的日子最久,江湖上一些事,也比别人清楚,他把袁纤云全身打量一遍,突然发现她那粉颈上现出一条金锁链,轻轻拉出一看,链子下面扣着了一枚玉环,灯下照看,见那玉环制作十分精巧,一面刻着“配之永宝”四个篆字,背面却刻着“天山铁堡之玉”一行小字,列成环形。
蓝面真人不禁暗忖道:“这天山铁堡,威震武林,江湖上黑白两道,无人敢惹,就是当今皇上也拿他无法。”
他心里忖念着,再拉开纤云的剑匣一看,立刻发现剑匣上“檀度静因”四个铸字,他吃惊的望着长发真人道:“这小姑娘的来头可真不小呢!师兄,你没有沾上了手,否则那可就惨了。”
长发真人傲然的道:“她有什么来头?”
蓝面真人道:“她是我们副教主的人呢!”
长发真人一听,也有些吃惊,忙道:“什么?她是八臂郎君的老婆花尚武的人,听说她已出家多年,不理外事了,为什么会派这小妮子到来呢?”
蓝面真人道:“我猜其中必有原因,好在我们收集的东西都齐了,就连这妮子一并带回总坛,听教主发落吧!”
他们商量定了,第二天,便把袁纤云的秀发,梳成了小髻,扮作了道童,路上装作生了病一般,把她放在驿车里赶回山东。
可怜袁纤云在驿车里,痴痴迷迷,一点不知,肚子饿有人喂她吃了粥水,不久便到了红灯教的总坛“云峰观”了。
第十八章
这时的红灯教主妙法真人,年纪已过了花甲,看上去是童颜鹤发,却也有几分仙气,他在这云峰观里,设了许多秘室,把几十个骗来的妙龄少女封作仙姑,位列后宫,供他淫戏。
观里随处都设有机关,只有教里几个“教副”,也就是他的徒弟,才知道启闭之法。
当时官府中也曾几番派人前来侦察,都被他遮掩过了,因此找不出他们有什么不法的行为。
这天,妙法真人见长发、蓝面真人回来,把炼丹之物都依期收齐,还带回来一名女子,据说武技本领非凡,不禁心花怒放,立刻拿出两锭黄金赏给了两人,又把白银和布正赏给了随往的教徒,作为奖励。他向蓝面真人查问那女子的来历,蓝面真人便把袁纤云当晚破了三个助手所施法术,冲进五通祠来,给他用迷魂火粉给晕倒了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袁纤云身上的配玉和短剑拿出,递给了妙法真人,并道:“这女子很有来历,她和天山铁堡有关系,而且还配有着副教主静因老尼的剑,教主还是小心发落的好。”
妙法真人闻言,不禁一怔,他知道八臂郎君燕于南死后,红灯教的副教主就由静因老尼接任,虽然她多年不问教中的事,但是,她仍是副教主,而且她的武功很高,确实是不好惹,何况,她现在又是青龙会的掌印,单一个青龙会,倾全教之力,已然不好应付了,怎么会冒出来个天山铁堡。据说天山铁堡能人异士甚多,还有不少剑仙,他这么一想,就打算把袁纤云头上的符录拿下,待她醒来时,问明,便把她送回去金陵,以免多树强敌。
须知,天下有很多事情,都是因为种种每每为了财帛和利益,更不惜你争我夺,机诈百出,因此弄出了不少流血事件,许多悲惨事故,有时亲如家谊,或多年友谊,顷刻变成了仇敌。
红灯教主妙法真人就因一时的起了贪念,竟替自己招来了麻烦,更弄得身败名裂,本来他决定把袁纤云送回檀度庵,这事便可一了百了。
就当他拿起袁纤云那块佩玉之际,忽然想起另外一块玉,不由沉吟起来。
大弟子长发真人见状,忙道:“祖师爷,在想什么?莫非想将这小姑娘留下来吗?”
妙法真人捋着颔下的几根山羊胡子,微笑道:“你们怎会想得出,我忽然发觉这小姑娘对本教有着很大的用处,将来如举大事,首先要足够的财源。”
长发真人道:“那可以要教友们捐献呀!”
妙法真人笑道:“让他们倾家荡产,又能募集多少钱?”蓝面真人诧异的道:“这小妮子,她能值多少钱?”
“哈哈……”妙法真人朗笑一声道:“她身上是没有钱,但是可以得到一宗财富,那是当年李自成在关中搜到劫掠的金银财物,和他攻打皇宫及各王公大臣家中所得的珍宝,单是它的价值可以养活五十万大军,足够了,到那时,我们什么兵器都可以打造了。”
蓝面真人道:“祖师爷,我从前怎么没听你老提过?”
妙法真人道:“从前我也留心过这宗财物,可是要先把两块刻有暗记的玉石拿到了手,才能知道宝藏地点。”
蓝面真人道:“那块玉在什么地方,难道会是小妮子的这块佩玉?”
妙法真人摇头道:“不在她身上,一块在埋宝地点,一块向来由青龙会保管,我们只须把这一块弄到了手,其余的一块也可凭刻着的图形找到,这番真是白莲师祖有灵,使这姑娘撞到我们手上,你们可知她是什么人吗?”
长发、蓝面二人摇摇头,妙法真人笑道:“她就是明末袁崇焕的后裔,蟠龙剑客袁承志的孙女儿,满州皇帝多年来都在查她的下落,她是静因老尼的弟子,天山塔平湖堡老山主的未来媳妇。因此,我现在要把她作为人质,通知老尼姑拿宝藏的玉石来交换,你们说这个计策行得通吗?”
长发、蓝面二人听了,真是佩服他师父的见识,想得如此妙计,忙道:“祖师父,你不怕惹起青龙会那班人和我们对敌吗?”
妙法真人哈哈笑道:“好徒弟,我知道你们愁的是什么,育龙会中人虽然武功了得,可是他们断然敌不过我们的奇门遁甲,何况他们最厉害的蟠龙剑侠袁承志和云中剑王维扬都先后死去了,剩下的只有这个老尼姑,她的武功我知道得很清楚,任她三头六臂,我也不怕。”
长发真人又道:“祖师爷是神机妙算,但弟子总觉得这宗财物太大了,他们未必肯轻易拿出来,换取这小妮子呢!”
妙法真人眼睛一转,笑道:“你那里知道,他们这批地下宝藏,就是我们不谋取,也有别人要弄上手的,据我所知,现在关外的一批豪雄,已在准备动手了,我们不借这机会弄来,便会给人家先下手了,你们且等着瞧吧!我的书信一到静因那里,保管她会拜上门来的。”
妙法真人果然派人飞马往金陵,一面召集教里的教副,商议应付。
他们知道老尼本领厉害,便安排了观里好些机关,打算老尼来到,倘若谈翻了,便把纤云送到官里去,作为要挟之计。
他们安排已定,候了许多天,计算着静因应该来了,还是没有消息。
这天,管理山前的报说,有一骑人马驰上山来。
妙法教主忙命各人准备,又派长发大弟子出去看是何人。
过了一会,手下又进来报答,那骑马的是青龙会带信来的,妙法真人忙道:“带进来!”
又过了片刻,长发真人领着一个汉子走进了便殿,妙法真人立即走回内室,穿上了一袭风火袍,带了铁拂尘,由侧门出到便殿,升了法座,那带信的人站在阶下,双目盯着妙法真人。
妙法真人向身后两个道童使了一个眼色,那道童高声道:“教主谕,着下书人晋见!”
长发真人这才引那人上殿晋见,妙法真人打量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紫膛脸皮,神莹内聚,行步轻灵,老道心想:“来人武功不弱,我得好自防范才是。”
他心念动处,把手中拂尘一扬,问道:“来人报个姓名,那个差你送信来的?”
那汉子把手一拱,道:“在下奉青龙会总掌舵的差遣,带书信呈教主。”
妙法真人道:“把书信拿来。”
那汉子把腰带解开,搭在手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踏步上前便递。
妙法身边的一名道童,倏地冲过来阻住了他,把信接着,另一道童回身呈给妙法,妙法真人正把信函抽出来,就在这时,那汉子突然把那小道童一掌推开,腰带子从手里飞出,那腰带的一端扎了一口锋利的匕首,像毒蛇吐信一般,连着匕首,飞刺向妙法真人胸前,其捷如矢。
等妙法真人惊觉时,那匕首已直刺心口,只听“噗”的一声,刺个正中。
这一来,左右的人都愕住了。
那知妙法真人并没有倒下,他举起拂尘对着面前那腰带一扫,“当啷”一声,那匕首立被扫落。
那汉子眼见匕首刺中了妙法真人,那知他竟毫发无损,不禁暗自纳罕,迅快的一个箭步奔了上去,施出擒拿手想把老道抓住。
不料,就当他刚提起双掌,脚下倏然”的嗒”一声,所站之处,连人都陷了下去,他忙的一手抓着了老道的衣袖,借力腾身,一跃便起。
“嘶啦”一声,老道的衣袖被他扯破了,突然一阵浓烟冲起,妙法真人已失所在,只留下一个空座。
原来那汉子踏上了翻板,几乎陷进了地穴,还幸他跃起得快,这时翻板已平,看去绝无痕迹,扫目看去,见殿里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心中一动,明白自己已然身入重伏,顿足纵身,打算冲出殿去,那知,他身形方起,轰然一声大震,突然间从殿后落下了一座铁栅,将他隔在了殿内。
书中交代,这个带信的汉子,便是袁无愁,这是他和静因老尼在檀度庵中策定好的计划,由他扮成送信人的模样,进入云峰观一探虚实,那知他心悬小妹安危,情急之下,想抓住妙法真人,逼他把纤云交出,不料反中了他们的陷阱。
天色渐渐已近黄昏,便殿四周的门窗早已紧闭,殿外是个大天阶,两边长廊,不时有道人来往,可是就没有人看他一眼。
过了一阵,他看到有两个人捧着饭盒菜盘,从殿前而过,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他,头也不抬,连眼都没有瞟一下,便走过了。
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离得这么近,对方不可能看不到自己,他试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子,抖手一掷,想抛出去惊动他们,看他是否真的没有瞧见自己,看不到人,总可以看到银子吧!
那么他把银锭抛出去,竟然又被反撞了回来,似是外间另有一层东西阻隔着,他感到奇怪,伸手向铁栅外面一探,果然触到一面似是铁壁的东西隔着,只是眼看不到罢了。
袁无愁这时才惊骇起来,明白静因师太所言不虚,妖道的妖法果然厉害,他回身走到左右侧门,试着运起真力一推,玄天无极浩然神功,无坚不摧,但是,那两扇门虽然有横木押着,凭他的神功,也可以震得它链锁毁坏”可是,他一掌推出,软绵绵的毫不着力。
渐渐的夜幕低垂了,远远听到鼓声响起,随着鼓声而扬起诵经之声,知道这云峰观中的道士已在大殿里做晚课,他想:“这时还不设法逃走,尚待何时?”
念头一动,立刻施展出轻身功夫,飞身纵起,攀着殿上圆柱,一路缘上到了梁木,一个鹘子翻身,双脚翻向瓦桁一蹴,他这一蹴,少说也有个几百斤的力道,就是半尺圆径的梁木,也要被他蹴断,可是当他蹴到那桁木时,却立被弹了回来,着脚之处,软绵绵的,并不受力,袁无愁这才知道老妖道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想逃出这里,实在是难如上青天了。
他在殿里躺了下来,思潮起落,想起死难的父母,失散的长兄,以及自己千辛万苦看着长大的幼妹,不禁淌下了几滴英雄泪。
三更过后,眉月照在天阶,虫声唧唧,倍增凄凉。
就在这时,突然廊上黑影一闪,袁无愁眼快,早已看到是一个人,身材并不高大的一个人。
又过了片刻,天阶上一阵夜风吹过,那条黑影迅快的飘落阶前,一滚身窜到墙角伏下,他看出那是一个老婆子,举动没有一丝儿声息,料她绝不会是妖道的同党。
那老婆子隐伏了一会,才从怀里掏出两片纸儿,把一片用针别在发髻上,手里拿着一片,四面找寻,渐渐走到袁无愁跟前,原来她所持的乃是一张黄纸的符录,她把符录贴在门边,举起掌来,把铁栅上的铁条一拉,微微一响,便折断了好几条。
袁无愁见状,也运起真力,把那铁条一拗,立时脱落,老婆婆指着铁栅的缺口招手,袁无愁会意,用了一式“燕子穿帘”的工夫,从缺口窜出,老婆婆把门边那道符录取下,命他放在头巾里,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同纵起,越过殿侧,两人施展开轻身功夫,眨眼间已脱出了云峰观。
但是,他们并没有停止,一直奔到天亮,估计离开莱州已有两百多里了,才敢停了下来。
这一阵急奔,袁无愁也有点累了,就躺在树下休息,那婆婆突然把发一手扯掉,露出了光头,原来竟然是静因老尼。
袁无愁一见静因师太来了,忙道:“师太,咱们是否就可救人了?”
静因老尼摇了摇头,说出了一番经过。
原来静因师太在当年还没有出家之前,曾跟随着丈夫八臂郎君燕于南在红灯教里混迹过一段时间,那时燕于南是副教主,妙法真人是教里的术士,是个军师的身分,地位和燕于南还差着那么一点。
她知道妙法真人的武功虽然平常,但却精于六壬神算及奇门遁甲的左道邪术,这次自己来找他,知道在见面时妙法真人断不敢和她动武,必定用法术来对付她,因此,她就先命袁无愁来探虚实,她跟着也到了莱州,找了一处小尼庵住下,静等消息。
静因老尼料想的没有错,这时的妙法真人已摆开了大壬神算,跟着又起了一课,已算出日间有人前来窥探,越加思疑,因此在袁无愁未来之前,老道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鸟儿入网。
静因老尼久等袁无愁未回,就知出了事情,她要去救人,又恐妙法真人认出她的面目,因而买了一头假发,化装老妇模样,入夜之后,她进入云峰观。
须知,红灯教往日的地方,她当年是走惯了的,不过这时,已改变了不少。
她摸到观后的花园里,见这里建筑得异常华丽,已不似往日的情景了,那里雕栏石砌,亭台楼阁,房舍栉比。
静因对眼前美景,她攀在围墙上看得出了神,正想飞身下去,那知,身方一动,头部似撞上了什么东西,震得头脑生疼。
静因晓得妙法真人已在园子里施了禁法,连忙转身便走,她记得观后有一道小门,通到后园的,或者没有施上禁法,于是,她就越过围墙,摸着进入小门,她这次再没有遇到阻拦,很快的进入园里。
突然一阵香风吹来,那香味似兰非兰,扫目看去,只见园里栽满了茉莉、墨兰,吐出芬芳。静因见状,心想:“这个时候,只章江地方还有茉莉,就是兰花也不是开花的时候,而且这些墨兰,都是贡江名种,那会植到此间?”
正思忖间,倏感身上发热,原来天气也变了,园里温暧如春。
静因心知这些全是妙法真人的妖法幻景,也就无心观看,她一路蛇行窜伏,到了一处月门,隔着一道短墙,门额上写着“蓬莱仙境”四个字。
其中楼阁重重,射出一片炫烁的灯光,纱窗半掩,不时传来女子的笑声,夹着管弦丝竹。
静因为的是来救袁纤云,是以有女子的地方,她都不放过,于是大着胆子,双足一点,纵到紫藤架上,向纱窗里一望,只见那阁里有十来个妖艳的女子,都穿着道姑装,一室花红柳绿,围着妙法真人,做出千般媚态,座前又有少女弄着琵琶,敲响檀板,曼吐莺声。
静因不看犹可,一见之下,连忙口吟道:“阿弥陀佛,罪孽,罪孽!”
须知,静因老尼是个出家人,对于目前这种淫秽的情景,怎能看得下去,正想退走,忽见纱窗旁边,挂着妙法真人常佩的一口剑,还有一个皮囊。
静因晓得这两件东西,都是妙法的随身法宝,皮囊中盛了符录,心中一动,忙即悄悄移身窗外,俯身进入,把皮囊轻轻取了下来,幸喜他们没有察觉。
她为了要救纤云,见皮囊里果然有十几张黄纸的符录,连忙向前殿走去,不觉到了一处,见地上覆着一口巨钟,有人身那么高,心中一动,注视地面,果然发觉周遭青苔,有被践踏过的痕迹,她把耳贴在地上,敲了一下,听到了回音,知道地下是空着的。
看看前后无人,忙运力将大钟移开,露出了一个穴口,微微露出灯光,她把符录拿出放在发顶,沿着石级走了下去。
那里有几个小道童,坐在蒲团上看守,静因故意走近他们面前,并没有被他们发觉,知道是那隐身的功效,于是便走向前去。
正走之间,面前突然金光一闪,现出六个武士来,每人都身高九尺有余,手持斧钺,拦住去路,静因吃惊之下,连忙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畔吽。”面前的武士瞬已不见。
耳畔却听有人道:“大师回步,本神奉真人法旨,不许他人进入。”
静因勉强前走,面前似有人把她推开了一下,后退了两三步,她知道现在连符录也不灵了,谅是妙法妖道差遣了六丁六甲在此把守,徒儿纤云可能就被关在这里。
心里这么想着,不由的注目前望,就见甬道尽处,隐约现出一处圆拱石门,似是地窖,甬道上燃了油灯,她暗忖:“甬道也难进去,不如回去再想办法。”于是,她很快的离开了云观峰,回到居处。
她在莱州城外小尼庵中,苦思了两晚,一筹莫展,不过,她仍不死心。于是,她重又进入云峰观,藉着隐身符,她隐伏在殿脊上窥探,却被她看到了袁无愁来到了云峰观,而被老道给骗进了便殿,后来又把他困在殿里,静因一直等到二更过后,才把袁无愁救出,带他离开了莱州。
他们在树林中谈到了近午时分,才离开了树林,进入登州府城,他们就在登州府城关找店住下,一连两天,袁无愁见静因老尼满脸愁容,忙道:“师太,你老人家在佛门日久,难道你不认识一些有道的高僧,破得了邪术的么?”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静因,笑道:“袁公子,你说得对,先师黄梅居士当年曾有两卷遗书留下,吩咐贫尼把它转送了别人,现在要把这个人找到,才能救出纤云。”
袁无愁欣然道:“师太,他是什么人?”
静因师太道:“现在时候无多,我们马上启程往关外找他去,有话路上再说吧!”
于是,他们两人扮作了母子,第二天就从登州搭船,趁着东南风渡过渤海,就到了辽宁地面,这时,静因才把往事说了出来。
书中交代,在今日和学昌明时代,旁门异术,是不足为信的。
但是,我国从周朝时代起,所信奉的宗教,就是道教,相传老子驿牛出函谷关,后来就创设了道教,成为我国三大教派之一。
又如江西龙虎山的张大师,历朝皇帝都要封他,如果没有一些灵验,绝不会流传得这样久,作者不是相信会有邪术这一门,不过,古老相传,像煞有其事,还有很多人曾把亲眼见到的怪异说出,作者只能引述纪晓岚的一句话作为解释,所谓“理所必无而事所常有”,即如枉死的鬼魂,相传到了一个时期,便要找个替身。
这种传闻,在我国各地,都常有所闻,我们只能说不相信,可也无法提出确切的否定。
闲话表过不提,现在再说静因老尼向袁无愁说出当年黄梅居士授她两卷遗书,在那个时代,他们称之为“天书”,无非是故神其说,实际上只不过是些行兵布阵之法,和一些天文数学之类,但也有些道家把祭斗禳星破除妖邪的咒语记入,传给后世作为研究而已。
黄梅居士初时,并非一个隐士,他跟史可法做将军,自然有战阵上的经验,他一生教出三个徒弟,那就是铁鹰子陆元华、八臂郎君燕于南,和花尚武也就是现在的静因神尼。
在静因削发出家时,黄梅年纪已老,他著了两本书,还精于六壬神算,早已算出三个弟子都不是繁华中人,当他病重不起之时,便召了静因来,交代她办两件事,一件是等他死后,拿了一本书用铁匣子盛着,埋在广东花县芙蓉嶂山,并预言:“在百年之后,这本书便会落到一个混世魔王手里,他会把大清帝国扰得四分五裂。”
另一本书是要静因带着它,到关外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根基很有来历,将会把清朝皇帝带走,还会在几次浩劫中,凭着书中的传授,救回不少人命。
静因听师父说毕,忙道:“师父,关外那人姓什名谁?我又怎么去找他呢?”
黄梅道:“你记着,三年之后,中秋节后两天,到热河承得道上,见到官军押着九辆囚车,凭你的本领救出他们,其中一个在天池学艺的人,你便把这本书交给他,留下这点因缘,再几十年后,此人会在你困难时,相助一臂。”静因紧紧的记着。
不久,黄梅坐化了,静因葬过了师父,便依言到广东去,寻到芙蓉嶂山把铁匣天书埋了,以后就是她名震江湖之时,几年间,诛奸除霸,行侠江湖,提到静因神尼,武林中,几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转眼过了三年,静因记着师父的遗言,赶到了关外守候。
那时,正是黑山八俊起义抵抗满清,不料事机不密,给关外总兵安达礼探悉了,轮派参将沙尔呼达到高丽去,请求高丽出兵阻着退路,布下陷阱。
黑山八俊和几千名志士,就败了下来。
那时,天池怪侠王云龙素来是黑山八俊的盟友,这次他当然也参加了举义,他断着后路,把清兵杀得七零八落,无奈自己兵力单薄,便赶上前来和八俊商量退兵。
他们会合之后,清兵重重围在后路,只得退回高丽边境的老巢去了,一队队的残兵过去,黑山入俊和王云龙九人乘了九匹马,跟着进入了山谷。
此刻,天已入黑,正走之间,突然一阵梆子声响,四边的绊马索拉起,几十把锚钩飞了出来,林子里箭如飞蝗,坐骑没有中箭的,也被绊马索给缠倒了,禾草下面,又掘了陷坑,任是有通天的本领,遇到这种情形,也难逃脱。
于是,他们九个人和一些随行的副手,都被高丽兵抓去了,立刻被关进铁囚车,押往清军应付。
就在这时,远远望见官道上,有一跛丐推着一辆小木头车,一步一蹶的行来,到了山口危崖狭窄之处,便停了下来。
静因看出那跛丐双目神聚,精光炯炯,必非寻常之人。
过了半刻,远远传来“呼呼”的号角声,头前的几匹马上,骑着的全是披挂整齐的武弁,两列刀斧手,如临大敌,另有两行执了长枪的长枪手,把九辆囚车围得水泄不通。再后又是两名武官,领着一队弓箭手,沿途吆喝让道。
那个跛丐见囚车来到,他才把木头车推动,却慢吞吞的,像乌龟爬走般,慢慢的向前移挪,却又正行在路中间,对于那两位先行官的喝叫声,似若未闻。
人马渐渐走近,那跛丐竟把木车横放道中,抬起一足,踏在车把上,理他那破鞋结。
马上那武弁大喝一声,举起藤鞭迎头劈去,只见那跛丐迅速的在地上一滚,避开了过去,那几个武弁大怒,一拍马便赶了上来,拔刀便剁,那跛丐单足跃走,比马还快,转眼间,那几个武弁已追离出几十丈外。
后面押着囚车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再看那跛丐行走如飞,那几个武弁虽然马快,可是总无法追得上去。
追、追、追,又追了一阵,那跛丐突然回过身来,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那些武弁更怒,箭一般围了上去,那跛丐突然一跃窜起,几匹马收缰不住,从他胯下冲了过去。
跛丐却又反奔了回来,推起他那木车,对准停步观势的两列刀斧手,迎面撞了过去。
“轰隆''一声大震,冒起老高的火光,浓烟弥漫,原本那木车上放满了火药,这一爆炸开来,刹那间,把那五十名刀斧手,炸得血肉横飞,尸骸满地。
这时,刚才追赶跛丐的那几名武弁,已然回马赶来,那跛丐顺手在崖边拔起一株小松,翻身向人马扫来。
围在囚车两旁的长枪手,一见情势危急,便都舍了囚车,扑向了那跛丐。
静因见状,知道机不可失,立刻从崖顶飞身落下,拔出剑来,抢近囚车,挥剑斩开铁链,她这口剑,乃是当年八臂郎君燕于南威震江湖的白虹剑,削铁如泥。她劈毁了两辆囚车,这两辆囚车里的人,乃是黑山八俊中的铁金刚陈盛,和黑丧神李五,两人一脱出囚车,把手铐脚镣向车角上用力一砸,都毁折了,突见后面两骑武弁持刀冲来,立即在地上拾起两柄大斧,迎了上去。
静因继续一一把囚车打开,车里的人,一个个冲了出来,恰似猛虎出樨,纷纷夺得武器,把那些兵卒杀得四散逃窜,后面的弓箭手初时见双方混战,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轻易放箭。
这时被黑山八俊杀到,想再拉弓,已是来不及了,只有拔刀招架,那里挡得,不到顿饭工夫,那百多名精兵已死伤殆尽了。
先前那几个武弁乃是热河行宫里的护卫,被派出来负责押送的,料不到竟被跛丐的一株小松树,上下扫到,竟自无法抵挡,突又见从崖上跃下了一个尼姑,挥舞着剑,打开了囚车,不禁大吃一惊,微一疏神,其中两人已被那跛丐的小松树,扫下马来,再被树根斜砸,一个已被砸烂了脑袋,另一个想爬身起来,跛丐的树干又迎头砸落,竟把一颗脑袋,砸进了腔子里去了。
其余两个人一见不是路,回马飞奔,跑了,跛丐并不追赶。
再说那黑山八俊和王云龙,这时已把押解的兵卒全部消灭了,看那刚才救自己脱险的尼姑,正是抹拭剑上血迹,和她交手的押解官,都已丧命在她的剑下。
那跛丐也走了过来,大家一见面,王云龙首先向那跛丐叩头,口称师父。
原来那跛丐并不跛,乃是王略所假扮,他们回头见那尼姑,年纪未满四十,并不相识,大家不期然地一齐上前拱手,谢过救援,同声道:“请问大师法号?”
静因单手立掌稽首道:“贫尼乃金陵檀度庵静因,奉先师遗命来此相助。”
王略师徒和黑山八俊,早就听说过静因的威名,无不钦佩,交相赞誉。
静因笑道:“各位义士,我想这里不是谈话之处吧!眼前他们留下这许多马匹,我们快些离去吧!免得官兵到来救援,那就麻烦了。”
王略颔首笑道:“师太说得是!”于是,大家纷纷上马,向北而去。
黑山八俊回到金刀狡猊孟英的山寨,暂避一时,大家定下了后会,就分别就道。
王略领着王云龙回转长白天池,静因因还有师父遗书未完,便藉口随他们师徒去到天池,一赏山上的湖光水色。于是,三个人晓行夜宿,不久便到了天池。
静因在天池住了几天,已大略晓得了王云龙的根底,一天晚上,他们在天池湖畔,当时夜色当空,照着湖水,映起一片银光。
静因趁机把来意说明,便在湖畔焚香礼拜,把黄梅付托的遗书取出,只见外面裹着黄锦缎,书里全是手抄文字。静因翻开一页,上面黄梅亲笔写着道:“受书人向天叩誓,不入邪道,恃法妄为,救护众生,为民除害。”
王云龙对天发誓已毕,静因才把那书授与,王云龙又向静因一拜。
第二天一早,静因便拜别下山,自此以后,王云龙熟习奇书。王略死后,他便以天池怪侠的身分出现,神出鬼没,成为千万人崇拜的奇侠,直到兴安岭等地几处地方受到兵燹,王云龙施出搬运大法,从牛庄取大豆救济饥民,及到清朝出兵高丽,他又把白云封了谷,使许多妇女没有受到乱兵奸淫,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静因师太把过往和天池怪侠的一段因果,告诉了袁无愁,他们的船已到了营口,这里已是关东地面了。
他们雇了马匹,直向天池进发。
那知,他们到了天池,才知道近年来天池怪侠为了避免史云程,已隐居黑龙江雅克山多时了。
于是,静因师太领着袁无愁又向北走,也是事有凑巧,在路上竟遇上了黑山八俊中的黑丧神李五,当时李五把史云程暗设黑狱的事说出,并说孟氏三英正和狮叟王维扬计划着要攻破黑狱,王崇明南下金陵去请他们的话,说了一遍。
静因师太笑道:“贫尼在云南已见过王家二公子了,详情我已知道。”
黑丧神李五忙道:“师太何以不到山寨里一行,再往雅克山未迟。”
静因老尼和袁无愁因此赶往白岔山,乘夜拜会孟氏三英。
当晚孟氏三英和宗流等人,就在大寨设宴,静因老尼落坐之后,就把袁纤云失踪的经过说出,并说已去过天池,听说王云龙已隐居在雅克山,又闻洪老生与天池怪侠过往甚密,特来相烦,来指示往雅克山的路径。
座中各人听静因说袁纤云被红灯教掳去,无不义愤填胸,尤其铁堡的少山主周靖,像睛天霹雳,料不到红灯教竟敢把他的意中人绑走,无疑是向铁堡挑战,他气得目眦欲裂,双目闪出火光,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老妖人,敢向我铁堡挑战,我今天就要赶去山东,和他们拼个死活,要他们知道铁堡可不是浪得虚名。”他这一番话,壮烈激昂,把座上的人都感动了,袁无愁看到周靖他比各人着急,心里已猜到他和纤云是有了终身之约。
这时,坐在一旁的孟嫦,独个儿没有作声,洪承栋看到心中一动,笑道:“三姑娘定有妙计,静因师太不是外人,怎么不发一言?”
孟嫦在三英之中,虽是小妹,向有女诸葛之称,静因师太和袁无愁闻言抬头看去,只见双剑凤生得仪容秀丽,态度端庄,双瞳翦水,就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小徒落入陷阱,务求三姑娘指示一些救援之法。”
孟嫦连忙站起身来,笑道:“我一个女儿家,会有什么见识,你们太过奖我了,不过袁姑娘已关在云峰观多日,如果现在再要赶往雅克山去,一往一返,迁延时日,恐怕事情会有变化。我认为,咱们应该双管齐下,师大不妨写下书信一封,我派人送往雅克山,请天池怪侠来小寨赴约,另一方面,我们设法把袁姑娘救出来,才是上策。”
袁无愁听了,忙道:“三姑娘所见甚是,但事情有些棘手,不是在下夸口,如果单凭武功,我和静因师太便有余了,无奈那红教妖道,他有妖法邪术,却不易斗得过他,因为天池怪侠曾受黄梅居士一册天书,或者能够把妖道制住。”
双剑凤孟嫦闻言,俯首沉思有顷,方道:“这个请袁大侠放心就是,想我们武林中人,练的只是拳脚刀剑上的真功夫,没有人会想到邪术这一门去的,如果我们畏惧那些邪魔歪道,岂不被江湖中人耻笑,以我的意思,大可不必惊动天池怪侠,也可破了他们的邪术,这样,也可让后一辈的人不敢再靠邪术作恶,这对我们武林前途,也有着很大的影响。”
孟嫦说罢,在座众人都连连点头,都觉得孟嫦这一番话,见识果高,不过,用什么方法去破那邪术,却不得不令人疑惑,于是静因老尼道:“孟施主一番高论,令人佩服,至于用什么方法去破那邪法,还请施主明言。”
孟嫦笑道:“方才周少山主说要去山东找红灯教拚命,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便了,试想以老师太的武功,都认为不易斗过红灯教主,那么,周少山主前去,岂不是送羊进虎口?”
座中人闻言,一阵默然,周靖自悔适才孟浪失言,不过他们知道双剑凤一定有办法,于是,他起身上前深施一礼,道:“三姑娘,请恕在下孟浪,只求三姑娘想出妙计,救得袁姑娘,在下便没齿难忘了。”
双剑凤见他这样低首下心,才微微一笑,转向静因道:“师太,晚辈这里有一个主意,就是只把袁姑娘救出便是,至于是否要把红灯教那一班人清除,那就是由老前辈自己定夺了。”
静因合十道:“贫尼早年也是红灯教里的人,知道教友里也有不少正当的人,而且红灯教的教徒现时遍布各地,如果和他们全体作对,将来会惹得后患无穷,贫尼意思只须把小徒救出就行了,我们出家人,实在不想招惹是非,更不愿与红灯教全体教徒为敌。”
孟嫦见老尼把心意说出,把头连点,笑道:“老前辈说得是,不过我的计策是先让袁大侠和王大公子、周少山主先走一步,老师太迟两天再赶去,好使那妖道没有戒备。此外,我还要物色一个人同各位前往,请大家今宵早些安歇,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办事,至于如何进行,恕我暂时保密。”
这夜,他们大家就在寨里留宿,周靖却是一夜都无法闭眼,幻想着纤云花容惨淡,噩梦频起,不觉已听到了鸡鸣初唱。
第二天一早,孟嫦一起来,就派快马到锦州去找一个人。
她说要找的那个人,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一个吃江湖饭的人,是个弄口技者,名叫彭相,人称口技彭,孟嫦派人通知他在锦州等候。
计议已定,到了中午时分,独角龙孟刚在聚义厅上摆了饯行酒,一众豪侠坐在一起。
孟嫦把左右喽罗喝退了,才把她的妙计说出,在座中的洪成栋和狮叟王维扬、宗流等人,都是智计型的人物,听了她说出的计划,无不频频赞赏。
当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孟嫦便把准备了的东西拿出,交给周靖放在行囊里,山下早已备好了马匹,孟嫦又把一封信交给了袁无愁,嘱他在经过锦州时,约彭相一起前往,不可有误。
在这同时,静因师太又将云峰观的地形和机关隧道,画了一幅详图也交给袁无愁贴身收藏,吩咐小心依计行事。
王春明、袁无愁、周靖三人便辞别众人,飞马离开了白岔山,暂且不表。
且说红灯教主妙法真人,自从那天晚上失去了袁无极,知道来了能人,把他救走了,心想:“便殿已被施法禁制起来,平常绝对无法闯进去救人!”
他觉着十分奇怪,就回到观后他那“蓬莱仙境”的静室里,仔细的察看下,发觉失去了两道灵符,才知有人前来盗符,才救走袁无愁的。
于是,他急忙召来大弟子长发真人,一同到大钟下那处秘密地窖一看,只见铁牢里的袁纤云还好好地躺着,才放松了心情。
原来袁纤云自从在金陵玄武湖白鹭州临近的小沙洲湖村外靠近南京城墙外五通祠,受到闷烟昏倒之后,蓝面真人便把师父交给他的一道“迷魂符”,贴到她的额上,人就变得像喝醉了酒一般,半睡半醒,浑身无力,两名妖道一路把她架到云峰观来,关在地下铁牢里。
妙法真人运起五雷大法,强遣六丁六甲,替他把守铁牢,只有妙法的法旨才能进入。同时,他又派了四个小道童轮流帮着看守,每日伺侍着袁纤云的饮食,每天当值之前,必先到静室里向妖道领取朱符,在进入铁牢前先行焚化了,才能走进,递送饮食。
袁纤云每天也有半醒的时候,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完全就像做梦一般。
妙法妖道看了一番之后,见袁纤云没有被人救走,一面吩咐小道童小心看守,便和长发真人走了出来,道:“我看五台王家,或者是天山铁堡,就快派人来了,这番袁无愁知道了我的厉害,虽然逃出,定会跑到五台去找姓王的,逼他拿出那宝藏,前来交换。”
长发真人笑道:“师父不要太乐观了,我看他们能人实在不少,这番连师父的灵符也盗去了,难保他们不会再来。”
妙法真人听了,虽然心中也有些胆怯,但在徒弟面前,他可不能示弱,只得笑道:“他们不过武功高些,但遇上我的法术,任他们是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说话间,师徒二人已然走出隧道,长发真人回到前殿,妙法真人却转到观后的“蓬莱仙境”,去和那一般仙姑厮和去了。
书中交代,云峰观乃是一座古刹,建自宋徽年代,原名叫做飞云古观,地点就在山东莱州北面劳山西麓的飞云岭飞云峰上。
飞云岭矗立在莱州湾上,形势雄壮,凭山面海,形状如同一面靠椅,历来有不少堪舆先生,皆都认为这里王气甚盛,可能曾出生一代帝王。
宋徽宗本就崇奉道教,自称教王道君皇帝,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他既然已是皇帝了,当然就不能容许有第二个皇帝出现,于是,就在峰顶建了飞云观来镇压,又在岭下建了一座飞云别观,以便利一般善男信女朝山进香,在堪舆地理上,已把那股王气斩首摒除了,因此,飞云观便有“上观”和“下观”的称呼。
往日红灯教的掌教朱藩,和山东螳螂拳派中的几个名手,是生死之交,其中一个是道士,所以就择了飞云古观作红灯教的总部,一直到妙法真人当了掌教,才把飞云观改作了云峰观,供奉白莲祖师,把原祠的玉清真君,放到岭下来。
二十多年来,他把上观建成楼阁连云,殿宇重叠,比原来地方大了几倍。
他是利用飞云岭的山势险峻,除了教徒之外,外间人不易进来,但山下的别观,就任它荒废,偏殿也塌了,只有正殿前后两间,幸还完好。
往日玉清真君的一座神像,也被挤进一个小神龛里,留了两个香火道人在那里,早已没有人进来烧香了。
云峰下观的两个香火道人,叫做清风、清月,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倒很实在,因为,下观没有香火,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收入,穷到连裤子都进了当铺,岂不是清风明月么?
那是在袁无愁被人劫走一个多月之后,一天晚上,神龛前的长明灯连油都没有了,眼看都已无法长明了,于是,他们就到观外捡拾些枯枝,生起火来。
就在这时,他们无意间一抬头,不禁吓了一跳,清风还以为自己眼花,把枯枝拿高一照,只见玉清祖师的神像装饰一新,发髻上戴着一枚碧玉发坠,面前帐幔金碧辉煌,真君身上的八卦道袍也缀了金线,灿烂生光。
两人注视了一阵,清风道:“明月师弟,你看这事出奇吗?难道是真君显灵?”
明月走到龛前,伸手抚摸着真君的金线道袍,惊讶的道:“十多年来,都未见过真君有什么灵异,我看还是现在的祖师弄的法儿是真。”
他话声方落,耳畔忽听有人喊道:“明月……明月……”
声音发自神座里,不觉吃了一惊,跟着,那声音更清楚了,道:“清风、明月,你们都跪下来,静听法旨。”
清风、明月二人一听,抬头看去,见那玉清真君正微微点头,双目阖动。
清风、明月二人一见,不禁慌作一团,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耳畔听到真君道:“你们两人听着,我是玉清微妙道德真君降临,你们教主妙法真人把这里的香火冷落了,我要显灵给这一方善男信女知道,你们两人明天到外间去,把平日敬奉本真君的召来,我有话对他们说,我知你们两人穷得连粥水也没得熬了,这里观后竹林里,有一包碎银子,你们拿去用吧!”
两人不敢抬头,那时殿上一片漆黑,忽然一阵火光冲起,两人再生起火来,神龛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刚才的真君已不知去向,剩下的仍是原有那尊半圮的神像和残留的布帘。
清风道:“师弟,真君既然显灵,横竖我们已饿得要命了,看看竹林里有没有银子再说吧!”
两人持了火把,到了观后竹林,果然找到了一包碎银,十分的高兴。
第二天,清风、明月就把真君显灵的奇迹说了出来,当时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时间,便聚集了几百人,都要一看玉清真君显灵。
清风、明月领着众人,把观门推开,燃起了璃璃灯,在灯火照射下,两人惊得怔了。
原来神座上的真君,此刻却被装饰一新,和昨夜看到的一样。
这里来往的,都是红灯教的教徒,他们看到这种情形,也都啧啧称奇,有些细心的人,计算一下真君那袭金线八卦袍,最少也得上百两银子才能装就,凭清风、明月两人,连吃饱饭都不易办到,怎会有银子给真君卦袍,由此可见,他们不是骗人的。
大家正在互相议论之际,忽然听到一片笙歌鼓乐的声音,从半空传来,渐来渐近。
那箫声、笙声,清脆异常,像似起自殿脊,这时又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大家举头外望,天空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
一会儿,忽又听到几声鸟啼,人丛里一个老婆子突然喊叫道:“真君驾了彩凤儿降临了!”
话声未了,神龛里已有声音传出,各人立即跪下,那声音道:“你们都来了,贫道这次降临此间,是要你们知妙法,说他近来把云峰观施了禁法,还差遣六丁六甲把守,连白莲祖师的法驾也不能进入,这简直是忤逆,你们快传话给他,叫他今夜到这里来,我要带他走一遭玉清宫,否则他的危难就要到了。”
说罢,殿里起了一阵白烟,刚才的怪鸟鸣声又起,殿上也响起仙乐,各人直等真君离去了,才敢站起来。
清风、明月被一干教徒簇拥着上山来见妙法教主,妖道连忙到大殿升了法座,两边站着长发和蓝面两名弟子,一众教徒在妙法真人带领下朝教祖师叩拜一番,又对着红灯行过了教里的仪式。
各教徒便把今天在下观里见到的情景,向妙法妖道禀告一番。
妖道也感觉到事有蹊跷,因他这次施用五雷大法,除了几个亲信弟子外,别人是不知道的。
当下便问了清风、明月这件事发生的经过,道:“这件事,不可能会是清风、明月在捣鬼,或者真的触怒了真君也说不定,反正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他们又都是自己的人,今晚就去看看也无妨的。”
思忖了一下,便派长发和蓝面两个弟子,先随清风、明月到下观去细察究竟,回来禀告。
当长发同蓝面两人来到飞云下观,这里他两人已经多年没来过了,他们踏进正殿,一看玉清真君的神像,果然装饰一新。
长发真人心机比较多,他在叩头时,便走近神座前拿烛火一照,只见帐幔垂络,都不是本地织得出的手工,再细看真君那袭褂袍,全是京都真金线绣成的,就算自己的师父,身为红灯教主,也没穿过这么名贵的道袍。
他心里有些模糊,再敲敲神像,仍是原来的泥塑法身,他又到神龛两旁搜索,龛后是一面墙壁,他们再走过偏殿,那里已经塌下了一半,堆满了雀粪瓦砾,只有一扇通到大殿去的门,平日是锁上的。
他们再看了一会,没有什么疑点,便回去把情形禀告了妙法真人。
这天晚上,妙法真人带了几十个随从道士,乘着便轿,小道童捧着香炉御扇引道,随行仪仗比平时,已算是简单了。
此刻,那飞云下观门外,聚集了整千的教徒,一见祖师爷法驾下山,都俯伏在地。
妙法真人下了便舆,小道童把红毡铺上,踏进殿里,只见清风、明月两旁站立,向他稽首禀告道:“租师爷,奉真君圣偷,只许祖师爷一人进入大殿,其余的人一律站到殿外。”
妖道抬头向真君神像一望,果然装饰得栩栩如生,他行了九跪三拜之礼后,才走近神前去,放眼四望,端的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就在蒲团上启禀道:“凡间弟子妙法,上禀玉清微妙道德真君,弟子现已奉命来到,求真君指引一条明路。”
他一连说了两遍,微微觉得真君的衣袖一摆,传来一个肃然的声音道:“妙法,你身为凡间主教,倒行逆施,你可知已触犯了天条么?”
妙道听那声音从上面发出,正想抬头去看,骤然一阵冷风拂面,又觉得真君衣袖一动,冷声喝道:“不许抬头!”
妖道闻声,心里有点惊惶,连忙伏下禀道:“祖师明鉴,弟子有何触犯清规,还求祖师指示。”
座上那声音,似乎有些怒意的道:“妙法,你引诱良家女子,藏在秘室,荒淫作乐,还敢擅施五雷大法,禁制上观,使得白莲祖师也不能进入,雷神就要诛你,你还不知道么?”
第十九章
且说妖道妙法真人,一听玉清祖师说雷神就要诛他,吓得浑身冒起了冷汗,连忙磕头哀求道:“弟子知错了,求祖师施恩解救!”
玉清真君冷声肃然道:“妙法,我也不能救你,现在且看白莲祖师的意思了。你快闭上眼来,我带你去莲花宫去,看他怎么办吧!”
话音甫落,头上的玻璃灯火突然熄灭,殿上一片漆黑,座上又道:“妙法,你切不可睁眼,否则就会跌出九霄云外,粉身碎骨。”
妙法只觉头顶上,似乎被一宗物件轻轻一拍,立刻听到耳畔风声呼呼,像在云里一般,他紧闭双目,还真怕自己甚跌出九霄云外。不过,在感觉上他的身子还是触着地面,似乎没有动,心忖;“莫非是自己的魂魄出窍么?”
正自思量间,耳边听到有两个人问答的声音。一个是刚才玉清真君的声音,问道:“你家祖师可在宫里么?烦请通报一声.就说玉清求见。”
回答的是个童子的声音道:“祖师爷正在静坐,仙翁请随我来。”
跟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会又听到蝙蝠的叫声,仙鹿的哗声、流水声、风吹竹叶声,远远一个老人的声音道:“玉清道友,你怎么把妙法这孽障带来了?”
只听真君道:“道兄,请你念在十万教民的份上,请从轻发落吧!”
妖道妙法此时神经上似乎受了催眠,只听玉清真君和白莲祖师在一问一答,他又不敢睁眼去看,真要是被跌出九霄云外,那才糟透了呢!目前的情形,似乎是幻,又似是真,他的精神已被控制了。
最后只听白莲祖师道:“道友既然替他说情,你就先带他回去吧!不过,要他先把禁制解除,改过修心,我才会替他消除劫运。”
话落,耳畔又听到风声,片刻之后,又听到玉清真君道:“妙法,睁开眼吧!方才的话,你可要记住,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回去吧!”
妖道妙法闻言,站起来一看,自己还仍站在神座前,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他连忙命人把烛火燃起来,殿外的小道童和长发蓝面等人一起进来,在火光高照下,细看殿里时,仍和先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人影混入。
妖道妙法站在门口,对门外的教徒道:“各位道友,刚才玉清真君显灵,真君指示了今后本教兴旺,凡是入教的,都会得到庇佑,你们回去诚心祈祷吧!”
那些教徒络绎散去了,妖道也乘兴回山,他回到云峰观后,便把刚才在殿里的情景,说给了长发和蓝面两人听,又问他们站在殿外看到了什么没有。
长发禀道:“师父,我们站得远,看不清楚,只看到师父跪下不久,那烛火便熄了,殿里似有人讲话的声音,我们还以为师父和真人说话呢!”
妖道妙法听了,心中虽然狐疑不决,可是因他神经已受了催眠似的。
这时,他为了忌惮玉清真君,所以不敢往观后的静室去和那班仙姑相会,经过一夜思量,他始终疑信参半,便把贮藏符录的法宝囊拿出,焚了两度符,把天罗地网的禁制撤了。
他是真的怕白莲祖师不能降临上观,不过,他始终没把六丁六甲遣走,还加派了一班道童,在静室的园外把守,以防万一。
原来那静室,乃是他把掳来的少女,封成仙姑供他淫乐,内里秘室重重,温馨旖旎,外人不易到得此处。
妖道最宠爱的两个仙姑,一个叫停云,一个叫降月,都生得婀娜多姿,容貌出俗,尤其那停云,更有一身媚术,荡态撩人,妖道他一天见不到停云,他就食难下咽。
自从那晚真君显灵之后,他心中虽然疑惑,在观里静修了两天,心里总不安宁,一闭上眼,就看到停云、降月两位姑娘出现在他的眼帘前,他已无法再忍下去了。
他勉强捱到第三天,方一入黑,他是真个熬不住了,便吩咐大弟子长发代他主持晚课,他换过衣服,就溜进观后来。
他在园门外看到两个道童,冷冷的问道:“有什么人进出没有?”
小道童回答道:“师公,只刚才停云仙姑派人来请了师公两次了,我们因不敢擅自离开,因此还没有禀报。”
妖道妙法点了点头,随即进入“蓬莱仙境”。
他一进入,远远就听到一片丝竹传来,他微微一笑,蹑足走到静室前,从门缝向内窥望,只见那一班姑娘,正在那里练习天魔舞。
她们身上就只穿着一件抹胸,露出大腿,云髻高拢,配合着乐声,婆娑起舞,看得妖道神魂有些飘飘然,正想冲进去,抱着她们温有一番,突然觉得,在那一群仙姑里面,没有停云在内,兴趣就有些索然了。
于是,他一掀门帘进入静室,那些仙姑一见她们教主进来了,大家拥上去就把他围拥了起来,问长道短的。妖道把降月拉到身前,温存了一会,便问道:“宝贝,怎么不见停云呢?”
降月一听,翘起了小嘴,嗔道:“你就记得她!怎么不到她房中去呢?小狐狸今天装病没有出来,心疼了吧!;‘
妖道伸手摸摸降月的粉脸儿笑道:“我的心肝宝贝,又吃醋了?我对你们那个不记得呢?只要你们天天都在我跟前,我就快后了。”他这里和那些仙姑厮混了一阵,其实他心里所想着的就是停云,总是放心不下,就藉故溜了出来,沿着栏杆,朝停云房中走去。
他轻轻推门进入,只见紫坛几上焚起着一炉沉香,轻烟缭绕,满室氤氤,桌上瓶子里插着几枝白兰花,布置得十分清雅。
妖道一进房,就柔声的招呼着道:“停云,我的宝贝!”
绣幔中传出一个娇媚的声音道:“你是谁呀?”
妖道一听那声音,色心陡起,跨步而入。
但见房中罗帐低垂,帐里微微现出人影,半身躺着,床前放着一双红鞋儿,香风一阵阵透出。
妖道妙法此刻是欲火难耐,他一步抢前,轻轻拨开罗帐,正想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说时迟,那时快,他方伸手一拨罗帐,从罗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条手帕,就在他面上一掩,他就只“啊呀”出来了半声,鼻于一吸,顿时昏倒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时,从罗帐中钻出一个人来,并不是那千娇百媚的仙姑停云,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少年,他一跳下床来,就把那手帕盖在妖道的鼻子上。
跟着,床底下又爬出两个人来,他们见妖道躺下了,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人,便把老道背起,出了静室,藉着假山竹林的掩蔽,溜出了园外。
回头再说,守在地窖里的那两个小道童,他们守在隧道口的走廊间,正在闲谈,突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在眼前一晃,慌忙回头看时,不知那里掩进了一个人,利剑已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登时,把他们吓了一个魂飞魄散,惊骇了一阵之后,方喊出“饶命”两个字来。
那人冷声道:“饶你们不得,不过,你们必须替我办一件事,便不杀你。”
那小道童已吓得屁滚尿流,忙道:“好汉爷爷,只管说,我什么都依你。”
那汉子从身上拿出一个布囊,小道童认出来是他们祖师爷的法宝囊,正想说话,那人用剑一指,冷喝道:“这里的符录,有那几张和你们每天进铁牢前焚化的一样,给我认出来,如果稍有胡说,没个灵验,我就是一剑!”
那两个小道童,只觉脖子上一阵冰凉,只好震颤着两只小手儿,在那法宝囊中,拣出了两张黄纸朱符,那汉子从小道童手中接过了那道符,转身把道童的腰带解开,将两人捆上,又撕下他们的衣襟,塞在他们口内,冷然道:“暂时委屈你们了,如果你们骗了我,那你们就死定了。”
两个道童绑在墙角,眼看那人拿着朱符,轻轻拍了一下手,隧道外又窜出一人,背上驮着他们的师爷妙法真人,看情形他像睡着一般,动也不动。
先前那人从怀中掏出火石来,敲着了纸煤,焚化了符录,便和同来的人,一直闯到铁牢面前,把门锁斩落,两个人抢进铁牢里,把牢里的姑娘一手抱起,揭去了她额上贴着的迷魂符,回身出了铁牢。
后来那个人,进去把妙法真人放到铁牢里,随手把姑娘额上摘下的那道迷魂符,紧压在妖道的发髻上。
他们动作很快,一会儿工夫,便把纤云姑娘救了出来,重又关起了铁门,走出隧道而去。
这一切,都是双剑凤孟嫦的计划,那救出袁姑娘的,便是袁无愁和周靖,还有弄口技的彭相和王春明,春明在外面把风。
原来在双剑凤孟嫦计划中,他们到了山东之后,一切都依照双剑凤孟嫦的计划去做,很是顺利。
那个袁相的口技,巳到了入神的地步,那种种声音,都是他一个人的杰作,他在飞云下院造出各种幻影的声音,看来似乎带些神话,'把那些红灯教徒,连着妙法妖道在内,都被骗得迷迷糊糊,误以为真。
其实,他是伏在殿脊上发声,利用下院里神座上面的一根横木,贴着后檐瓦桁,给周靖预早开了一个洞,给那横木掩盖住,站在殿里的人便看不见了。
当彭相造出各种声音时,周靖抓着他的腰带,把头伸进神龛里说话,殿里又是一片漆黑,以弄得妖道不能不信,至于清风和明月初时看见的,乃是袁无愁穿起了道瓶,盘起道髻假扮真君。
当袁无愁假扮真君的时候,周靖和彭相趁空儿就把真像移到偏殿去,等到袁无愁背着清风看不到时,便走开了,王春明便扛起了穿好道袍的真君神像放回座上。
妙法真人虽然会弄邪术,但是他也畏惧鬼神,如此一来,他的神经无形中受到了催眠作用,因而使他无法分辨得出幻境的真假。
周靖日夕窥伺着妖道行踪,妙法和他那弟子全都不会武功,所以没有发觉,使得周靖探出了妖道最宠爱的仙姑叫停云,便到蓬莱仙境向她下手,制住了停云,他就藏在罗帐里,把一条沾满了迷药的手帕向妖道掩去。
这种迷药是双剑凤派人从东洋购来的,不论任何人,只要嗅上一点,立刻便即昏倒。
且说蓬莱仙境门外,原有两个道童守着,他们见祖师爷进园后不久,围墙上人影一闪,那两个道童也忒伶俐,立刻报告了巡殿的蓝面真人。蓝面真人找到了长发一同赶进园来,到了后殿长廊,发觉隧道出口的大钟已被移开。
他们走近一看,墙角处立刻窜出一个人来,一剑戳向蓝面老道,长发真人在后看到,伸手拔出宝剑,上前就砍,“呛”然一声,他的剑被人削去了半截。
蓝面老道藉机退开两步,顺手掏出身畔的夺魂镜朝着那人照去,一道青光直射那人面门,那人被那一道青光迷了双目,长发拿着手中半截剑,扑上前来就砍。
就在这时,檐头上掠下一条黑影,挡在长发面前,喝道:“孽障,你还敢动手!”
喝声中,手中一支虬龙杖,仿如乌龙虽洞一般,直扫两个道人。
蓝面已看清楚那人是个老尼,正又想举起魔镜照去,那知,老尼倏地把大袖一扬,从袖中射出一点黑星,“当”的一声,把镜子打得粉碎。
先前那汉子乃是王春明,他一见老尼,连忙招呼道:“大师,你也赶来了!”
老尼一根虬龙杖,正逼得长发真人步步后退,她闻声道:“春哥儿,周少山主他们得手了么?”
王春明道:“他们进地窖去了,大师不要放过这两个妖道。”这老、少二人一问一答,根本就没有把那两名妖道放在眼下,蓝面妖道心中明白,要想活命,是非逃不可。于是,转身就跑,那知,他没跑几步,王春明已举起了那面大钟,双手推出,迎头罩了下去,把蓝面妖道盖了个正着,扣在大钟下。
那大钟足有五六百斤重,蓝面妖道被扣在钟内,已成了瓮中之鳖了。
这时,长发妖道手里的断剑,早被静因大师的虬龙杖给砸飞在半天空了,老尼伸手把他抓起,猛力向地面上一摔,摔得他一声惨叫,满嘴牙齿被砸了一半,王春明上前将他捆起,丢在大钟旁。
此际,周靖和袁无愁救了袁纤云,出到隧道口,听见外面有厮杀的声音,袁无愁伸出头来一看,刚巧看到静因老尼抓住了长发妖道,连忙窜了出来,招呼道:“大师,你老人家也来了!”
静因老尼闻声看去,见周靖抱着纤云上来,一时间悲喜交集,含泪上前,抚摩着她的头顶,笑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袁纤云被老尼一按头顶,注入一股真气,又经老尼用易筋手法一阵按摩,刹时间,血脉流通,人也苏醒过来,微微睁开双目,恍如刚睡醒了似的,发现自己躺在周靖的怀中,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一怒之下,挥手掴了周靖一个耳光,人也纵跳起来,手指着周靖怒叱道:“你……你……”
老尼连忙上前拦住了她,笑道:“周少山主刚救你出来,你怎么?……”
袁纤云嗔道:“谁叫他对人家……”
老尼笑道:“他从铁牢里救你出来,不抱着,你怎么出来?”
袁纤云一听,微微寻思了一下,登时双颊飞红,悠悠的瞟了周靖一眼,轻轻的道:“对不起就是了嘛!”
老尼见这一双小儿女的娇嗔薄怒,忙道:“云儿,你现在体力未复,先跟周少山主回转山下小庵休息去吧!我来时所乘白马,还在殿外。”
袁纤云撒娇道:“不,我要跟着师父。”
静因老尼冷叱道:“胡说,我这里还有事,快走!”她说着,又在周靖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靖听了点了点头,一拉纤云的手,笑道:“好妹妹,走吧!”
说着,两人飞身上房,王春明在后护着,越过侧殿,墙外果然有匹白马,三人便飞身下来。
飞云岭在往日,本是行旅安全的地方,自从红灯教在这一带横行之后,便时常有打家劫舍,危患行旅的事件发生,有时,一般官眷经过,也常有少女无故失踪。因此,地方官早已注目。
那时,莱州府的一个名捕,名叫叶五,官府就派他查缉这件案子,几年来,都没有探得个端倪。不过,叶五他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红灯教徒所为,可是自己势孤,那敢去招惹他们。
那天,叶五同几个捕快,在一家酒铺里饮酒至夜,叶五想起再有一个月,限期又过,难免又得挨上五十板子,不禁就唉声叹气起来。他的手下见他这样的忧愁,便道:“五哥,你以前不是说过这案子是红灯教的人干的吗?为什么不敢到他们云峰观里去搜索呢?”
叶五道:“我岂有不知,无奈他们的势力太大,而且以前去过了几次,都看不出什么。”
两人正在说着话时,突然有人站在门前喝了一声道:“不要动!”
叶五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浑身夜行衣的人,蒙着面目,叶五见他手里没有兵器,乘机反身一跃,拔刀便要前扑,那蒙面人举手一扬,叶五手腕顿时如被利刃刺中一般,扔下了刀。
那蒙面人一手夺刀,一手把叶五轻轻一提,对那几个捕快道:“你们不必惊恐,我这是来送一份大功劳的。”
那几个捕快,见对方一出手就把叶五制服了,大家都默不作声。
蒙面人放开了叶五,叫人给他裹了伤,各人看叶五手腕时,见他手腕上伤了一块皮肉,却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打中的。
蒙面人双手按着刀柄,蹲到地上来,自己斟了一碗酒,举杯对各捕快道:“祝贺各位朋友就建下大功,因为你们几年来,担心的案子就要破了。”
各捕快闻言,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迷惘的翻着眼发怔。
叶五总算见识多些,他听对方似乎言之有物,忙道:“大侠到来,如果有意相助,请明白指点,我们都是讲义气的人,决不会忘记尊驾的盛情。”
那人笑道:“叶捕快,你不是急着要破少女失踪的案子吗?明天你们就到云峰观的上院去,/昆在人丛里,你们就可以破案了。”
说着,又喝了一碗酒,把刀递还给了叶五,笑道:“别忘了,明天到云峰观的上院去,我要走了。”说着,转身出店。
叶五追出门外,高声道:“大侠,请留个名来,将来好有所报答。”
蒙面人一拱手应道:“你们立功去吧!我不希望你们报酬的。”话落,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黑暗里。
此时,飞云下院(原已入名为云峰观下观,现在重把它正名过来,称它为飞云下院),那两名香火道人,清风、明月,这天在下院的破殿里,睡到半夜,忽见殿外冒起了一团火光,睁眼一看,只见玉清真君站在殿外。
两人一见,连忙颤栗栗地跪在榻上叩头,只听真君道:“清风、明月,本座现在要回上院去了,明天一早,你们把本教众弟子召集到山上来,本座有法旨敕示。”
话落,就见玉清真君在暗淡油灯光映照下,道袍映出灿烂霞光,升空去了。
清风、明月连忙爬起身来,持着油灯照看一看,真君的宝座已经空着了。
这么一来,两个道人那里还敢睡,曙光才现,便跑下山去,逢人便说,道上的茶肆驿馆,聚集了不少教徒,一传便开,未到午刻,从莱州府至飞云观的路上,教徒如蚁而至。
在这时,飞云观上院也出现了一件奇事,这天一早,观里的道士起来烧香,发现白莲祖师宝座之旁,多了一个神像,竟然是在下院显灵的玉清真君神像,穿的仍是那天所见一样。
那些道士吃惊得连忙去向长发、蓝面两位真人报告。可是,找遍了全观,也找不到两人,就连那两个小道童也不见了。
观里的道士想禀告他们的祖师爷,但是,他们未奉法旨是不能进入蓬莱仙境的静室的。
就在他们扰攘间,山下的教徒已到了上院,聚满了大殿,见了真君神像和白莲祖师并排坐着,纷纷下拜。
红灯教里,除了长发、蓝面之外,还有十几个上座教副,他们也惊慌起来。
那几千名教徒,正在追问祖师爷那里去了,那些教副又不敢说出来,因为自从两天前,妖道便没有施法禁制园门,很容易给教徒找出。
于是,事情终于被发现了,大家立刻传起来,都知道了他们的祖师爷藏在女道士房中作乐,不禁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只听神座两旁那扇雕花格子门,“叭”的一声开了,露出一个暗门来,就见长发真人披发仗剑站在门里。殿里几千名教徒,一见长发现身,全都不期然的哄然欢呼。
长发站着不动,面容肃穆,只见他双手举起,提剑向着殿中那八角红玻璃灯一指,高喊了一声:“红灯高照!”
“红灯高照——”各教徒也一齐举出双手,齐声高喊。
喊声过后,殿里又回复了寂静,又听那长发真人道:“各位兄弟姊妹,今天白莲祖师和玉清真君降临,你们静听真君法旨。”
说完,便命大家一齐跪下,迎接仙驾,那长发老道就跪在暗门里,众教徒齐齐俯伏,大殿里一片白袍滚滚。
突然,殿上仙乐飘飘,各人知道仙驾下凡了,更不敢动。
过不一会儿,神座上便传出来声音道:“红灯教各弟子听着,本座今天到来,是为现任的教主妙法不守清规,藏匿良家妇女,荒淫作乐,还敢擅遣五雷,强役六丁六甲,本座已将他禁闭地牢,蓝面、长发两个孽徒,随同作恶,在寺里埋设机关,施用邪法盗取童阳,都得受惩,本座已将蓝面禁在大钟之下,那长发孽徒要主持这次大会,他所作的罪孽,由他当众宣布,以清理门户,你们都抬起头来吧!”
众教徒听了,如同大梦方觉一般,没有一个人感到疑惑,大家遵命抬起头来,却见那长发真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跪在神座旁边,汗流滨背。
神座里并没有别人,长发真人缓缓抬起头来道:“各位兄弟姊妹,今天白莲祖师和玉清真君降临,刚才下旨斥责,全是真的,小道就由各位惩治便了。”
众教徒正在议论当中,又听神座里大声说道:“现在让你们看个清楚1“
话声方落,大殿旁边“隆”然一声,一面碑石突然陷了进去,露出一个洞穴来,一阵香风过处,就见一列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从洞中的石阶走了上来,个个髻上簪花,轻纱笼体,肉帛隐现,装束十分妖治。
那几千名教徒见状,不禁哗然,都愤怒的吼叫道:“妙法真人干的好事,打杀了他!”
长发真人突然把剑一拍,高声道:“各位弟兄,快伏下来,真君要返回玉清宫了!”
各人忙着又跪下叩头,只听座上道:“你们记着,往日教中副教主静因师太已来了本处,你们等会出去迎接,这里的事,就由她来解决好了。”
话落,仙乐之声又起,渐去渐远,瞬巳杳然.
再说莱州府干捕叶五,这天真的带了几十名捕快,混在教徒里,刚才的情景他都一一看到,这时见大石碑后,露出秘密隧道,走出来十几个妙龄姑娘,便立即指择那些捕快上前,把那些姑娘看管,跟着又派出捕役在观里搜查,一会儿,所有观里的地道暗门,全给发现了。
渐渐搜到了后园的蓬莱静室,把贮在玻璃瓶中的童阳、婴胎捡出,回来便向叶五报告,叶五立即下令,把观里的道士全数锁上。
就在扰攘之间,跪在神座旁的长发真人,忽然横剑自刎,浴血倒地。
殿中那些教徒,无不痛骂妙法真人藉教作恶,内里有平日跟随老道同流合污之辈,也都偷偷逃往观外去了。
此际,观外忽然响起一片欢呼声,原来有一些教徒,他们发现了观外来了一位老尼,年长些的教徒认得出那老尼正是他们往日的副教主静因神尼,有一人招呼了一声,跟着就欢呼声起,一拥齐上,把她拥进观里。
老尼合什进入殿里,口念阿弥陀佛,站在坛前,朗声道:“各位兄弟姊妹,贫尼久违了,红花绿叶白莲藕,儒释道三教源出一家,玉清真君显灵给我,令贫尼前来,替教里在白莲祖师面前另举掌教……”她方说到这里。
那些教徒,突然一致欢呼的喊道:“大师既然回来了,就升了法座,接任掌教吧!”
老尼合什摇首道:“贫尼久已脱离尘俗之念,这次是因妙法掳来小徒,幸得真君显灵救出,否则贫尼也不会有此一行。各位兄弟姊妹一番热诚,贫尼心领便了,今后教里,应由有道行的教友选出五人,同来作掌教,分担教里的事,还须供奉回玉清真君,至于妙法恶徒,还是听从官府去办吧!”
众人听了,全都静默起来,因为,教里原有不少潜修之士,当时被一一推出,经过全体教徒通过赞同,老尼方才告退。
这五位掌教领着教徒,将静因老尼送出门外。
这时,莱州捕头叶五率领着捕快,已将妙法真人和蓝面真人找出,连小道童一并,押解到了莱州府,问过口供之后,开释的开释,收押的收押,这是后话不题。
且说静因老尼在莱州府飞云岭,依照双剑凤的妙计,不但把袁纤云救了出来,而且也整顿了红灯教,她在诸事告一段落之后,便偕同袁无愁返到小尼庵来。
这时,王春明、周靖、彭相和袁纤云早在庵中等候,他们听到红灯教已由几位教友出来主持,妙法妖道手下那几个弟子,除了被官府捉去的人之外,全都逃走了。
第二天,他们几人即起程赶回关外。
单说周靖和袁纤云这一双小儿女,经过了这场患难之后,周靖见袁纤云容色憔悴,就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两人免不了时而偎依在一起,情话喝喟了。
静因师太看在眼里,回想起昔日自己和燕于南,那种初恋滋味,正是相同,心中一动,便笑向周靖道:“少山主,你和云儿好久没见了吧?我们有事,必须尽快赶返关外去,你不妨陪着云儿到处走走,玩些时候再回来吧!可不要耽搁太久,一月之后,大家在白岔山孟家大寨相见好了。”
从她这几句话,可见老尼对爱徒的关怀了。纤云闻言之下,工晕上颊,俯首无言。
王春明打着圆场道:“十弟,我跟师太先回白岔山,你和小妹就趁这段时间好好的玩一番吧!不过,切记不要惹事,莫忘了铁堡的家规呀!”
周靖和纤云谢过了各人,当天下午,静因和袁无愁等人离开了莱州府。
周靖和纤云两人,也即日搬到了客栈,他们都是守礼的人,他们分房而居。第二天,买了两匹马,束装就道,为了遮掩外人耳目,他们一路上作兄妹相称。
袁纤云有周靖陪着,有说有笑,把这两年来的抑郁抒发一空,加以周靖对她爱护得无微不至。
他们这一对情侣,多年都未曾如此的形影不离了,今日总算完成了心愿。
他们离开莱州府后,一路上经过昌邑、益都、淄川、莱芜。周靖笑道:“再走一程就是东岭了,这可是天下名山,云妹,有兴趣去看看么?”
袁纤云笑道:“十哥,东岭不就是泰山么?我早就想一游了
两人正说话间,突见后面尘沙大起,有几骑人马飞奔而来,他们都是官员的打扮,雕鞍骏马,个个身背着一个黄绫包瞅,向南驰去。
两人缓辔一旁,让过了他们,然后拨马再行,那知,走没多远,又是一队人马飞奔而过,个个背着黄绫包袱,穿着和方才那几个人一样。不过,这一拨的人较多而已,转眼又去了好远。
袁纤云勒马挨近周靖,道:“十哥,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周靖和她并马走着,笑道:“看来是官家的人,不知是在赶办什么差事?”
闲话间,他们到了一个小镇,看天色已是日落西山,飞鸟归林的时分了。
两人进入小镇,只见街上大小客栈都告客满,来往的都是那些官人。有的踞坐饮酒,有的整理马鞍,他们找了好些时候,才央得一家人借宿。
这家主人是一对年老夫妇,他们见周靖仪表不俗,才答应留他们住下的。
饭后,纤云听得镇上喧闹不休,忙向主人问道:“老先生,镇上出了什么事,这样热闹呀?”
老人摇了摇手,轻声道:“小姑娘,你最好不要多问,也不要多管。”
周靖见纤云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忙插口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怎可嚣张如此?”
老人道:“他们都是宫廷里的钦差,听说皇上就要来泰山封禅祭告,所以就先派出这些宫廷的黄门和侍卫先行,只是苦了这一带的地方官和老百姓了,真是不胜需索,唉!”
周靖听了之后,才知满清康熙皇帝,不久就要到泰山来,循例祭告岱庙。
纤云忙道:“十哥,我们要游泰山,明儿便得赶去,免得靶子皇帝来了,连名山都被弄得污浊了,还游什么!”
周靖当然是惟命是从,等到天亮,周靖问明了去泰山的捷径,喂饱了马匹,立刻起程。
一路快马奔驰,黄昏时分,已到了泰山脚下的文祖镇,纤云忽道:“十哥,我听说登泰山到观日峰看日出,是一大幸事,奇景不可失,我想咱们乘夜入山,在那里找一间寺庙寄宿,你看如何?”
周靖见她高兴得这么起劲,当然没有话说,就先找好了一家客栈,寄存了马匹,两人饱餐了一顿,方待起身。
店掌柜的忙道:“二位客官要乘夜登山么?”
周靖点头笑道:“为了要看日出,不得这样了。”
掌柜的道:“这一段路向来不好走,不比历城界首教边平静。”
周靖谢过掌柜的关怀,笑道:“不碍事的,我兄妹两人还略会两手功夫,再说,我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遇到强人,他们也不会看上眼的。”
掌柜见他们全是劲装打扮,马上又携了兵器行囊,也不再相劝,只道:“客官行走江湖,可听说过九尾狐花五娘么?这一带正是她出没的地方,男子汉遇到了她,倒没有什么要紧,如果女人撞到了她,那可就活该了……”
周靖在天山十侠中,年纪最小,但也曾同着几位兄弟,在中原江湖走过两年,也接触过不少江湖人物,曾听到过“九尾妖狐”的名字,是个武功了得的女人,也是江湖上出名的妖妇,当下心里了解掌柜之意。
但是,袁纤云一听到“女人撞在她手上就活该”的一句话,立刻怒气上冲,右手一握剑柄,怒哼了一声道:“我袁纤云倒要看看那妖妇,是否有个三头六臂!”
周靖笑道:“她要真有三头六臂,那不是妖妇,而成妖怪了。”
袁纤云闻言之下,几乎失笑,本来嘛!一个生着三头六臂的人,那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人趁着天色未黑,走了不久,泰山已是矗立眼前,只见岭表连云,那雄伟苍劲之处,不愧是五岭名山。
远望一片云山,也不知有着几许远近。
这时,只见山径回环,峰峦千百,苍苍古松,在落日余晕映照下,一片景色迷离,使那景物显得有些儿阴森。
再往前行,山道越险。这时,夜幕已然笼罩下来,远远见到几点灯光。
纤云喜道:“十哥,瞧!那处定有人居,也可能是个寺庙。”话落,当先向前奔去。
他们奔到近前一看,见是一间寺宇,山门剥落,已看不出寺名,中间两进大殿,后楼处射出灯光。
周靖上前敲响了大门的铜环,寺门开处,走出来一个老僧,他举手中烛火一照,见是一男一女,立刻面露惊诧之色。
周靖上前施礼,道:“大师,在下兄妹为观日出,错过宿头,请大师方便,赐借一宿,我们多付香油钱就是。”
老和尚道:“施主,小寺只留男子住宿,宝眷是个女子,诸多不便!”
周靖道:“她乃是舍妹,我们只借宿半宵,鸡鸣之前便得离开……”
老和尚沉吟了一阵,方道:“本来,出家人方便为怀,只是这里的情形特殊,施主须答应老衲的安置,才敢接待。”
周靖听老和尚话中之意,似有难言之隐,点头笑道:“大师如肯收留,我们就依你便了。”
周靖跟着老僧走进大殿,见三宝佛前香火冷落,老僧引他们转过侧厢,那里是一所荒芜的院子,角落里有两间破屋,堆满了禾草杂物,老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原谅则个,今宵只好委屈姑娘在这里休息了。”
说完话,也不留下烛火,匆匆的便拉着周靖出去,把门带上。
周靖忙道:“大师,我也留在这里吧!省得我妹子一个人怕黑呢!”
老和尚闻言,神态有点不安的摇头道:“施主不知,老衲这个安排,全是为了姑娘着想,但施主是男子汉,并不碍事,如果你也躲起来,被她查知了,反而不妙。”
周靖闻言一怔,忙道:“大师,她是什么呀?”
老和尚一听,连忙放低了声音道:“施主不要多问,只盼她今夜不来,那便是佛爷庇佑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袁纤云全都听到了,人在屋中,大声道:“十哥,你随大师去吧!横竖只歇几个时辰,怕什么呢「'说着,便在门里加闩,周靖也就无话可说了,就随老和尚而去。
老和尚把周靖引进后楼,那是一所客厢,颇为洁净,老和尚燃上油灯,便到外间去取茶水。
周靖见这厢外,有梯子通到阁上,一时好奇,不觉走上几级一看,他顿时给怔住了。
原来那阁上,布置得堂皇华丽,帘幔低垂,锦衾绣枕,像似大户人家的绣阁,但却静悄悄地没有个人。
正惊疑间,忽听老僧的脚步声,他连忙缩回到阁下,老和尚把茶水放下,合什道:“施主,早些安睡吧!夜间不论听到了什么,最好都不要理会……”
他话音未落,突听寺外有了响动,老和尚面色大变,拿起烛台,欲行又止。
突然庭前一阵风响,跃下一个绝色妇人来,只见她身背一对凤头剑,鬓插一朵大红花,全身白色短披褂,腰带飘飘,打扮得明艳动人,宛如月宫仙子下凡。
她那一对明澈的眸子,望着周靖,却向老和尚道:“大师,怪不得不见你应门,原来有贵客莅临。”
她声如银铃,面带微笑,老和尚慌忙合什道:“五娘子休怪,这位是天山铁堡周公子,因到观日峰观日出,路过本寺,贫僧不知五娘子今夜要回来,已答应了周公子借宿。”
花五娘听了,走前两步,朝着周靖一拱手,道:“原来是天山周公子,小妇人幸会了!未知塔平湖老山主周老爷子,是公子什么人?”
周靖一听,这女人不简单,她连天山塔平湖都知道,连忙还礼道:“那是家父,恕在下无礼,未知姑娘如何称呼?”
花五娘席然一笑道:“少山主出自武林世家,难道没听说过我泰山九尾狐么?”
周靖闻言心头一震,才知面前站着的,竟然就是九尾狐狸花五娘,真是见面胜似闻名,竟然生得如此艳丽……
这时,花五娘已将周靖让到阁上,殷勤招待,周靖不便推辞,又见老和尚暗中向他直递眼色,意思也是教他不要推辞。
此刻,花五娘在老和尚耳边说了几句话,一会便有两个小和尚捧着酒食上来,摆在桌上,花五娘请周靖入席,举杯相劝。
周靖这时的心中,惦念着的就是纤云,面对着这么一位绝色的女人,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花五娘娇媚的一笑,道:“周公子,江湖上都称我妖妇,未知公子今夜对着小妇人有什么感觉?”
周靖笑道:“在下一介武夫,不懂得温柔,是以生平甚少接近女人,今晚遇见姑娘,有如置身清风明月之夜,令人神清气爽。”
九尾狐花五娘见周靖这样的称赞她,不禁喜上眉梢,心中一荡,举起杯来邀周靖斟满一杯,相对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花五娘面对着这位英风勃勃,潇洒风流的美丈夫,兴起一种说不出的爱慕来,她故意顺手-拨,将周靖面前的筷子拨落地上。
周靖连忙俯身去拾取,就当他手掌方一着地,倏地一只绣鞋儿,踏在他的手背上。
周靖的一张脸,立刻发了热,红到了耳根,心想:“好个妖妇真的来了,我周靖可不是登徒浪子,你这是白用心了,也教你晓得一点厉害才是!”
他以念动处,正想反手去攫她纤足,不料花五娘竟提足真气,用了一式“一足千斤”的功夫。
周靖俯着身子,运功不及,右手一下子被她压着,一时又不好发作,眉头一皱,当下有了主意,他暗中伸出另一只手来,拾起另一根筷子,把筷端沾着花五娘的脚踝向上一撩,在膝弯处轻轻一点,花五娘被他这一搔,她忍不住“咕”的一声,笑出声来。
一声轻笑,泄了真气,底下绣鞋也当即松开,脚掌一缩,那筷子竟被她夹住了。
周靖藉势站起,运力筷上,竟把花五娘给挑了起来,一根筷子挑着一个人,被压得弯弯的微荡着,并不折断,可见这花五娘的功夫不平凡了。她全身站在筷子上,喙声道:“周公子,你要把我挑到那里去呀?……”
就在这时,窗外人影一闪,一道寒光倒射进来。
周靖眼快,早已看出来是袁纤云,不由大吃一惊,站在筷子上的花五娘乍听风声,她站在筷子上的身子,倏然纵起一翻,让过了剑锋,人已落地。
原来袁纤云在草房中,听到老和尚的话,巳料到这里是九尾狐的巢穴了。于是,她明着说独个儿在草房里歇息,当周靖和老和尚离开后,她就暗中跟了出来。
方在阁中的情形,她在窗外,看了个十分清楚,及见两人对饮,不禁妒火中烧。
嫉妒本就是女人一般的通性,是以冲进来就是一剑,一见妖妇让开,怒叱道:“妖妇,好不要脸,快上来送死!”
花五娘一见冲进来一位姑娘,自己几乎吃了她的亏,又见周靖刚才手中筷子那么一挑,分明是助她纵起,就藉着这一刹那,亮出双剑来,喝道:“你这小丫头,那里混进来的?不要污了你姑奶奶的剑!”喝声中,斜身欺进,展开双剑,闪电般一招“弯凤分飞”,攻向纤云。
她这一招,用的是“扑翼分张”,左手剑剌向咽喉,右手剑横扫腋下。
袁纤云剑向上撩,“分花拂柳”来个大转身,拆解来势。
就在这时,周靖突然纵身过来,一手持着一根筷子,在两人中间一挡,贴着双方的剑一送,当空隔开,喝道:“住手!”
双方都停住了手,袁纤云却气冲冲的道:“周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助我就算了,还要护着妖妇!”
九尾狐花五娘见状,“咯咯”娇笑道:“哈哈……小妹子,你原来是拉汉子来的呀!怪不得一屋子都酸溜溜的,妹子,姊姊让给你了。”话声一落,人便穿窗而出。
袁纤云气得面颊发紫,把脚一跺,抢剑就向周靖挥砍下来,周靖只有把她拦住,道:“云妹你疯了……”
袁纤云气得热泪盈眶,面色铁青,似乎真的疯了,挥动起手中剑,没头没脑的胡劈乱砍。
周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她拦腰抱着,道:“云妹,不要这样嘛!你忘了静因师太临行的吩咐了么?”
这一句话,提醒了纤云,剑落地上,双手一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周靖慌了,他那见过这种场面,只好千般陪说不是,道:“好妹妹,不要闹了,这里是人家的地方,别闹笑话好不好?”
袁纤云霍地站起身来,冷嗔道:“那我走好了!”说着,转身就待要走。
恰在这时,老和尚走上楼来,合什道:“二位放心吧!今夜花五娘是忍让了,她从来对待女子都没有放过的,刚才她交代老衲,请公子和袁姑娘就在这里歇一宿吧!她答允不回来打扰二位。”
周靖听了老和尚的话,看了袁纤云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一晚上,他们谁也没有闭眼,仗剑守到天亮。
当他们走出寺门时,红日已升起,周靖陪笑道:“云妹,我们迟了,赶不上看日出了。”
袁纤云美眸一瞪,冷然道:‘'你给妖狐迷上了,那还记得看日出,哼!”
周靖忙逍:“云妹,你这是干什么嘛!咱们在人家的地头上,应该先礼后兵,再说人家也没有什么恶意呀!”
袁纤云听了,方才没有说话。
泰山的山势蜿蜓,峰峦连接,两人施展出轻身功夫,飞跃纵跳。中午时分,方才上到了山顶,远望南天门那一处山口,两边危崖壁立,中间是一条石路。
峭壁上刻着“南天门”三个字,侧边一棵老松,苍劲宛似游龙飞空,是千年的古树。
纤云看自己所站之处,群峰拥抱,云海茫茫,日光射进,底下是松林如海,隐现眼前,别有一种奇景。
远远传来一阵钟鼓之声,循声仰望,只见峰顶上有一所梵宇,罩着云雾,是以方才没有发现。
那座庙院垂檐八角,气象巍峨,山峰被云雾围绕,乍看,恍如位在云端里,飘飘如仙境。
经过了半天的饱览胜景,袁纤云心中闷气全消,拉着周靖的手,沿着石路,踏着石级,向峰顶走去。
石级尽处是块十亩大的石坪,庙院就建在石坪上,许因峰高势险之故,风势十分猛烈,那殿阁四角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悦耳。庙门上镌着三个斗大金字,写着“碧云祠”,中间大殿五间五层,高耸云间,瓦上泛起金光闪烁,两边便殿,也是黑黝黝的发光,不知是什么东西盖成。
他们进到祠里,早有香火道人迎接,先招待他们在偏殿里喝过茶,便到殿上随喜参观。
“碧云祠”供奉的是碧云仙子,来处无可考,不过香火却是鼎盛,建筑也相当的宏伟豪华。
那正殿的全部檐角殿瓦,都是用黄金合着青铜傅造,四周悬的金铃,也是一样的金质,两间偏殿的瓦檐,也是用一种黑铜铸成,墙壁檐角都嵌着铁块,难怪罡风吹它不动了。
周靖和袁纤云添了香油银子,便登上峰顶,仰首穹苍,俯视山河,但见济水如带,环绕山下。难怪,孙老夫子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语了。
周靖见袁纤云看得出了神,便走近来问道:“云妹,你刚才对着神明,在祷告些什么?”
袁纤云闻言之下,双颊突然飞红了脸,俯下头来,轻声道:“没有什么啦!我……我只担心十哥……”
周靖笑道:“我有什么好耽心的?……”
袁纤云猛地一抬头,嗔道:“不是啦!人家耽心你对我……”
“哈哈……”周靖一声朗笑,就势把人家姑娘揽在怀里,柔声道:“云妹,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眼前面对苍天,我可以发誓。”
他说着一手举起朝天,朗声道:“过往神灵明鉴,周靖我此生只爱纤云妹妹,如有情爱不专,让我死在乱刀之……”
话没说完,纤云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娇嗔道:“人家信你便是,发什么毒誓嘛!”
周靖微微一笑,两人拥抱起来,良久,良久,他们气息相闻,心灵交鸣,山风吹起他们的衣袂,飘飘荡荡,似欲乘风而去。
两人沉浴在爱的绮梦中,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周靖突见登山盘道上,一列列的人向上走,看那些人每人都背着黄包袱,正向着山腰一处宫殿模样的建筑前进,忙笑道:“云妹,你看!那些人不是咱们昨天看到的宫中黄门侍卫吗?他们向着岳庙去了呢!”
纤云闻言,掠了一下鬓边散发,扫目细看之下,愕然道:“十哥,那盖得宫殿样的,那是什么庙呀?”
周靖笑道:“那就是东岳庙,奉祠的是东岳大帝……”
他话音方落,突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响,迅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僧一俗,不知他们几时来到这里的,竟然没有发现。
看那僧人长得白白胖胖,旁边那老者,仪表也不俗,身躯伟岸,两人都有五十以上的年纪,那俗家汉子有意无意的道:“一会儿那些狗子就要巡山来抓人了,还是走为上策。”
那僧人道:“人家在游山呢!难道皇帝来得,人家就来不得吗?”
那老者笑道:“要游山的日子多着呢!为什么偏要选今天呢?如被狗子们抓去关起来,要等皇帝老官走了,才放出来,犯得着吗?”
周靖闻言之下,听他们话中之意,好像有些是为自己而发,又觉得他们的出现有些怪,可能是两位世外异人,转念之下,连忙上前施礼道:“天山周靖见过两位老前辈,晚辈兄妹方从边疆来此,听两位老前辈方才说皇帝要来游山,他那些随从就要抓人,可真有其事?”
那老者笑道:“你们不信么?瞧!那些狗子就要来了,你看山底下不是有重重人马围着了么?”
周、袁二人注目向山下看去,果见山下布满了不少御林军,刀戟映日。
那汉子又道:“小兄弟,你是天山铁堡的人吗?这位姑娘她又是什么人?”
周靖看那人目光如电,行动举止,神气不凡,晓得必是个深有来历的人,也就不再隐瞒,重又施了一礼道:“晚辈不敢隐瞒,在下周靖,正是天山铁堡的人。这位姑娘,她是金陵檀度庵静因师太……”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老者惊叫了一声道:“啊!这么说,她是袁承志公子的孙女儿了?”说着,眼光不断的在袁纤云身上打量,拈须微笑。
周靖看这一僧一俗的面色,似乎对纤云非常的关心,暗忖:“他们可能就是静因师太的朋友……”
于是,恭谨的道:“两位前辈,她正是袁纤云姑娘。”
那老者闻言,面色转变得无限欢慰,上前两步,伸手抚着她的鬓发,像慈父爱抚女儿一般,回头向周靖道:“原来你们把她从红灯教中救出来了,怎么不见静因师太呢?”
周靖闻言,心忖:“看情形他们已知道对付红灯教的行动,料也不是外人。”
于是,就把在莱州府施用巧计口技,赚倒了妙法真人等情形告诉了那两人。并道:“老师太和无愁二哥等已赶返关外,我们是奉了老师父之命,来玩些时的。”
那老者听了,不住的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间,四面八方响起了号角声,就见一队队的禁宫侍卫,像猎犬一般,巡上山来。
那老者对着周靖道:“我们要躲开了,你两人随我来!”说完,和僧人领着两人,一路折回碧云祠去。
第二十章
且说周靖、纤云跟着那一僧一俗二人,见他们又把自己带回到碧云祠去,不禁大为诧异,而那老者和僧人又是一声不响,一直转向偏殿,到了神座之后,只见那僧人卷起袖子,把后壁一推,顿时现出一道月门。
周靖牵着纤云的手,跟着走进。
原来那月亮门里,另有小天地,那里依山建筑,峭壁环回,花木扶疏,隐着一幢房子,有几个小沙弥开门迎人。
室内明窗净几,竹帘高卷,廊下一头鹦鹉,在架上振翼叫道:“大师回来了。”
周靖见状心想:“这里真是一尘不染的好去处,不亚于塔平湖的幽梦居。”
心里正在忖思着,那老僧已招呼他们走进内厢。
内厢地上铺满了凉席,大家都脱下了靴子,盘膝席地而坐,小沙弥递过香茶,周靖一尝,竟是名宗佳种,茶色香冽,透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周靖品过茶后,这才站起来,向那老僧施礼道:“晚辈冒昧,拜问大师如何称呼?”
老僧没有说话,那老者却接口笑道:“周公子,暂勿多问,你不久便会知道,老朽这番前来山东,本有两件大事要办,一件就是助静因救出袁姑娘,但因路上略有耽搁,等我到时,听说袁姑娘已被救出,官府已将红灯教主捕去了,于是才赶到这里来,今夜要和这位大师办妥另一件事。等一会,你们不论看到了什么情景,切记不可出来,更不能出声,切记,切记!”周靖和纤云看到那老者的神情凝重,心知事不平凡,不敢多问,应声重又坐下。
到了黄昏过后,小沙弥进来,又把这地方打扫了一番,燃起了一炉沉香,那老者命周靖和纤云躲进耳房中,又郑重的嘱咐了一番,仍又回到房里。
约莫是初更时分,只见小沙弥进来报道:“他们来了。”老僧冷声道:“你们开了园门,便都回避去吧I”
周靖和纤云二人就伏在那雕花格子窗上,就着那一点缝隙,向外窥看。
过没好久,进来了两个小黄门,先向座上老僧叩了三叩,便回身向室里打量了一番,才将手上包袱打开,取出了一面黄罗垫子,在座前铺好,才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室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进来了很多人,周靖方臆测来的不知都是些什么人物之际……
突见一人跨步进入室来,那人穿的是满装袍服,身材高大,年纪未过四十,神威肃然,使人不敢逼视,袍服上绣着一条五爪金龙,灿灿闪光,越显得威仪尊贵。
周靖一见,心中不禁暗自嘀咕,忖道:“他是什么人?莫菲是满清皇帝……”
忖念间,就见那人一见了那老僧,立刻拜到地上,口称:“上皇万岁,儿臣玄烨叩见,愿上皇法体安泰。”
周靖一听,心头猛地一震,暗道:“乖乖!当真是皇帝老官呀!”
那老和尚点了点头,指着座前一个锦垫道:“起来,坐着说话。”
跟着他一指那俗装老者,道:“他是你叔叔云龙。”
那满清皇帝转过身来,朝着那老者一揖,那老者道:“陛下,你吩咐过他们回避了吗?”
那满清皇帝道:“都吩咐过不准进来了。”说着就坐在下首。
那老僧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跟着道:“玄烨,你的孝心我已感到欣慰,这二十年来我已尘心尽息,前者你三番四次到五台,我为首要断了你的念头,才避到这里来,我现在有你云龙叔叔照顾我的一切,你们大可不必挂念了。那知你却苦苦的要寻到我的行踪,我已对你说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返京的,虽然你是一番孝心,但也要体念到养志两字上面。”
那满清皇帝听了,竟落下几滴泪来,又跪下道:“上皇的意思,儿臣岂不懂得,不过只求准儿子每年到来定省一次,便心足了。”
老僧伸手把他扶起,道:“玄烨,你是大清帝国的皇帝,怎可以时常离开京畿到这里来呢?这样容易启人疑窦,反为不好,横竖世人多知道我已死去多时,如果给外间知道,对万民心理,不无影响。金珠用品,以后也不要再送来,前些你在五台留下的银子,至今还没用完,你如真有孝心,还须听从我的话才是。”满清皇帝勉强压抑愁容,对着那老僧含笑点头。
伏在耳厢中的周靖和袁纤云,一见那人竟是当今的康熙皇帝,吓得他们满头大汗,再听下去,他们叙的只是家话,最后康熙提到了朝政大事,道:“儿臣君临千万臣民,继承列祖列宗,不论血裔怎么来历,至今大清国基已然巩固,今后唯有力图政事,把满汉两族的人融合起来,不分彼此,尽儿子一生,为万民做一点好事,算作报答上皇未完志向。”
旁边的王云龙闻言之下,不住点头,道:“陛下,这里有两件事,想请你答应下来。”
康熙道:“皇叔要侄儿答应什么事,就请说出来。”
王云龙道:“第一件,是请你下一道手谕,把缉捕袁崇焕后人的事,赦免了吧!第二件是立刻关闭各地黑狱,这两件事你可办得到吗?”
康熙沉吟了一会,道:“那姓袁的可以赦免,不过,黑狱的事是刑部掌管的,我有点为难!”
王云龙见他露出了为难的样子,笑道:“我不妨告诉你,监狱也不失人道,史云程那厮掌管的贝尔湖黑狱,泯灭人性,已引起天下不满,就有人要攻打了,到时你怎么办?”
康熙闻言之下,当堂给怔住了,忙道:“我底下没有史云程这个人呀!”
王云龙笑道:“你知道什么?云迎就是史云程,武林中有名的铁马神功,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康熙道:“原来这厮一向更改了姓名,不过,他对我倒是忠心耿耿,立下了不少功劳。”
王云龙笑道:“那么也好,你行你的,我行我的,老实告诉你,史云程和我是同母兄弟,我和你父,则是同父异母,说起来,咱们都有着血统之亲,这样我也要除去他,可见他是怎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康熙闻言,叹了一口气,道:“皇叔也该知道我为一国之君,要威信并立,不能徇情,同时也不能胡乱作主,否则就要受到大臣们的劝谏了,总之,我不曾告知史云程说你们要和他作对就是了,如果皇叔失败在他的手上,到时我总会网开一面的。”
王云龙不待康熙说下去,便插口道:“我王云龙除非不干,即使失败也不会等到大清皇帝拿去正法的。”
那个老僧就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顺治皇帝,他为了董小宛而弃江山出家为僧的,后来被康熙探到了,几番派人到到五台探询问安,又借着到热河行宫出猎,数度拜见,因此顺治才避到泰山来。
王云龙替他在这里建下了铜墙铁瓦的碧云祠,防避剌客。至今,泰山顶上,还存着这所铁瓦的祠寺,供游士凭吊。
顺治见时候不早,便着康熙写了一道上谕,赦免了袁崇焕的后人,又在身上取出小印来押上,交给了王云龙,便拜了两拜出室,外间自有同来的黄门侍卫保护下山不提。
周靖和袁纤云二人,等康熙走后,才走出耳厢,向着两人下拜,周靖道:“晚辈不知是天池怪侠前辈,刚才多有失礼,万望恕罪。”
王云龙道:“周公子不要多礼,刚才你都晓得我要办的事了。”他说着,便把康熙方才所写的那道上谕,递给纤云,纤云连忙跪下叩谢.
周靖高兴的道:“前辈,你方才对皇帝老官说要破黑狱,晚辈担心他会通知史云程,那可就糟了,不过,前辈怎知我们的行动呢?”
天池怪侠王云龙闻言之下,说出了一番经过。
原来自从静因大师和袁无愁等起程到山东之后,白岔山大寨里留下的有孟氏三英、狮叟王维扬、洪承栋、宗流等人。双剑凤孟嫦道;“我看静因师太这番前去,十九可以把袁小姐救出,不过这一延搁,咱们破黑狱的事,就得耽下来了。”
宗流道:“孟姑娘说得不错,但是谁知那妙法妖道会弄出这件事儿来呢!我所担心的是时间拖得太久,如被史云程那厮探出我们的行动,那就全盘失败了。”
洪承栋望了王维扬一眼,道:“王大哥,时间不多了,你看要怎样才能使得天池怪侠出山相助呢?”
狮叟王维扬道:“我曾说过,只有静因师太前去请他或有些希望,如今老师太又急着去救她的徒儿,那么只有等她回来了。”
双剑凤孟嫦忙道:“王老伯,你还不晓得我这次的计划,我不打算静因师太为救袁小姐而去求天他怪侠,宁愿替她另想办法,我是怕天他怪侠帮她救出袁小姐,便不会帮我们去消灭史云程了。因为天池怪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他早年受过静因师太救命之德,至今未报,如果他这次静因师太请他同往山东,那么他总算对静因尽过了力,将来便不会再参加破黑狱的行动了,何况他和史云程,始终是有着骨肉亲情的。”
宗流闻言之下,忙道:“孟姑娘的心思,我早就猜到了,但如今事已急迫,我打算亲往雅克山一行,见着天池怪侠,随机应变,倘若邀得他答应下山,那就不必等候静因回来,你说怎么样呢?”
孟嫦闻言皱了皱眉儿,道:“凭你老的机智,我想总会有几分希望的,我想还是请王老伯陪你走一趟,假若天池怪侠不答应,那时再央静因师太去便了。”
因此,在静因起程后两天,宗流便和王维扬赶往黑龙江雅克山。
两人日夜策马奔驰,不日便已抵达,狮叟王维扬往日是天池怪侠的帮手,雅克山的人马,多数认识,不须通报,便见到了天池怪侠。
那时天池怪侠王云龙在雅克山,领着几十个同伙,都是一些有本领的侠义之士,干着扶弱锄奸的事,今见铁伞宗流亲自到来,他们都是神交已久,慕名多年的朋友,今日一见,互道倾慕之情,王维扬说出来意之后,天池怪侠叹了一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早已说过不理,如果我要和史云程作对的话,也不会等到今天,当初金刀狡猊孟英也曾千方百计要我把黑狱地点说出,是以我宁愿遁到这里藏身,难道你我相处多年,连这点还不知道么?”
宗流忙道:“老哥哥有所不知,这番是静因师太嘱托前来,要在下求得老哥哥出山助她一臂。”
天池怪侠一听静因师太的名字,立刻色变,忙道:“是她要你们来的吗?她现在哪里,为什么不见她来?”
宗流道:“静因师太到过长白天池相访不遇,现在偕同周小山和袁无愁,往山东去救她徒儿去了,所以才托我老回子代表前来相请。”
天池怪侠闻言之下,似乎仍不相信,忙道:“那红灯教的妙法精于邪术,静因师太知道老朽能破邪术,怎的不来相邀,却反而先去了呢?”
宗流就把双剑凤孟嫦的计划,说了一遍,道:“如果静因师太救徒失败,我想她会来的。”
这天晚上,他们就住在了雅克山,王维扬和宗流两人费尽了唇舌,苦苦邀请,天池怪侠还是迟疑不决,道:“我刚约了一个人到山东去,等我见了静因师太时,再作定夺吧!”
宗流道:“静因师太已走了多日,这时早已到了莱州府,老兄怕赶不上吧!”
天池怪侠笑道:“凭我的功夫,两三天便可赶到,何况,我料静因师太未必救得了人了
宗流故意激他道:“我说静因师太一定救得了人。”
天池怪侠听了,果然有点不相信,笑道:“我说静因师太胜不了妙法妖道,自然也救不出人,二位可敢打赌?”
在天池怪侠王云龙的想法,他是希望静因师太救不出袁纤云,那时,他再前去相助,便可报答了静因师太,又听宗流说他的轻功赶不上静因师太,心中有些不相信,于是笑问道:“宗兄,你认为老朽的轻身功夫比静因师太如何呢?”
宗流笑道:“在下无法估计,因为我没见过你的功夫呀I不过,倘若你能胜得过小弟,那不就证明你能胜过静因了么?”
天池怪侠闻言之下,心中不大服气,当晚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竟真的打起赌来。
他们赌的是轻身功夫,就是两人从雅克山上走到山麓,那人先到便胜。如果宗流输了,天池怪侠便不须下山,但宗流胜了时,他便即日赶往山东去见静因,除非静因已胜了红灯教主,他才答应参加攻破黑狱的行动。
天池怪侠以为自己是完全占上风的,因为这雅克山的路径,乃是自己走惯了的,而且,即是自己输了,他们还须救出了袁纤云,自己才能去攻黑狱。
那知,铁伞宗流的心里有数,他暗笑天池怪侠已中计。
第二天一大早,朝阳初升的时候,天池怪侠和宗流已到了雅克山顶,王维扬作证,一声口令,两人展开轻功,如飞般奔下山去。
天池怪侠的长白派的轻功,乃是经过丹田吐纳,身轻如燕,一点双足,便如箭脱弦般,直向山下掠去,转眼之间,见宗流已落到他身后老远,他不禁自大笑。
他奔了一程,回头看去,已不见了宗流的影子了,面前是一列列的松林,满山树影,他仍然继续飞奔,忽听树上有人招呼着道:“老哥哥,加把劲呀!”
他闻声仰头一看,见宗流的身形在林梢上飘过,脚下藉着枝叶,一点便起,宛如飞鹰掠空,更是迅速。
天池怪侠一见,大吃一惊,心忖:“这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八步赶蝉轻功,宗回子已练得这样纯熟,自己这遭可能是输定了!”他心中想着,再往前看,宗流已飞驰得更远了。
天池怪侠是成名的侠客,他既打赌输了,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算,重又和宗流订过,如果他赶到了山东,静因没有把纤云救出,他便助她一臂。倘若静因已胜了红灯教,再同她一路到白岔山,参加攻打黑狱的行动。
原来天池怪侠早就约了顺治到泰山来,以应付康熙的驾临泰山。
须知,往昔,封建皇帝登极之后,定要择日到泰山祭祠岱庙,他们称之为封禅。
那岱庙的建筑是九间九层九殿,款式和北京的大殿相同,内里有一间天猊殿,就是皇帝封禅泰山的祭殿。
康熙登基了二十年,他这次借口来封禅泰山,目的是寻他父亲顺治,也是他的孝思,那晚被顺治回绝了,以后真的一直没有再来,同时也依瞪那晚所说,干下了一番安邦定国的大计,做了六十一年皇帝,是满清一代民安物阜的最盛时期,汉人给他重用的也是不少。
闲言表过不提,再说周靖知道了面前的人便是天他怪侠,他便跪下来重行叩拜,并将黑狱中惨无人道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听得顺治慈眉耸动,轻哼了一声道:“有这样的事,那我就命云龙同你们一行便了,不过,将来破了史云程,最好不要施毒手,交老僧发落就行。”
周靖闻言叩头站起,天池怪侠笑道:“你听到了我兄长所说吗?我明天便同你们起程。”周靖和纤云听了,大喜过望,暂且按下不表。
回文再说静因师太一行,他们离开了莱州府,兼程北返。
这天,他们行经直隶老黄河口那一段地方,突然,林子里—声梆子响,跃出一骑人马,拦住去路。
静因师太勒马一看,见来人是个黄须汉子,生得方面大耳,手执双刀,胯下一匹枣骗马,风一般冲到,王春明早已闪在马前,拔剑一指,喝道:“何方朋友,也该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
那黄须汉子道:“老子管你们是干什么的,识相的,快报上个姓名来,或者放你们过去。”
王春明偏不肯说出来历,那黄须汉子挥舞起双刀卷进,王春明纵马迎上,两人动上手来。
静因师太遥望树林里,隐隐地伏了不少人马,她恐王春明有失,手里捏着铁念珠,暗自监视。
那人双刀出手,用的全是太极剑势,和王春明的招数一样,只不过变化微有不同。
双方动手二十个照面之后,王春明觉得奇怪,连忙跃出圈外,喝道:“朋友,你使的是太极本门手法,咱们不要打下去了,你先亮个名号来。”
那黄须汉子也瞧出王春明使的也是太极手法,心中也正奇怪.闻言忙道:“朋友,你可认得太极手王崇明,在下是他的朋友。”
王人明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可好了,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崇明正是舍弟,你是什么人?”
黄须汉子闻言,连忙下马,向春明一拜,道:“在下陈兴明,是陈家沟太极陈的侄辈,江湖上叫我黄须侠,半年前,和令弟曾在黄河滩相遇,曾蒙他相助,把山东名捕耿常德杀退,故此结交。”
王春明笑道:“原来你是崇明的朋友,怎么到这里干起这种营生来了?”
陈兴明道:“说来话长了,大哥可知有个袁无愁公子么?有人从云南来此找他。”
静因师太听陈兴明话中有因,忙上前问道:“壮士要替什么人找袁公子?”
陈兴明道:“他的长兄袁无极,还有几位朋友,因听说袁二公子是和一位师太同行,因此扮作翦径一试。”
袁无愁在后闻言之下,已忍不住抢上前来,忙问道:“在下便是袁无愁,我大哥在什么地方?”
陈兴明一听,哈哈笑道:“你就是袁二公子,这番我总找着了。”
他说了哈哈大笑,忙请各人上马,跟着他走上几里路,到了一个小村落。
他们方到村口,已见从村中迎出来一伙人,袁无愁远远已看到了他大哥袁无极,弟兄俩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了,此刻看那袁无极,已是两鬓斑白,弟兄相见,有着说不尽的感慨。
袁无极引着那几位彝人打扮的人,和静因师太等人相见,才知道,他们是神拳无敌叶雄的儿女,叶彪、拉娜、丽娜兄妹。
原来,当他们在昆明圆通寺诛了铁指禅陆虹之后,重又到彝山。
这时,他们知道静因师太为其父疗伤,远走苍洱采药,现在叶雄伤势虽见大好,却未痊愈,他们想起了父仇,又探得静因师太等有攻打黑狱的计划,于是便请袁无极为导,离开了云南。
也是事有凑巧,那天他们到了濮阳,在群山中迷失了道路。
这一带山岭纵横,是山东、河南、直隶三省交界的地方,不但路途险阻,又是强人出没的区域,路上有一股小贼,见他们服装奇异,牲口上驮了行囊,以为外人好欺,便打算下手。
那知,只叶彪一个人出手,就把那十几个毛贼,打得叫苦连天,在混乱当中,有一匹马被惊起,滚下山沟去了。
那时,陈兴明正率了一班部众,就住在附近的村中,他刚行经山下,突见一匹马翻下岭来,举头一望,见是两男两女,其中一人汉装,另外一男两女,穿的是彝人服装,在崖上秘超不前。
他们站处有一面断崖,下临深鎏,水流湍急。那一少年见马坠崖下,便拿出一根绳子,打了个活结,向着崖下抛出,立刻把坠崖那马套着,一牵便把马拉上了崖顶。
那彝族少年,跟着把行囊取回,拴在别的马上,回头把绳子向对面崖顶一抛,套着树干,横过那面断崖。
只见那一汉装汉子和那两名彝女,踏着绳子,飞渡悬崖,最后,那少年把一匹马驮在背上,也飞身踏着绳子走过对面,回头又再把另一匹马儿一样驮了过去。
黄须侠陈兴明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估不到他们竟有如此高的身手,钦佩万分。
又见他们过了断崖,又走进了绝壑,那处是道死谷,无路可通,便守在崖边等候,一直等到日已偏西,方见他们拖了马匹,又从群山中钻了出来,他连忙大声呼叫道:“朋友,你们迷路了,快转过山坳到这里来。”
空谷传音,袁无极等人当然听到了,向下望去,见山坳处一骑人马,向他们招呼,他恃着他们几个人都有一身武功,就依着那人的指引,觅路下山。
陈兴明上前通过姓名,便把他们引到自己村子里来。
叶彪兄妹虽是彝人,但都懂得汉语,何况还有个追魂土地袁无极呢!
大家道过来历,陈兴明才知道其中一人,竟是袁大公子,并且和五台太极王家,有着很深的渊源,忙即盛意招待。
刚好拉娜刚进中原,有些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小病,就便住在村子里休息。
陈兴明并派人出去打探静因师太的消息,早已探得静因师太消灭红灯教的事,于是,他就每天在通往河北大道上守候,终于给他等到了。
静因师太见事情来得这样顺利,心里觉得十分高兴,但她还不知道周靖在泰山遇到天池怪侠的事,也料不到天池怪侠竟中了宗流之计而答应了攻打黑狱。
陈兴明因此得结交一班武林第一等的高手,也认为是毕生荣幸,便决意跟同前去效力,他交代了手下一番,便随着静因等一行就道。
没有好久,他们又返回到关外白岔山大寨,孟氏三英接入,又见过了叶彪、拉娜、丽娜,同以兄弟相称,黄须侠也得到各,英雄敬重。
宗流也把他往雅克山的事说出,料天池怪侠不久定会依约到来,大家都十分高兴。
回笔再说铁堡十侠周靖和袁纤云他们到泰山游玩,无意中遇到了天池怪侠王云龙,带他两人来到碧云祠,又见着了在祠里隐居的前皇顺治。
那天晚上,他们匿在耳房中,眼见康熙皇帝到祠来叩谒顺治,给天池怪侠在旁质问得目瞪口呆,以一个当今万乘之尊,竟然被一个草野布衣当面诘责,鸟下已使窥看中的周靖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不禁想道:“王云龙怀着一身绝世武功,竟能淡薄名利,替天下间人抱不平,不愧侠士本色,比起史云程今天已陷入名利迷梦中,只知替专制王朝,杀戮同胞,真可说是龙生九种,秉性各异,这样看来,一个人还是清高绝俗,无拘无束的好。”
他越想越觉得天池怪侠的令人可敬,心中不期然的对他钦仰万分。
天池怪侠王云龙问过周靖来山东的经过之后,已晓得静因老尼已把红灯教主妙法真人除掉,他便想起这番和铁伞宗流打赌,自己已是输定了,不得不践言同往攻打黑狱,便向顺治道:“大哥,你出家已是多年了,当初逃出宫来,不外是要避免他们把你寻着,但是现在就算大哥还俗去,他们也不会真的迎你回去坐朝的,你那皇帝儿子,三番四次到来恳请,表面上看似乎十分孝心,其实他是受了朝中几个执政的大臣的主意,看你还有几年寿命,这多年来,都干些什么勾当,生怕和我在一起,会干起颠覆爱新觉罗氏王朝的行动,因此苦苦探你行踪,幸而这次你向他们回绝得好。”
顺治听了,点头道:“贤弟说得都对,我那会不知他们的心理,不过,贤弟不该把攻取黑狱的事说出来,免得给他们有了防备。”
王云龙叹了一声道:“我那会不懂,史云程究竟和我两人是骨肉之亲,以往我冒险到黑狱把金刀狡猊孟英救出时,他还不知道我就是他哥哥,现在就算你那皇帝儿子通知他,也好教他知道他是我兄弟。为了大义灭亲,我不能不帮外人对付他,如果,他良知未泯,希望能从此回头是岸,洗手不干,倘若他还执迷不悟,也算尽了我们手足之情,而且事前通知,明来明去,到时他失败在我手里,也教他甘心。”
周靖在旁听了这话,才知当日王维扬和洪承栋两人说的不差,顺治和天池怪侠及史云程三人,确有着不寻常的血统关系。
只见顺治沉思了一阵,又道:“贤弟,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刚才我说,将来收拾了史云程,最好还是交回我手里惩治,便是这个意思。”
天池怪侠这时,老眼里盈满了热泪,久久才道:“大哥,我们且不要说他,现在你已出家二十多年了,做和尚不外是个避世的幌子,如今你已过了中年,我想一生须找个人来服侍你,如果有合意的女人,也想替哥哥娶个回来,以免太寂寞了。”
顺治听了笑道:“贤弟,说笑话了,不说我多年来已是心如止水,就算有时想起,试问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哪里还有闺阁女儿肯嫁我这个老和尚。”说了,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天池怪侠便同着周靖、袁纤云赶向关外去,临行时,他和顺治告辞,挥泪而别。
他们三人离开了碧云祠,施展开轻身功夫飞赶下山,瞬间几十里。
那泰山绵亘数百里,山领连接岚雾时生。
袁纤云功力较差,突然一脚踏空,滚落崖下,翻落峭壁,天池怪侠在后瞥见,凌空纵起,张开双臂,宛如大鹏—般,急冲下崖救援。
眨眼间,他已冲到纤云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腰带,跟着身形往峭壁上一贴,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踏壁而上。
周靖见状,飞扑过来一看,只见纤云面红如火,气息如丝,不禁大惊失色,麋道:“这怎么办?怎么办?”
天池怪侠把纤云放到周靖怀中,顺手把了下她的脉搏,道:“贤侄,别慌乱,袁姑娘只是受了点风塞,为山中寒气所侵,身子抵受不住而已,现在我们立刻赶下山去,找到地方歇下治疔,很快就会好的。”
原来袁纤云被困在云峰观时,被禁在地牢里多时,吃的睡的都失时,幸亏她武功根基不错,是以还能支持得住,后来到了泰山,又被花五娘一气,夜宿柴房,就已受了风寒,这时又被山中瘴气一袭,便昏了下来。
周靖抱着她,心中又急又怜,一时之间,弄得他有些手足失措了。
天池怪侠道:“我们这时如转回碧云祠去,又得耽上半天工夫,我记得附近有一处山庄,是往日螳螂派高手绝尘建来练功所居,我和此人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听说他已云游在外,我们不妨到那里借住一日好了。”
周靖闻言向山麓一望,果见远远林中,有着一处小庄院,依山而筑,不过,他却发现,那条山路正靠近着九尾狐花五娘的巢穴,他本想对天池怪侠说出,但又怕人家笑他没胆量,当下只得小心的抱着纤云,随着天池怪侠前往。
那山庄有两名老仆看管,天池怪侠把姓名道出,又说同行姑娘中了山岚寒气,要借庄里休息,两仆人立即延客入庄。
周靖见这屋里也颇为宽敞,只是墙壁剥落,家具也十分简陋。
纤云躺下之后,全身发着高热,口里不断说着吃语,呼吸急促,周靖没了主意,绕室傍徨,老仆人在旁看了,忙道:“公子,深山中没有诊病的大夫,过去中了山瘴的人,都到慈慧寺去取山泉饮用,暂时止住毒气内攻,再请大夫诊治。自从女盗九尾狐花五娘把寺占了,便广求解毒药方,后来崂山有一个道士替她炼了一种解瘴丹,用寺里无叶井的水作药引,活人甚多,不过定要男人往求,才能讨得到手。”
须知,所有名山大川,早晚间多有山岚瘴房之气,因为山沟里腐草败叶经太阳曝晒后而蒸发,是以吸了的人,常常中毒。
那慈慧寺的无叶井,是一口矿泉,水质比量轻,连树叶飘入都是会沉下,所以叫无叶井,矿泉水本就可以治疗暑热和一切邪疫瘴气。
周靖听老仆提到了慈慧寺,正就是那晚他遇见花五娘的地方,于是就和天池怪侠说了,并请天池怪侠照料纤云,天池怪侠道:“你放心去吧!听说那女盗九尾狐是不伤男子的。”
周靖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忖道:“他那知我和花五娘已是认识的呢?”就略为收拾了一下,奔向慈慧寺而去。
天还未入黑,他已进了慈慧寺,那老僧见了他,面露诧异之色,道:“施主是在惦念着五娘吗?袁姑娘现在哪里?”
周靖把来取解瘴丹的事说出,老僧道:“公子来得真巧,自从那天你们离去之后,五娘回来便闭门饮酒,昨天一早出外,至今还没有归来,寺里的泉水可以随你取去,但五娘藏药却不知放在什么地方,那要等她回来才能给你了。”
周靖道:“单那泉水能治病吗?”
老和尚道:“这处山泉虽然也有效验,但只能解邪房之气,使病人轻松些而已,如病人发烧,那就得除瘴丹了。”
周靖听了,只好先向老僧借了个葫芦,盛满了泉水,连夜赶回山庄,看纤云时,烧得更是厉害,双眼发赤,连忙倒出泉水,灌她服下。
过了一会,果然安静下来,只是热还没有退,周靖就把老僧的话告诉了天池怪侠,天池怪侠道:“这样,我看你还是往慈慧寺等着九尾狐回来,我想她见着了你,一定会把药给你的。”周靖为求纤云的病快好,匆匆又复出门。
天池怪侠守在病榻旁,将近天明,才见周靖回来,带着一脸失望的神色,除瘴丹仍然没有讨得,只是多带了一壶山泉。
周靖喘过了一口气来,便把花五娘被官兵捉去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九尾狐花五娘自从遇到周靖之后,被他那神采所迷惑了,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及至后来知道他是偕同未婚妻同来,便对纤云姑娘谈笑了几句话,人便离开了慈慧寺,临行又交代老僧留他们两人在楼上住宿。
这原是花五娘的一番好意,不过,她那心中却更感到空虚、寂寞,一时无法排遣,这晚她回来便闭门饮得大醉,醉了便哭,闹了一夜。
第二天,她便下了山,沿途逢店便饮,醉了便舞剑狂歌,把那些酒肆的人,吓得狼狈奔逃,看看店里的人都跑光了,她又捧起酒坛子来,狂饮一阵。
渐渐酒气发作起来,她有些支持不住了,就走出酒肆,醉倒在大路旁边大树下,呼呼地睡着了。
泰山脚下那个地方名叫鲁镇,地方不大,却有几个平日偷鸡摸狗的无赖,那天他们赌输了钱,就到酒肆里来除酒喝,见到店里没个人影,酒却洒了满地,出得店来,看见一个俊俏的小娘们睡在大树下,腰里还带着宝剑。
他们认得是九尾狐花五娘,其中一个叫李大的道:“这贼婆娘怎么躺在这里了,我们去向她讨些小钱,拿去翻本去。”
旁边一个叫小瞎子的人忙道:“老大,我们最好别惹这婆娘,她醒了可不是好惹的。”
于是,他们几个人蹑手蹑足上前一看,花五娘此刻已是烂醉如泥,千呼万唤也不醒,黑三子平日和官府里的皂役有过来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向两个同伴轻轻的道:“你们可想发财吗?横竖咱们如今手头上分文没有,放着现成的二千两白银,你们有没有胆量去拿?”
其他两人一听,都把舌头一伸,同声道:“黑三子,你小子不是做梦吧!二千两……”
黑三子立刻把他们扯到一边,给他们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他们不断的点头,跟着,便都走开了。
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这三个无赖又回来了,黑三子手里拿了一捆绳子,他们一边走,一边干咳着,试探着花五娘有没有什么行动。
他们来到花五娘跟前,合力把她拿了捆上,然后就把她扛起来,直往守备小东营而去。
那小东营乃是山东守备营底下的一个小汛地,有几十名守卒,带领的是个营弁,他见黑三子和李大等说捉到了悬赏缉捕的女盗花五娘。
初时还不相信,后来拿图形来一对照,果然有点相像,那敢大意,立刻便把她加上手铐脚镣,关进牢里,一面派兵卒监守,一面飞马报告守备大营,派兵来提犯人,又夸奖了三人一番,每人先发给了二十两银子,三个无赖喜孜孜的出了汛营。
在这个小镇上的人,有不少人得过花五娘的好处,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有人跑上山来,通知了慈慧寺的老和尚悟禅,刚巧周靖再次到来取药,老和尚便恳求周靖仗义救援,道:“如果再延一天,守备营便会派兵来提,那就不好办了。”
周靖对这件事,不敢擅作决定,回到山庄,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天池怪侠。
天池怪侠道:“这件事,本来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听说这女人身世也颇为可怜,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武林中人的本分,何况袁姑娘必须得有她的灵药治病呢!再说,她如被解到济南,定会丧命,我看她这次酗酒,八成是为着你,现在事不宜迟,咱们先到慈慧寺一行,再作打算吧!”
周靖点头应是,走到榻前看视了一下纤云,见她服下泉水之后,此刻睡得十分安静,只是烧度仍然未退,就交代守庄那两人小心照料,就和天池怪侠奔向了慈慧寺。
老僧悟禅见周靖引来了天池怪侠,心知九尾狐花五娘已然有救,忙上前合十稽首,又说了些倾慕的话。
天池怪侠问起了花五娘的身世,老僧悟禅感慨的说出了花五娘的可怜身世。
花五娘本名叫花自芳,出身章邱县一个大家庭里,自从其生母死后,她的父亲娶了一个继室,从小便受到虐待,十三岁那年,硬生生把她嫁给一个豆腐店的老板作偏房,那店主又老又聋,情景就像潘金莲嫁给武大郎差不多。
过没两年,那又老又聋的店主中风死了,嫡室的女儿一口咬定花五娘把丈夫狐媚致死,是个不祥的人,一家人都当她如同眼中之钉。
店里有一个小伙计,年纪和五娘差不多,平常可怜她工作得辛苦,有时帮她推石磨,分担她一点整天干不完的粗重工作。
有一天大雨,猪屋的上面,塌了一角,那嫡室的女儿比她要大上二十岁,身强体壮不干活,却命五娘乘夜把猪屋修好,又不准她带灯笼和蓑衣。
刚巧那小伙计遇上了这件事,便拿灯笼照着五娘干活,却又被那大女儿知道了,硬指她两人通奸,立刻和女婿召集了几个邻人,掩进猪屋里捉奸,将他们双双绑起。
第二天就将五娘捆在祠堂门外,整日不给她吃一点东西,任由着乡里那些无知的妇女跑来向她投掷石子,那个掷出血来的,赏给铜钱五百,也有人把唾沫吐在她的脸上,指着她骂淫妇,不要脸的东西。
那时的花五娘连急带气,又加上恨,人已昏迷了,任他们如何的侮辱,她也听不到了。
直到晚上,那店里的小伙计被打了一顿逐出村去,但是花五娘是个小寡妇,和人通奸,是个死罪,决定放在猪笼里投进河中。
本来如被投进河里,那就是死定了,上天还总算有眼,让她被人救起来了。
那个救她的人,乃是女海盗“铁夜叉”阎六婆,当时她横行渤海一带,巢穴就在长山群岛,手下有数千盗众,单是桅船便超过百艘。
阎六婆救出五娘之后,就传她武功,她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人已长得婀娜多姿。
须知,阎六婆的武功,由其父亲传,她是少林别宗八极阴阳派阎济川的女儿,这一派的功夫,盛行河北山东,招法狠毒,出手敏捷,身形有些像螳螂派,但如施展出阴阳八极手来,前后左右都是拳影,势如万马奔腾。
阎六婆人本生得丑陋,骤看起来直像个母夜叉,她又爱使两柄飞叉,因此江湖中就给了她一个铁夜叉的绰号。
阎六婆最恨自己貌丑,及收得花自芳后,见她生得花容月貌,长得风华绝代,似乎为自己的丑出了一口气,便爱得她如同宝贝一般,尽把一身绝技传她,日夕悉心教导。
花五娘忘不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仇和恨,也就能更加苦练。
五年之后,她的功夫已练到有些根基了,她就单人匹马回到章邱自己的村子里,所有曾侮辱过她的女人,不分老幼全都给杀了,最后在祠堂里留下了“九尾狐狸亲手报仇”八个血字。
在那个时候,铁夜叉和官军打了几次硬仗,损失不少,决意带同残余流窜到浙东去,临行她把一部份金银财物留给了花五娘,教她在山东另立门户,做为他们盗徒们来往的呼应站头。
自从她杀光了自己村上的女人之后,名头儿也响了起来,她在泰安沂蒙这一带出没无常,专劫女人,男子见了她,只要称她一声“花五娘”,大多不会出事。
那老僧悟禅,当年也是铁夜叉的手下,几十年来,作着花五娘的助手,年前才落了发,潜踪在这里,一方面掩护五娘,一方面为阎六婆搜购武器粮食。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老衲是个出家人,如没有这些因缘,怎会容许一个女盗留在寺里。”
他说完了这番经过之后,命着小沙弥摆上了酒食,天池怪侠和周靖草草吃过,结束了一番,向老僧悟禅问清楚了去那山村的路径和小东营里的情形,立刻动身。
天将入黑的时候,他两人已到了那山村,那里虽是个小地方,因有兵营驻守,一些私贩和开赌的都集中在村里,上灯后的茶馆酒家,都十分热闹。
天池怪侠留心来往的人,多是一些三山五岳的好汉,他们在街上走了几趟,看到一家全义楼,是个酒馆兼客栈的地方,楼上灯火逋明。
天池怪侠见门前停了一辆骡车,便上前问道:“老乡,这楼上有赌局吗?”
那车夫白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们有银子,谁敢不给你们进去,问我干什么?”
天池怪侠闻言一拉周靖的袖子,便走上楼去。
楼上围了一大群人,聚在一张长桌上赌骰子,庄家是个麻子,天池怪侠牵着周靖挨身上前,只见麻子对着面前的人道:“黑三子,还不下注,这番定是么六,不要又说走了一门空宝。”
那黑三手里一袋都是碎银子,听了便拿出来一块来,道:“我偏要押在长三这一门,一两银子,单押牌儿,不要点数。”
麻子等大家押了注,便把骰子的碗盖揭开,喊道:“双一夹五,是个七点,牌子真是地牌么六。”
黑三子面上有点懊丧,旁边一个高汉子道:“黑三子,你愁的什么?明儿个把那雌儿解走了,过两天就有大笔银子进账,输了,庄家也会相信你的,赌下去吧!”
天池怪侠扫视了那人一眼,回头一拉周靖,便下楼而去。
他两人闪身墙角守着,过了一刻,就见黑三和两个人走出,一路哼着道:“你娘的!这臭娘们的银子真的不吉利,使老子直落了三门……“
他话音未落,天池怪侠一个箭步窜出,伸手抓住了黑三子的衣领,往上一提,利刃寒光在他的眼前一晃。
他们想拔刀抗拒,周靖已从后面伸出双手来,一下子叉着了他们的颈子,轻轻一紧,已使他们连叫也叫不出来。
他们两人把这三个无赖拖过一边,天池怪侠他们向周靖使了个眼色。
周靖一手抓着一人的颈子,用力把两颗脑袋一撞,当堂晕跌,天池怪侠顺手在每人胸口上加了一刀,先送他们进了鬼门关。
黑三子一见,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了,不迭的喊着饶命,天池怪侠道:“你引我们到小东营去,我就放了你。”
黑三子连声答应,天池怪侠一手搭着他的肩膊,像是朋友一般,跟着走去。
走过大街,转过几处小弄口,面前一片广场,筑有一道土墙,有两名兵卒站着,黑三子道:“这里便是小东营了,求好汉爷爷放手吧!”
他话方说完,冷不防把身子一缩,倏的抱着天池怪侠的双脚,向前攒去。
他这一势名叫“老树拔根”,是一般习武中人用来防身的手法,对付一般练武的人,还真有点用处,不过,他今天遇上的乃是天池怪侠。
天池怪侠虽被他攒了出去,双足却夹着黑三子的手臂,使他挣脱不得,两人同时仆开,天池怪侠顺势纵起,黑三子被带着仆倒街心,颈骨已折。
周靖纵前几步,抓着他头发往上一提,喝道:“好小子,你敢闹鬼,教你吃点苦头吧!”
说着,揪起他的发辫打转,弄得黑三子也跟着团团转,天池怪侠却在一旁大声喊道:“打架啊!要打死人了……“
守在营前的兵卒,一见有人在营门口打架,他们可不能不管,于是就行进去制止,不料方一走近的瞬间,周靖提起黑三的身体,猛摔了过去,三个人方一躲闪,天他怪侠剑刀横扫,三条尸体躺在街上了。
两人更不停留,提剑直闯土营,营中有几个守卒,听到了外面打斗声音,拿着刀剑,冲了出来,刚刚迎头碰上了天池怪侠,被他挥剑横扫,一阵风卷残云般,迅快的把那些兵卒斩翻在地。
此刻,周靖已飞步冲过大厅,后面是一片广场,两侧排满了土房子,那就是营房,那个监牢就在营房侧边,是一座石块筑成的监仓,有一列木栏栅关防着。
天池怪侠一眼就看到花五娘被锁在里面,他立刻向周靖打了个招呼道:“快截住那般饭桶,待我弄开牢门。”
他话声未了,从两侧营房中,果然冲出十来个守卒,一声喊杀便围了上来。
周靖展开了天山的七禽十三式的剑法,猛虎一般,把那些
兵卒杀得刀飞戟折,纷纷倒地。
另一边的天池怪侠,已抢到监牢面前,眨眼间已把守在牢门口的兵卒刺倒,他运起真力,一掌推出,把那些木栏栅一推,倒在一边,跟着用剑把门锁削落,纵进牢里。
花五娘这时,手足俱都加了枷锁,已听见牢外的厮杀声,张目一看,见一个高大的半百老者,冲了进来,挥手把她的铁镣一拂,便都毁折,伸手把她挟起,纵身出了监牢。
第二十一章
且说天池怪侠从土牢中救出了花五娘,又见营房外的周靖已把那些兵卒杀得东倒西歪,天池怪侠人方纵出牢外,立喝一声道:“快走!”
当他们杀进小东营时,已惊动了营里的马队,这时刚有一小队乘马兵卒,守在营门外,周靖大吼一声,舞起一团剑光直滚马前,那领队的官弁首先倒下马来,后面的马一惊,扬蹄四散飞窜。
周靖见状心中一动,就势前冲,夺取马匹,就当他方夺得了一匹马,天池怪侠已到,他挟着花五娘飞身上马,周靖此刻又夺下一匹马,飞上鞍去,两骑快马,如箭初发,疾驰出去,路上虽也碰上一些阻截的兵卒,无不纷纷倒地。
他们离开了那山村不久,突见后面火光烛天,似有大队人马赶来,天池怪侠道:“不好,守备大营的人马赶来了。”
花五娘忙道:“恩人,我们可抄小路走,此处地形我最熟。”说着,就指点路途,周靖和天池怪侠二人依着她的指引,策马上坡,转过两个山头,前面一道小河,有两丈来宽,河面上有一座木板桥。
这时,花五娘精神已然回复,等走过木桥后,她即纵下马来,把木桥推下水去,周靖见状也跳下马来,帮她把桥架踏折,看看已渡不得,这才重行上马,直奔泰山,回看那些追兵,都停在小河对面。
天池怪侠和周靖在花五娘的向导下,攀山越岭,不久便回到了慈慧寺,周靖给花五娘介绍拜见了天池怪侠,这才提起取药之事。
花五娘一听纤云病了,周靖等看取药,那敢怠慢,她回到阁上换过衣服,立刻引周靖来到大殿,移开佛前供桌,底下露出一个暗穴,其中藏有着不少的金银珠宝,她顺手掏了一瓶东西,那就正是解瘴灵丹。
这解瘴丹乃是崂山上清宫的灵药,很少传世,原因花五娘的师父铁夜叉向来笃信神佛,早年时,她出资修建了上清宫,老道便练了这种驱瘴灵丹送给她,多年来,她确实救活了不少人。
周靖接过药来,转身便想上马而走,却被花五娘伸手拉住了他道:“不要忙,待我和你一同前去,也好给你们照料。”
周靖一听之下,顿时,双颊飞红,神情颇感为难,天池怪侠见状,笑道:“老弟,不要辜负了五娘的一番好意,我们一起回去吧!”
于是,三个人驱走了那三匹军马,趁着天色未明,各展轻身功夫,直奔山庄。
周靖心里悬念着纤云的病势,心急似箭,一进门便跑到纤云榻前。
那庄中的老仆仍在旁侍候着,他们整整去了一天,纤云都是静静的躺着,不时喂她喝点无叶井的山泉,可是,热还未退。
就在周靖来到她的身边时,她醒了,她睁开布满红丝的双目,在喉咙里,沙哑的喊出了一声:“十哥……”
一声未了,眼泪又如泉涌出,周靖连忙伏近榻前,安慰着道:“云妹,别伤心,我已找到了灵药,服下去就可好了。”
说着,取出那小瓶来,放了一些在碗里,用泉水调开,花五娘服侍者让她服下。
果然是灵丹妙割,纤云服过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热便退了,接着又服下了两次,人已清醒,却在这时,不见了五花娘,问那两名老仆,谁也没有看见,就连天池怪侠也感到奇怪异常。
天亮了,今天却是个好天气,但见红日满山,阳光普照,只见庄门外来了五花娘,她扛了一担东西进来,打开来看时,却是衾枕被褥,另有两盒食物。
周靖这才知道,花五娘乘夜赶回慈慧寺去制办这些东西,给纤云病里应用,心中不禁大为感动。
高烧已退,纤云醒来已能坐起,连呼肚子饿了,花五娘忙把食盒打开,里面竟是莲米熬的稀粥,又有些荷叶饼,都是病人吃的东西,另一盒是馒头和红烧牛肉。
纤云吃了隅碗粥之后,精神渐复,周靖坐在榻前,把她病倒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又把去慈慧寺取山泉,小东营怎样救出花五娘、找到灵药,都是天池怪侠和花五娘的常忙等事,告诉了袁纤云。
袁纤云是个明大义的人,她见花五娘心地善良,也就把前事忘却了,周靖又为她们引见了,从此两人就以姊妹相称。
纤云病后身体仍还软弱,又休息了两天,这几天当中,花五娘都是陪着她说说笑笑,渐渐投契起来。
原来花五娘见天池怪侠和周靖的舍身相救,心里感激,而且平日从江湖人的口里,已晓得天池怪侠的威名,这次能够相遇,认为是毕生欣慰,后来她跟随着攻打黑狱,回到山东,他本要为顺治作媒,反而被顺治强制下,使他和花五娘成了夫妇,白头偕老。这是后话不提。
过了两天,袁纤云的健康已完全恢复,周靖急着北返,此时纤云反而对花五娘有些依依不舍了,因为她从小便失去了父母,虽然有两位兄长,总是差了些,后来到了天山铁堡,在老山主夫妇的提携照管之下,但是周家的家规很严,又缺姊妹,今次她见五娘在她病中小心侍候,像慈母般对她爱抚,虽然花五娘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也感到无限的温暖。
天池怪侠并非铁石人儿,他看到了这个情形,心里也有个念头,只是不宜出口,便道:“五娘,你在这里过着的无非是绿林生涯,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这番杀了小东营的守卒,官府定然缉得紧,不如同我们到关外去走一趟,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你也可以开开眼界,未知你意下如何?”
花五娘听了,心里自然是恨不得跟他们去,无奈她放不下这里的事情,因为她和师父铁夜叉仍要不时的联络,作为一般海盗的站头。
当下沉吟了一阵,眼前的情势,她是非走不可,只好答应了天池怪侠的邀请,周靖和纤云听了都高兴的跳了起来。
花五娘即日返回慈慧寺,把任务付托给了老僧悟禅,又把金银等物收拾起来,遗返山庄,和天池怪侠等人一道启程。
这一带的道路,她是走惯了的,一行四人取小路到了海岸,这里自有大船接应,他们渡过渤海,在辽东登陆。
这时的静因师太,在白岔山大寨里,准备迎接天池怪侠的到来。
等候了好几天,连点消息都没有,各人正然等得焦急,忽然喽罗报称,有两骑人马飞奔山寨而来。
众人闻报大喜,连忙迎出寨来,却见是周靖和袁纤云二人,他们下马便拜在静因老尼面前。
静因师太不见天池怪侠同来,不待周靖坐下便问道:“天池怪侠他怎么没有来呀?”
周靖忙道:“他老人家本和我们一路来的,不过,他有一事,命我转致各位。”
宗流忙道:“靖哥儿,快说是什么事?”
王狮叟道:“怎么?难道他不愿遵守诺言了?”
周靖道:“不是的,他这次还把山东九尾狐给说服了,一路同来,但在渡过渤海时,他便同九尾狐返回长白天池去了,临行时,他说要请各位英雄到天池上会面,还说他那里地方比较隐密,不像这里山寨人多,消息容易泄漏。”
宗流听了,道:“我想这是他王云龙的自尊心作祟,他这样行为,似乎有点傲慢,诸位意见如何?”
静因师太道:“我看天池不会这样,事实上这里喽罗众多,史云程手段厉害,天池顾虑得很对,如果我们前往长白山,高峰之上,不易被外人探到。”
大家听了静因之言,沉思了一阵,孟嫦忙道:“我们这番攻取黑狱的计划,只求达到目的,不论什么条件,都可依从。”
各人听了孟嫦的意见,也就全都赞成了,即是议定分三批出发,取道前往长白山。
关外三英孟氏兄妹,因身为寨主,所以走在最后,把寨里的事物交托了几个心腹头领,便乘马就道。
从白岔山到天池,必须横过辽宁,由西向东,最快也要走个三四天才到达。
可是,他们不敢经过奉天,就往北绕过新城子,经抚顺前往。
那天走近抚顺矿山,王维扬突然发觉有两骑人马在后远远相随,心中一动,便向孟嫦打了个眼色。
将近黄昏时分,便在路旁的小店歇下,马匹拴在店门外。
他们佯装走得累了,都伏在桌上打盹儿,王维扬走出去解手。
就在这时,从树林中闪出两个人来,走到他们马匹前,打开马背上的行囊偷自检查,似是要找一宗东西似的,王维扬突从树后跃出,大喝一声道:“狗东西,你们是瞎了眼!”
那两人一见被人发现了,回身便跑,王维扬认出正是日间跟踪的两人,怎肯放过。
那两人方奔出林外,那里拴着两匹马,正就是他们所乘之马,情急之下,他们就想抢马逃走,方一纵起身来,就在落身马背的瞬间,突然面前闪起一道白光,两马往前一窜,两个人着了空,跌落在地面,闹了个四仰八翻。
就在这时,店中的孟氏兄妹,也出来了,四个人收拾两个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孟强、孟刚两兄弟用皮鞭缚住他们的手足,放在他们原来的马上,一路押往长白天池。
当他们到达时,宗流和静因师太早就到了,大家相见,自有一番话说。
长白天池,在辽宁东北的突出部,和吉林高丽两地交界。
这地方群山重叠,万壑奔流,高峰插天,为长白山的主峰。
山上溪水汇成岭上的小湖,流到岭下便成为松花江的源头,关外人叫湖泊做池,因为它在岭上,所以叫做天池。那天池又分为上天池和小天池,是连接的大小两个湖泊,现在王云龙结庐之处,就在小天池。
小天池一年有好几个月积雪不溶,风景幽美,湖畔都是百年古松,栖满了水禽,林间仙鹿成群,见人不惊,真是一个人间仙境。
这时小天池上,群雄叙会,他们一共是十六个湖海豪雄,个个都有一身本领,同怀着要救出黑狱里的丧失了灵魂的英雄志士。
他们休息了两天之后,看看一切布置就绪,便提出那两个奸细来审问,不由得那奸徒不招承,他们是云迎的手下,派在白岔山侦察三英行动的,在辽宁地面,一共设有二十四处通讯站头,他们都有权随时抓人交到官府里关起来。
当下各人听到这件事,又知道云迎就是史云程,大家更是愤怒。
那晚一众英雄侠士聚会小天池,大家议定先举出一个发号施令的盟主,当时大家一致赞同由天池怪侠王云龙和静因师太两人,可以主持这次进攻黑狱的调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有这个资格。
可是静因苦苦推辞,她说:“如论年纪、身分、辈数,还有铁伞先生宗流,太极王维扬,另外,这番行动的发起,是白岔山三位邀请的,所以老尼主持由孟嫦替代了老尼吧!当日消灭红灯教时,贫尼已见识过孟姑娘的智计了,无愧女诸葛这个称号。”
众人听了,都觉得老师太说得有理,双剑凤年纪虽小,可是智计过人,王云龙在关外日久,早就听说过了,也大表赞同,宗流也是深深的佩服,其余的自是没有异言。
双剑凤孟嫦见推辞不过,只得担起重任,她站起身来道:“晚辈既承各位前辈推重,我也无法推辞,不过,这次进攻黑狱,可不是一件平常的行动,一切的调度指挥,要各位严守号令,依着指挥行事,每个人都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如果有一个不听指挥,都能误事,这点还请各位前辈注意。”
各人听了,同声道:“我们都愿听孟姑娘指挥。”
双剑凤微微一笑,向各人拱手为礼。
这时,池中湖水静寂,月映中天,照着十六名热血的男女志士,湖畔插起一面“义”字的白旗,大家当天焚香,抽血盟誓,十六人同心合力,誓破黑狱。
盟誓完毕,孟嫦即令王春明、周靖、孟刚、陈兴明四人,巡视天池四周,四人遵令,施展开轻身功夫,巡哨去了。
半个更次之后,四人回来了,他们已巡遍了周围十里,并没有可疑人物。
这时,天池怪侠王云龙忽然点起名来,他先喊了一声:“王云龙!”他自己立即应了一声。
跟着继续的点叫:静因师太、宗流大师、王维扬、袁无极、袁无愁、陈兴明、王春明、孟刚、孟强、孟嫦、袁纤云、叶彪、拉娜、丽娜、花自芳,各人都循声应了。王云龙这才命人把两个奸细捉了出来,跪在池畔,命王春明拔出青龙剑来,一剑了结,祭过了义字旗。
王春明斩了奸细之后,把剑捧着递给了孟嫦,孟姑娘持剑在手,发号施令,调动人马。
且说铁马神功史云程,自从得到了康熙皇帝的赏识,十多年来,他便以云迎这个名字,做了满清帝国的第一号特务头子,在那个时代,江湖中人都称他们作“鹰爪',所以云迎便是第一号的“鹰爪”头子。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就选了黑龙江外和蒙古交界的地区,一个叫贝尔湖的地方,建立了秘密黑狱。
狱里筑有很多机关,由一所地下室操纵着,这个惨无人道的人间地狱,也可说就是近代集中营的前身。
那时,史云程利用他的权威,把狱里一切防御造得非常神奇,现在来讲,就是科学化了,各地官兵缉拿到的所谓反清分子,以及因一时不慎,为了一文一字,而被兴起文字狱被捕的人,都被押在这里处置。
史云程向来抱着“宁枉毋纵”和“宁可错杀一百,不能轻放一人”的宗旨,把所有抓来的人,不论有罪无罪,一到了他的手上,他便施展出“封闭穴道”的功夫,将人身主要的神经系统压制住,使那个人失去思想和知觉,变成了一具活尸,只残存着一丝呼吸,折磨至死。
光阴飞转,又是回黄转绿,黑龙江哈尔哈河的南岸,那一片大草原上,青青绿绿,腾发着一片生机,虽然是仲春时节,但在这里仍带着一点凉意。
这时,距着王春明和周靖、孟强夜探黑狱,已相隔数月了,史云程本打算入京一行的,可是自从发觉有人闯进了黑狱,来人本领又是那样了得。
而且当晚他亲眼看到一个后生小子挟起两人,在浮上一飘一飘的滑走,心知自己没有那份能耐,而且他从前曾在那个地区,陷进过那里的流沙地带,所以不敢冒险追过去,恐防又中了敌人的引诱之计。
他返回黑狱之后,巡视了一遍,已发现通到围城外的隧道已被人偷进,几个守卫的人也被突击毙命,再检查各处的机关,又见铁闸铁网,都被利剑削毁,就立即下令,密令各地联络站头,限期查出这次偷探黑狱的叛徒来。
过了数月,康熙皇帝封禅东岳已毕回京,立刻派出宫廷里十六个武士,带了上谕,到了黑龙江的甘珠寺,来见史云程。
甘珠寺离贝尔湖只有几十里路,是史云程的秘密机关,他时常在这里召见部下。
史云程乘夜赶来接旨,上谕敕示要他把狱里的死囚严密关防,并派出宫里一流武士十六名前来协助,听从指挥。康熙在密札之后,又加上了几字,那意思就是说,已查出云迎是他的化名,姑念以往功劳,免予查究。
史云程跪下接旨,听到宣读,惊得他满头大汗,心想:“皇上怎知自己就是史云程?这次突然加派十六名高手前来,难道被人偷进狱的事,朝里已知道了……”
他随便问了问那十六个人所练的武功门派,即日就带返黑狱来,分配了他们的职司。
史云程回到黑狱之后,把黑狱各处要隘,重新派人把守,一面又在湖滨外围筑起监视哨卡,另将狱里地道机关重新布置一番,当真是坚如铁城,固若金汤了。
那天,甘珠寺外,有两骑游客从“大市集”前来,到庙参神。
这两客人是一男一女,乘了大骆驼,女的蒙了面巾。
甘珠寺的知客僧,原本是史云程的手下,名叫“千崖”,他把客人招呼到客堂,合什问道:“施主高姓大名,难得远道来此
那男子一口的云南土腔,自称名叫叶刹,从云南到外蒙贩卖药材,路经此地.
千崖打量他们一番,心里不禁生疑,等两人参拜过神佛之后,便摆开斋筵,留他们在寺里歇息,一面飞报史云程。
那两名彝族人,歇过一刻,便想启程,千崖谦恭地挽留着他们道:“两位施主,小寺里设有静室,专供各地善士到来随喜,地方也颇幽静,这位女施主另有精舍作下榻之所,如不嫌贫僧简慢,就请屈驾……”
那两个彝人商量了片刻,便拿出来一串珍珠献给佛祖,答应住下。
寺后有一所大院子,建有亭台楼阁,绿窗纱帽,的确是一个养静的好地方。
夜沉人静,客人都睡了,万籁俱寂,只听风吹竹声沙沙,那彝客男人房中的一面大镜子,慢慢的移动起来,渐渐露出一扇暗门,从那里走出来两条黑影,前面那人是个和尚,正是知客僧千崖,后面那人身材高大,蒙着黑巾。
他们走进房中后,就开始翻检客人的行囊,幸好那彝族男子,可能行路太疲累了,竟然沉睡如泥。
千崖和尚和那蒙面人搜查了一会,果然在那人脱下的腰带里,搜出了一封密函,蒙面人就着窗前朦胧的月光,把那密函书面上一看,身形似乎震颤了一下。
原来那蒙面人正是铁马神功史云程,他搜到的那密函,竟然是云南平西王吴三桂的密札,交往雅克山王略的。其实王略这时已死,只是他并不知道而已,札中内容是这样的写的:“来札欣悉,足下眷念明室,共谋大举,殊堪嘉慰,本藩已经将朝廷派来监军陆虹处死,以明心迹,阁下当信本藩兴兵复国之诚,兹派专使叶彪兄妹,间关前来,公见各方志士,刻即召集全体加盟豪杰到雅克山,商议启程。叶彪专使乃神拳无敌叶雄之哲嗣,可予重托,顺带上金珠两匣,聊充族途之需。”末署平西王吴渤几个字,盖上大印。
史云程看了,一惊非小,他和陆虹往日一起充当禁宫侍卫,后来才被派到云南,几个月前,听说陆虹荏昆明遇害,朝廷已经派员前往密查。
这番大概吴三桂是图穷匕见了,因而要兴兵叛变。
另一方面,史云程可知道王略这个人,当年就是他从努尔哈赤手中救下了他,又把他介绍去峨嵋学艺的,事隔多年,他可不知王略已死,还认为真有其事。
于是他把密函重复封好,交给千崖暗地放回客人衣带。
这晚,他想了一晚,记得当年王略如何把自己托给升宵道人,把自己带到四川峨嵋,把一身绝艺都传给了自己,那知自己一下山,便背叛了他,把同门师兄叶雄弄了个终身残废,如今这投宿的两人,又正是叶雄的儿女,本想将他们杀了,以除后患,但又想到他们是吴三桂的专使,如果想将雅克山的叛党一网打尽,关键全在这两人身上,这样自己将来也可以建立一次无上的功勋。
此时的史云程,为了官位权势,可说是已丧尽天良,活命之德、养育传艺之恩、同门手足之情,可说是已忘得干净。
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功利,他一想到功勋,就不禁眉飞色舞。
此时,千崖和尚推门进来,向他报告,说在那少女的行囊里,搜出两盒珍珠和金子,更证实密函中所言不虚。
史云程当晚缮好一则奏本,第二天就以八百里加急文书飞马投递北京,密奏康熙知道,一面又札饬“齐齐哈尔”地方总兵依期出动,围捕雅克山乱党。
那天下午,两个葬族客人说要启程,千崖和尚也不再挽留,却暗中派了几名干捕沿途跟踪。
史云程等叶彪兄妹走后,便返回到黑狱来,暗忖:“雅克山听说是天池怪侠的巢穴,他的武功实在了得,还有个老侠士王略更难对付,何况可能还会有黑山八俊,他这次召集的,也必是武林高手,单靠官兵的力量,怕应付不了,万一给他们逃脱,将来皇上知道了,定责自己办事不力。”想来想去,觉得非自己亲往一行不可。
他盘算已定,便着那十六名宫廷武士,和他手下的高级领班,到秘室里来商议,吩咐他们怎样防守。
那十六名武士已熟悉了狱里情形,他们在史云程面前,表示愿意负起防卫的重责。
史云程当天便带了两名武士同行,留下十四名驻守狱里。
在史云程走了之后,他们分班巡视,第一天安然无事的过去了。
黑狱里原有一个水牢,连贯着一条暗渠,直通到湖面,当年铁伞宗流曾由这处暗渠逃生过。
那时,管理水牢的领班名叫钱能,是史云程从禁宫卫士中挑选来的,初时派他掌管狱中地窖,那次因为走脱了一个未定罪的死囚,史云程本要把他用血滴子处刑的,幸得宗流一在旁说情,救了他一命,改派到水牢看守,将功赎罪。
自从宗流逃出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掌管着水牢,并没有调劝。
水牢是建筑在地下,像一个大水塘,另外有一道暗渠,乃是史云程预备必要时逃走的一个秘密出口,如今渠道已建立两重水闸,和外间完全隔开。
就在史云程离开黑狱的第二天晚上,领班钱能正在水牢上面的管制室当值,往常他会偷偷地带了一壶高梁酒,喝了便打个盹儿。
但是,这两天因为史云程接到了康熙皇帝的上谕,严加戒备,管理总机关的查得紧,不时要问答讯号。
那讯号台就在水牢管制室的望楼上,是个六七丈高的木架,有梯级相通,望楼上有两面红绿玻璃,反射到管制室来,在白色的反光板上现出,钱能见到讯号的闪动次数,就知是什么事了。
现在,钱能就坐在反光板前,等着讯号发来。忽听觉得背后有点悉索声音,人影晃动,他忙回头一看,当堂吓得直跳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望着那人道:“你……呼和二爷……你怎的……怎的进来的呀……”
当年宗流在进入黑狱和史云程结拜时,化名就叫“呼和浩特”,所以钱能称呼他为呼和二爷,宗流笑说道:“我不能来吗?”
钱能道:“二爷这次回来,一定是来帮大爷的了?”
他在说着话时,就见宗流的手,从背后移了过来,他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短剑,一字一顿的冷然道:“钱能,你猜错了,我这番回来是要把我那残酷凶狠的大哥除掉,我有本领进来,你该明白,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你不要动,可不要怪我手中利剑无情。”
钱能惊慌的道:“二……二爷……”
宗流轻喝道:“少说话,当年你曾救过我逃出这里,所以我今番也前来救你,否则,我可无法放过你。”
钱能闻言之下,恍如晴天霹雳,呆了许久,方道:“二爷,你要认真考虑才好,现在狱里的情形已不同往日了,防御的机关增加不少,还有宫廷又派来了十六名宫廷武士,二爷要反抗大爷,无异飞蛾扑火,那时连我也会丢了性命。”
宗流一听,“噗”的笑出了一声,道:“钱能,你真看低了我了,实对你说吧!我这番是带了全国南北第一流的武林高手都来了,他们定要把这个清廷第一号鹰爪头子除掉,救出那些反清义士,恢复他们人身自由,你参加不参加,快作决断。”
他在说着时,把手中剑锋,有意无意的在靴底上揩了两揩。
钱能见状,神色大变,口中微一沉吟。
倏地“砰”然一声,宗流猛地把短剑,朝桌上一插,冷声道:“钱能,我还顾虑什么?难道你要一生都屈辱在这个鬼墟里,整天眼看着这灭绝人性的残暴行为,没有一点动心吗?”
钱能在宗流劝诱威迫下,终于答宜了参加行动。
宗流跟着就把前来进攻黑狱的人,约略说出,钱能才稍感放心,忙向宗流问道:“二爷,你是从暗渠里进来的吗?”
宗流笑道:“当然是呀!因为是你告诉我这条路的呀!”
钱能道:“好险,你知道吗?这里水道中密布机关,水底还有两重转动的刀轮,如果从水底潜进,触动机关,定会被斩成两截,因为渠道原有两度石拱水闸阻着,触到铁网时,总机关立刻就会发觉有人偷进,你是怎样躲过他们的?”
宗流笑道:“我可没有那么笨,会轻易踏进机关,不妨告诉你,现在渠道里已布好了悬空飞索,可以来往无阻。”
钱能诧异的道:“二爷,我服了你了,不过,我仍不明白你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搭上了悬空飞索?”
宗流笑道:“当我进入渠道时,先背上了一些木板,一路投进水里,然后我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藉着浮在水面上的木板飞渡,我腰里又缚了一根小绳,当滑到石拱门时,把另一根铁索由小绳子带进来,系牢在石隙上,外边的人便可沿着铁索飞渡了,石拱门那里,有几块伸出的三角石墩,可以置足。”
钱能道:“石拱门那么小,进出也不方便呀!”
宗流笑道:“我那几个同伴,他们都有一身神力,更带了铁撬和铁锥,费不了多大功夫,就把拱门的石块撬松了,再运起内力,移开碎石,不就成了一个大穴口了么?就这样进入第二重水道,石拱下铁网有什么用处。”
钱能惊诧的道:“不过,那可是有两道石拱水闸的呀!”
宗流笑道:“进了第一道石拱水闸,照方抓药,老办法,我再引着板子到了第二道石拱门,同样的被弄开缺口,这有什么难的。”
钱能闻言之下,对宗流这缜密的心思,大为佩服,忙又问道:“二爷,那从水牢爬上来也不容易,你又是怎么把暗门弄开的呢?”
宗流笑道:“钱能,这就得谢你了。”
钱能愕然道:“谢我?……谢我什么?”
宗流道:“你忘了吗?当年你曾打开过水牢顶上的暗门,投下羊皮囊约我,所以我记得那暗门是推动的,因此,我今天就带了两个密缝的羊皮囊来,到水牢时,把羊皮囊吹了气,我们几个跨上之后,便叠起罗汉来,只须两个人接上,便摸上牢顶,终给我把暗门找到了,那暗门是坟大铁板,用械轿推动,所以箝得并不牢,只须略用点力就把枢轴给毁了,如今不是被打开了吗?……”说着一指室外。
钱能看时,果见地上整块铁板都给他弄开了。
这时,宗流在旁监视着钱能接讯号,钱能道:“二爷,我值班只有八个时辰,明日午间,便有别人来接替了,二爷,怎么办?”
宗流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们会利用这段时间,天亮前,便要动手,现在我那同伴还在水牢里布置绳桥,以便外面的人进入安全,一会儿,他们都会上来的……”
他把话说完,水牢下响起了一声口哨,宗流回应了一声,立刻窜上几个人来。
头前的是个黄须汉子,后面是两个年轻人,都生得十分英俊,他们全身劲装,宗流介绍给他认识,钱能才晓得头前那人是黄须侠陈兴明,那两个少年,一是太极王春明,一是铁堡周靖。
水牢的大门,是在近城墙下的一个石拱,有两扇铁门把出口关着,管制室另有通道,可以走到地下总机关去,是工作人员每天交接值班的出入道路,宗流向钱能一一问过了,又着钱能把开闭机关的方法说出,宗流都记在心里。
钱能先前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见宗流准备得这样周到,同时又见他们的头儿史云程已离开了黑狱,最快也要三几天才能赶回来,心里便勇气百倍了。
当下,他便把一张狱里的机关图拿了出来,交给宗流,又把狱中情形和各武士把守的地点指出,宗流等人不禁大喜。
天交二更,水牢下又上来了几个人,那是双剑凤孟嫦、老尼静因,和天池怪侠王云龙。
他们一到,双凤剑立刻展开地图,看了个详细,跟着就派王春明、周靖、陈兴明三人掩到外面行事。
他们此刻,全都换穿了黑色劲装,钱能开了水牢的大门机掣,三人从水牢下面去了,钱能茫然的看了宗流一眼。
宗流笑道:“他们三人干的是最危险和最艰巨的工作,成败都在他们了。”
钱能一听,虽不知三人出去干些什么,心里却不免暗暗替三人着急。
再说那黑狱里的广场,几百个行尸,每天日初前就开始工作,直到夜里交了二更,地下室发出了响号,管狱的人便打开三道牢门,那些行尸便站成一列,一个跟着一个,走回“鬼仓”去,躺在地上。
这时,仓里灯火立即熄灭,如果在熄灯之后,那些行尸还有人站起来的话,灯光照映着,弩箭便向他射过来。
狱里的几百个行尸都不会说话,也没有思想,他们每天起来,就只知道排队到广场干苦工,经过一处路口,便张开嘴就在一根竹管上面,吸上几口粥水,一天有两三次,这便是他们的三餐。
他们在这样的折腾下,连体内的构造都已经改变了,简直变成了一个幽灵,就算你有最强健的体魄,也熬不上五年,便会自动死亡了。
写到这里,读者未免会有疑问,因为那些行尸既没有人率领,也没有人监督,他们怎能够自动的工作,而不偷懒呢?
原来黑狱中每一“鬼仓”中,监禁着一百名行尸,其中有两个行尸是史云程的手下混充的,他们的扮相、神情和其他“行尸”一模一样。
他们被派到仓里做领队,每人监视五十名“行尸”,一切动作由他们领头,其他的“行尸”因为已失去了常性,像那些患了神经病的人一样,只要领头的人怎样动作,他们便一个一个地跟着去做,要停便停,要走便走。
晚上,每个鬼仓里就由这两个领队在暗中监视,倘若有些行尸精神抵抗较强的,有时会恢复一些常性,突然起来捣乱,那两个监视的人便用讯号通知管仓的人,将行尸射杀。
每仓的两个领队,都睡在近门处,他们有一条毛毡的享受,身旁有个暗键,遇到有事发生,一按键门,管仓的人便发出灯光照射。
这就是黑狱里的秘密,管水牢领班钱能从前是掌管过地窖的,他跟随史云程日久,所以知道的清楚,他把这些内幕都告诉了宗流。
且说王春明、周靖和陈兴明三人,走出水牢,到了围城下面,趁着广场上暗淡的夜光,他们像一头野狸般,蛇行鼠伏,到达了广场,闪身暗处,看那些“行尸”拖着锁链来往干着苦工。
这时,就见到一列扛着木头的行尸,缓缓的走近过来,周靖伏在一边,等最后的一个走到,他把飞索抛出,套住了那名行尸,往墙角一拉,拖了过来。
他迅快的把那行尸脚上的铁链折断,那“行尸”神智已失,只是瞪眼瞧着他,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
周靖转眼间,把那行尸身上的兽皮脱去,又把他颈项上的铜牌,取过来悬在自己项上,一会,周靖已裸着身体,戴上了假发,面上涂了乌烟,扮成一个行尸模样,跟了上去。
这时,王春明和陈兴明匿在另一隅,也照着周靖的样子,拖进去两名行尸,放在墙角僻处,他们也都化装成了行尸。
此刻,第二次休班响号发出,轮到第二仓进监去了,仓门有一活动木栏,有人走进便转动一次。
管仓的人,从仓顶的了望台上看到点名无误,便按键门,鬼仓的铁门便“隆隆”的关上了,仓中立刻昏暗起来。
周靖已混进第二鬼仓中去了,他也晓得王春明和陈兴明也都得手,混进了第一、三两仓。
周靖躺在近门那一边,施展虚空生白的功夫,细察周遭环境。左边是一道石墙,离地两丈处有一面窗子,不时启闭,看看睡在仓门的两个奸细,他们不时抬起头来注视着四周动静,另外那些行尸,躺在那里像沙丁鱼一般,挤得密密的,全没一点声息。
静了一会,周靖在人丛里蠕动,渐渐爬行两个奸细身旁,一翻身把两人压着,一手握着一人的咽喉,另一手中短剑插入另一人的胸中,把剑在他肚中一扰,一命就呜呼了。
这时,那被插着咽喉的奸细,拚命地在挣扎,周靖很快把剑收了回来,顺势往他脖子上一抹,一缕鬼魂奔上鬼门关去了。
周靖吸了一口气,把身上血污略为擦抹了一下,不敢稍延,一纵到了左边石墙,施展出“壁虎游墙”的轻身功夫,踏着石墙上悬崖处爬了上去。
到了窗口,向里一探,见是一个碉堡形的楼阁,有两人守着,其中一人倚在墙角打盹,一人守在碉楼的通风穴口,看情形似是和围城上通讯号。
周靖从窗口窜进,恍如飞鸟投林,人随剑到,那守望之人翻身便倒,那打盹的人被惊醒了,正想爬起身来,周靖那能容他站起,转身飞扑,那人见状,举足猛踢,周靖闪电般提起膝盖向着他的胯下顶去,惨哼了一声,疼得他泪水都流了出来,周靖就势伸手叉住了他的咽喉,叉得他呼吸窒息,双目突出,两片嘴唇一动一动地像喊“饶命”。
周靖这才将他提到穴口,压低着嗓子喝道:“想要命的,就快把这处机关的键门说出来。”
那人实在是痛苦极了,无法说出话来,只伸手指着穴口前的一张桌子,喘着气道:”那……那……那……里。”
周靖看那桌上没有什么东西,把手一紧,将那人拉近过来,那人在桌上一按,桌面倏而弹开,原来那桌面是双层的,底下有一个键门,旁边刻着开启的记号,其他的键门,是讯号灯光,和防御武器的发动枢钮。
周靖也无暇细看,翻手一剑削了过去,喝道:“饶你不得!”那人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脑袋就波出去老远。
周靖这里一切进行顺利,但他惦念着第一仓中的陈兴明和第三仓中的王春明,不知是否得手。
心中一动,就在桌上翻动搜索,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幅狱中机关图,各处通道都尽有指标,有第二仓的一道天桥,可以通到隔邻的第一仓和第三仓。
他静下心来,研究了一下开启键门的方法,看到是个拉手,接着一根铁杆子,直通到堡外。
他照着图里的记号,把键门用力一拉,碉楼的地板立刻移动,露出了洞口,有石级透到外面。
他壮着胆子,手执利剑,走下了十几级,已看到了天上的星光,人已到了碉楼之外了。那里建有悬空天桥,通到相隔三丈远的第一、三仓碉楼。
周靖飞身到了第三仓,双脚钩着墙头,从通风穴口向里一望,当堂大吃一惊,原来王春明在碉楼里,被一面铁栏困着,陈兴明却趴在鬼仓的窗口上,伸进半截身子,也被一道铁闸拦腰落下而被卡住,幸好他用双手支撑着,一时还没有夹卡到身上。
就在这时,碉楼里走出来两个人,伸手扳动键门,周靖见状一动,情急之下,将手中利剑抖手射出,一缕塞光乍闪,“笃”的一声,鲜血飞溅,利剑穿胸而过,将人钉死在楼壁上,另一人见状,飞窜出来,想由天桥逃走,那知他飞窜的身形未落,半空中已被人拦腰抓住,五指如钢,透背而入,他想喊叫时,口方一张,一股逆血冲口而出,已将人抓进第三仓内,那人正是周靖。
被困住的王春明一见周靖前来救援,高兴的道:“十弟,你来得正好,我一上来就被他们发现了,几乎误了大事。”
周靖隔着铁栏道:“春哥,你快替陈大哥把那铁锄支一会,让他脱身出来。”
王春明这才想起陈兴明还死命撑着一面铁锄,连忙过去用力顶着,陈兴明这才松手脱出,叫了一声,道:“好险!”
这时,那被周靖抓住的人,在威协之下,只得按下机关,使得那铁栏缓缓升起。
他们把那人缚了手足,丢在一旁,陈兴明道:“我们把第一、三仓的看守人都解决了,要迅速行事。”
周靖道:“我们得先把班加那小子找着,看看是否在这里。”王春明诧疑的道:“你认识他,找他什么事?”
周靖笑道:“受人之托,只知道他是个和尚,崇明兄的师弟。”于是,三人再分头进仓,拿烛火照着,许久才在一角找到了班加,但他已不是和尚了,满头乱发,长得十分难看,王春明把宗流传授给他的解穴功夫,先将班加身上三十六大穴解开,使血脉流通,然后按摩全身,把神精中枢震动一番,使他回复记忆。
班加像做了一场大梦,睁眼看到王春明站在面前,误以为是那王崇明,倏地跪了下来,悲声道:“师兄,我该死,是我害死了师父,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他许是太疲累了,话未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王春明忙从假发里掏出一粒丸药来,给他服下,过了一阵,人方醒了过来,很快的回复了知觉,周靖就把自己受了王崇明之托救他,和史云程陷害他的经过,约略说了。
班加服药之后,气力增加不少,王春明见解穴方法生效,跟着他们又在行尸当中,挑选了那些年壮的、武功高的,扶起来合力施救,约莫过了一个更次,救起的已有二十多人,大都是反清复明的各地英雄志士,陈兴明又从各堡楼里找了些铁铲铁锄的,分给了他们,带领其他囚犯,听命行动。
回头再说天池怪侠王云龙和双剑凤孟嫦,在水牢上面的管制室,接应了一众英雄,他们都从那暗渠里的悬空飞索进来,只留拉娜在外面把风。
双剑凤把钱能那张地图,教各人看了,把危险地带紧记心头,便分配行动。
她料到,王春明和周靖等得手后,狱里的总机关在两个时辰内定必发觉,她请宗流亲自出马,从围城上的暗门摸进隧道,遇到有人前往鬼仓察看,便把来人截杀。
又命孟刚、孟强到外面监视哨卡,扫荡敌人,得手后一看到水牢的了望台发出火箭讯号,即与宗流会合夺取黑狱的吊桥。
另一个号令,派出袁无极和狮叟王维扬,从围城上攻取史云程居住的高阁,那地方的暗门和梯子,都在地图里绘得十分清楚,得手后,在楼上放起一把火,回来帮同各人进攻地下总机关。
其余天池怪侠、静因老尼、袁纤云、花自芳,还有她双剑凤盂嫦、袁无愁,一共六人,负责向总机关的地下室进袭。
所有的人都派定了工作,还有叶彪和丽娜,因假扮带信的人,诱使史云程去了雅克山,所以没有同来黑狱行动。
黑狱中的一切,全狱的指挥都由总机关操纵,这里是整个黑狱的神经中枢,建在地下,是一所地窖机关,有隧道通往围城上和各处管理室。
至于史云程私人办事的秘室,则是一所三层高阁,有暗梯直达,还有一道秘门可以通到地下机关。
其余整个黑狱都有城墙围着,叫作围城子,城基上有通道,周围有几座碉堡,都派有人驻守。
黑狱的正门,是一座城门形的建筑,有吊桥悬空渡过一条城壕,用辘轿开启。
这时,虽然已是深夜,狱里值班的人,除了七名值夜的宫廷武士之外,还有地下室的工作人员,狱里每个时辰的一动一静,都有讯号,各个工作人员看守着狱里机关的键门,一共有百名以上,分班当值。
此刻,那联络鬼仓的人,在一个时辰里还没有见第一、三仓有讯号发出,便打起灯号询问,仍然没有答覆,以为那管仓的一人定是偷懒睡着了,便登记起来。
再过一个时辰,仍是联络不到,看第一仓中的灯光,还在亮着,只是没有讯号发来。
于是,他就报告了领班,那领班乃是史云程的左右手,他一按键门,守卫地下室的宫廷武士便跑了来,那领班派了两人,立刻赶到第一、三号仓去查看,一面通知休班的七个武士起来增加各处守望,以防有变。
那两名武士,携了武器风灯,从暗门直趋地道,赶往鬼仓碉楼。
才走了一半,方走到隧道的转角处,突然一阵风吹来,风灯的罩子被一块东西打碎,灯火顿时熄灭了,走在前面的那人忙道:“老丁,你身上带有火种没有?”
他话音未落,突听身后的老丁闷哼了一声,栽倒地上,这位武士大人,虽然武功不错,他可未曾练得有夜眼,在隧道中,黑漆漆一片,任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心里不禁发毛,忙挥刀乱舞,倏觉手腕上一疼,几乎松手丢刀,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的暗器,跟着肘弯上也被打中了一下,手腕一麻,再也无法拿稳手中刀了,松手扔刀,回身想逃,衣领给人抓住了,张开喉咙想喊,脑袋突被重物一击,晕了过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宗回子的手段,他先以枣核镖打熄了风灯,跟着用套索套住了老丁,一刀结果,又以枣核镖打伤了前行之人的肘腕,跟着被宗流抓起来击晕,又拿绳子捆起,这两个人,再也无法查看鬼仓了。
但是,那总机关中的领班,见两名武士去了半天,还没有回来,便发讯号到各处了望哨询问,水牢管理室的钱能接到讯号,便告诉双剑凤等人,总机关已发现有事发生了,叫各部门加紧防备。
双剑凤命钱能回答灯号,说水牢这边没事,她看看时间不早,立即拔出火箭来,走上了望台,向空中射出,一溜火光,冲天而起。
火箭冲起,狱里各处都看见了,四周突然响起了叫声如雷,二、三号的铁门大开,两百名行尸冲了出来,有的扛着大木桥,有的拿着铁锹铁铲,疯狂的进攻第一仓,几十人扛着大木撞铁门,其余的分开十几队,攀登围城,冲进城上的各处碉堡,有些把围墙推倒,狱里一场大乱。
这时,地下室总机关中的正副领班,见叛变突如其来,一时也慌了手脚,连忙按动机关,城墙上的弩箭纷纷向广场射去,一面又开动火药掣,二号鬼仓前的地雷轰起,“隆隆”大震声中,把那撞门的几十名行尸炸翻了。
通讯站也发出求救讯号,着各武士赶到广场上镇压,又调回几个到总机关来担任保护。
狮叟王维扬和袁无极、无愁兄弟,从城墙上跳身而下,杀向史云程办事的楼房,刚摸到城根,守卫楼前的武士已飞身过来挡着,袁无愁挥剑接战,就在围城下动上了手,突然城墙上罩落下一张大网,立把两人罩在网里。
王维扬心中方一着急,忽见碉楼上一阵流星射来,火光直冲进碉里,“劈啪”一声,爆炸开来,闪起一片黄光。
狮叟维扬见状,胆子顿壮,不敢拖延,他施展出十六柄朝阳飞刀直扑面前的武士,一阵刀光缠绕,那武士已身首分家了。
袁无极大吼一声,这一声喊出了他多少年的积怨,挥剑如风,卷杀了上去,袁无愁将手中飞索抛出,搭着楼顶,他一打招呼,王维扬和袁无极也各抛出飞索,攀援而上。
就在他们方一离地,脚下机关已然发动,平坦的地面,立刻陷成地穴,幸而他们身已离地。
当他们攀到第二层上,蓦然间,一阵弩箭飞蝗般袭来,王维扬舞起手中那十六面飞刀,如龙蛇飞舞,护着他们的身躯,把箭矢挡落地上。
第二十二章
且说师叟王维扬和袁氏兄弟,奉令进攻史云程居住的高阁,当他们将要雄上第三层时,上面忽然出现了一名守卫的人,拿着大刀要向绳子斩落,袁无愁眼明手快,一柄匕首飞出,那人刀还未砍下,人却翻身跌落。
王狮叟和袁氏兄弟见状,迅快的飞身突入,几个守卫的人,本在趁着史云程的不在,可以偷懒休息,想不到来了敌人,一时间,手忙脚乱的上前抵挡,但他们怎抵得过这三个人,不到几个回合,便都横卧血泊了。
袁无极拿出火种燃着了帐幔等引火的东西,一时之间,烈焰冲天,火随风势,地势又高,映得整座黑狱鬼墟一片通红。
再说,孟刚、盂强弟兄二人,奉令进攻围城外面湖滩上的几个了望哨,以他们的武功,已预先看了地图,避开了危险地带,又是夜间乘虚攻入,还些守卫的人措手不及,像风卷残云一般,不久已全部扫荡。
他两人扫荡了那些岗哨之后,又从暗渠回到城内,爬上围墙,见铁伞宗流正在城上伏着,伺机攻取城楼。
这时,城楼上有两个武士指挥着守卒,把三门红衣大炮移向广场。
宗流一见,连忙冲了上去,把铁伞撑开,手握伞柄,竖起身躯,风一般向城楼滚去,手起剑落,斩倒了几个守卒,那两名武士见状,抡舞起铁戟,从两边刺来。
宗流志在速战速决,他旋风似的把铁伞转动,两支铁画戟立刻折开几段。
那两名武士,向来足不出宫门.跟着皇上养尊处优,几曾见过这种奇特的武器,方一惊楞,那铁伞已迎面戳来,四条臂膀当堂折开,两名武士呻吟倒地。
宗流也顾不得杀人,忙把吊桥的铁索斩断,一阵“隆隆”声响,吊桥放下,隔着十几丈远的碉楼守卫见状,走过来查看,却给孟刚、孟强两人截着,抛出城外。
广场上的王春明和周靖,领着一队囚犯,攻打第一仓,倏然一声暴震,他们踩上了地雷,立被炸倒了十几人,春明、周靖躲得快,幸而没有受伤。
在这时,围墙上矢如雨下,又有不少囚犯中箭倒下,春明见状,立刻指挥各囚犯躲开,免致伤亡太重。
另一边有五名武士,一见情形不对,领了一队守卫前来镇压,他们是逢人便杀,一路横冲直闯而来。
忽然,“轰隆”一声,天崩地裂的大震,原来是城楼上发炮过来,那五名武士和带来的守卫,都被炸倒地上。
那炮一发一发的连续射出,连围墙上面放下来的飞网也被轰毁了。
周靖见状,连忙指挥着囚徒,乘机杀上前去,这一来,把那些守卫杀得叫苦连天,四外逃窜。
原来狱里那些行尸,大都还未恢复常性,只要有人带头做去,他们便跟着一齐动手,不知死亡,也不懂得害怕,无殊一群失去了理性的野兽,相当的可怕。
再说占据了城楼的宗流,他把三门红衣大炮燃起,轰倒了一队人马,见第一号仓还未打开,便指挥着孟刚、孟强兄弟,把炮口对准仓门,燃火轰去。
一时之间,火烟冲出,“轰”然一声大响,震耳欲聋,一号仓的仓门给轰开一个洞。
班加就在这个时候,纵身上前,一式燕子穿云,从洞口跃进。
过了没好久的工夫,一号仓门打开了,班加手上提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出,乃是一号仓的监仓人,他们被周靖等关闭了隧道的暗门,逃脱不得,被班加冲进来给杀了。
一号仓中,有着百多名囚犯,都是没有人性的行尸,仓门一打开,他们都跟着冲了出来,一个个鬼气森森,望之令人骇怕。
这时,围墙已被二、三号仓的囚犯,打开了一个缺口,全都冲了出来,爬上了城头,把四边碉楼的守卫,追杀得无处躲藏,情形十分的混乱。
回文再说静因老尼和天池怪侠等人,自双凤剑孟嫦放起了火箭之后,即由钱能领路攻向了地下室。
这时,周围有很多机关布着,他们躲过了一部份,沿途受到了好几道铁闸阻挡,都被天池怪侠的宝剑给削开了,也受到了滚木雷石的袭击,但他们都有一身绝顶的武功,那些暗器奈何不了他们。
钱能走在前面,静因老尼以一根禅杖保护着他,避过了地雷陷坑,很快的冲到了地下室门前。
这个总机关的入口,是一道石拱门,两面大铁闸,由一条石砌的甬道通进。
静因见铁门紧闭,抡起禅杖打去,动不得分毫,天池怪侠飞身上前,运起平生功力,一掌劈去。
只听那两扇大铁门里历历声响,铁门的枢轴都断开了,天池怪侠再加上一脚,那铁门立被打开,室中还剩下四个武士保卫着,还有史云程的手下几十人,都有一身武功,纷纷持起刀剑抵挡。
当下,静因师太等人,各展功夫,痛下杀手,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四名御前武士,被静因一根禅杖打得喘不过气来。
伏在碉楼上的弓箭手,忙把连环弩箭射出,作最后挣扎。
双凤剑孟嫦见状,飞身跃前,剑光起处,那些弓弩手被杀得东倒西歪。
袁纤云和花自芳二人,乘混战当中,先冲进地下室,把那些操纵健门的人一剑一个杀掉,转眼间,狱里的机关全都失去了控制,动不得了。
地下室中的两个头目,还想施放毒烟,作两败俱伤的打算,幸好袁纤云来快了一步,她一手把键门拉紧,飞起一脚,将那领班踢倒。
外面那四名御前武士,见大势已去,想飞身逃脱,刚巧狮叟王维扬和袁无愁纵火后回来接应,截住去路,他十六柄飞刀一同打出,四武士张惶失色,扔了刀大喊“救命”,天池怪侠不想杀戮太多,站起来一挥宝剑,大喝道:“降者免死!”
那些史云程的手下,闻声如奉大赦,立刻抛下刀枪,跪地请降。
天池怪侠下令投降的人站过一旁,一点人数,连受伤的共有七八十人,由袁无极监视着。
双剑凤孟嫦,见攻下了总机关,即从靴子里抽出响箭,向空中发出,这番是发音的讯号。也是胜利的讯号,“呜呜”之声,远近传闻.狱中群雄,听到了一齐举剑欢呼。
这时,天池怪侠和双剑凤连忙赶到城楼上,捧剑发令,派宗流、孟刚、孟强、袁无愁到外间会同拉娜,扫荡湖滩上残存着的哨卡。
又令花自芳、袁无极,从速收集起滩边的羊皮筏候用。王春明督率着班加等,把未恢复人性的数百囚徒,带返各仓,免致骚动,陈兴明协同行动。
再说静因老尼和周靖由钱能引导,检点狱里各仓库中的粮食、衣弱,搜出史云程机关中的珠宝,等候那些囚徒恢复神智时,遣散应用,都限半个时辰里覆命。
又令袁纤云,前往通知狮叟王维扬把投降的战士和守卒带到广场来。
各人见双剑凤指挥调度,井井有条,不禁暗暗佩服。
一会,狮叟把各投降的人带到,双剑凤挑选了十名,着狮叟带往各处救火,其余的降卒,一个个给他们上了脚镣,监禁在碉堡上面,派周靖和袁纤云两人看守。
过了不久,铁伞宗流回报,湖滩上的哨卡,大多都已逃走,余下的都已投降。
双剑凤听了,即着孟刚、孟强兄弟守住吊桥,然后请天池怪侠、宗流、静因师太同往监仓,把狱里变成行尸的囚犯,逐个带出来,由天池和宗流两人施展启穴大法,恢复他们的血脉和知觉,连同昨夜周靖所救,都已经可以带同工作。
把那些囚犯救醒后,又给予一些药物服下,各人一直忙到中午,才把狱里的囚犯救回一半。
这一次攻陷黑狱,看来似乎势如破竹,其实是双剑凤的计划成功。第一、骗得史云程离开了黑狱,留下的十四名御前武士,论武功,绝对不是这般一流侠士的对手,其次是得到钱能的内应,有水牢的管制室掩蔽,更获得了狱里的地图,钱能又指出狱里危险地带,才不致蹈进机关。事后清点各仓囚犯,伤死的有共有三十多人,这些算是今天的不幸者。
一直忙到晚上,狱里所有往日已做了行尸的囚犯,都救回了,这些都是反抗满清的志士。
当时天池、宗流、静因已是筋疲力竭了,周靖替各志士登记姓名,其中还有六十多岁的黑山八俊中的飞天神手陆炳、铁琵琶李成等,此外都是各地英雄,和失了踪的民族志士。
天池怪侠教人把衣服发给他们穿上,煮起热粥,待他们充过了饥,再把投降的守卒,关到原来的监仓里。
这时,双剑凤又派袁无极、袁无愁兄弟,叶彪、拉娜、丽娜等五个人,到甘珠寺把寺占据。再命周靖、袁纤云、孟强随后接应,放火焚毁了甘珠寺。
狱里救出的三百多名志士,其中一些受伤和在狱中被折磨得半死的,都先送往湖滩对岸渔村里休息,由花自芳同往调护。
各人都布署停当,便把那些志士编成几队,分派在围城内外巡哨守卫。
狱里的机关,都已被静因老尼一一摧毁,原来史云程乃是利用湖上的一处水渠,推动巨轮,作为各个机关的动力,大家无不佩服他的精巧。
各人忙了两天,王春明等都回来了,甘珠寺的僧人已走了一半,他们纵起一把火,看看已将甘珠寺烧成了灰烬,才联同回来。
这时,双剑凤预计史云程就要回来了,便召集各人商议应付之策。
再说那铁马神功史云程,这个人热中名利,好大喜功,自从给他探得平西王吴三桂作反的密札后,立刻通知齐齐哈尔总兵围捕雅克山的叛徒,自己还是放心不下,除了派人盯住叶彪兄妹之外,还带了两个武士赶往雅克山。
雅克山就在贝尔湖东北四百余里,近来呼伦镇南部,泰伦之北,是兴安岭西部的一个山岭。
史云程走了一天,迎头遇见他派去盯梢的那两个暗捕,忙问跟踪叶彪的情形,那两人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I小的被那两个狗男女给骗了……”
史云程一听,勃然大怒,拿起手上马鞭,把那两人乱抽打了一顿,才骂道:“没用的狗才,差事当到哪里去了,怎么被人骗的?”
两人中的一人道:“小的一直跟踪他们将近雅克山时,已近黄昏,他们下马进了树林,那女的像要解手,一会,小的见那两骑马奔出树林,小的便策马追了下去。”
史云程冷声道:“是否追上了?那又怎么受骗了呢?”
那人道:“在天黑时,我们追上了,只见两匹马停在路旁,上前一看,发现马上缚着两个稻草人,穿着那狗男女的衣服,怪不得那两匹马跑得那么快,小的方知受骗,赶回树林搜索,已失了他们的踪影了。”
史云程越听越气,飞身上马,带着两个随行武士,展开四蹄,赶往雅克山。
当他们赶到雅克山时,齐齐哈尔的总兵,已带了五百名马队札下了营寨,岭后是索伦镇守备营把守着,总兵萨哈图上前见过史云程,报告从午间就把山岭重重围着,没见一个人走出。
史云程见时间将晚,立刻下令搜山,山前山后一共有千余名马队,一声号令,冲上岭去,他自己施展开轻身功夫,走在前面。
那知抵达岭上,山寨里空无一人,一些木盖的寨门和望楼,早已焚毁,像已退走很久了。他已知自己也上当了,但他仍随着萨总兵搜索,一面焚烧山林。
结果,只有一群野兽窜出来,连人影也找不到一个。
史云程不禁暗暗叫苦,心忖:“糟,我这番中计了,贝尔湖一定有事发生I”
他越想越觉不妥,向总兵萨哈图交代了几句话,命他撤兵回汛,他即时飞马就道,和两名随从武士,三人沿途向驿站换取马匹,第二天还未过午,他们已回到哈尔哈河大草原,远望甘珠寺就在眼前。
当他走近甘珠寺一看,吓得他当堂一愕,就见那原来是一座壮丽巍峨的大寺,内部已给大火焚毁,断梁残壁,还冒着黑烟,一阵焦臭的气味充鼻,看情形燃烧不久。
他下马入寺一看,见寺中到处都是残砖断瓦,多年心血一旦全毁了,不禁为之心痛神伤。
他细想这番定是天池怪侠的诡计,他察勘了一阵,不但知客僧千崖失了踪,就连其他手下也不见一个,气恼之下,就带着那两名武士,直奔贝尔湖。
他此刻是心急似箭,马不停蹄,不到两个时辰,已然赶到了湖岸。
这时季节,时正初夏,湖水涨满了,一片碧波,他正待发出讯号,召船过湖,忽见面前芦苇丛中,窜出一个人来,跪在马前。
史云程见状,迅快的抽剑出鞘,一看那人,乃是掌管水牢的钱能。
只见他衣服残破,满身血污,哭倒在地。史云程喝道:“钱能,你怎会在此?城里怎么样了?快说!”
钱能一面哭着一面说道:“城里已经在你离去的二天,便有一队人攻进城来,他们一个个本领高强,我们死的死,还有的都被捆上了,关在牢里。还幸小的从暗渠爬出,千辛万苦才逃得性命……”
史云程闻听之内下,就像大雷轰顶,他把剑晃了几晃,又问道:“钱能,你说的可真?难道皇上派来的十四位御前武士,都没有用么?”
钱能忙道:“总爷,小的句句都是真话,那十四位侍卫大人,已死去了大半了,他们把几个鬼仓全都攻破,犯人都放了出来
史云程没等他把话说完,瞪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另外两名武士也不禁为之瞠目结舌,上前禀道:“云大人,我们回城去看看再说吧?”
史云程究竟处事老练,临危镇定,待他下马,立刻撕下了一片衣襟,从怀里取出玉印来,大匣里旅上红朱,递上去,命同行的武士,道:“王雄,你飞马赶到呼伦,把这交给守备常庆德,调拨兵马前来救援,限期两天赶到!”
那名武士应命去了。
他戈向钱能道:“钱能,你能够找到渡船么?”
钱能忙道:“小的早就偷了一只羊皮筏。”说着立即钻进芦苇深处,涉足下水,拖出一具羊皮筏来。
史云程也不说话,乘了马,跃下羊皮筏,另一名武士也跟着下来。
钱能拿起竹篙,一撑离岸,换过木桨,直向湖心划去。
史云程远望那围城子,见那四边滩上,所有了望哨都是静悄悄的,城门吊桥也放了下来,城上碉堡也没个人影,更不见有讯号,知道钱能所说不虚。
他正在暗中悔恨自己不该离开黑狱,忽然发觉钱能把皮筏子划到浅水那边,忙道:“钱能,你怎么划到这里来了?”
钱能道:“总爷,此处水浅,容易上岸。”
史云程闻言心中一动,拔剑在手,怒声道:“使不得,这里下边全是流沙。”
说时,就见钱能身子一摇晃,“扑通”一声,掉在水里,一手仍然抓着木桨,口中喊道:“总爷……救我……”
他喊了两声,人已没进水中去了,史云程心里不禁暗吃一惊,心忖:“怪事?钱能这小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湖去……这事古怪了……”
他心中忖念着,那羊皮筏却在水中打转,忽然,他发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条绳索,从城楼上横过湖面,这里正是湖面最窄之处,那条绳子横过湖面,直到对岸,离湖面不过丈来高,一跃就可抓着,心想:“好个钱能,敢在老夫面前闹鬼……”
正忖念间,就见湖面浅水之处,远远划来只木筏,筏上站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虽然相距还远,史云程一眼认出来那人,正是别了多年的铁伞先生宗流,心里很快就明白了,冷喝一声道:“来的可是呼和贤弟么?”
那文士闻声,忙应道:“是大哥回来了,正是我呢……”
就在他们答话间,史云程倏觉羊皮筏子的木板震颤了一下,身旁那名御前武士,一个立身不稳,栽下湖去,史云程吃惊之下,定睛看去,发现那筏上的木板,已被推开了两块,下面空着一个小舱,原来这羊皮筏是夹层的,那就中有一个人露出半身,正是钱能,刚才推开木板的就是他。
史云程见状,忍不住怒气上冲,挥剑向钱能剁去.
剑方出,锋未现,“呼啦”一声响,水里倏然又冒出一个人来,看那人有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像一条大鱼般,一跃上筏来,挥剑挡住了史云程的剑。
这时,宗流的木筏已撑近了,钱能已茬水里,擒住了那名御前武士,泅近木筏,宗流顺篙把两人救上筏去,那武士已淹得半死了。
史云程一面和那大汉动手,一面向宗流喝道:“二弟,你是前来和我作对的么?”
宗流笑道:“我双方都不帮,看你们亲兄打架,不好吗?”
史云程闻言心里一惊,暗道:“难道面前的就是天池怪侠……否则呼和贤弟怎么会说我们兄弟打架呢?”
这时,天池怪侠已施展开长白剑法,气势如虹,上下翻腾,若换别人,早已招架不住了。
但是史云程究竟是行龙卧虎派一时无二的高手,手中又是峨嵋山历代传下来的镇山宝剑,比起天池怪侠手中之剑并不逊色,他一面忙着招架,一面收摄心神,把真力运到剑锋,只听“呼呼”声响,剑风透出,连近处的湖水都起了微波。
铁伞先生宗流站在另一只木筏上,看到了史云程那样超卓的武功,不禁暗自为他惋惜。这时,史云程已压下了天池怪侠的攻势,念头又起,心想:“这几十年来,我知道有个同母兄弟叫王云龙,多年没探得下落,闻说他又名称天池怪侠,而天池怪侠就是王云龙。”
原来天池怪侠的名字,关外的人,没有一个不知,但他本名叫做王云龙,知道的人并不多,史云程当然无法知道得清楚了。
史云程心念转处,把剑贴着来势一圈,两人一分,都向后退,他提剑当胸,喝道:“且住I你可是王云龙?”
那汉子闻言,浓眉一挑,冷声道:“俺就是王云龙,数十年来,你眼睛里已没有我了,难道这时才想起相识了么?”
史云程道:“我何尝不想念你,只是环境不许可相认。”
王云龙怒道:“放屁!当初你离开峨嵋山时,你师父升宵真人便吩咐要你来天池见我,那知你却跑到云南,把你师兄叶雄和莲花憎加害,好畜生!不用多说了,快些束手就缚,我才会认你这个兄弟!”说着,一剑猛刺了过去。
史云程此刻正值满肚子牢骚,那会凭空屈服,他把剑向上一撩,道:“我干我的,我你有什么相干,是否眼红我势位高,帮人家来欺负自己人了?须知我手中峨嵋剑可不认得你是兄弟!”
话声中,一剑紧过一剑,势如万马奔腾,招法狠毒,洒起漫天剑影。
天池怪侠王云龙剑法虽高,但和峨嵋剑法比起来,仍差一筹,五十招后,天池怪侠已渐处劣势。
铁伞先生宗流,说过的两不相助,他虽眼见天池怪侠势危,也只有暗中着急,史云程也有几分念在手足之情,几次有机会攻击天池,都不忍下手。
天池怪侠王云龙倏然一声长啸,腾身纵起,这是长白派的冲霄绝技,他一窜两丈,上面刚好有一条飞索横空而过,纵起半空的天池怪侠,伸手攀住飞索,翻身站上飞索,就像今日马戏班中的人走飞索一般。
史云程见状,那甘示弱,他也运起平生急纵的功夫,一点双足,凌空便起,伸手攀到了飞索,也是打了一个筋斗,站在索上。
两人在飞索上又交起手来,这种功夫,比起梅花椿要难上十倍,倘非轻身功夫已有相当的造诣,必然会无法支撑下去。
铁伞宗流站在羊皮筏上,看到那条飞索在半空里摇摆晃动,惊险万分。
天池怪侠和史云程两人,藉着上下腾跳来稳定身子,两人正在蜻舞点水一般,剑来剑往,围墙上飞索的一端,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史云程回眼望去,见是个老尼姑,手里挥动铁禅杖,转眼走近,只听天池怪侠招呼道:“静因师太,你来得正好,以你那降魔宝杖,把这魔头打下湖去,消灭人间祸患!”
史云程一听对方是名震江湖的青龙会掌印,这个老尼姑谁都不敢惹,但他艺高人胆大,并不气馁,狂笑一声,喝道:“哈哈……看你们这一窝狐群狗党,我史云程难道怕你们合伙儿送死不成?”
静因老尼闻言之下,气得圆睁双目,抡起手中禅杖,喝道:“王施主,你且停手,让我来收拾这无义的孽障!”
她这句话,立刻激起了史云程的怒火,一顺手中剑,迎了上来。
须知,这乃是双剑凤定下的擒拿计划的是要诱史云程走近湖心去,因为湖心有一片流沙地带,方才天池怪侠和史云程交手之处,离开流沙较远,就算走近,也因水浅困不住他,所以激他走近流沙一带。
就在史云程刚走到一半,已临近流沙上方,忽见湖畔上白光,闪电一般,“嗖”的一声便到。
那是两柄飞刀,迅快的向那飞索横斩而过,飞索迎刀而断,断的正是中商史云程立身的那一段,这么一来,三人一齐掉入湖中。不过,天池怪侠和静因老尼落水之处,离着流沙尚远,水深也没有过顶,岸边芦苇中,立刻有一只小船划出,把两人载回岸上。
这时的史云程却跌进了流沙里,虽然湖水只有半尺深,但底下尽是淤积流沙,越陷越深。
宗流依照双剑凤的计划,吩咐钱能把木筏撑开,他背了行囊,飞身跃到湖面,把囊中预先贮着的木片,投入湖面,然后施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一步步的滑走。
这一带的流沙,除了宗流和王春明这师徒二人,练过八步赶蝉的轻功,可以滑行之外,别的人连同天池怪侠都算上,也无人有此能耐。
史云程渐渐陷入流沙中了,他晓得这一陷进,定会丧命,只能伸出头来,向宗流招呼着道:“呼和二弟,快来救我!”
那知宗流把面色一沉,冷声道:“大哥,我当年曾救过你一次,被武林中人责骂,说我把一个无义之人留在世间,戕害武林同道,现在我不能救你了,免得得罪天下武林同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史云程一边招呼人家救他,一边却在作垂死的挣扎,那知人在流沙中,是越用力便越下沉得快,看着就要没顶了,但是那宗流施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只在两头滑着行走,理也不理。
史云程无法,同时,那流沙已淹住他的口鼻了,不禁流下泪来,样子十分可怜。
宗流忙道:“大哥,你我总算结义一场,如今眼看你就要丧命,能让你吩咐几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你,这样吧,我暂时把你拖起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最好快说,免得你死不瞑目。”
话是几句好话,每一句话都剌在史云程的心头,但他此刻,濒临生死关头,怎还理会得,只有微微把头一动,宗流抖手抛出一条绳子,活结刚好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就像牵牛一样的一拖,把史云程半身拉出水面。
史云程连忙双手抓住绳子,打算藉势脱离开那流沙,宗流见史云程喝道:“大哥,你休和我耍奸,你想就这样轻易便脱身出来,可没那么简单,你如再攀着绳子的话,可休怪我要放手了!”
他说着,就将绳子放松沉在水里,因绳于没有人牵引着,史云程又渐渐沉了下去。
史云程知道取巧不得,忙喊道:“二弟,不要松手,我不攀那绳子就是了,你要我怎样?我没有不让你的!”
他说着,果然放开了手,宗流才复又牵起绳子来,等史云程暂时露出头来呼吸,不再沉下,天池怪侠等人乘了木筏过来,宗流跃上了木筏,方道:“大哥,现在你兄弟来了,他是你的亲哥哥,且听他把你怎样处置吧!”
但是,天池怪侠余怒未息,闻言冷声道:“宗兄弟,你拉着这厮干什么?留下这个反覆无义之人,小心他得救之后,把你也杀掉了,还是由他沉下去吧!”
宗流做好做歹的又对史云程道:“大哥,你听见了吧!连你亲哥哥都要我不救你,你想该怎么办才好呢?”
史云程一听,哭丧起脸来,朝着天池怪侠道:“哥哥,我如今知道错了,请你念在骨肉之情,饶我一次吧!”说着,就举起手来打算拜揖,宗流却防着他整着绳子起来,又把绳子放在水里。
就听天池怪侠喝道:“畜生,你现在认得我这哥哥了?刚才你还想取我性命呢[我不会受你的骗的,你一生作了多少孽,气死了师父升宵道人,残害同门,用穿云掌暗算了凌空长老,又作了魔王的鹰爪,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今天我也要杀了你,才可以向天下武林有个交代。”
史云程被天池怪侠这一阵骂,总算骂得他良心发现,竟大哭起来道:“哥哥,你骂得很对,我现在悔已无及,只求各位恕我既往,乞得残命,此后我便遁迹山林,六不复出,算是埋头忏悔,哥哥,请替小弟求个人情吧!”
天池怪侠听了,望着静因老尼,意思是听她的意见,静因一提手中禅杖,指着史云程道:“贫尼不能相信你的话,除非你自己废去全身武功,不会再用你的本领害人,我才能相信。”
史云程听静因言中之意,那就是废去他的武功,虽然有点不愿意,但想终较丧命的好,于是忙道:“好,好!这都依得,只要各位能饶我一命。”
宗流见史云程已屈服了,忙道:“我史大哥的武功,在当今武林可说是一时无两,如果就此废去,对武林来说,甚为可惜,而且使峨嵋一派绝技失传,也不好。现在小弟带来了一种药物,任是谁服下去,一年之内定会丧命,不过有一种解药可救,只要在期前吃下,便可不死。这种奇药,乃是当年黑山八俊向俄罗斯人购得,用来给加盟的人服下,以防他们中途变志,我想,不如就让史大哥服下,大家便可安心了。”
静因老尼点头道:“这样也好,解药就存在长白天池,让他每年朝拜天池一次,以求解药。”
天池怪侠向史云程问道:“你听到了么?愿不愿意吃,我不勉强你,但要当机立断,不要拖延下去,希望有人救你!”
史云程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应,宗流就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内里贮满浆液,他略把绳子拉动,史云程半身出水,跟着把瓶子抛了过去,轻喝一声道:“接着!”
史云程伸手接住,静因师太冷喝道:“你当着我们的面,就服下去吧!”
史云程闻言,打开瓶口,仰首一饮而尽,还把空瓶子举起,张开了口,给每人看过,像饮酒干杯一般。
宗流这才把他拖出了流沙,放倒筏上,看史云程时,已是浑身乏力,就像虚脱的样儿,只在那里喘气。
宗流等人把木筏撑回滩上,就见从围城中走出一伙人来,那是王春明和周靖、孟氏三英,袁无极兄弟、狮叟王维扬、袁纤云、花自芳、叶彪兄妹和陈兴明等人,他们见已降服了史云程,大家都很高兴。
史云程换过了衣服,忙向天池怪侠道:“哥哥,我刚才已派出一名御前武士去请救兵,大概后天就要到了,大家还须打点离开这里才好。”
各人听了,忙聚集商议撤走之法,史云程道:“我带你们走,是最好不过了,但怕启人疑窦,现在我身上有一枚玉印,盖在文书上便可通过各处关隘,守卒不敢阻拦。”
双剑凤孟嫦听了,连忙发出号令,着把狱里捡出来的衣物,分给原日各囚徒,并将那些人分成六批,扮作捋参客带,出发前往长白天池。
又命宗值点存金银珠宝,全数列册,装进车里,命王春明、周靖、袁无极、无愁兄弟、陈兴明等六人,先启各队人马启程。
天池怪侠吩咐史云程扮作病人,购在车上,一面将史云程的玉印盖了几张文书,分给各队人马,然后偕同铁伞先生宗流和静因师太共有十一人,作了殿后,临行把黑狱放了一把火,烧得映水通红。
又把跟随史云程回来的那名御前武士缚了,丢在路旁,等人救援,这才离开了贝尔湖,向长白山进发.
看到这里,读者们也可能怀疑史云程的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乖乖就屈眼了呢?各位侠士费了那么大的心机、力量,才将他诱入流沙而成擒,怎么不杀了他,还留着他的性命,难道就不怕他变心了么?……
须知,世界上任何具有专长的人,都常常会因他的专长而害了他的性命,俗说,“瓦雄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捕蛇者死于蛇咬,猎虎者终丧虎口,善泳的人死于水.”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如果有人曾把他救出险境,那时要他答应什么,除了取他性命之外,他都会毫不迟疑的答允.
史云程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何况他以前曾经历过一次陷进流沙,尝过没顶的滋味,这个弱点被宗流等人抓住了,所以由不得他不屈服了。
至于史云程事后会不会反复变心,把各侠士杀害?固然是服了宗流绝对化他的毒药而受控制,但他大可在毒未发之前,把各人除去,而从宗流身上搜出解药,他当然也这样想过,不过,当他在甘珠寺偷看到叶彪伪造那封吴三桂造反的文书,便已飞马密奏康熙皇帝知道。
可是,吴三桂还未叛变,论起来,史云程算是欺君之罪。须知,往日在君权时代,欺君是大罪,何况,史云程先曾犯过改名换姓的欺君之罪,现在又犯了乱报军情之罪,又有擅调重兵包围雅克山,以致被人攻破黑狱,纵走所有囚犯,没有一件不是杀头的罪。
因此,他想通了,事至如今,不由他不死心塌地的听由天他怪侠的摆布,再者不论怎么说,他总是他的亲哥哥呀!
另一方面,各侠士的能够宽容他,没有把他杀害,主要的还是看在他和天池怪侠的手足关系,以及在泰山碧云祠,天池怪侠答应过顺治,要是将来拿到史云程时,交回到他手里惩治,周靖和袁纤云听到了这些话,他们当然把这些情形告诉了静因密尼,所以无形中就成了天池怪侠参加行动的条件了,才保全了史云程这条命,其中都是有原因的。
闲话表过不提,回文再说众侠士不日返回到长白山上天池,沿途人马无损,同来几百名被救出狱的志士,这次无异是逃出了鬼门关,经过多日的休养,体能已恢复了八九。
天池怪侠就命他们在山上伐木建屋,暂时栖身,一时之间,小天池畔,人马喧嘶,十分热闹。
那班侠士当中,有很多都是出名的英雄豪杰、江湖好汉,都是因反抗满清而遭拘禁的。
凌空大师的弟子班加,就在其中。
天池怪侠王云龙见各批人马到齐,他和静因师太一商量,决定就在长白天池成立青龙会关外总舵。当晚便杀牛宰猪,祭告天地,庆祝奏捷。
这次的事件,都因史云程的暗设黑狱而起,因此要史云程在席上向众英椎志士,敬酒陪罪,王云龙也伴着他轮流到各席间把盏,各人都看在天池怪侠的面上,也不根究既往。
宴罢,各人回到大厅上来,这地方乃是当年王云龙自小跟师父王略习武的地方,后来王略去世,追随王云龙的人日多,就建了这座大厅,作为日常议事之所,提名为“纪恩堂”,意思就是纪念王略抚养教育的大恩。
参加攻破黑狱的,一共是十六位侠士,大家分座在十六把交椅上,正中以王云龙、静因、宗流,论武林中的身分名位,辈分都是最长,厅下两边靠壁,每边都摆了一把椅子,坐着史云程和班加,其余的人席坐厅下。
各人入座未暖,忽见从外面进来了一双男女,男的英俊,女的娇艳,众人正在惊疑。
就见那女娃儿扑向了袁无极,道:“爹,我总算找着你了!”王春明也起来拉住那一青年,原来乃是王崇明陪着袁筠玉从苗疆赶回来了。
王崇明先拜见了他父亲狮叟王维扬,再又拜见静因师太、天池怪侠、宗流等人,在场的人他大半相认,又向大家恭贺了攻破黑狱,造福天下武林。
正当他和群雄塞暄之间,只见那班加突的走到崇明跟前,倏的跪下,纵声大哭起来。
崇明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起来道:“师弟,为什么这样?这里有很多前辈尊长,有事起来再说。”
班加是赖上王崇明了,他就是不肯起来,却回过身来指着史云程哭诉道:“师兄,那厮累得我好苦,他把师父杀了,还陷我做了不义之人,后来又逼我把师兄的宝藏玉块偷去,我没有办到,他就把我骗到黑狱去,把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倘若不是各位前辈将我救出,我便终身成了鬼物了。师兄,这番切不可放过这厮,好替师父报仇。”
班加说时,双眼瞪着史云程,咬牙切齿。
王崇明一听班加提到师父凌空长老的死,一时之间,眼中冒火,抚着宝剑,正想开口,天池怪侠已先站起道:“各位朋友,不是在下因为骨肉之情,而回护史云程,就如这位班加小师父饼说,虽然史云程不应该这样做,但我想,牛不喝水怎按得牛头低,倘若班加当日不是贪财起意,那就未必会引狼入室。所以,今天就不能把责任诿过一方,未知各位认为在下说得对么?”
双剑凤孟嫦见天池怪侠已动了气,王崇明面露不服气的样子,忙起身道:“在座各位前辈,我孟嫦是局外人,但当日情形却无意中看到,那时班加确是守在凌空长老门外,‘同谋’二字,他怎样也推诿不得,这是最公道的。”
静因老尼见局面有点僵,忙把禅杖在地上顿了两下,道:“我们今天怎么会聚集在这地方?就是为了史云程,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该杀的,不过,我们已答应饶恕他了,他也在我们面前认过了错,痛改前非,这样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不必再提了。须知我们武林中人,最重信诺,同时也要有容人之量,凌空长老是我的师兄,在我来说,断不会不记得这段仇的。但是,在贝尔湖上,史云程已当着我们的面发誓,如今又一同坐在这纪恩堂上,还计较什么?”
她在说着时,扫目看了王崇明和班加一眼,接着又道:“倘若崇明和班加还不甘心,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初我师兄就是不死于史云程掌下,他已病危,也活不到几天。”说到这里,慈眉倏然一挑,把手中禅杖一顿,指着班加喝道:“班加,我是你师父的同门,有权告诉你,从今以后,你非得洗心革面不可,以你以往的所作所为,是本门之耻!以门规就该先毙了你,念你已自食其报,今后你就住在白鹿苑林,重新学过为人之道,否则,你该知道贫尼是不会饶过谁的!”
静因老尼这一番话,把班加说得哑口无言,满面通红,走回座位不敢吭声,王崇明自然也不敢多言。
天池怪侠见事已平息,便命史云程离座过来,面对西南方跪下,算是遥向五台山凌空长老之灵祭告,恳求饶恕。
在这种情形之下,史云程是不敢不依,只得推金山倒玉柱,在纪恩堂里跪下。
究竟史云程如何杀死凌空长老,又为了什么呢?
书中交代,五台山绵亘数百里,山上寺观梵宇,触目皆是,内中道观居多,像上清宫、莲花宫,往日道侣就有几百人。
但佛寺却只有两处,其中的白鹿苑禅林,建于宋朝初年,历经明、清两代,不断的修建,是以寺貌庄严,宝塔殿堂,矗立山间。
主持白鹿苑禅林的历代都是有道高僧,现在的主持,也是大有来历,他法号凌空长老,年纪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
这位凌空长老乃是黄梅居士的大弟子,俗名叫陵元华,是北派少林硕果仅存的高手,早年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后来到了五台,和太极手王家的云中剑王维扬结交,订下了生死之盟。
几十年来,两个人一直都互为标榜,把内外家功夫融和起来,未逢敌手。
到了云中剑王维扬为了避祸,改名归隐长白之后,凌空长老的武功,一身集少林、太极两派的大成,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便把平生的功夫传授了三个徒弟,大弟子王崇明,二弟子是个僧人,法号邯县,俗家姓赵,三弟子就是班加,也生得聪明俊秀,原是长老收养的一个孤儿,只是性情带些浮躁,平日的举动,总有那么一点狡猡。
所以,凌空长老最爱的是大弟子王崇明,最不喜欢的就是班加了。不过班加这个人会看风头,也很知趣,平常他对王崇明十分恭顺,有时和崇明较技,又故意逼取几手绝招来,崇明也开诚出手示范。
班加更看出师父对他,不像对大师兄那样毫无隐藏的传授,心中已暗自不满,就不时在暗中窥伺。
班加这几年虽然仍然寄身寺里,但却在外面结交到不少江湖朋友,他又慷慨好客,遇到了手头拮据,便去找大师兄商量,王崇明本就是挥金如土,疏财仗义的人,对这位小师弟,不时给予济急。
可是,班加挥霍惯了,渐渐的瞒着师父,到外间去饮酒赌钱,宿娼嫖妓,崇明所给予他那点钱,如何填得了他的私螯,渐渐他就负了债。
史云程的眼线,将这情形报告了史云程,并奉令诱他入毂,就和他打起交道,供给金钱任他挥霍,到后来便引他和史云程会面。
他在威迫利诱之下,不知不觉间就入了圈套,后来他听说史云程每次收罗一个新人,总要令那人饮过一杯毒酒,声明在指定日期里,如果不回去服过解药,逾期定必毒发身死。
班加投效了史云程后,第一件任务,就是要设法探得青龙会历来保管的那一块宝藏图记玉块的下落,因为这宗财富早就惹起了不少外间人的觊觎,只是没有人清楚那图记交给谁保管罢了。
事出必有因,也就是说迟下没有秘密,就是凌空长老病危,派玉崇明南下金陵与静因师太下书之夜,班加听到了这宗秘密,立即回报史云程,他可不知道,就在当天晚上,凌空长老已将那块白玉图记交给了王崇明,而王崇明第二天就去了金陵。
那是一个月黑的晚上,班加带着一条黑影,在五台山白鹿的丛林里,鬼魂似的飘荡。
那知,他们的行动早就引起关外三英的注意了,不过他们只知道班加和官里的鹰爪有勾搭,可能会出卖青龙会那件宝藏图记,就潜踪到关内来,暗中监视班加的行动,初时还没有料到竟是鹰爪头子铁马神功史云程。
过了一阵,班加离开丛林,回到白鹿苑去了。
半夜时分,就见白鹿苑阁上灯光一闪,丛林里那条黑影如风的窜了出来。
关外三英孟氏兄妹见那人的轻功高深,生平从未见过,知道他的武功也必然相当的高,不敢大意,只是小心翼翼的暗中跟随。
那黑影就像幽灵一般,只一闪便进了白鹿苑,等孟氏兄妹纵身上到瓦面时,已不见了踪迹。
于是,他们蛇行鼠伏,从前殿寻到后殿,见一处微微露出灯光,那是方丈的静室,门窗已关上了,却见班加那小子站在门外东张西望,神色惊惶。
孟刚心知有异,就绕到屋后,见方丈室后面有一扇窗门,刚好打开,外面是个院子,种了不少花木。
孟刚不敢走近去,只有伏在院外的墙头上,遥向室内巍望。
只见方丈室内,站着一人黑巾蒙面,正就是刚才那条黑影子,就见他站在榻前,伸出双掌,对着榻上的一个老和尚施劲,那老和尚怎样抵抗也无法坐起。
孟刚见那人的掌力竟是那般的厉害,不由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那老和尚睡在榻上,瞪大着一双眼,渐渐的呼吸停止了,那黑影把自己的头发拔下了几根,放到和尚鼻于上,见和尚真的断了气,才轻笑了一声,把房里的东西乱翻了一阵,似在找寻什么东西,举动十分的迅速,跟着又伏在地上,又寻了一阵,才跳起身来,轻轻的敲了一下门。
开门的是班加,他把那人接了出去,那人一出方丈室,晃身而走。
孟刚这才放胆纵近窗口向室中一看,见榻上那老和尚,双目圆瞪着死在榻上,榻前的一块青石,留下了两个足印,陷进有半寸来深。
就在这时,忽听班加高声喊道:“师父圆寂了!”
这就是凌空长老丧命的经过,当年在白岔山孟家寨时,孟氏三英已向王崇明提过,现在他回思前情,忍不住热血沸腾,双目怒视着班加。
这时,史云程方转身跪下,突然座上一人,闪电般跃出,手持利剑向史云程背后刺落,那时,史云程正背向众人而跪,那人疾起疾落,如风便到,但见剑光乍闪,跟着响起一声惨叫,血光迸现,座上人无不惊起。
突然又见静因老尼大袖一拂,一股劲风卷起,那人手中剑竟脱手飞起,被劲风一卷,落入老尼袖中。
天池怪侠一见剑光,方怒嘿了一声,扫目细看之下,登时楞在了当地。
一阵惊乱过处,大家也都看清楚了,原来是叶雄的儿子叶彪,因为叶雄本为史云程的同门师兄,而被史云程伤成了终身残废,因此记恨心头而下手,而那被杀的人,却不是史云程,而是班加。
在场的人,除了少数几个人看清楚杀班加的乃是王崇明而非叶彪,两人可说是同时出剑,是以很难分辨了。
王崇明实在是痛恨班加的忘恩负义,竟敢勾结外人杀师,这种人绝不能留他在世上害人,所以遽下杀手,出剑够快,几乎混淆。
这时,叶彪手中剑已被静因卷走,史云程一挺身子也站了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以史云程的武功,就算静因老尼没有把剑卷走,叶彪也未必刺中史云程。
须知,史云程的武功,在当今武林,是一流的一流,何等厉害,他虽然背向着人跪下,在叶彪跃离座位时,他已发觉,也就是说他的功力,已到闻风而知动静的境界,那会容得叶彪得手。
静因神尼也明白,叶彪是无法刺中史云程的,说不定还会遭到毒手,因此,她迅快的施展出“回风掌法”,藉着一股劲风,卷走叶彪的剑。
她这样做法,第一是要在史云程未躲避之前,便把叶彪制止,第二是故意在各人面前把真功夫施出,好教座中各侠士折服,也叫史云程晓得厉害。
叶彪见剌史云程不中,还想再扑上前,双剑凤孟嫦早已拔出剑来,挡在两人面前,喝道:“都不许动!”
袁无极也忙上前把叶彪拉回座上,史云程也退回原位,叶彪竟大哭道:“那么,我父亲之仇便不须报了……”
这时,袁无愁、袁纤云等人,忙上前劝慰一番,叶彪还是愤愤不息,天池怪侠只得道:“叶彪贤侄,你在这里不能不守秩序,来日有机会,我定会带着史云程在你父亲面前谢罪,我也会尽一切可能治好你父亲之伤,你就息息怒火吧!”
当下各人都静默起来,孟嫦命人将班加的尸体移了出去,一场风波,遂告平息。
第二十三章
小天池风波虽息,天池怪侠王云龙见一些人对史云程仍有芥蒂,便准备带史云程去泰山碧云祠去见顺治,就便暂住一段时间,他把这意思向静因师太说了,静因师太道:“也好,不过现在你们不能走。”
天池怪侠闻言一愕,道:“为什么?”
静因师太轻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尼有一件要紧之事相商,总得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才行。”
天池怪侠一听,心想自己也尚有一些事情要办,也就点头答应,又和双剑凤商量了一阵,即把从贝尔湖救出来的志士,召集到纪恩堂来,他向众人宣布道:“在下虽属这里的主人,但向来没有山寨设立,只供一般志同道合的弟兄暂作藏身之所,近来更是行踪无定。这番幸将各位救出,同住一处,但这里绝非久居之所,如今听从各位去留,如愿返归家乡,我就把这次得来的财物,分给大家,回去安享田园之乐,否则,就请随孟氏三兄妹到黑山大寨,任由各位选择。”
那些志士听到,无不欢声雷动,其中有一些或身体孱弱的,孟嫦就命人发给他们路费,又把一些珠宝分赠,其余愿意留下的,也有百余人,都是没有家室的,或知自知犯罪不轻,回去仍难逃缉拿,所以都要留下。
天他怪侠便命孟嫦一一列册,编成队伍,以便于管理,将来带反黑山大寨,每人也得到一份金宝。
天池怪侠见把各事办妥,这晚就应静因师太之邀,到纪恩堂上议事。
只见一众英雄齐集大厅,静因师太见人已到齐,朗声道:“这次难得,南北英雄齐聚一堂,真是罕有的盛会,贫尼现以青龙会掌印的身分,提出一件要事,请各位帮忙,那就是江湖盛传当年闯贼李自成遗下的一批财宝,现在埋在五台山上。”
众人闻言,全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啊!”
静因师太扫目全场一瞥,接着又道:“这批财宝,据说它的价值可以养起五十万兵勇,足三年的饷械开支,最初乃是李自成在关中所搜刮的金银财物,还有一些是攻入北京时洗劫的珍宝,闯贼后来被清兵穷追,到了山西,命他的亲信副将,把这笔财物藏了起来,把参加埋藏的士兵全都杀了。”
突然有人道:“那埋的一定神秘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挖走,我们这一代的人也真笨。”
静因师太笑道:“不是我们笨,是那埋宝之人心思太精巧了,他不用平常的信符契合式,他是用一块玉石,雕刻了宝藏地点,另外用一张羊皮卷画出发掘路线的目标,必须玉画配合,单有玉和只有图,也无法找到宝物,必须把其中那块玉石上的雕纹,用墨摹出,然后在灯光下把拓本合上那张羊皮图,便显现出全幅宝藏地点的图形出来。此外在那羊皮图卷上,注明有两行文字,解说宝藏地形,不过那几行文字是不连贯的,一定要有那块玉石在手,然后用梅花间行的读法,才成文义。”
宗流突然道:“那羊皮宝卷,是否也在师太手中?”
“唉!”静因师太叹了一口气,道:“可惜那羊皮宝卷已流落江湖,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这就是我今天宣布这件事的目的。请各位朋友协力去寻找那羊皮宝卷,这批财物如果落在清廷之手,或者其他帮会之手,对天下苍生,反清大业,都是一种危害。”
袁无极高声道:“对,我们大家都去找那羊皮宝卷。”
“我们大家一齐去。”大家同声响应,声震天壤。
天池之会,在静因师太宣布了五台宝藏之后,大家尽欢而散。第二天一早,天池怪侠就带着史云程赶去山东泰山碧云祠,花自芳随行,其余的人,也分批赶返黑山大寨。双剑凤孟嫦立刻派出人手,分赴各地查探那羊皮宝卷的下落。
袁无极、无愁、纤云、周靖,随着铁伞先生宗流回转天山铁堡。
狮叟王维扬和春明、崇明父子,暂留小天池。
就在这时,江湖上已盛传着羊皮宝卷的消息。但历经数年,仍无一确切的着落。
口 口 口
九朝都会是洛阳,它是我中华民族三千年中原文化的中心,是举世闻名的古都。
“醉仙楼”位在果老街闹市中心,据说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就在这里。后来被白牡丹所制,又被张果老所救,所以街名改为果老街,楼名醉仙楼。
中午时分,正是上座的时候,醉仙楼上座无虚席,酒客们猜拳呼叫欢笑之声震耳,油烟从厨间溢出,和着楼厅间的酒气,又散溢到楼外,肴香酒香,充斥空气间,使人一走上果老街,就闻到这种香味。
突然,一阵奔马急蹄声,自街的东侧,遥遥传来。
酒楼上的酒客们,一听到急蹄声,都不禁神色一紧,相继愕然停杯,连猜拳声也停止了。
蹄声由远而近,夹杂着一串叱喝与呼啸,从楼下由东向西,狂风骤雨般,疾奔而去,一批刚过,一批又至。
就这样,先后持续了将近顿饭之久,蹄声、人声,方才逐渐稀落下来。
此时,楼门口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玉树临风般,站在门口,向座中人打量,似在找人。
突然,他似发现了什么,迳向厅中走去。
这时,在楼厅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位丑汉,这个人要说他丑还是真丑,生得是荔子鼻子蒲包嘴,一双眼珠又黑又小,就像两大碗白米饭上,放了两颗黑豆。
还有他那两道与众不同的眉毛,一高一低,一疏一密,而且又最不安分,不时的上下错动,一挑一挑的,就像在和人扮鬼脸。
他叫了满桌的菜肴,左手执壶,右手执箸,抢吃抢喝,这份吃相,更是难看,招引得全厅的人,都停箸凝目,观赏这一副丑人大嚼图。
那白衣少年迳自走向丑汉身边,冷然道:“七叔,你吃得好得意呀!”
那丑汉闻言之下,倏然放下了酒壶,丢了筷子,双手在桌上一圈,生怕人家抢去他的菜肴似的,把头一偏,扮了个鬼脸,觥牙一笑道:“是你小熊呀!吓我一跳。”
那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七叔,你去不去‘龙川山庄’?”
丑汉松了圈住菜肴的两只手,尴尬的一笑道:“当然去了,这种事,我武判丑七不到,谁作得了主?”
他就是武林判官丑七……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他生得很丑,乃是天山十侠中的第七位,所以大家都叫他丑七。他并不以为忤,在武林中,他似在执掌着武林公法,不过,他很公正,不论大小纠纷,在他的判决下,无人不服,也无人胆敢不遵。
江湖上的人又称他三日追魂,凡是犯在他手下的人,不论你跑得多快,在三日之内,都会被他追上,取去性命,是以武林中,无不闻名丧胆。
自从“羊皮宝卷”的事传出江湖,天山十侠立即传出武林自清令,说明羊皮宝卷属于青龙会之物,任何人都不可插手,否则大祸即至。所以武判丑七才赶来洛阳从旁监视,他没有想到,天山铁堡老山主又派小熊出来了。
那白衣少年乃是甘肃青龙寨的小寨主熊致中,也就是前书中所说由玉面金鹰金雷所护送之人,乃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嫡孙,现在是天山飞鹰周静的爱徒熊致中,在十侠中,大家都喜欢叫他小熊。这些年来,他在老山主周澄及众侠士的呵护培育下,已成大长人,俨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小熊并不是刚由天山来的,原来他早在半年前,人就到了洛阳,他现在寄居在振远镖局洛阳分局,他现在是振远镖局的少镖头。
他也没有料到会在洛阳遇上丑七,两人打了招呼之后,熊致中仓皇而走。
振远镖局乃是青龙会西北总舵的生意,也是他们通信连络的机构。
熊致中被派在镖局中,目的是增长他的见闻,现在,他在醉仙楼遇上了丑七,就想起了他五师叔矮侠陆萍,他们一矮一丑平常最好。
正当他方一进门,忽见局中七八名伙计,叉手站在院中,这人脸色铁青,一个个胸口起伏不已。
陆萍出标不在家,小熊无形中就是主人,他一看到那镖伙的情形,怎能不问,忙走向其中一位年事稍长的镖师,急急问道:“张镖头,出了什么事?”
张镖头恨声道:“还不是那批……”
熊致中马上明白过来,又是那些好朋友,来“借盘缠”了。
须知这种“借盘缠”的事,换言之,就是“打抽丰”,地方上的混混,不论是阿猫阿狗,经常走上门来,三两句行话一说,手一伸,没有十两,也得八两。
遇上客气的,临走说一声谢谢,有些连个谢字都没有,头一昂,大踏步而出,就好像到银庄上提走自己的存款似的。
开镖行的,对这些人最感到难以应付,他们虽然知道,凡是上门的货色,十九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可是,镖行吃的是四海饭,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镖行对这种人,最难应付。
熊致中闻言之下,眉头一皱,转向柜台问道:“结果给了没有?”
掌柜的账房先生苦笑了一声,道:“不给行吗?”
熊致中神情一愕,淡淡地道:“既然给了,还有什么好吵的。”
账房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打早上开门以来,这已经是第七批了。前面几批,十两八两都没有什么,唯独现在这两个人
熊致中冷然道:“他们怎么样?”
那账房平常是个好好先生,他却越说越上火了。恨恨的道:“八两嫌少不接,换了十两的,哼!仍然昂首不理,问他们究竟要多少?其中一人二指伸一伸……”
熊致中道:“莫非他要二十两?”
账房先生摇摇头道:“不是,问他不开口,再问他……”
熊致中愕然道:“他说了没有,多少?”
“两百。”账房气呼呼的道:“数目这么大,柜上无法做主,正好钱、李两位镖师赶来,一言不合,双方便吵了起来。”
熊致中道:“那么,怎么说给了呢?”
账房先生道:“就在双方刚刚叫开,铁老便即赶到,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到这两人可能有些来头,所以就取了二百两银子,给了他们……”
熊致中冷声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账房先生耸了耸肩,说道:“沧洱十八鹰中的老七和老八,这两个家伙,虽非十八鹰中的顶尖人物,可是在我们这一行中,谁也不愿得罪他十八弟兄。”
熊致中初入江湖,虽然不清楚沧洱十八鹰是何等人物。但是,对于十八鹰的恶名,他却曾不止一次的听人提起,当下也就蹙眉无言。
账房先生又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过去两三个月才有一次,而最近这几天来,竟几乎天天都有,如此下去,怎生得了。”
熊致中“哦”了一声,又问道:“我五叔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账房先生道:“陆五侠昨夜差人传话回局,说要跟威远镖局的余局主去潼关磋商起镖的事,今天午前可以赶回来。”
熊致中刚点得一下头,门口忽然有人阴恻恻的向屋门招呼道:“陆当家的在不在?”
众人闻声,转身望去,见来了两个人,一先一后向屋中走来。
发话的一人走在前头,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汉子,脸如丝瓜,唇角挂着冷笑,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后面一人,身材也高不了多少,脸皮虽然比较白净,但是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似乎比走在前面的人,心地更为冷酷。
两个人都是一身劲装,外披黑道人物常见的那种灰色短披风。
前面那人腰间围着一条革囊,后面那人则在肩后露出三寸许一截刀把。
钱、李两位镖师,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突又怒涨起来,奔雷手铁猛眼望来人,眼皮眨动,眉峰微微一皱,似乎正在思索二人的路数。
来人入屋,一迳走向柜台,瞧也不瞧钱、李二位镖师一眼,那神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屋中还有其他人在似的。
账房先生笑着自柜上站起,拱手道:“两位远道辛苦了。”
这是江湖上的一套客套话,既要亲切,又要自然,要使别人听起来有着“名人所至之处,果然无人不识”之感。这样才能让人听了心中受用,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天下太平。
须知,俗语说:千错不错,恭维马屁不错。
其实,那位账房先生根本就不知道那两人是何方人物,从那儿冒出来的鬼东西。
那知,任他账房先生以笑脸相迎,那两个家伙却一点也不领情。
丝瓜脸那人走过去,左手食指一曲,反过来以手指节儿敲了两下炬合,用一种极不耐烦的语气,道:“快,快!咱们兄弟还得赶路。”
账房先生咽了一口口水,一声不响的,自抽屉中取出一个红纸银封。
丝瓜脸那人接过来,在手中一拈,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倏然抖手将银封摔了回去,猛地在柜台上一拍,竖眉瞪眼的叱喝道:“这……这算是干什么,去叫陆萍出来见我。”
陆萍是天山十侠中的老五,人称草上飞赛空空陆萍,名震西北,在江湖上除了上对下,或者仇眦相对,礼貌上,没有喊其人之名的,否则就是一种侮辱。
于是,钱、李二人一听,再也无法忍受了,方待发作的刹那,趟子手申明突然闪身过来,人未至,话先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骂那账房先生道:“老许,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话落人也赶到,双拳一抱,向来人深深打了一恭,陪笑道:“丁爷,辛爷,两位好,什么时候来洛阳的?坐,请坐,哦!对了,两位还要赶路,小意思,小意思.两位需要多少,说个数儿就是了。”
丝瓜脸那人冷哼一声,将申明打量了一下,不住点头,似乎颇为嘉许这家镖局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眼力过人的趟子手。
另外那个佩刀的人,冷声道:“最好是五百两,没有便宜。”趟子手申明,忙又陪笑道:“是……是……”
账房先生老许,却愣在瓣里,半晌方道:“柜上此刻只剩下五十两,陆五爷人又不在,一下子叫我去哪里找。”
丝瓜脸哼了一声道:“真巧呀!陆五爷不在家,银子也没有了,咱们弟兄今天这个脸面,看样子大概是丢定了。佩服,佩服,天山十侠的腰杆果然越挺越硬了。”
那趟子手申明一听,没了词儿,账房先生也没了主意,另一边钱、李两位镖师,虽然气得眼中冒火,因为乍一听到丁、辛二姓并列,已猜出对方是什么人了,他们知道,纵然不惜一拼,也难讨得好处,所以,他们也就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了。
这时,熊致中已然忍不住了,他这就叫做初生之犊儿不怕虎,忽然走了过来,笑向账房先生道:“许先生,不必为难了。”账房先生闻言眼中一亮,忙道:“少镖头,你身上方便吗?”熊致中不答,身子一转,面向丁、辛二人沉声道:“两位有事不妨请便,别说柜上没有银子,就是有,也不给。话是我说的,我姓熊,名列北天山门下,两位随时可以指教。”
他话一出口,镖局上下人等,无不骇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钱、李二位镖师见状,是救人心切,双双抢出,大喝一声道:“且慢!”
丁、辛二人同时转过身去,冷叱道:“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钱、李二位镖师本意是想解释一下,说明熊致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说话失了分寸,希望对方不可误会,假如对方不满,等陆五爷回来,将来自会代他登门赔罪。
那知,二人一时情急,嗓门不免大了一点,以致又引起一场误会,钱、李二人闻言,气直往上冲,便索性也不解释了,姓李的镖师冷冷一笑道:“龙川山庄一场争宝大会,想不到却为本镖局带来了如许无妄之灾。现在,本局好话已经说尽,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少镖头说得一点也不错,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两位瞧着办吧!”
丝瓜脸那人满厅扫了一眼,侧脸向另一人道:“辛八,你看这屋内够不够宽?”
那叫辛八的人毫无表情的道:“如由小弟动手,当然是在街心中当众表演来得过瘾。”
丝瓜脸那人把头一点道:“也好。”
说着,两人迳自并聊外面走去,将要走到门口,熊致中眼尖,忽见人影一闪,从楼上飘落下一人,他认出来是他五叔陆萍,方想招呼,陆萍朝他摇了摇手,把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声,硬给咽了下去。
这一来,局中的人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也都跟着出了镖局。
此刻,在街上,已有好多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人,已将钱、李、丁、辛四人团团围在街心。
突然,自东街方向,正有三骑缓缓而来。
三匹马上坐的都是少女,一骑在前,另外两骑则落后约莫五六丈光景,后面马上的两名少女,一个身材丰满,一个则较为瘦削。前者背插双剑,衣着紫色,后者背斜单剑,一人衣色纯白,一人则是一身火红。
此刻,那红衣少女首先走近,只听她皱眉自语道:“羊皮宝卷问题尚未解决,人倒先死去不少,昨夜宗回子收拾了鲁东三雄,今天一大早,天池老怪宰了开封霍家兄弟,现在这前面,又不知是那一帮对上了……”
红衣少女自语至此,马上一长身,不禁失声道:“沧洱十八鹰恶鹰丁全、残鹰辛建他们两个,龙川山庄没见到血鹰屠老鬼,怎么他的弟兄却来到洛阳呢?唉!对面那两个家伙不晓得是不是振远镖局的镖师,他们碰上这两个煞星,大概是要糟定了。”
街心中的残鹰辛建,也看到了那红衣少女,阴沉沉的面孔,忽然绽出一丝笑容,扬声招呼道:“虹袖妹妹,快来看看我的残手十八斩。”
那叫虹袖的少女,狠狠啤了他一口,叱道:“什么了不起的残手十八斩,臭刀法,烂功夫,也配向姑娘夸耀,哼!如不是怕我师父责骂,我叫你变成十八残废。”
就在这时,熊致中人在群众间钻动,因为他已听说十八鹰的残毒,祸是自己闯的,不能让钱、李二位镖师代自己送命,所以拚命的向前挤,打算挤进场中,替换下钱、李二人。那知,他正挤在虹袖少女的马后,马被挤得一阵晃动,长嘶一声,方待扬蹄,虹袖已然发觉,手中一紧马缰,勒住了马头,叱道:“你们找死呀!”
话未说完,她突然发觉到了熊致中,心头“怦”的一跳,暗道:“好个俊美的书生,难道这件事和他有关,这就说不定了。”
就当她思之未竟,熊致中已挤到前面,辛建一把泼刀,已经,,呼”的一声,向钱、李二位镖师闪电般盘扫而去。
辛建此刻似乎受了红柚的一顿奚落,气无可出,刚才还端出大家风度,说什么要一个个分开来,这时不但前言尽弃,出手也透着特别辛辣。
钱、李二位镖师明知不敌,此刻只有横心一拼了。
于是,两人大喝一声,分向左右闪开,人退七尺,旋身倒卷而上,两只铁掌不约而同的向残鹰夹攻过去。
残鹰辛建素有快刀之名,去势一顿,全身下挫,泼风刀于自己头顶上迅速绞起一道光圈,钱、李二位镖师因存着拚的之心,一时能发不能收,竟然四掌向刀圈中扑去。
就在钱、李二位镖师四只手臂行将不保之际,但见熊致”中已亮剑前扑,同时那红袖姑娘衣袖一扬,猛然打出一道红光,红光乍现,刀芒立敛,残鹰辛建手腕一麻,一把泼风刀几乎脱手,直气得他跳脚,大骂道:“江虹袖,你……你……”
马上那红衣少女侧目冷叱道:“我怎么样?”
残鹰辛建咬牙道:“你……你给我下来。”
江虹袖冷笑道:“真的吗?”
残鹰辛建使气的叫道:“不是蒸的,难旌还会是煮的不成,你若是怕了,我也不会逼你,我辛建过去处屈让你,也不过是为了……”
江虹袖倏地一声娇叱道:“住嘴!”
残鹰辛建又叫道:“既然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江虹袖闻言之下,粉颊飞红,忽然扭过头去道:“大师姊,你帮小妹去教训这小子一下,看看究章是沧洱十八鹰的能耐高,还是云龙三娇的武功强。”
残鹰辛建眼光一扫,不禁微微一愣。
他竟没有注意到云龙三娇,一剑天娇余芬、寒蟾玉娇梅傲雪、红萼巧娇江虹袖,这时全都在场。老实说,凭他们沧洱十八鹰,并不将云龙三娇放在心上,但是他们可惹不起她们的师父辣手观音,但是,眼前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以三对二,绝无便宜可讨。
恶鹰丁全是出了名的鬼心眼,对人专拣忠厚的欺,吃不下的绝不逞强,见状一拉辛建衣袖,轻声道:“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
一双凶鹰恶煞,向四周扫出一道狠狠的眼光,大踏步冲开人群而去。
这么一来,站在镖局门口的趟子手申明,深深的嘘了一口大气,心忖:“真是怪事,虽然谁也没有见过'辣手观音',但却听过她的大名,其心肠之冷,手段之辣,犯在她手下的人,很少不被她超度的,她是女尼,但却是位带发修行的女尼,所以被人称为辣手观音。还有那'云龙三娇',更是出了名的泼辣,尤其那红萼巧娇,是既野又泼,想不到振远镖局这场麻烦,今天居然由这位小魔女的出面而解了围……”
可是,除了他申明之外,弄不明白的人真多,钱、李二位镖师一头雾水,连一剑天娇余芬和寒蟾玉娇梅傲雪,也弄不清楚,也在向小师妹追询原委,一剑天娇余芬惑然道:“虹妹,你今天怎么了,咱们和沧洱十八鹰一直都是两不相犯,为了一件不相关的事,何必和他们结怨,师父知道了,怎么办?”
红萼巧娇江虹袖不在意的一笑,道:“没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梅傲雪呸了她一口,叱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余芬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咱们走吧!不知怎么搞的,从昨天下午开始,这丫头就像忽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江虹袖眼角迅速一溜,漫声道:“你们早晚也会的。”
余芬闻言一怔,道:“三丫头,你说什么?”
江虹袖诡谪的一笑,道:“我……我说咱们走呀!”
她在说话时,眼角向着熊致中偷偷的一溜,接着一挥鞭,泼刺剌领先向西城方面纵骑而去。
余芬和梅傲雪两人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跟着催动坐骑而去。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振远镖局的人也都回到了厅屋里,发现陆五侠早已回来,人已坐在厅上,他见众人回来,首先就笑道:“好,好!你们大家都做得很好,中儿够勇敢,两位镖师够血性,申明很机警,许师爷也够耐心,你们做得好极了。”
钱镖师一皱眉头,道:“不过……”
陆萍拦住了他道:“没有什么不过的,我们振远镖局自信对得起道上任何一位朋友,假如说尽好话,陪尽小心,仍有朋友还要跟我们过不去,天山十侠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如不是怕给老山主添麻烦,谁又怕谁了,大不了赔上几条命,除了这些,还能怎样?”
镖局里的人,从镖师到趟子手,都是经铁堡老山主从雕子手中救出来的前朝遗民,他们对铁堡老山主的恩惠,铭刻在心,闻言之下,均甚感动。尤其钱、李二位镖师,更是热泪盈眶,那是感恩之泪,也是英雄之泪,他们都为了刚才做的值得,而感到无限自慰。
停了一会,奔雷手铁猛摇晃着脑袋道:“怪事,咱们天山铁堡和她们云龙三娇毫无瓜葛,她们为什么要蹚这池浑水,我越想越怪。”
众人闻言,也都不禁脱口同声道:“是有点邪门。”
陡萍也为之搔耳道:“这倒真有些怪。”
他话音未落,突有一个怪声道:“我看,一点也不怪。”
人随声现,来了丑侠全老七,陆萍一见丑七,忙道:“七弟,你怎么来的?”
丑七先向铁猛、陆萍见了礼,方道:“奉老山主青龙令来洛阳,当然是为了那羊皮宝卷。”
陆萍闻言,诧异的道:“难道老山主他……”
丑七笑道:“你是怀疑老山主也起了贪念,五哥,你若有此念头,就该打五十下屁股。”
陆萍笑道:“那就是你偷出铁堡……”
丑七笑道:“我为什么要偷出铁堡,是奉令出堡,而且金大哥他们都出来了。”
陆萍吃惊的道:“大哥他们都来了,是真的么?”
丑七笑道:“天山十侠会洛阳,真的,假不了……”话落人一闪身,已飞纵而去。
熊致中自到洛阳之后,十分想念金雷,一听金雷也来到洛阳,就打算出去找他的金大叔,当时也未说话,趁空就又溜出了镖局。
不过,他现在虽去醉仙楼,却不是去饮酒了,他目的是去找和他相依为命的金大叔,也就是他的大师伯玉面神鹰金雷。
就当他快要走到醉仙楼之际,蓦然之间,蹄声入耳,突然有十余骑,自东门方面狂奔而来。
熊致中连忙把身躯一偏,闪身街边店檐下。
鞭声与叱喝声交杂,十余骑风驰电掣般,顷刻驰过,跟昨天的情形完全一样,第一批刚刚刚过去,第二批又接着出现。
马上骑者,多半为劲装大汉,亦有不》男女掺杂其中,而那骑姿也十分相同,一个个上身勾伏,左手缰,右手鞭,挥汗如币,全想驰越人前,有如一场竞争激烈的赛马。
熊致中见状,知道这一群乃是昨天赶去龙川山庄的原班人马,但令他不明白的是,何以今天又赶出来了,而且跑得又这么急。
难道?……已有人抢走了那宝卷?所以大家又都追了出来?他猜对了,羊皮宝卷果然被人抢走,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多大兴趣,也懒得去多费脑力,等到人以过完,他转身走上醉仙楼来。
他登上二楼,眼光四下一扫,马上发觉今天醉仙楼上的气氛,与往日大不同相同。
过去,来这儿喝酒的,十有八九都是长衫客,而今天几乎有一大半,是身穿紧身短打的人,余下那些穿长衣者,仅有极少数是以前见过的熟面孔。
熊致中当然清楚这些人的身分,因为他并没有回避这些人的必要,便按老习惯,向东边靠窗那副常坐的座位走过去。
伙计过来陪笑打恭,方启口未出声,熊致中已插口道:“老样子。”
伙计闻言一笑,转身退去,熊致中开始留意那些人的谈话。
只听一个嗓门特粗的家伙,大叫道:“喂,喂!大家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还有你,毕老三,你他妈的,就你一个人吵得特别厉害,叫,叫!你他妈嚷叫个屁!”
他这一叫嚷,还真有效,杂音果然减低不少,只听那人接着以命令的语气,大声道:“胡老大,好,你快说下去呀!”
熊致中循声打量过去,见楼厅中央那一席上,约莫坐着六七个劲装大汉,出声制止吵闹的那人背向这一边,无法瞧清其人面目。
不过,从背后看上去,那人肩宽胳膊粗,体形之伟,远超过同席诸人,想来此人能使侪辈贴服,并非全仗嗓门粗大所致;武林人的本钱是什么,这又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大个子对面,这时有个三角眼的汉子在点头,看样子他大概就是大个儿口中的胡老大了。
当下,就见那位三角眼的胡老大清理一下喉咙,道:“当然,这种怀疑并非也全无可能,因为,在武林中,谁都知道,青龙会中的人物,对这羊皮宝卷是志在必得,他们会尽出精锐到会,绝不可能会自动放弃的。而今,青龙会西北总舵的天山铁堡,已经有人现身了,天山十侠先后在上阳宫和关帝坟两处地方,分别将'鲁东三雄'和开封的'霍家兄弟'等煞星,击败格毙,好了,现在大家都该明白了,人家天山十侠早就来了。”
胡老大话声方落,在他下首一个尖嘴削腮的汉子,插口道:“既然他们天山十侠人早就到了,那鲁东三雄和开封霍家,他们也是青龙会的人,怎么自己人干上了?”
胡老大未及答腔,背向这边的大个子已是勃然大怒,只见他猛然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向桌面,怪吼道:“你他妈的毕老三,你是跟我'下山虎'王某人捣蛋是不是,这种题外的事,你他妈的就不能等一等再问?”
原来现下被挨骂的人,就是毕老三,那位毕老三被骂,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尖嘴一个紧抿,两眼翻白,大有掀桌而起之势。
那大个儿下山虎胸膊一挺,嘿嘿冷笑道:“来呀!你他妈的。”那位胡老大连忙站起排解,道;“你们再胡闹,我可不说了。”他这一记,倒是手杀手铜,下山虎第一个软了下来,忙道:“好,好,不闹,不闹!你说吧
胡老大缓缓落坐,端起一杯酒喝了,抹了抹嘴巴,接下去道:“刚才说哪里了……噢!所以说,今天早上,不,错了,应该在适才一个时辰之前,当各派代表,聚集在龙川山庄大厅中,等待龙川庄主韦一峰取出那羊皮宝卷之际,忽然有人发现那位韦庄主业已被人杀死在书房之内,消息一出,大家立即骚动起来了。”
醉仙楼满楼鸦雀无声,胡老大清理了一下喉咙,接着道:“怪不得天山十侠……听说是财迷宝痴吕不贪干的,这次居然……嘿嘿……原来嘿嘿嘿……这一来,各派代表异口同声,喊着去找吕老鬼,宝藏属于青龙会,非得马上设法拦截下来不可。”
“现在呢?”下山虎忍不住地问。
胡老大比了个手势道:“刚才下面过去的那阵急蹄声,大家不是已经听到了么?现在各派代表一半回去报讯,调集援手,另一半则采取紧急措施,分路追踪搜索。”
胡老大述说完毕,楼上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议之声。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敢问这位胡老大,你对这件事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发话的是个年约六旬,面容清瘪,身穿一件竹布罩袍的老者,他这一问,私议之声马上停止。
胡老大被问,却是一惊,他将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一阵,见并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然后傲然哼了一声道:“因为本人亦忝为在场者之一。”
众人一听,全不禁神色一凛,都为之肃然起敬,因为龙川山庄乃为豫西红枪会的总坛,能有资格进入龙川山庄,那些人的身分,就大可不必再问了。
那位老者,显然也是一惊,“哦”了一声道:“侠驾代表何派?”
胡老大有点不自然了,含糊的道:“这个……咳……咳!”
他想借着一阵干咳带过,但是,那老者却不肯放过他,眼皮一眨一眨的望着他,硬是要他说出是何门派来。
胡老大无可奈何,只好讪讪地道:“天池怪侠门下,流星袁旭,有个朋友的朋友,咳咳……是我少主人的……”
真是不堪闻问,闹了半天,原来他只是一个小跟班的角色。不过,想笑的人并不多,因为能跟天山十侠沾上点关系,不论亲疏,毕竟是值得羡慕的,老实说,换了别人,就想拉这么一点关系,也还拉不上哩!
老者没有再说什么,楼中也就静了下来。
这时,那老者似有付帐离去之意,自怀中摸出一个钱包,打开来,摊出一堆青钱,左挑右拣,选出了十来枚又小又薄的叠起,放在一边,一面侧脸向那位胡老大莫不经心的问道:“依胡大侠之看法,财迷宝痴吕不贪真的抢了那宝卷了?”
胡老大见此老如此吝啬,已是有点鄙视的念头,懒得多理,仰脸冷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老者点点头,似乎也有同感,他收起钱包,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鼻烟壶,一边玩着,一边不时送去鼻孔上嗅两下。忽然,众人眼光一个个亮了起来,没料到那只鼻烟壶竟是由碧玉所琢成,看不出这穷老头玩得起这个,当真是十个富翁九个啬,真是一点不不错。
熊致中出身天山铁堡,见过各种珍玩不少,见识自然也多,这时也不禁皱眉,心想:“这老儿必是昏了头,连财不露白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四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物,似这等值钱宝物,也可以随便露眼呢?”
就在他忖念之间,老者已经站了起来,背手慢踱着步子,口中喃喃的道:“我知道你是武林中出名的包打听,信口开河胡天,你该知道古人有所谓:'病从口入……'了
自语至此,适至中央那一席,老者忽然停步转身,面向那位胡天道:“下面怎么说?”
信口开河胡天不假思索,接口道:“祸从口出,可对?”
老者朗笑一声道:“哈哈……对极了。”
话声方出,“啪”的一声脆响,胡天的脸颊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记大耳光。
这么一来,同席众壮汉想不到这老儿竟敢出手打人,全不禁呆了一呆,跟着一齐大吼着昭匕身而起。
众汉子身手也相当敏捷,人影一挫,已将那老者团团围住。
那位挨打的信口开河胡天,张口吐出了一口血水,血水中竟然有三枚断齿,他不禁狂怒了,一脚踢翻了桌子,抢上一步,戟指厉喝道:“好个老狗,居然……”
那老者若无其事的又举起那只碧玉烟壶嗅了嗅,一连打了两三下喷嚏,舒畅了,这才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老弟,你可知道'鲁东三雄'和'霍家兄弟'他们怎么死的么?唉!也不过是说错几句话而已,你说我财迷杀人盗卷,可有事实根据?见证指认,怎么可以胡说呢?不错,我老儿是有点贪得无厌,可是,我老人家是争财不争气,算了,今天你是够运气的了。”
说完话又是一声长叹,从容转身,一手环负背后,一手把弄着那只碧玉烟壶,轻咳着,缓步下楼而去。
这一来,那些壮汉一听,对面这老儿就是财迷宝痴吕不贪,吓得他们一个个魂飞胆裂,骇然欲退,信口开河胡老大更是惊骇得面如土色,手臂僵举者,久久无法放下。
财迷老儿走了,醉仙楼上那些武勇壮汉也散了。
现在,整个洛阳都在哄传着羊皮宝卷的事。
至于这羊皮宝卷何以会落入龙川山庄庄主韦一峰手中,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大家所关心的,是它被什么人弄走了?目前它落在谁的手里?
在今天之前,龙川山庄外曾一度警戒森严,闲杂人等轻易不得擅入一步。
但是现在,已经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而是门可罗雀了。
江湖中人对生死的看法,似乎都很健忘,威震洛阳的韦一峰死了,除了他家人悲痛之外,人们所谈论的只是那羊皮宝卷,对于韦一峰的死,很快的就淡忘了。
熊致中离开醉仙楼,回到振远镖局,天色已经晚了,陆萍不在,却留下了一句话,是由账房许先生转告的,命他即刻赶去天津桥畔等候,有事交他去办。
他五叔的话,他不敢不听,闻言转身就走,直奔天津桥。
天津桥跨河洛二水之上,建有高楼四座,隋时,炀帝锁链大船成为浮桥,以通南北,引用天上津渡,故取名天津桥,到了唐太宗改修石桥,有七十二孔。
熊致中赶到天津桥时,已是三更多天了,除了桥头文昌阁上,仍有一点灯火之外,四野寂静,再也不见半点灯火。
残月已偏西,大地一片迷茫,却不见陆老五的踪影,心想:“五叔命我来此,怎不见人影?”
正在思忖间,忽听马蹄疾驰声起自来路,疑是那马上人在洛阳城中饮罢回转,但又觉得那马飞驰得太快,如是饮罢归来,何用急驰。
忖念之间,那马已到了跟前,熊致中凝目打量,见那马上是一壮汉,人强马壮,其行甚速。
尤其那匹马,熊致中在西北边陲长大,一眼便认出来那是驻防哈密边防大臣何良所养的心爱良驹,此马名叫白云飞,乃当地回王所赠,日行千里,神骏非常。
何良把它爱如至宝,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心腹武师黑太岁王腾,偶然特许一骑,目前,居残肯把爱马骑来中原,定有紧急公事无疑。
再说,黑太岁王腾生得短小精悍,不似此人健壮,别人又不应骑他的马。
念头才转,那马四蹄如飞,已自身前驰过,方觉得此事奇怪,一眼瞥见壮汉身后,还带着一人。
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壮汉背上,绑着一个形似小箱的包袱,身后那人,身材矮小,虽附壮汉身后,人却不曾沾着马背,似用两手,握着那长方小包裹的两头,下半身斜行向上,倒立起来。
马行甚速,将人像风筝似的,带起往前急驰。
他尚未看清是谁,马后那人忽然偏头回顾,朝着他面前一挥手。
这么一来,那人只剩一手抓住,附在壮汉身后,马行又迅速,他好似力未使匀,后半身忽然下落,刚一沾马股,那马立将后股往上一颠,昂着一声长嘶,弩箭脱弦般急窜出去。
同时身后那人,也似知道有此一着,乘着一颠之势,立即松手纵落,身于一闪,便到了路侧土沟之内,身法轻灵巧妙,竟未见过。
那马上的黑太岁王腾也真的粗心,丝毫不曾觉异,一路大声呼叱绝尘而去。
熊致中先就疑心那马后的人,是他五叔陆萍,这一回顾落地,越发认准不差,心中不由大喜。
此刻,那黑太岁王腾一人一马,转眼投入前路暗影之中,他方待纵向土沟边去和陆萍相见,猛觉微风扑面,眼前黑影一晃,还未看真,来人已低声道:“中儿么?我是你五叔,那马真灵,几乎误事,且喜移花接木,东西到手,现在就交给你,设法送到南京檀度庵,交给静因师太,千万要隐秘从事,越隐秘越好。本来我该送去,因身有要事,分身乏术,我看你还算机灵,方令你负此重任,如若办到,有此大功,老山主对你必能另眼相看,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就算你铁四叔,也不可让他知道,你自行相机行事好了。”
说时,熊致中已礼罢起身,闻言刚答了一声,道:“小侄遵命!”
陆萍已将手中之物递过,说了一声:“事完再见。”身形一晃,便直朝上阳宫方向奔去,晃眼便剩下一点小黑影子,再看人已无踪。
熊致中见状惊喜交集,暗忖:“前些日在醉仙楼上听人说起,草上飞赛空空陆萍,在大山十侠中轻功最高,今日一见,果然非虚,自己不知何时方能练成这等功夫,现在他突然付此重任,可见看重,如有失误,休说无颜见人,有负师恩,只恐命都难保……”
当时,他是又喜又怕,不敢就地开看,忙把那小包揣入怀中,匆匆赶回镖局。
他背着人在房中取出一看,乃是用黄锦缎包就一个尺许长,两寸许粗的圆筒,分量不重,包札甚紧,外附一信和一张字条,信是写给静因师太的,字条却是写给他熊致中的,叮嘱他隐秘设法把这东西送去南京檀度庵。
第二天,振远镖局恰好有一趟镖要去南京,由铁老四押镖,熊致中心中一动,就将那小包暗中交给了钱镖师,并嘱他带在身上,到南京后,千万送行檀度庵,交给静因师太,他以为万无一失的交代清楚了,眼看着铁猛领着钱、李二位镖师及七八名镖伙,起程离开了洛阳,他方如释重负般,又去醉仙楼喝酒了。
振远镖局人手一向就不多,加上另外两位镖师押镖未归,现在,铁老四和钱、李二位镖师这一走,局里只剩下那位许账房和熊致中,以及几个派不上场的杂役,因为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所以熊致中就向许账房交代一下,才去喝酒消遣的。
悠闲的日子,是很容易打发的,转眼过了半个多月,突然噩耗传来,振远镖局的镖货,在苏鲁交界的徐州地面失了事。
振远镖局的铁总镖头和两位镖师重伤,镖货全失。
消息传来,整个洛阳城都为之震动,因为,镖行的规矩,镖货如果在交割之前遭遇意外,不论护镖人手的伤亡情形如何,那都是镖局的事,但损失的镖货,得由镖局照货赔偿。
于是镖局在得到消息后,立陷入一片惊慌混乱之中,熊致中暗中跌足不置,陆萍交给他的任务,还有那件东西,他虽不知道是什么,但从陆萍的神色间,可以看出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遗失了,自己如何去向五叔交代。
如今,别人是惊骇慌乱,熊致中更是寝食难安。
他在经过一夜思考之后,第二天一早,他走去向许账房道:“许叔,你留在局中,将局中财产稍为清理一下,有多少,算多少,等我铁四叔回来后,好对事主立即有个交代,我则准备带着老陈和老冯,赶往徐州,护迎四叔他们回来。”
许账房一听,大感意外,骇然道:“少镖头,你……”
熊致中意志坚决,忙道:“许叔,你不必再说什么了,局中人手就这么多。俗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两年来,我在局中一直无所事事,也该出点力,你无须多虑。”
许账房拗他不过,不过,他也知道天山铁堡出来的人,武功机智都差不到那里去,也就听其自然了。
熊致中当天就偕同老陈、老冯,及两名趟子手,登程出发。
他们出了洛阳东门,取道巩县、汜水、郑州、开封,奔赴徐州。
马行甚速,傍晚时分便已到了汜水,为了养足精神,便在汜水歇息一宵,第二天一早,再自汜水向东进发。
汜水到郑州,只有半天的工夫,他们并没有休息,挥鞭直驰开封,沿途小憩数次,黄昏时分,已进了开封城。
这么一来,马累了,人也累了,天空中也在这时雷雨交加。
熊致中叫店家好好照顾马匹,然后与陈、冯二人尽情畅饮,饮毕,分别入房蒙头大睡。
不过,他熊致中说什么也睡不着,心中杂念纷至沓来,想到老山主及十侠等人,平日对自己的爱护,而自己竟办了此一件荒唐事。那件东西是五叔冒着极大危险到手,自己却不予重视,弃如敝屣,如果那物件被人抢去,自己如何对得起天山诸老,想来想去,禁不住心酸如蚀,双眼模糊,他怎还能睡得着
此时,大街右边的一座小楼上,二名小女子正在灯下作雁行鱼阵之戏。
两名少女分持黑白,隔岸对弈,另一人则打横支颐观战。
三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一衣红,正是“云龙三娇”,一剑天娇余芬、寒蟾玉娇梅傲雪、红萼巧娇江虹袖。
对弈的是余芬和梅傲雪,这时,余芬之局由优转劣,正拈着一枚白子沉吟难决,难战的江虹袖不耐久等,她眉峰紧皱,厌恶地转身走向临街窗前,同时伸手将窗扇轻轻拉开一道缝儿,一道碎雨被风吹了进来。
余芬把脖子一缩,叱道:“虹丫头,你要死了。”
江虹袖顺口应道:“透透气不好么?”
第二十四章
寒蟾玉娇也插口道:“虹丫头,把窗子关好,风雨这么大,怎么可以开窗子,你丫头不怕,也得顾及别人。”
红萼巧娇江虹袖并没有听话将窗子关上,也没有回答什么,她的一双秀目,这时正随着下面街心上一条人影,缓缓移动。
一剑天娇余芬再度叫道:“是不是要我来拧你,丫头。”
红萼巧娇轻轻哦了一声,红着双颊,扭过脸去,笑道:“输了棋的人,咳!应该不怕风雨才对呀!”
一剑天娇闻言,恨恨骂了一声;“好丫头……”把棋子往棋盘内一扔,作势欲起。
红萼巧娇江虹袖忙道:“噢!不,好大姊,我来关,我来关。”说着,便伸手关了窗子。
余芬和梅傲雪继续未竟之局,江虹袖绕案兜了一圈,忽然自言自语道:“我下去瞧瞧小翠那丫头睡着没有,肚子饿了,叫她煮点什么东西吃。”
说着,走向楼梯口,匆匆下楼而去,天、玉二娇因为神贯棋局,全都没有去留意。
不过眨眼工夫,巧娇江虹袖又登楼,过了一会儿,棋战结束,输的一方,竟是大师姊一剑天娇余芬。
红萼巧娇江虹袖眼珠转了转,忽然摇头叹道:“大师姊,你这盘棋输得实在太冤了。”
一剑天娇余芬闻言,以为这位小师妹在讥笑她,输了棋,正感无气可出,一听江虹袖之言,不禁杏眼一瞪,叱道:“什么地方冤了?”
江虹袖微微一笑,手指棋盘,批评的道:“刚才,在这儿是否有个劫,假如大师姊争取主动,将'劫'打赢,二师姊就势必全军覆没,不是小师妹放肆,这正是大师姊为人的一大弱点,太仁慈了,所以输得这么惨。一念之慈,铸成失败。”接着又深深一叹,表现出无限惋惜的样子。
其实,懂得棋的人,只要稍稍加以推敲,便不难指出江虹袖所说的,全是废话。
因为棋盘上的“打劫”,敌我双方之机会,各属一半,如果“打劫”成功,当然不会输,可是,如果不成功呢……?
一剑天娇人又不傻,如有稳赢的劫,她会不打吗?
不过,人总是这样子的,输了棋的人,纵然人人认为输得公允,输的一方都会强找藉口,以证明那是非战之罪,若有旁观者“沉痛”的指出其中“冤枉”之处,试问,输的一方会不领情么?
所以,一剑天娇余芬听了江虹袖这番评论之后,难看的脸色一下子缓和起来,连连点头表示同感道:“是的呀!我这个弱点就是无法克服……”
梅傲雪为人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她此刻心里虽然好笑,表面上却无任何表示。
江虹袖偷偷溜了大师姊一眼,忽然苦着脸色道:“大师姊,明天小妹不去行吗?”
一剑天娇闻言,讶然道:“什么?你……你不去?”
梅傲雪也有点意外,愕然道:“这是你惹下来的,去洱海血鹰屠明那儿打个招呼,自认不是,都该由你出面,我跟大师姊也不过是陪客而已。你不去,我跟大师姊去做什么?这是师父的交代,你只敢不听师父的话,不去,你就不去好了。”
江虹袖闻言,又转向梅傲雪苦着脸道:“二姊,你想想看,师父虽然不愿开罪沧洱十八鹰,但是十八鹰难道就敢招惹咱们师父不成。所以说,这次沧洱之行,不过是一种礼数而已。人到,等于礼到,血鹰见到二位师姊,已可说面子十足了,小妹不去,他们以为小妹畏罪,只有更高兴。如果小妹去了,那恶残二鹰看到我之后,也许会越看越冒火,而我的脾气又坏,到那个时候,两下里一个彼此不顺眼……”
梅傲雪坚持道:“我不听你这些歪理,你丫头无论如何是非去不可,你不去,大家都别去。”
江虹袖一见二师姊坚持起来了,立即转向余芬道:“大师姊,小妹还是求你的好,二师姊心肠太硬了。”
一剑天娇叹了一口气道:“赤二姊说得不错,师父之意,是要我们三人一起前去,但听你丫头这么一说,似乎不无道理,傲雪,我看就依了她吧!”
梅傲雪一向都很依顺大师姊,现见大师姊如此主张,自然无话可说。
江虹袖见自己所求已遂,笑盈盈的站起来道:“你们继续下棋,我去给你们准备宵夜去。”
话落,好不等两位师姊有何表示,一阵风般,雀跃的下楼而去,人至楼下,轻轻的喊道:“小翠,你回来没有?”
黑暗的耳房中,有个声音低答道:“回来了,三姑娘,小翠在这里!”
江虹袖轻声道:“查清了没有?”
小翠道:“查清了,就歇在三元老栈。”
江虹袖道:“几个人?”
小翠道:“三个人,另外两人似是镖局的伙计。”
“他们来开封几天了?”
“今天下午刚到。”
“你……你看他们会不会巴赶去别的地方?”
小翠迟疑的道:“这……很难说,不过据婢子的看法,外面风雨这么大,他们如有急事,应该不会歌下来,既歇了下来,就不可能马上又走的道理。”
江虹袖道:“唔!是的,说得也对。”
“三姑娘还有吩咐吗?”
江虹袖道:“没有了,小翠,谢了。噢!你去把小屏、小黛叫起来,叫她们做三份点心送上楼去.”
次日清晨,风雨已停,一辆篷车将一剑天娇余芬和梅傲雪两人载出南城门,随后,西大街三元老栈中,出现了一对年轻的主仆。
主人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俊俏书生,身穿长衫,头戴四方巾,生得明眸皓齿、风度翩翩。
他带着一名书僮,入栈后,眼光四下一扫,随后走向柜台,向掌柜的含笑问道:“请问,后院三号上房那位年轻的客人起床没有?”
掌柜的一听,呆了呆道:“起床?”
那书生点头道:“是呀!他是在下的朋友,敢烦着人通报一下,就说有位江公子来拜访。”
掌柜的期然而笑,道:“通报?……哈哈……他早就走了。”
那书生闻言一怔,急道:“走了……几时走的?”
掌柜的道:“昨夜就走了。”
那书生呆了一呆,期期的道:“知不知道他们走的是那个方向?”
掌柜的歪着脖子想了片刻,缓缓的道:“弄不清楚……好像听他们说过是赶去徐州的。”
没有错,熊致中他们是赶往徐州,而且已经离商邱不远了。
天亮后不久,他们已到达了商邱,在那里休息半天,并换马再走。
马上三人,人人脸色凝重,彼此间不交谈一言,大家都在一股无名的力量支持下,集中精神,眼望前路,一鞭又一鞭,策马飞驰。
他们是受着道义的驱使,尤其熊致中,还有一项主要的责任,以无比之勇气与无情的风雨搏斗,经过了三天三夜,终于进入了徐州城。
进城之后,三人先找了家客栈安歇下来,饱餐一顿,略事休息,然后分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才去西城铁拳萧桓家去会见奔雷手铁猛。
在西城铁拳萧家,他们见着了奔雷手四侠铁猛,他并没有受什么伤,钱、李二位镖师受伤较重,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疗治,他们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不过最近天气不好,无法赶路而已。
铁猛乍见熊致中等三人赶来,倒是吃了一惊,又见三人的精神都很好,完全不像赶过急路的样子,不带一点风尘,更是感到意外和惊奇,三人之中,尤其熊致中的到来,更为铁老四所梦想不到。
他愣了片刻,张大着眼睛,叫道:“你们……你们是飞来的么?”
熊致中轻松的一笑,道:“四叔,你猜对了,我们是飞来的,这种天气飞起来可真不容易,不过,托四叔的洪福,我们总算飞到了。”
铁猛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未敛,跟着又哭了起来,熊致中忙道:“四叔,你怎么了?”
铁猛唏嘘着道:“我笑的是你已长大成人,当年我同你金大叔冒险把你送往天山,想不到今天你会赶来徐州看我,孩子,你长大了,我和你金大叔对老若主总算有了交代,能不大笑么?”
熊致中愕然道:“那你又哭什么呢?”
铁猛道:“想我铁猛蒙铁堡老山主看得起,名列天山十侠之列,那知竟丢此大人,把镖给丢了,你要我以何面目去见各位弟兄,天山铁堡的声誉,被我糟蹋了,我不配列名天山十侠……”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熊致中闻言,忙道:“四叔,你用不着伤心,镖局中的一切,都整理就绪,我想咱们天山铁堡还不在乎这点银子。再说对方这么一来,分明是向天山十侠挑战,既然挑战,咱们就得应战,怕什么,不能弱了天山的名头。再说,天下镖局,没有一家敢保永远不出事的,也许对方不知道咱们的底细,怎么能说丢人呢?”
铁猛本是直肠汉子,胸无城府,听熊致中这么一说,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熊致中先安抚下铁老四那火爆脾气,又向铁、李二位镖师打听劫镖者是何路数,以便暗中记下,企图追究之策。
那知钱、李二人听了,全都嗒然若丧,久久之后,方见铁镖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说来惭愧,不说也罢!”
钱、李二位镖师,平素就很少说话,熊致中费尽心机,问了半天,结果却只换来这么两句话。
他心中虽急,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淡然处之,当下无可无不可的又问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钱镖师自怀中取出一条黄罗香巾,苦笑道:“这是一件唯一可以追查的证物,是其中一人不慎遗落下来,至于那些家伙生得什么样子,不说也罢!说来惭愧……“
熊致中闻言之下,暗中一顿足,心道:“真要命!”
结果还是铁猛够豪气,恨声道:“中儿,还是四叔告诉你吧!那时是深夜,月色不好,来人又都蒙着面巾,加之那批家伙一个个身手奇高,当晚咱们别说去辨认人家身份,简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今天回想起来,能留得下一条老命已经算是祖上有德了。”
铁猛说着,顺手从钱镖师那儿将那条黄罗香巾取过,交到熊致中的手上,熊致中接过来展开一看,发觉这条香巾质地极佳,抖露之际,芬芳扑鼻,巾上不染半点污迹,显然是件纪念品,而非普通应用之物。
熊致中看了一阵之后,抬头讶然道:“里面也有女的。”
铁猛摇摇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他妈的,里面一个女人也没有,而这明明是女人用的东西,咱们几个想来想去,直到今天还是他妈的想不通……”
熊致中沉吟良久,方笑向铁猛道:“四叔,这条丝巾送给我如何?”
铁猛一听,忽然拊掌大笑道:“哈哈……好好,给你也好,是不是遇上了中意的妞儿,用之定情?”
熊致中俊脸一红,讪讪的笑笑,也不辩说,缓缓将那黄色丝巾小心收起。
饭后,熊致中找着一个机会,悄悄的将钱镖师约了出来,问起交给他那小包,钱镖师答称东西在货箱底层,熊致中心头又是一惊,但又不能说明,忙向钱镖师道:“不满钱师叔说,这东西是五叔交代的,看情形,我只有亲自去追寻镖银的下落了。不过,这件事绝不能让我四叔知道,也只有拜托二位,替我掩饰一下了。”说着,不容钱镖师开口,抱拳一拱,转身快步向外边走去。
等到那钱镖师定下神来,熊致中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大厅走去。
就当他方走到台阶下面,忽听厅中铁老四正以一种疑惑的口气,在问一个人道:“请问江公子,你和我们那小子认识多久了?”
钱镖师匆匆登阶,走进大厅一看,见大厅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对少年主仆。
那少年公子年约十七、八岁,身穿蓝衫,头戴方巾,双目有神,两眉斜飞,鼻似分水玉峰,瓠犀棱角分明,潇洒至极,身旁那名书僮,年约十四、五岁,生相也颇清秀。
钱镖师与这主仆照面之下,意识中均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铁猛一看到钱镖师,忙道:“钱兄来得正好!”
那位江公子正想回答铁老四的询问,却见铁猛向钱镖师出声招呼,只好住口朝钱镖师望去。
钱镖师闻言,跨前两步,躬身道:“四爷有何差遣?”
铁猛手指那位江公子道:“快去将中儿找来,有朋友找他,这位就是中儿的朋友江公子。”
他话音未落,忽然心中一动,惊咦了一声道:“对了,这位老弟,你怎么知道我那中儿来了这里?”
那位江公子非常有礼貌的欠了欠身子,从容的道:“晚生与熊兄结识,系在洛阳醉仙楼,今日路过此地,原不知熊兄业已来此,只缘道路传言,说有洛阳一家镖局日前在附近失事,经过打听,方知是洛阳的振远镖局,因知铁四爷此刻尚滞留在铁拳萧大侠家,本意前来,原为了一致慰问之忱,再烦带个口讯与熊兄,现在既然知道熊兄恰亦赶到,自是乐于一见。”
铁猛点点头,转过来向钱、李二镖师问道:“钱兄,去叫中儿出来!”
钱镖师忙道:“四爷,熊少镖头他……刚走。”
铁猛闻言一怔,道:“怎么说?”
钱镖师道:“他刚走,说是去查劫镖的线索。”
那位江公子忙插口道:“去了多久?”
钱镖师道:“就在我进来之前。”
江公子眨了眨眼道:“打从正门出去的?”
钱镖师摇头道:“不,是从后院西偏门走的……”
话音未落,江公子忽然转向铁老四深深一揖,匆匆的道:“这么说,晚生就不便打扰了。”
语毕,向随来的书僮一招手,急步下阶,出院而去。
铁猛望着这对主仆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愣然掉头向钱镖师道:“老钱,你看这位江公子……”
“姓什么……江?”李镖师恍然似由梦中惊醒,失声道:“呵……呵,江?对了,我想起她是谁来了。”
口 口 口
熊致中为了要完成陆五侠交给他的任务,出了萧家后院那道便门,找人问了下道路,直奔南京。
他不择道路,只顾向前飞跑,摸人少之处,走向有路可通的地方。
他是怕铁老四会追他回去,所以他专找僻静小路,入夜之后,他方上了官道,一阵急奔,天亮时,他赶到了宿县。
天色忽然变了,天空中那雪花儿,漫空旋舞而下。
熊致中把自己关在一家小客栈中,在灯光下,他将那条黄罗香巾取出。
这条黄罗香巾,可说是追查这次镖货下落的唯一线索,可是,第一个难题就无法解开,它明明是一件女人身上的用品,又怎会从一群杀人越货的盗匪身上,遗落下来的呢?
熊致中在铁猛等人面前,没有将它看仔细,现在,在干净的案头上,他将这条罗巾仔细展开。
熊致中展开罗巾一看之下,不禁微微一呆。
只见那四四方方的罗巾正中,有着两条以彩线挑成的花杠,看上去似是花,细细辨认之下,原来却是一阙小词:“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字体是小篆,笔划全都巧妙的隐藏在五色彩线之中。铁老四粗人一个,钱、李二镖师也全都是武夫,加以在心情沮丧之时,自然会忽略过去了。
这是一项新的发现,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这项发现事实上对追踪匪徒也无多大的帮助。
这阙后庭花破子乃李后主所作,充其量亦不过感时之作,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今,基于事实,熊致中不得不将想从罗巾着手的念头丢开,而另行计划一个可凭以采取实际行动的方案。
他的第一步假定:镖货纵然已化整为零,散运他处,在本地,一定还留有匪徒的眼线,因为匪徒们必须派人留意着镖局方面于失僚之后的反应。
第二步假定:这批劫匪来头虽大,武功虽高,胆簸动天山十侠的镖,但在徐州方面,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一定还有某种不敢公然行事的顾忌,为什么呢?
因为,假使匪徒们没有顾忌的话,在动手时,不会蒙上面罩,同时,在知道镖局有活口留下来,为灭迹计,也该早对铁四叔及两位镖师下手才对。
有了以上的假定,回过头来,这方罗巾又有作用了。
从这方罗巾的质地、字体、绣工等等来推测,赠送罗巾者,定然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由此推想,当可判断受赠者也定非平凡的人,如果大胆的假设,遗失罗巾的人,便是劫镖的主脑。
易地设想,那劫镖的主脑,在发觉罗巾遗失,不论怎么说,他必然设法追回这方罗巾。
所以,到天明之后,熊致中想要做的,便是如何利用这一方罗巾为媒,进而去接近那名罗巾的失主。
他越想越多,渐渐的因劳累过度,不觉伏案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长身伸了个懒腰,心忖:“怪事,怎么这一觉睡得这么久,似乎比在床上睡得还舒服。”
他想着,缓缓转过身来,蓦地,他愣住了……
那方罗巾呢?……不见了。
他呆了片刻,接着,心头狂跳,四下胡乱找寻起来。
身上?没有,桌底下、椅底下,其他所有的地方,统统没有。
一阵慌乱之后,他终于静止下来,不再多做无谓的纷扰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罗巾是放在案头,枕在腕底,怎么会不见了呢?
窗户关得好好的,不会是风,就算是风吹,也该被吹落在房中,而今,房中遍搜不得,无疑的,它是被人盗走了。
于是,他再去检查房门,果然发现门是被拨开的,刻下只是虚掩着,事实很明显,是被人盗走,那人会是谁呢?
一般人碰上这种事,可能第一个要找客栈中的店小二来盘问,而熊致中,他没有意思这样去做。
因为店小二拿了,他不会承认,没有拿,盘问也是枉然。
同时,这也是不可能的,试问,一名店小二他要这罗巾有什么用?
是以,熊致中断定,进来者必然是个识货的行家,对方一定深知这条罗巾的价值。
换句话说,来的定是一名武林人物,更可能是那劫匪的主脑人。
不过,令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他伏在案头,一条罗巾几乎全压在两只手腕底下,对方若从窗外过,也不易发觉自己腕下有着一条罗巾。
这还不算,来人之身份,才是令熊致中思之茫然的症结所在,来人与这条罗巾有关么?当然不会!如果有关,自己的一条性命,说什么也留不下来。那么,那人拿去那方罗巾去干什么呢?真是一大奇事。
熊致中思索着在房中不知踱了几圈,突然他发现了一张纸柬,飘落在门口。
他心中一动,连忙跨步过去,捡了起来,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两行字,是用炭屑写的:“要知失物何在,宿县东门外,三姓庄村头,三更三点后,当有人出现。”
他看了那张字柬之后,又愣了,忖思了一阵之后,探头向外看了看天色。
雪已停了,但雪后冬夜,朔风凛冽,大地一片灰茫沉寂。
熊致中此刻已决定依字柬上所提,他要一探三姓庄,或许有所发现。心念已定,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就招呼店小二送来了几碟小菜,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向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听三姓的路程、方位。
店小二笑道:“客官,你怎么问那个地方呀?荒凉得很,就在城东三里,往常小贼出没,最近还有一家镖局在那里丢了镖呢!那地方可不好玩,最好不要去。”
熊致中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谁去那地方干什么?”
他口里是这样说,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走法,他就等着天黑以后,赶去城外三姓庄,守候在镖货失事的老地方,跟入贼巢。
三姓庄名符其实的只有三姓,而且也只有三家,庄外杂树丛生,野草凄迷,当真是荒凉得紧。
二更时分,庄头悄然出现一条灰色人影,此人来到庄头官道上,四下里略作张望,立即绕去道旁一棵榆树之后,人身紧贴树身,目窥来路,一动不动,这人当然是熊致中。
过没多久,又有一条灰色人影接着出现,那人虽然是以黑巾蒙面,但在行动上却显得甚为随便,好像他根本不以为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前来,纵然有人前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似的。
那灰衣蒙面人在官道上稍作停顿,一迳奔去官道对面那片起伏的土丘后面,约莫过去有盏茶时间,他又自土丘后面回到官道上。
不过,他走去土丘后面,和从土丘后面走回来,两次的走法,却不相同。去时,身形如箭,晃眼而没,而从土丘后面走回来,却勾腰挽首,左张右望,一步移不动三寸,似要在地面上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沿土丘而下,一路找来官道上,直起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于官道两端来回一掠,忽然顿足失声道:“他妈的,真邪门了!”
接着,又恨声道:“过去这么多日子,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就算没有被人捡去,也早埋入雪下了,即是被人捡去那又有什么用。”
那蒙面人自言自语了一阵,掉转身躯,脚下一垫劲,立向一处村集方面飞奔而去。
熊致中见元凶已现身,那肯就此错过,也就跟踪追了下去。
在宿县东北角的城墙角下,有一片杂木林,林中有座香火久绝,殿宇失修的三官庙。
这座三官庙,早已是人迹罕至,照理说,值此残冬岁末,积雪盈尺,一个荒芜所在,应该更加不会有人前来才对。可是,说来无人肯信,在庙后那排快要倾坍的草房中,其中一间门缝里,刻下竟然隐隐约约的闪动着一双晶澈而动人的目光。
迎面短墙上人影一闪,跟着跳落一位买戴皮帽,身穿皮袍的年轻汉子,也正就是方才那灰衣蒙面人,他改变了装束,摇身一变成了柳家庄的总管柳二爷了。
任是这样,仍然掩不住他那紧张过度的情绪,呼吸喘促,脸色发白,值此寒大,他那额际居然在冒汗。
只见他四下匆匆一扫,然后快步朝那间突然开了门的草屋奔入。
他方一进入,那草屋的门,迅快的又关上了。
草屋中的一位老妇装束的人,这时拉下头上那幅宽大的破旧包布,露出了一张极为妖艳的面孔,和一头如云的秀发,娇呼一声:“琐郎……“
娇呼声中,张开双臂,一跃而前,紧紧将这位柳二爷的脖子,一把勾住。
可是柳二爷的反应并不热烈,他虚应故事地伸手抱住那女人的腰肢,双眉微皱,苦着脸道:“媚娘,你这是何苦来呢?”
那女人垫起足尖,微喘着道:“你不知道,琐……老鬼他今天不回来了。”
柳二爷闻言一怔道:“真的?”
那女人把他搂得更紧,颤声道:“谁骗你来着,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性命宝贵,纵然将你骗过去,我自己又该怎么说……早上,三堡方面发来的信鸽说,老鬼昨天在徐州送皇上,今天就住在徐州总兵衙门,过了中午才能回来。”
柳二爷一听,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稍缓,同时在那女人腰间轻轻拍了一下,道:“放手,媚娘,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不依,扭着腰肢,佯嗔道:“这样不能说呀!”
柳二爷叹了一口气道:“媚娘,你要知道,不论我们过去如何要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夫人,而我焦琐,也不过是庄中的一名管事,托天之幸,老鬼始终不知道我们过去的一段,不然,你想想看,今天还会不会有你我二人命在。”
女人闻言,突然松开了双手,退后一步,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依你应该如何?”
柳二爷本名应该是焦琐,他闻言之下,不安的望了情人一眼,垂下眼光,呐呐的道:“依……依了我,我说我们之间,最好从此一刀两断,你作你的主子,我当我的奴才,为了彼此的将来,只有忘掉过去。”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你有你的将来,我的将来又在哪里,老鬼仗着他哥哥是宫里的总管太监,但在这溪皇庄就有九个夫人,十个侍妾,那些机会跟夫人一样多的丫头们,尚不在内。至于外室,名义上虽然只有二十七处别馆,而事实上,不论走到那儿,他老鬼又几曾度过一宵半夜,就是照轮,我这第五夫人一年中,又能见到老鬼几次?”
焦琐万般无奈地道:“那……那么依你呢?”
那女人闻言,脸色蓦地一变,沉声道:“焦琐,你听着,我朱媚娘今天明白告诉你,我朱媚娘原非良家妇女,认识你姓焦的,也不是在什么地方。当初,你姓焦的为了博取我朱媚娘的真情感,装得满像一个人,所以,我被老色鬼选中接来溪皇庄,却仍然无法忘情你姓焦的。姓焦的,你不妨想一想,你原只是江湖上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贼,今天贵为溪皇庄的总管,这份差事,你是从那儿来的,哼!”
她越说越激动,哼了两声之后,接着又道:“没想到,你姓焦的原来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东西,什么主子什么奴才,一点不假。现在,多话不说,你姓焦的乖乖记着两件事,第一、快把我给你的那条黄罗香巾还给我。第二、以后老色鬼一旦离宫,通知你在那儿等,便得在那儿等,如果不相信,咱们便走着瞧。”
朱媚娘说至此处,手一伸,冷然道:“快把罗巾还我!”
焦琐一听朱媚娘催讨罗巾,神色突变,期期艾艾的道:“媚娘,不……不要这样逼我……我当初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如今限于环境。媚娘,你是知道的,老贼嗜杀和好色,我焦琐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双方武功相差这么远,你说,你叫我能怎么样?”
朱媚娘益发有气,道:“谁叫你去跟老鬼作对了?像现在这样,他玩他的,我们混我们的,我已说过,出了事,谁也跑不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有着顾忌呢?焦琐,算了,你近来干的好事,我朱媚娘不是不清楚,不过,你也太糊涂了,天山十侠也是你招惹得起的么?”
焦琐闻言脸色一变,张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媚娘冷冷的道:“焦琐,别给我装糊涂,三姓村附近,振远镖局那趟镖货,谁劫了,难道你焦琐还敢说不是你跟涂山十四狼的杰作吗?”
焦琐听了猛然一呆,道:“你听谁说的?”
朱媚娘冷冷一笑道:“那个你且别管,总之,你姓焦的生死全操在我朱媚娘的手里,你有你的银子,尽可以鬼混,但最好别忘了随时还得准备何候另外一个人就行了。”
焦琐闻言之下,忘情的脱口道:“那是当然……”
话方出口,已知失言,想收口已经不及。
朱媚娘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行,兰花院的金牡丹,你大概已认不出她就是我朱媚娘以前那个梳头的丫头了吧!”说着,手又伸出来道:“那条罗巾拿来呀!”
焦琐一听朱媚娘又要那方罗巾,不禁心中发慌,连忙陪笑道:“媚娘,下次见面再还你好不好?我怕带在身上会遗失,所以藏在箱底,还请你原谅。”
朱媚娘秋波转了转,点了点头,嫣然一笑道:“下次也不妨,那么现在……”
焦琐傻笑了笑,两个立刻挤偎在一起。
此刻,在屋顶上跟踪而来的熊致中,窃听至此,已知三姓庄劫镖之人,正是这位化名柳二爷的焦琐,牙一咬,正待跳下房去,破门冲入之际,倏觉颈子间一凉,仆手摸去,原来是颗小雪球儿,不禁大吃一惊,迅忙双掌一按,腾身射向对面墙头,目光一扫。
就见下面树林中,站着一名蓝衣少年。
他站在雪地上,双手背负,肩倚树干,足尖轻拍地面,口中低吟着,神态悠闲从容之极。
熊致中一跃而下,沉声喝道:“是否老兄相戏?”
那蓝衣少年双眉一挑,微笑道:“别那么凶好不好?”
熊致中冷峻的道:“在下不善说笑!”
那蓝衣少年笑道:“谁和你说笑了,你以为就凭你那点能耐,就可以入屋擒贼了,我看是入屋送死还差不多。”
年轻人的一般心性,最恨人家看不起自己,熊致中自然也不能例外。他闻言之下,惊胜于怒,他已知道眼前这位蓝衣少年,来历不凡,但不清楚对方紧盯在自己身后,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这一点,他必须先弄明白。
于是,他为了试探对方起见,故意把脸一沉,道:“你老兄说得对,现在既然彼此身份都已暴露,敌我之势,泾渭分明,朋友,不动手尚有何待!”
那蓝衣少年微微一笑:“谁跟你一齐暴露了,熊少侠熊致中,天山十侠的弟子,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熊致中闻言之下,骇然忖道:“想不到对方竟对自己的底细,如此的明了,自己却对人家一点也不知道。”禁不住暗叫一声惭愧。
再又想:“自己用尽苦心,终于找到了匪徒,并追来匪徒落脚的所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追踪自己,竟比自己追踪匪徒似要轻松多了。
如今,人家连自己的姓名来历似都摸得一清二楚,其他的,自然更不必说了,而自己,却对人家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想逞强也逞不下去了。”
熊致中思忖下,益发吃惊,眼前无法收场,只好继续冷着脸道:“正想请教!”
那蓝衣少年点头笑道:“这样说还像话,既然请教,当然要告诉你了,本公子姓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熊致中惑然道:“姓江?我的救命恩人?”
蓝衣少年用手一指那草屋,笑道:“远的不说,就谈目前的这一次吧!你可知道这草屋中那一双男女,在武林中是什么身份么?”
熊致中惑然道:“什么身份?”
蓝衣少年笑道:“那个男的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和你比起来,他的能耐不比你差,而那个女的,只须提出她的名头,保管吓你一跳。”
熊致中冷哼了一声道:“单听你这么一说,已够我吓一大跳了。”
蓝衣少年并不在意,接着道:“你可听说过‘毒玫瑰’这个名号么?唔!可能你没有听说过,因为你出道江湖不久,怎会知道这女人的可怕之处,不过没有关系,但你总听说过‘花魔’这个名字吧?”
熊致中闻言不禁一呆,他确实听说过这个人,为江南八魔之首,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的名节,愕然道:“她会是花魔?”
蓝衣少年道:“她当然不是花魔,但他是花魔的第五房夫人。”
熊致中不服的道:“她既不是花魔,又有什么可怕的。”
蓝衣少年哂然一笑道:“是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你不妨重新进去试一试。”
熊致中免不了年轻气盛,经此一激,毅然道:“试试又怎样?”跨步就走。
蓝衣少年轻轻一叹道:“好莽撞……这样也能走江湖。”
熊致中止步回身,怒气道:“话是你说的么?”
蓝衣少年点头道:“对!话是我说的,不过,小弟尚得请问一句,你老兄今天不辞辛苦,一直将匪人盯到这儿,究竟是为了斗气,还是别有使命?好!现在你冲进去,就算你能凭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将那对贼男女一举格毙,底下,那批镖货你又准备向谁讨?像你老兄这样,连善意、恶意,反话、正话,都分不清楚,今后你老兄又准备凭什么去闯江湖?”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既不高,态度更是温文和蔼,但语气听来却极诚挚。
熊致中幼读诗书,明礼知义,虽不能做到闻过则拜,然而,勇于改过的气度还是有的,当下脸色一整,拱手道:“在下知错了,江兄良言,字字金玉,尚望有以教我。”
蓝衣少年闻言站直身躯,点头轻声道:“我们走吧!别去破坏这对狗男女的好事,大家扯破了脸,麻烦尚是小事,要想追回那批镖货,就费手脚了。”
次日午后,宿县城北一座大宅院之前,忽然出现了两名不速之客,二人均为书生装束,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左右,穿青衣者是熊致中,穿蓝衣的则为易钗而弁的江虹袖。
熊致中和江虹袖一样,他们的出现,可说都不是本来的面目。
-在这以前,熊致中仅只在振远镖局门口,见过江虹袖一面,那次,熊致中面对恶残二鹰,心情正在紧张中,而江虹袖又是一身女装,现在,事隔多日,江虹袖此刻又是易钗而弁,他自然无法辨认了。
昨夜,他们两个人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歇下,杯酒畅叙,谈得十分投机,直至半夜,方才分别就寝。
今晨,江虹袖独自离开了一会儿,熊致中知道对方在安排找回镖货的事,也就没有多问,中饭吃过,熊致中加浓了眉毛,稍稍搽改了一下肤色,变成了一位紫脸壮汉,江虹袖起身,笑道:“好了,咱们去设法讨镖吧!”
熊致中却大感意外的道:“就这么简单么?”
江虹袖笑了笑道:“手续当然还有好几道,不过,据小弟猜想,在原则上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熊致中跟着站起身来道:“现在就走?”
江虹袖瞟了熊致中两眼,点头道:“对了,现在就走,不过你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等会儿,非遇必要,最好少开口,须知老色魔在江湖中可是相当难惹的人物。”
熊致中闻言吃了一惊,忙道:“去见花魔柳如春?”
江虹袖傲然一笑道:“你怕了么?有小弟在,当今武林中,那一号人物见不得。”
熊致中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纳罕不已,随着江虹柚来到溪皇庄前。
所谓溪皇庄,乃是当今皇上体恤百姓,设下了皇粮庄派专人经营,将收成供作宫中开支,所以被称为皇粮庄头。
柳如春接掌这座溪皇庄,已有三十年了,在宫中有他大哥总管太监柳上春撑腰,在江湖上他的一身武功,却得自铁马神功史云程。
那时,史云程为了讨好康熙皇帝,但是讨好皇上的第一关,就是先要讨好总管太监,所以他就尽先调教柳如春,是以柳如春的武功,已得史云程十之六七,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
且说江虹袖和熊致中二人刚到溪皇庄门前停下,庄内立即走出来一名身穿长衣,年约四旬上下,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的中年汉子,他朝江、熊二人打量了一眼,冷声侧目道:“那儿来的,找谁?”
江虹袖微微一拱手,淡淡的道:“找你们庄主柳如春。”
中年汉子闻言,倒退半步,显得既惊且怒,一时之间竟无语对答,因为“柳如春”这三个字,乃花魔的本名,武林中畏他淫威,当面喊他柳大爷或柳前辈,背后则呼他“老色鬼”或是“老淫魔”,而敢当着其下人之面,直呼其本讳者,这在武林中,尚属前所未闻。
官场中,就算是两江总督,也得尊称他一声柳庄主,其它以下大小官员,都得尊称他一声柳老爷。
而今,这两个年轻人,竟然直呼柳如春的本讳,那中年汉子那得不惊,他呆了一呆,脸色突变,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江虹袖不待对方说完话,已自怀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她一声不响,手指轻轻一按,弹簧震动,盒盖嗒的一声打开。
熊致中因与江虹袖比肩而立之故,这时虽然转过脸去,却依然无法看到盒中之物。
但是,那名中年汉子就不同了,他是站在二人对面,只须一抬头,便可一目了然,当他一看到那盒中之物后,眼光一阵眨动,脸色随之变化,终于深深躬下身去道:“小人有眼无珠,尚望……“
江虹袖收起锦盒,把手一挥,道:“不必客套了,快快通报吧!”
那中年汉子一听,连声应是,转身飞步入庄而去。
熊致中见那汉子,前倨而后恭,大为诧异,偏过脸来,低笑道:“你这是什么法宝?”
江虹袖眼望庄内,漫声道:“杨枝化剑洒凡尘,倒驾慈航度众生。另外有俗名叫‘无事少开口’。”
熊致中一听,心中当然明白,“无事少开口”那句话,当然是责备他在此时此地,不该有此一问,那么前面的两句,经他细细咀嚼了一番之后,豁然悟了过来,心忖:“那不是辣手玉观音么?”
熊致中一念未已,那名中年汉子已领着二名青衣女婢走了过来。
中年汉子侧身让过一边,二婢上前朝着江、熊二人万福道:“敝主人有请!”
江虹袖朝着熊致中一点头,领先向庄门中走去。
进入庄门,迎面是座宽广的庭院。
这座庭院,除了比一般人家的庭院更具规模之外,庭中景色,并无特异之处,但是,走完这条院道,一过中门,眼前情景便完全不同了。
前院积雪盈尺,这儿却连一片雪花也看不到,大理石铺就的走廊庭阶,密接无缝,光洁如拭。
院中假山荷池,修竹凉亭,俨然隐具暮春气貌,尤其是那些经过匠心布置的盆景,虽然在这种严寒天气下,仍然姥紫嫣红,枝叶扶疏。
这些怪异的花花草草,也不知老魔是从那儿选来的品种,以及用什么特殊方法栽培的,二人见了,不禁为之暗暗称奇。
穿越过一重院落,又是一重院落,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使人有着如入八阵图之感。
熊致中真担心等会儿假如没有人带路,他们两人如何才能跑出来。不过,他见江虹袖步履从容,神色坦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最后,两婢将江、熊二人领到一座锦幔低垂的暖阁门外,一面挑起锦幔,一面向内朗声报道:“两位少侠驾到。”
里面传出一个非常悦耳的男子声音,笑问道:“请进!来的是那两位贤侄女?”
熊致中一听“贤侄女”这三个字,心中不禁讶忖道:“怎么,/位江兄是女的呀!这么一来,自己也成了贤侄女了。”
忖念间,身不由己的就跟在江虹袖身后走进去,目光所及,几疑身入幻境。
只见暖阁之中,窗高室明,四壁木板漆成浅橙色,地上铺着一层厚软软的波斯毡,室中仅置一榻一几,别无长物。
茶几上放着一壶茶,一壶酒,一盒干果,一叠丝巾,一本卷放的线装书。
软榻上,锦褥垂地,香枕高叠,一名看上去年仅二十八、九岁的美书生,正肩披大蓝睡袍,倚枕拥衾斜靠着,榻后静静站着两名姿色绝代的美人,她们看到江、熊二人进来,秀目朝二人轮盼不已。
榻上那书生双眉入鬓,鼻如玉峰,肤色白皙,神色温和,他……他就是名震江湖的花魔柳如春?
假如不是有着先入之见,以及诸般铁的事实,熊致中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对方会是柳如春。
因为根据江湖上的传言,花魔之名在二十年前就名扬江湖,算起来他已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了,怎么看上去还是如此的年轻?
江虹袖上前一步,微笑欠身道:“虹袖参见柳前辈。”
榻上那位俊秀书生,随手一摆,哈哈笑道:“啊!是你这丫头,我还以为是谁呢!你看,日子过得多快,自上次在昆明见过你们师徒几个,转眼又是三年了,唉!人怎会不老啊!”
他这口吻,显得十分亲切,宛如是一个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口吻,相当的感人。
江虹袖待花度一声叹毕,再度欠身道:“家师及两位师姊托前辈之福。”
花魔柳如春此刻突然发觉到站在一旁的熊致中,并没有趋前向他问安,眼角一扫,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指着熊致中,转向江虹袖问道:“这位老弟是谁?”
江虹袖连忙介绍道:“他是家师新收的记名弟子。”
花魔诧异道:“令师不是……噢!对了,记名弟子……叫什么名字?”
江虹袖代答道:“钟致雄。”
花魔双目微张道:“什么?他姓宗?”
江虹袖笑道:“不对,是钟灵毓秀之钟。”
花魔深深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像平白紧张一场,突然松下一口气似的,江虹袖忙朝熊致中递了个眼色,道:“雄哥,这位就是你所渴望一见的柳老前辈,怎么还不过来见礼?”
熊致中无可奈何,只好上前躬身,道:“参见柳前辈。”
花魔点头笑道:“好,很好。愚叔这次在外边各处走了一趟,午前刚刚回来,一路劳累得很,也不能下来陪你们了。”
江虹袖忙道:“前辈好说。”
花魔忽然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会想到这儿的?”
江虹袖正容道:“奉家师之命!”
花魔闻言一怔,道:“奉令师之命?……难道令师已有了那羊皮宝卷的着落,需要老夫出面支持不成?”
江虹袖摇头道:“不是的。”
花魔益发茫然道:“不是的?”
江虹袖从容的道:“那羊皮宝卷,不是被哈密边防大臣何良抢走了么?谁敢找他们,家师也不愿去和铁卫士结梁子呀!”
花魔笑道:“毕竟是辣手观音,很识时分。”
江虹袖接下去道:“同时,家师也知道除了前辈之外,和铁卫士打交道的人,都是傻瓜。”
花魔不禁抚掌而笑道:“妙,妙!知我者玉观音也,哈哈……”
江虹袖迳自说下去,道:“不过,青龙会不见得就会怕铁卫士,等何良去五台山挖宝时,难免会有一场血战,家师何必去踵那池浑水,何不等在家中静观变化,坐享其成。无论谁得到那批宝藏,大概也无法少得了她老人家一份。”
花魔含笑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
江虹袖忙道:“当然!”语气一顿,接着又道:“所以,家师目前根本不去闻问这件事,她老人家只叫我们姊妹各处随意走走,得到实讯再作打算,在临县分手时,交给侄女一幅素绢,说这儿的朱五姨精于刺绣,想烦朱五姨为她在绢上绣点东西,留以赏玩。”
花魔柳如春闻言,显得甚为高兴地道:“真的,我们这位大姊的消息满灵啊!行,这是你朱五姨荣幸,也是老夫的荣幸,这就派人去喊她来。”
说着,扭头向榻后一婢道:“快去请五夫人。”又向另外一婢道:“你去搬几张锦墩来!”
两婢先后应命而去。
第二十五章
花魔柳如春命人去请毒玫瑰朱媚娘,过没多久,这位花魔的五夫人朱媚娘出现了,今天看来,又与昨晚在三官庙后草屋中幽会焦琐时,风情大不相同。
昨晚,她是渴如奔泉之骥,又若索魂夜叉,最后则又骚荡有似链狐,而今天,说来使人难以置信,只见她淡妆素服,举止端庄文静,一颦一笑,皆合仪度,俨然大家名媛。
江红袖迎着她见了礼,然后分别坐下,花魔柳如春先将辣手观音托女徒携绢求绣的事,向她说了。
朱媚娘微笑不语,欣慰中隐带些微羞涩之态,那种成熟的少妇美,再加上流露自然的少女娇怯、媚……这女人一身媚骨,令人见了,谁也禁不住对她兴起怜惜之意。
熊致中一见之下,心中暗暗感喟:“毒玫瑰朱媚娘,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还好她的丈夫是花魔柳如春,若换上普通男人,不被她一个个毁了才怪。”
花魔说完之后,转向江红袖问道:“令师想绣点什么?”
江红袖含笑道:“这个家师没有指定,随五姨绣点什么好了。”
朱媚娘微微一笑道:“那怎能随便!”
她微笑着,转脸望着花魔,这虽是短短的一句话,说得不是不专不谦,不卑不亢,既表示了她对辣手观音的敬重,也表示了她自己身为皇粮庄头第五夫人的身分,吐音如珠,含蕴不尽。
花魔闻言,沉吟着道:“是呀!那绣点什么好呢?”他为了加强思考之故,伸手搔了搔头皮,就在肘腕一抬之际,他那件天蓝睡袍滑了下来,朱媚娘忙即轻轻为他拉好,不着一字,柔情自见。
江虹袖朝着熊致中迅速的溜了一眼,漫声喃喃的道:“绣人物俗,绣花卉也俗,唔,倒不如……”自语至此,眼光落在茶几上那卷掀开的文集上面,嫣然一笑道:“柳叔,你是在看什么书呀?”
她这一问,花魔好似被提醒一般,猛一击额,道:“对,对,来一阙新词小令,清新雅致!”
朱媚娘脸色微微一变,强自镇定着,点头含笑道:“这倒是的……”
她同样的也是只说了一句话,但滋味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过,花魔柳如春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正在瞑目搜索词中小令。
而熊致中自从随着江红袖进入溪皇庄之后,一直在恍恍惚惚,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如今,见江红袖又请出来了朱媚娘请她绣绢,这才弄清楚,自己那条黄罗香巾,原来就是江红袖拿走的。
花魔想了半天,似乎仍未想出什么适当的句子来,忍不住转向熊、江二人,问道:“两位贤侄,有佳句否?”
熊、江二人闻言对望了一眼,熊致中没有开口,不过,他已猜到江红袖必有什么话说出来。
江红袖故意思索了一下,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头,道:“唐宋词中佳句虽多,但屡经传刻,帝虎鲁鱼,委属不少,如长相思汴水泗水互倒,相见欢深院清秋,却误作深秋,更漏子梦君君不知,则又做了梦长,阮郎归双燕归作双燕飞,眼儿媚,数点鸦栖作了万点,乖误百出。”
她这一提,花魔被引起了兴趣,不禁插口道:“这方面,就你丫头所知道的,说点出来听听。”
江红袖沉思了一阵,道:“其实侄女能知道多少,岂敢在柳叔面前逞能,以侄女浅见,唐宋以来,词家当推李后主,他用曼艳凄惋之笔,来写不堪回首的怆怀,血泪迸发,感人至深。”
花魔柳如春点头道:“说得是,就在李后主几首词中,选绣一阙好了。”
朱媚娘一时忘情,竟也笑着插口道:“李后主词有百首,究竟选定那一首呢?”
熊致中闻言,不禁暗道一声:“这婆娘要上钩了。”
江红袖冷然道:“我想……后庭花破子不错。”
朱媚娘脸色一变。
江红袖装作没有看到,笑道:“我喜欢它那两句,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柳叔,这不是很好么?你和家师都是天教长少年……”
花魔柳如春一听,蓦地一击掌,喝采道:“好个天教长少年,有意思!”
他喊着有意思,朱媚娘的脸,可就更白了。
江红袖见状,知道火候已够,时机成熟,忙即转向花魔道:“我们东拉西扯,越扯越远,真是不成话,其实这种小事,何用柳叔费心!”
她一面说着,一边站起来,上前拉了朱媚娘一把,笑道:“五姨,来,带侄女儿去你房中,看你以前绣过的,其中有没有一些新颖的样子。”
花魔柳如春也点头道:“不错,你们进去慢慢商量着办吧!”
傍晚时分,熊致中和江红袖自溪皇庄中告辞出来,表面上的约定是将素绢留下,等朱媚娘将来绣好了,或者派人送去,或者由江红袖自己再来拿。
两人回到客栈后,熊致中仍然有点不放心的问道:“那妖妇真的答应了?”
江红袖微微一笑道:“她朱媚娘有几条命敢不答应,非止答应,而且还感激得什么似的,说将来有用她之处,她一定舍命报效,你讲我的交涉办得够好了吧!”
熊致中道:“那么你将那罗巾还给了她没有?”
江红袖闻言一愣,讶然道:“什么?还给她,亏你是怎么想起来的!你将毒玫瑰当成什么人了,证据一旦消灭,她还会理你呀!”说着,哼了一声,又道:“就在目前,我们都得提防一二,防那女人在表面上甜言密语,暗底下来个人证物证,一齐消灭。”
熊致中呆了一下道:“如何提防?”
江红袖“噗嗤”一笑,道:“你瞧你这份胆量,如何提防那是我的事,有我红萼巧娇江红袖在,保险没人敢动你熊大公子一根汗毛就是。”
熊致中干咳了一声道:“我不是说怕呀!”
江红袖笑道:“是呀!说'怕'那该有多难过听,那就说‘心有不安’不就得了。”
熊致中脸孔一红,忙道:“好,好!我承认说你不过,总可以了吧!我是说,那女人既然如此不可靠,她假如对这条罗巾来个不认账,又待如何?”
江红袖轻哼了一声,道:“如我像你一样笨,还能找上门去么?告诉你,我到她房里去,便是为了敲牢这一点,她在心虚无主之际,我怎么吩咐,她都照做,结果找到另外许多绣成的东西,其中有一条手绢上绣着一阙李清照的蝶恋花小令:'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这条手绢显然是准备好送给老色鬼的',无论绣工、字体,以及丝线彩色之配合,均与赠送情夫者无异,老色鬼不会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们这一条一旦提出,妖妇还有路走么?”
熊致中不禁一竖拇指,道:“佩服!”
两人说笑着,叫了酒饭吃了,一宿无话,也没有什么惊兆,他们心中虽急,还是耐心的等下去,直到第二天的天黑,方见那位溪皇庄的大总管柳二爷,也就是劫镖的主犯黑心狼焦琐,仓皇的进了客栈。
在他认清熊、江二人之后,悄声道:“劳动两位随我跑一趟。”
江红袖侧脸冷声道:“看货去么?”
焦琐苦着脸点头道:“是的,涂山十四狼吐得很不舒服,总算被小的硬给压了出来,小的今夜值巡,临时托人代理,时间不多,求两位慈悲,无论如何在天亮之前,将货色全部点收清楚。”
江红袖冷然道:“足不足?”
焦琐苦笑着道:“姑娘应该知道,银子一旦落入我跟十四狼等人的手里……不过,姑娘请放心,虽然一部分不是原封,但却可担保一分不少就是。”
江红袖冷冷一笑道:“如此最好!”
于是三人出了客栈,摸黑向南奔去,焦琐带路,走在最前面,午夜时分,他们赶到了涂山集。
涂山集是怀远县郊的一个小市集,地方不大,约有百十户人家。
这时,焦琐领着熊、江二人,停身在一处土墙围着的宅院前。
焦琐转身朝熊、江二人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要二人在外面稍为等一等。
熊、江二人点头会意,闪身门侧,焦琐上前拍门。
下弦月高挂天角,四野里一片沉寂,眼前这座宅院,看上去似乎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熊致中低声道:“十万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等会起出之后,我们怎么个搬运法?”
江红袖一听,心中似乎也在盘算搬运之法,方说了一声:“只要……”
就当她一语未竟之际,忽听矮墙后面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是老焦么?”
焦琐应声道:“是的,怎么样?齐老大,东西都齐了没有?”齐老大在墙里应声道:“早弄停当了!”
焦琐又轻叩了一下门板,道:“那你怎么还不开门?”
墙里那齐老大干咳了一声,道:“老焦,小弟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焦琐闻言,骤感意外的道:“齐兄尚有何事吩咐?”
齐老大在门内道:“老焦,你跟我们涂山十四弟兄虽然情逾手足,义重生死,不过,你老焦也该想想,十万两银子可是笔小财,像这种生意,一生中也难遇上一次,我齐成钧是无所谓,但我那其余的兄弟,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尤其你老焦又不肯说明原因,以致他们都怀疑……咳,咳……我说老焦,你就跟他们将事情摊开,说清楚怎么样?”
焦琐听了半晌无言,过了一阵,方道:“薛老二他们都在不在?”
齐成钧忙道:“在,在,都守在厅屋内,跟银两在一起,你就进去跟他们招呼一声吧!我相信他们也不过是求得心里舒坦而已。”
说话中,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了,焦琐大步跨了进去。
此刻,江红袖却大为不耐,冷笑道:“真噜嗦!惹得姑娘火起,不叫这批东西好看才怪!”
熊致中低声劝阻道:“算了!既已……”
他话未说完,突听院内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只听焦琐凄声厉呼道:“好,好,姓齐的,你好……我焦某人就是做了鬼……也……也不会放过你的,姓齐的,你……你等着好了!”
江红袖闻声,喊得一声;“不好!”双足一顿,一个“燕子穿云”,箭一般,腾身而起,电掣一般,扑向庄墙之内。
熊致中不敢怠慢,紧跟着也纵了过去。
当熊、江二人翻过土墙,倏见那黑心虎焦琐已因失血过多而气断息绝,横尸院中了。
江红袖以足尖挑翻尸身,发现一支匕首,透胸而入,显系二人并肩前行时,那齐成钧抽冷子下手,刺死了黑心虎。
这时,自屋后传来那姓齐的声音,笑道:“姓焦的,你小子如果命大不死,那么,你小子来吧!只要你小子有种,不妨来瓦屋湖一会。”
笑语声逐渐远去,慢慢的杳不可闻。
熊致中闻声之下,颇有追捕之意,但被江红袖一把拉住道:“别追了,你纵然能将那厮逮住,镖银已藏去他处,杀了他有什么用,啊!那小子最后一句话,说什么来着?”
熊致中一怔,笑道:“你没听清楚呀?”
江红袖叱道:“听清楚还问你呀?”
熊致中笑道:“只要小子有种,不妨来瓦屋湖一会。”
江红袖白了他一眼,道:“什么?瓦屋湖!唔,我明白了,怪不得十四狼不将焦琐放在眼里,哼哼,原来……”
熊致中忙问道:“瓦屋湖在什么地方?”
江红袖沉吟不语,思索了一阵,方道:“在寿县东南,总称应该是水家湖,瓦屋湖只是水家湖的一个湖尾,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水家湖,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涂山十四狼江湖宵小不算什么,但江淮水家却有点不好惹了。现在,咱们不妨暂且分手,你先到寿县的丐帮分舵等我,三天之后,我准赶到,切记在我未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说着,她自怀中取出那只锦盒,递给了熊致中,道:“到了寿县,只须随便找一名丐帮弟子,他们一见到这支观音令,包管都会听你的吩咐。”
她吩咐完了,转身飞纵而去,熊致中眼望着江红柚消失在黑暗中,心里不禁兴起一种失落的感觉,怔了一阵之后,也顿足腾身而走,他却是回转客栈。
第二天,他就动身取道赶向水家湖。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是一点不错。这次,费尽心机,眼看就要将镖货找回,也就可以找回陆萍交给他的黄色圆筒,然后他再亲自送往南京檀度庵,对师长交付给他的任务,总算达成了。
那知,事到临头,劫贼们却来了个窝里反,一切又成泡影,还好江红袖聪明过人,从瓦屋湖这三个字上,又找出了一条线索。
为了陆萍交给他那卷东西,虽然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在心灵上意识到那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自己竟为了一时的偷懒,附镖代送,竟然又出了事,自己死不足惜,误了大事,有何脸面去见师长,是以,他暗下决心,即使走尽天涯,跑遍海角,也得把那批镖给追回来。
江红袖之不告诉他水家湖住着什么人,虽然使他纳闷,但并未引起他的不满,因为他心中明白,江红袖完全是为他奔走,人家这样做,对他来说,可是一片好心,他已经认识江红袖的干练,当然也相信人家姑娘的智慧。
从怀远到水家湖,全程不过百里,但因一路上水道纷歧,路颇难走,旱路大不方便,于是,他就搭上了一艘快船。
船上已有七八位乘客,看样子显然都是些趁墟赶集,跑码头的商贩,他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说的全是些生意经。
熊致中因对这些事是一窍不通,听着也索然无味,于是就闷坐一角,默默无语。
第二天中午,船经田家庵,有几个客人上下,等上船的人入了座,下船的人登了岸,刚要起篙,忽有一名麻脸大汉,自远处奔了过来,挥臂高喊道:“等等,别忙开船,老子咱也搭一程。”
熊致中闻声一怔,心说:“这声音好熟!”
他虽然不认识是谁,但是他的口音甚熟,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次暗下毒手杀害焦琐的齐成钧。
船家闻声,仰首向岸上问道:“到哪里?”
齐成钧冷声反问道:“你这条船去哪里?”
船家道:“水家湖。”
齐成钧接口道:“可以了,可以了!”
他说着,自岸上一跃而下,那么庞大的一条身躯,落在船上,那船身居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船家久走在外,眼力过人,这时一眼看出此人有如此高的功夫,当下脸色一变,迅即换上一副奉承的笑容,既请安,又问好,几乎忘了开船。
齐成钧在受人恭维之下,更是将船上那些人不放在眼下了,他对船家的阿谀,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大刺刺的走过船头,腰一弓,待要向舱中钻入。
熊致中见状,心头不禁紧张起来,不过他并不是怕了齐成钧,他是因见舱中地方不大,动起身来,难免会波及无辜,另一个原因,他想藉齐成钧盯去贼巢,找回失镖。
就当熊致中思念未了之际,齐成钧刚探头入舱,一眼看到了熊致中,不禁一怔,他似乎觉得这年轻人气概不凡,那知,就在他一怔之间,突然一股劲力,当胸撞到,闷哼了一声,身形倒跌出去,摔落船头,晕了过去。
此刻在那群乘客之中,跳起来一个瘦小的叫花子,纵出舱来,招呼着另外两名花子道:“快,带他走!”
那两个年岁较大的花子闻言,挟起了齐成钧,跳下船去,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几个起落,已到了对岸。
熊致中也正在这时,钻出舱来,见着连忙招呼道:“江兄!”
那小叫花闻言,扭头匆匆交代道:“我在水家湖丐帮分舵见,快来呀!”
话声中,也跳下船去,脚点水面,两三个起落,人也赶到彼岸,瞬已失去影儿。
第二天,在丐帮水家湖分舵,齐成钧经过一番调理后,终于由晕厥状态中,悠悠醒转。
江红袖板起着脸孔,喝道:“齐老大,咱们开门见山,废话少说,十万两银子命一条,你是要钱要命?”
齐成钧眼皮一阵眨动,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苦笑了笑,废然摇头道:“刹刖任便,要镖银,大概是办不到的了。”
就在这时,熊致中冲了进来,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杀了你就杀了你,你以为小爷我下不了手吗?”
齐成钧深深一叹,有气无力的道:“这位朋友,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你朋友既然在江湖走,大概清楚我们涂山十四狼的为人,你该知道你拿我飞狼齐老大为人质,想换回十万两镖银,是大错了,涂山十四狼少了我飞狼齐成钧,他们不会掉下一滴血泪,而我齐老大份下那一份数目颇大的银子,才是我那些弟兄关心的对象。”
江红袖笑道:“这个我懂得,狼性残忍,就是你们被称为狼的原因……”
齐成钧接着道:“你明白最好,你们杀了我姓齐的,也是没有用。”
熊致中闻言之下,一下呆在那里,全然没了主意。
江红袖笑道:“这个难不住我,我更明白狼性虽残,但他们却怕一件东西。”说着把手一伸,冷声道:“齐老大,你该听说过‘透骨塞汗观音手’,总能超度了你吧!”
“透骨塞汗观音手”乃辣手观音云蓉的独特手法,一被点中,劲力直透内腑,冲袭五脏,逼使血液凝结,受尽血脉寸寸暴裂之苦,最后喷血而亡。
齐成钧乍一听到“透骨塞汗观音手”,神色大变,江红袖跟着道:“信物拿来!”
齐成钧在惊骇之余,乍一听要他拿出信物来,他知道对方既懂得透骨塞汗观音手,必非平庸之辈,如果自己想图狡赖,将无异的跟自己过不去,所以,他一见江红袖伸手,他身不由己的自怀中取出一面奇形怪状的小铜牌。
江红袖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交给一名丐帮弟子道:“马上赶去瓦屋湖,就说信符主人的吩咐,命涂山十四狼老二以下,尽快将十万镖银凑足运来水家湖龙王庙,事出非常,越快越好。”
那名丐帮弟子领命离去,江红袖面向齐成钧冷冷一笑道:“齐老大,我明白你们涂山十四狼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他们却最信服这狼首信符,有这道狼首信符,包管效验如神,也是你齐老大命该数尽。”
齐成钧闻言,骇然张目道:“你……你……“
江红袖笑道:“要你死得瞑目,我不妨告诉你,姑娘我乃是辣手观音门下的红萼巧娇,你这东西,平日作恶多端,神鬼不容!”
齐成钧一听对方乃是辣手观音三徒江红袖,就知道今天是死定了,连忙哀求道:“小姑奶奶,你就饶我一条狗命吧!”
江红袖笑道:“现在晚了,你就是喊我祖姑奶奶也没有用处了!”
随着话音,倏然抬起一脚踢去,正中心窝,这位十四狼中的飞狼,飞不起来了,就此驾起旋风,奔向了鬼门关。
熊致中至此,方知江红袖乃是个女娃儿,心中也暗自吃惊,呆呆的发怔,江红袖含笑走近熊致中身边,娇声道:“怎么?吓着了?”
熊致中闻言把头一抬,道:“你就看我那么胆小么?”
江红袖道:“那你为何发怔?”
熊致中道:“我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女人?”
江红袖嗔道:“女人就可怕么?”
熊致中俊脸一红道:“不……不……”
江红袖听他呐呐说不出话来,笑了一笑道:“那就好,咱们快办正事吧!”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熊致中和江红袖领着一批丐帮弟子,果然在龙王庙内等着了那批镖货。
他两人自暗室中飞掠而出,顺手又将斩送镖银来的花狼、青狼一并了结。
然后,熊致中吩咐那名丐帮分舵主,将原镖押送去洛阳振远镖局,同时,他也在镖箱底层找回了那卷黄色圆筒。
熊致中见镖车已走,就相邀江红袖陪伴下,赶赴南京檀度庵。
檀度庵在鸡鸣寺后,这鸡鸣寺就建在紫金山下,玄武湖畔,江宁旧城的东北面,到过南京的人不少来此游玩过的,寺后一带山坡,遍植了密密竹林,落叶满径。
竹林里隐现小庵一间,环境十分幽静,熊致中转向江红袖问道:“这里大概就是檀度庵了吧?”
江红袖漠然道:“我又没来过,怎能知道!”她口中这么说着,一双俏目却在不停的打量。
见这里环境十分幽静,庵外围着-竹篱,长着山藤,远远便听到磬声,悠扬传来,她走近过去,轻轻把庵门推开。
就当庵门方被推开的瞬间,突然一股腥风扑面冲来,江红袖久历江湖,这点警觉性是有的,一觉着风声不好,赶忙垫足后纵丈余,注目看去,就见庵内一株大树上,一条尺许粗的白影,口中发出吹竹之声,匹练也似的,迎面飞抛过来。
听那叫声,知是庵中所养蛇蟒之类的恶物,以为主人心怀不善,不禁大怒,顺手拔剑出鞘,照准来势,往上便撩。
同时,她双脚已落在一块大石之上,正待杀死怪物之后,再找庙中敌人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白影来势本疾,当她拔出剑时,两不相去,不及两丈,在长剑挥动下,按理说,两下非接触不可,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听一声断喝,那白影来得快,去得更疾,立似电闪一般往树上攀亍回去,紧跟着又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施主,请慢动手!”
声到人到,倏地由庵堂中飞纵出来一个妙年女尼,落到竹篱门口。
江红袖久经大敌,循声看去,见那女尼年约十五六岁,虽着缁衣,却是带发修行,人生得眉目如画,面带娇憨,看样子武功极高,凭自己目力,竟未看出她发脚之处。
那小尼现身之后,也不向江红袖说话,先偏头戟指着那棵半伸出之大树,喝道:“这是师祖等待的客人,快些退去,不得无礼。”
江红袖闻声侧顾,只见一个粗如盘盆的大蛇头,二目凶光四射,口中红信如焰,吞吐不休,另喷出二尺方圆一蓬红丝,后面还带着丈许长一段蛇身,正由树栈当中,大空隙里尚未暴起袭来,相隔自己只有五尺远近,闻声立即把头一昂一缩,收了红丝往树荫深处退下,晃眼无踪,更没有一点声息。
看神气,那妙年女尼如不喝止,自己只顾用剑去敌当前大蛇,竹林边还有熊致中,必为所伤,或者被毒气喷中。
心方骇异,那女尼已转而笑道:“檀度庵是家师祖静修之处,平常很少人来此,还有这两条大蛇,乃家师祖从长白天池带回来的,命其在此护法,只要有人不等通报,一开庵门,二蛇便前后夹攻。其实二蛇听经年久,你如不想伤它,它也不会伤你,至多将人缠住,不等师祖命令,它绝不肯放开,我方才晚出来一步,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几乎惹出事来。”
江红袖冷哼一声道:“我才不怕它呢!”
那妙年女尼笑道:“休看这两条无知蠢蛇,它已有上千年的道行,以前还有些出了名的恶人,被它咬死呢!你们能杀了它倒是无妨,要是你们一个不留神,被它咬伤一个,知道的说是无心之过,不知道的还当主人少高教,随便让它在外头冒失走动,连个好坏香臭都分不清,岂不得罪人吗?”
江红袖听那女尼唠叨了一大堆,已是不耐,又听出来后面几句话,借着说蛇讥刺,隐含轻视之意,虽然未便发作,心中已老大不快,冷笑道:“我原想不到佛门净地会养有这等毒虫,总算小师父又出来得快,稍晚一步,我们轻造宝庵,主人还未见面,先将把门的东西杀死,怎对得起人。我兄妹虽然年幼,似这类冷血毒虫,向例遇上便杀,免留世上害人,既是主人家养,自然不便再有别的举动,我想这里一定是名震江湖的檀度庵了,我们有事要见静因神尼老前辈,有物奉上,拜见之后,立刻就走。”
那女尼翻着一双美眸,望着江红袖把话说完,冷冷一笑道:“庵主就是小尼的师祖,但她老人家现在入定,轻易不管闲事,有什么东西交给我也是一样。这两条蛇,乃是长白天池修练千年的灵物,颇通人性,只是性子倔强不听话,除师祖外谁也不服,师祖又不准杀害生命,它们每日攀伏在树上,腥气烘烘,我早就恨极了,听施主所说,这类毒虫你们见得多,遇上便杀,那真好极了,能将两蛇除去,那是再好没有了,我还得感谢你们哩!”
江红袖一听,对方竟代那蛇叫上了阵,她生性高傲,素来说话不让人,那知今天碰上了对头,明知自己不行,却想不出用什么话反驳,心中不禁有气,负气头上,也就不暇详计利害,冷哼了一声道:“小师父,不必多絮叨,我们本领有限,虽不一定除此二蛇,大概还不致便为所伤,那就请指明毒蛇盘踞所在,以便为主人效劳,你看如何?”
她原因那两条大蛇,后一条自被那女尼喝退,藩入树荫之内,便无踪影,先出现那条,本是下半身盘在院中一棵大枯树干上,虽被女尼喝退,但是并无惧意,缩回以后,依旧前半身突出不下两丈,昂着夭矫,红信如焰,猛恶非常,先和那女尼问答时,还有看它在树上,此刻,不知怎的,瞬息之间,没了影儿。
她说完话后,忽然想到两树虽大,蛇身粗有尺余,长约数丈,一身白花,后面来袭的一条,却是藏身在那枝叶浓密的树荫中,还犹可说。
前面那条大蛇所踞大树,枯无枝叶,便飞也无此快法,不禁引起戒心,本意在说话之间,乘机看好了形势,再行下手。
那女尼见她说话时,目光斜注枯树之上,知她心意,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道:“你可是不见了那两条大蛇,心中犯疑?”
熊致中闻言忙向江红袖使了一个眼色,笑道:“红姊,静因神尼老前辈在武林中,戒行高超,不喜伤生,此蛇又是长白天池老人所养,听经多年,必有灵性,非外面毒蛇可比,虽然这位小师父一样当家,除蛇之话是她所说,到底与老神尼戒律不合,再说,我们远来是客,如何可以违背主人的规矩呢?何况天已不早,赶快交了东西,还要赶路呢!老神尼又是静修,不愿见外人,何苦惊扰,那两条蛇颇有神通,我们两人也多半制它不住,还是把东西交了上路,日后再专程拜访吧!”
江红袖闻言,已明白熊致中之意,可能怕出事,找台阶,留地步,如果对方不相迫的话,能藉此下台最好。
她心中正自沉思,未来得及答话,那女尼突把俏目一翻,哈哈笑道:“小施主,我先看你比她忠厚,不料你比她还要狡猾,怎么?打算食言么?说了不算可不是英雄行径,何不放大方些,为我除去这厌物呢?你们要是觉着打不过,怕吃亏自是无法,那你们就走吧!”
江红袖生就的心高气傲,自出道以来,在江湖上从没有敢小看她们云龙三娇的,不料碰上了这位女尼,口齿更为犀利,使得她越听越有气,暗骂小尼可恶,如与争论,反倒坐实怕事,于是,便把怒气忍住,故作不经意的神情,笑道:“中弟,你真糊涂,自来客随主意,静因神尼一向戒律很严,我们无缘拜见,现在既是小师父作主,我们有无杀蛇本领,也须放胆一试才对,你怕有扰神尼前辈,也不想想,现在主人是谁,小师父既能作主,管神尼做什么?”
随又转向小尼笑道:“我这位小兄弟不通世故,他平时把师父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不论人前人后,永远不敢违背,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光听你说老神尼不愿伤生,又因忙着他事,所以如此说法。这两条毒蛇能否除掉,虽拿不定,我江红袖活了这么大,从不会说话不算,现在那两条毒虫已不知去向,就烦你将它唤出来,或是指明地点,行与不行,我们做完了好走。”
说时,瞥见那小女尼将手微往身后一摇,意似不快,冷笑道:“你少和我贫嘴,不错,我师祖戒律森严,我当徒孙的怎敢违背,勾结外人在此杀生,实告诉你,这是你说大话,自找没趣.要不是看在你不能把我怎么样,还不说话呢!我只是气你们云龙三娇平日在江湖上太跋扈了,其实这蛇也不会把你们咬死,不论你们胜得了胜不了,终须放你们走!”
江红袖冷笑道:“原来你是嫉妒我云龙三娇之名,想借毒虫较量我们么?我可先告诉你,人家熊少侠乃是天山十侠的弟子,与我们云龙三娇可沾不上关系……”
女尼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行成一路,怎能说没有关系?”
江红柚冷声道:“好!你要一对一,我就和这位熊少侠一人对付一条,唤它出来吧!”
小尼笑道:“不用召唤,它们早在你们旁边等候着呢!”
熊、江二人虽然年岁不大,俱得高人真传,身手轻灵,耳目敏捷,闻言方一怔,猛听身后“嗖”地一声,情知有异,刚刚往侧一纵,方待避开来势喝问,忽听那小尼娇喝道:‘'孽畜,忙些什么?没的叫人笑话!”
话未说完,两人已然回脸,瞥见熊、江二人身后,各有一条尺许粗的白花大蛇,口中红信如焰,电一般暴窜起来,已然伸起有三丈来长,两丈来高,后半身拖向岩下。
两人那等机智,这么长大的怪蛇,由窄谷中暴袭上来,事前竟会毫无警觉,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那二蛇被小尼唤止以后,只不再进,但是并未缩退回去,各瞪着一双怪眼,凶光四射,一齐注视在江红袖的身上,意似愤极,只待小尼发令,便欲得而甘心。
江红袖冷笑一声,一手按剑,一手摸着暗器,待要发话,小尼已向二蛇喝道:“看你们的小气相,多么丢人,你两个那么长的一条身子,如何打法,人家绝不会走,还不缩短一些!”
话声方落,一蛇声如吹竹,叫了两声,又朝江红袖恶狠狠瞪了两眼,方缩退下去,这次身子却不再隐,走也不甚迅速,一路蜿蜒向庵中走去。
乍行时,计算全身足有十丈多长,往前渐自缩短,到了那棵枯树之前,缩得只有两丈许长,各蟠作一堆,昂头丈许,望着熊、江二人,一动不动。
熊致中先前本未看清二蛇凶威,今见此情景,不禁有些气馁,又经江红袖示意不令上前,只得罢了。
熊致中知道江红袖在故意示威,但却不知她真正的能耐,他从小在天山长大,师门心法本由各种飞禽鳞介动静形态中参悟出来,无论何等凶猛之物均有克制,但见二蛇如此灵异凶恶,也未免加了戒心。
江红袖从小生长在苗疆,见的毒蛇猛兽多了,又仗着手中利剑及一身功夫,只管戒慎,仍是气壮,见二蛇在树下盘起蛇阵,便向熊致中道:“中弟,随我动手吧!”
熊致中听江红袖始终唤他兄弟,心中大为不高兴,但是强敌当前,他忍了下去,白了江红袖一眼,抽剑出鞘,按好身边暗器,两人分作左右两面,各人对付一条。
江红袖因觉着熊致中的武功不如自己,二蛇动作神速,能大能小,必系通灵之物,惟恐失闪,还在替他担心,意欲一上去就用手中长剑,先斩去一条大蛇,再看行事,稍见不行,便把熊致中替下,想用隐语点醒,令其格外小心,最好只守不攻,免为所伤。
还未开口,那知二蛇全都视她为敌,没把熊致中放在眼下,江、熊二人,暗中运气蓄势而进,二蛇只把目光注定剑光,昂首不动,等二人走近,江红袖刚招呼了一声:“中弟,你斩左边那条,这东西皮鳞坚厚,能大能小,不必一下杀死,且和它多斗些时,看看它们能玩什么花样?”
话声方落,忽听殿堂门那口小尼冷笑之声。
这时,人蛇相隔不足三丈,江红袖虽听笑声,无暇他顾,全神挥动着手中剑,绕着那蛇打转,想要猛然纵起,一举成功。
二蛇见人行渐近,二目凶光闪闪若电,口中红信吞吐如焰,逋身皮鳞也不住鼓动起伏。
江红袖见状,暗骂道:“孽畜,我知你年久成精,凶恶神速,我只稳扎稳打,不到时机绝不先行动手,使你乘隙暴起。”
她边想边往近处靠拢,二蛇见人逼近,越发急怒,口中吹竹之声,又连叫不已。
熊致中知道,这类人蛇相斗,第一地势和退路,要先想好始不吃亏,最忌先动,所以他逼近左蛇两丈左右,便自立定,正想发一暗器,激怒那蛇,使其先行发难。
江红袖却别有算计,仍自缓步前进,离蛇已近丈许,那蛇仍然昂首未动,只得立定,一手取出红梅飞刺,口中方喝得一声:“该死孽畜!”
二蛇突将头一低,后半身速如流水,似箭一般,一同平射过来。
江红袖早有戒备,一见二蛇同上,来势猛恶异常,也颇为惊异,忙把手中宝剑一挥,双脚一点,往后纵退,同时,手中红梅飞刺也自发出,朝左蛇头上打去。
就当她一式“青龙出水”剑方向前一伸,二蛇口中立似火焰一般,喷出一团红光,竟将剑势阻住,紧接着下半身便各自舒开,猛将长尾扫来。
江红袖刚纵出去,忽听小尼大喝道:“不许两打一,姓熊的公子是好人,莫认错了。”
话声才住,左边那蛇立即缩退回去,复了原状。
熊致中方见二蛇夹攻一人,忙纵身上前,由横里一剑朝蛇身砍去,以他那么快的身手,竟会砍了个空,剑落地上石板,激起火星飞溅。
再看左蛇,又已盘成一堆,偏头斜睨自己。
这时,江红袖已和另一条蛇,斗了个难解难分,但见剑光挥动,冷气森森,蛇影纵横,腥风飒飒,她手中剑光虽然强烈,无如那蛇岁久通灵,腹中内丹甚是神异,一任敌人纵横如飞,只把口中内丹喷出,一蓬火焰般,大有尺许的一团红光,将剑光挡住,一只凶眼全神贯注在剑上,随同纵落飞舞,疾如电掣,永不使剑光下落沾身,百忙中,不时还把后半身长尾向人扫去,稍有机隙,猛然便是一下,来势神速已极。
这情形,如非江姑娘神目敏锐,纵跃轻灵,长于应变闪避,好几次都是危机瞬息,几乎被它扫中,看去情势险到非常。
江红袖虽然抽空连发暗器,几次都快要打中蛇眼,却被平空激退回来,坠落地上,打在别处全无用处,枉被激起老高,休说透皮穿肉了。
那蛇通不在意,有时它把身子略为一振动,直和没打中一样。
熊致中想不到,那蛇竟然如此厉害,身上皮鳞坚厚,连江红袖那种内家手法,打到身上,居然一无伤损,不禁大吃一惊,幸而自己当面这条蛇不与自己为仇,否则吉凶难料。
就在他方自愁思,恐有疏失,暗中连叫惭愧之际,忽听紫金山顶天空中,远远传来一声鹤鸣,空山寂寂,碧天浮净,听去分外嚎亮。
熊致中生长天山,又随其师天山飞鹰周静,出过两次远门,所去均是人迹不到的仙山灵域,见过不少奇禽怪兽,耳目也练得格外聪敏,一听鹤鸣声高,有异寻常,暗忖:“自己从小在天山塔平湖,高峰顶上住了这些年,曾见过不少珍奇飞禽,白鹤更见得多。”
照他平日经历,这鹤来处,少说也在五六十里以外,而鹤鸣声竟会如此的噱亮,从来未遇,定非常鹤无疑。
就在他心念方动,随听“嘘嘘”连声,与适才蛇鸣、吹竹之声相似,中间还略杂一两句隐语,循声看去,正是那小尼坐在一棵大树梢上,口效蛇鸣,手朝下面连比,一见熊致中看她,笑嘻嘻地把手缩退回去。
他虽料知那“嘘嘘”之声,是对蛇发令,但猜不透对方是何用意,恐被见轻,而且自己对面还蟠踞着有一条大蛇,似要待机发难,不便再往上注视,忙又低头看那蛇时,就在俯仰瞬息之间,身前蟠伏的那条大蛇,已然失踪不见,心越骇异,细一查找,只见左侧邻着外墙的一棵大树上,枝叶微动,似有一条尺许长的白影,一瞥即隐,是否那蛇也未看清,端的神速已极。
再看江红袖那面,一人一蛇斗得越发猛烈,蛇身也时长时短,伸缩不停,并且全身离地,飞腾空中,直似天际神龙,凌空翔舞,随着江红袖的剑光,上下腾挪,往来驰逐,变幻百端,倏忽若电,形势比前险恶得多,所喷红焰已有好些化作薄雾,散布开来,护罩全身。
那蛇通体白如霜雪,只脊腹头处,略有极细黑丝花纹,被那红雾一罩,日光之下,直似一道银虹,外面罩上一层薄薄红锦,再加上白牙如钩,血口前面茶碗大小,鲜红晶莹,精芒四射的那一团焰光,与剑芒青虹相抗,二龙抢珠一般绞在一起,盘旋飞舞,顿成奇观。
乍入眼时,江红袖不料那蛇能凌空来斗,身不沾尘,如此迅疾,顿觉手脚慌乱,两个回转以后,似已深知厉害,猛然一跃十余丈,施展轻易不用的“流星飞云”的身法,挥动剑光,乘着降落之势凌空下击。
那蛇虽有红焰围绕,仍是有些心怯剑光,骤出不意,见敌人纵起,忙一掉头,身子转成笔直,头上尾下,水箭也似直射上去。
初意,原想一口将敌人的手咬住,拖了下来,先占上风再作计较,那知晚了一步,江红袖到了上空,一个“大鹏展翅”,缓过势子,立化为“飞鹰捉兔”,外加“激风八方”,施展师门“飞虹斩魔”剑中绝招,脚上头下,剑光如虹,精芒闪烁,一路挥劈,飞扑下来。
那蛇见剑由空下击,突然寒芒暴涨,不敢强抗,仗着身子伸缩自如,流水般退了下去。
江红袖虽然一剑斩空,总算缓过势子,紧跟着施展开剑法,纵跃刺击,接连十几剑,反客为主,先挫了那蛇的锐气,然后猛一收势,转攻为守。
那蛇连让几个回合,避开锐锋以后,忽见敌人变计守多攻少,知道上当,忙再发威扑击时,江红袖已脱去危机,不似先前一着失措,步步吃紧了,经此一来,方得扯个平手。
可是,人终没有蛇的的气长,何况此蛇又是灵物,旁观的熊致中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既替江红袖担心,亦佩服她胆大心灵,功力精纯,果自不凡,暗忖:“此蛇已是如此,还有一蛇未出,看神气却非其敌,如何是好……”
再看树上那小女尼,“嘘嘘”之声,仍与蛇鸣相呼应,似在互相问答。
那蛇闻声发威越甚,来势越急,通身皮鳞一齐颤动,闪起了万点银星,好似忿怒已极,必欲得而甘心之状,情知斗时太久,难以支持,对方又好胜,绝不服输,虽经那女尼一再催逼,一时难以打定主意。
就在这时,遥空中又是一声鹤鸣。
熊致中听出那鹤鸣之声,相隔不足十里,心忖:“这鹤来得好快,怎么转眼就到。”
他心中这么想着,以为那鹤必然要由当空飞过,而且也一定大得希罕,由不得抬头向上观看……
就这晃眼间工夫,耳听头上“呼呼”风声,又快又疾,只见一片银光,疾逾闪电,自空飞落。
此时的江红袖也正与蛇斗到急处,那蛇好似情急万分,乘着江姑娘飞身纵起,独把蛇头一摆,疾如箭射,连身直窜上去。
这次势子特急,竟窜过了头,血口张处,首先喷出一片火焰。
江红袖见那蛇冲过头去,转首向下压到,心知厉害,忙挥舞起手中剑,护住头面,不料那蛇因有好几次被剑锋所伤,被削下几片逆鳞,虽仗着鳞坚皮厚,免不了有些疼痛,心中愤恨,不由激动了野性,发了凶威,立意要使敌人受伤吃点苦楚,于是连身飞起,首尾一齐发难,到了空中,身子突然暴涨,口喷毒烟,底下长尾便自折转,向人横扫。
江红袖骤出不意,身子凌空,虽然凭师门传授,能在空中提气上升回翔,一则功力尚差,不能随意高远盘旋,二则蛇乃灵物,屈伸变化,无不灵活迅速,人如何能与之相比,事机又绝神速,无法解救,眼看着这一尾鞭扫到,不死也得重伤。
那小女尼原本是一时恶作剧,心忿对方口傲,意欲借蛇相窘,本无伤人之心,对于此举,也出意外,一见那蛇忽然发了野性,不禁大吃一惊,忙即厉声喝止,于势已是无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红袖见势不佳,正自惊惶,倏觉一片银光电泻,一阵寒风过处,那蛇一声急叫,随着那片白光凌空上飞,身子立即缩小,那蛇长尾从她头旁掣过,未被扫中,跟着又听一声鹤鸣,身已落到地上。
这原是瞬息间事,稍差一步,便无生理。
熊致中因立得远,看得较真,早看出那是一只通体纯白,银光如雪的仙鹤,就在那蛇掉尾击人之际,自高空飞下来,背上还坐着一位白衣女郎,一爪便将蛇头抓住,凌空而起。
那蛇被抓,似知无幸,怪叫一声,身子立时暴缩,看白鹤情势,好似专为救江红袖而来,它把蛇抓在空中,又复飞将下来,落到地上,同时,又听那小尼连唤师叔之声,人已由树梢纵落到地。
江红柚虽受了一场虚惊,仍作镇定,一丝未显惊容,鹤背上那白衣女郎,在鹤一落地便自纵一下,那蛇在此际,已变成尺许大小,被仙鹤紧紧抓在爪上,一双凶睛瞪视着江红袖,并无乞怜之状,熊致中见状也赶了过来。
熊致中似乎对这白衣女郎十分熟悉,走过来,亲热的叫了一声:“大姊,我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白衣女郎乃是袁无极之女袁筠玉,她在破了黑狱之后,随同父亲先到了铁堡,等着她三姑袁纤云和周靖完了婚,又随父去了一趟云龙山,见着了穷道人醉方朔、陆地真人单鹑,然后就随穷道人到碧鸡山去学艺,她这是奉了穷道人之命,有事前来谒见静因神尼。
江红袖自然也认识她,不过在辈份上,她得唤她一声师叔,因为其师辣手观音云蓉,也是穷道人醉方朔的门下,朔以论起来,她就晚了一辈了,好在江湖上有句俗话说:“英雄不论岁,江湖不论辈。”只要不是本门本派,大家也都不讲究这些。
袁筠玉笑着向两人颔首之后,转身把面色一整,沉声向那小尼道:“了缘,你也太胡闹了,该知道这两条孽畜虽被天池师伯禁在此地,历经多年,野性犹在,如何可以任它和人恶斗,你可知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了缘小尼闻言呐呐的道:“他……他们又没讲,我……我怎知……知道他们是谁?”
袁筠玉一指江红袖道:“她是辣手观音的三徒。”又向熊致中一指道:“他是天山十侠周老大的爱徒,金老大铁老四的小主人,你如果伤了他们,别说辣手观音不肯甘休,就是天山十侠也饶不了你,到时休说老神尼不能为你作主,就是天池老侠出面,也难摆平,懂了吧!”
了缘闻言一怔,委屈的瞟了熊、江二人一眼,袁筠玉接着又道:“别看他们两人武功不错,剑术却毫无根底,怎能和妖蛇相斗!”
了缘道:“我只是驱蛇和他们玩玩,谁和他们认真了。”
袁筠玉道:“我早在紫金山顶就看见一人一蛇在此恶斗,我想你师徒如在庙中,绝不会有外人来此侵扰,而你师徒不出面,却令妖蛇与人恶斗之理,已疑你师父不在庵中,你命蛇与人恶斗,同时,白儿也看见了,高鸣禁阻,谁知大胆妖蛇竟敢不听,好似有人主使,真的是你在闹鬼,你该知道孽畜恶根未净,这条雌蛇尤甚,它想仗你作主,知我不容,打算在我未到之前,先将人杀死,再由你向我求情,我若稍晚一步,被它那长尾扫向身上,就算轻功多好,不致被打成两段,重伤当所难免,就此残废,就算辣手观音不找上门来,神尼她老人家能容你么?妖蛇可恶,万万容它不得。”
袁筠玉说得词色俱厉,星目炯炯,秀眉轩举。
第二十六章
小尼了缘见袁筠玉面含怒意,情知不妙,忙即跪倒叩头,哀求道:“好师叔,请暂息怒,容缘儿告罪。”
袁筠玉在说到“万万容它不得”一句话时,本已回顾仙鹤,待要发令诛杀,闻言又复止住,了缘又接口道:“此事实是弟子一人之过,与蛇无干,望乞师叔开恩饶恕。”
说着,又跪拜下去。
袁筠玉冷笑道:“你倒说得好,神尼退隐多年,偃月师姊也不管管你,容你胡闹,他两人既然能来到檀度庵,分明是和本庵有着渊源,你竟纵蛇伤人,异日相见何以为辞。这妖蛇我久已厌恶了,只为静因老神尼和你师父再三相劝,怜它听经多年修为不易,才勉强相容,今又故犯凶性,如何能留,此事你也不能免责,还好意思与它求情,现在姑且容其缓死须臾,等我前去见了神尼和你师父,再打发它便了。”
这时,那蛇虽在鹤爪之下,却瞪眼望着了缘,闻言好似害怕已极,声声哀鸣起来。
仙鹤听蛇叫意似有气,立把擒蛇的鹤爪一紧,蛇便痛得周身发抖,神情越发畏惧。
了缘先和袁筠玉说话本带着笑意,闻言也知不妙,面上立带惧容,嘴皮微动似要告饶,无奈当着外人又羞于出口。
袁筠玉也不理她,笑向熊致中道:“中弟,你可是奉五叔之命送东西来的么?”
熊致中忙道:“大姊跟着一代剑仙学艺,也真成了仙了,你怎知我是送东西来的?”
袁筠玉笑道:“我既未成仙,当然不会先知了,因为我在兰州遇上了五善,才知他从黑太岁王腾手中,盗得羊皮宝卷,已命你送来金备檀度庵,着我沿途照应,我就自然知道了,那东西呢?”
熊致中道:“就在我身上,不过,我要面交神尼。”
袁筠玉笑道:“好,那你们就跟我来吧!”
说着转头走去,熊、江二人跟在后面,了缘见状慌道:“师叔,你是最疼爱我的,再饶弟子一次吧!”
袁筠玉冷声道:“你就是被宠坏了,我如再纵容你,将来不知还会闯出什么祸来呢!”
了缘一听,知道袁筠玉意犹未解,不禁面现愁容,熊、江二人见状,两人互使了一个眼色,心想:“自身来者是客,对方先因不知来历故存敌意,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一家人,如听其为己受过,对方师长戒令再一严厉,责罚太重,自己既难乎为情,无形中还与这小尼结了嫌怨,何不就此解消,岂不是好……”
二人心意相同,想定之后,熊致中忙道:“大姊,莫怪这位小师父,也是小弟一时无知,见庵中有此大蛇,心中先生疑念,语言失检所致,这位小师父如若受罚,小弟心中如何能安,还请大姊恕过初次吧!”
熊致中这番话,说得很巧妙,婉转得体,袁筠玉向了缘笑道:“我本不能饶你,现在人家熊公子现身任过,意欲为你求免,我念在他们远人初来,又是送一件要紧的东西而来,不得看点情面,你该明白老神尼门规森严,日后再犯,我连你师父也无须告知,便叫你难逃公道了。”
了缘伏首道:“弟子知罪了,还有那蛇,仍请师叔恕过它一次吧!”
袁筠玉闻言微笑道:“今日神尼入定神游未归,你师父守侍在侧,我来得也恰是时候,大大的便宜了你,孽畜无知,寄死以观后效。”说罢,回示那仙鹤道:“白儿,暂宽孽畜一死,你自去吧!”
那仙鹤闻言,随将鹤爪一扬,那蛇被掷出丈许,跌伏地上.略缓了缓气,在地上缓缓游来,到了袁筠玉面前,将头连点,似谢不杀之恩,不过,见了袁筠玉仍自颤抖,对于熊、江二人竟未敢正眼一看,通身长才尺许,适才那巨口张开,毒牙如钩,目射凶光,口中红信吞吐,飞腾变化夭矫若龙,必欲得人而噬的猛恶之状,全去了个干净,竟像害怕已极。
袁筠玉手指江红袖,叱道:“大胆妖蛇,竟敢屡次行凶,今番有人求情,姑且再饶你一死,这是我师侄江红袖,她师父在苗疆被尊为天降女神,江湖称她为辣手观音,凭着牦象三支骨朵,制你死命便有余了,还不与我退回穴去!”
那蛇闻言,益发垂头丧气,身子抖得更凶,蛇眼中含着泪珠,懒洋洋缩退回去,已到大树附近,身形一闪,便即不见。
袁筠玉领着熊、江二人直进,转过了一道月门,曲曲折折穿过回廊,来到一间纱橱静室,内里坐着一个精神墨锂的老尼姑,在她身旁坐着一位年轻女尼,正是静因神尼,和偃月师太师徒二人。
她们见袁筠玉领着一双少年男女,也不禁微微一愕,筠玉连忙上前请安道:“师父,这位就是兰州青龙碧熊碧主的公子,奉五叔陆萍之命,有物送呈。”
熊致中上前跪下,取出身上的黄绢圆筒,另有书信一封,双手奉上,口中道:“神尼老前辈,晚辈熊致中奉了五叔之命,送来这黄绢圆筒,请神尼老前辈收下。”
神尼接下那圆筒,又看了书信,扶起了熊致中,笑道:“起来,起来,这一趟辛苦你了,这东西太重要了。”
袁筠玉见静因神尼笑得十分开朗,心中大为诧异,因为神尼近十年来,很少这样开心过,忙笑道:“师父,什么重要的事,这么高兴呀?”
神尼笑道:“我十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当然会很高兴了。”
袁筠玉笑道:“师父,可以告诉我吗?”
神尼道:“快些把风灯点上来,到了后洞我会告诉你们的。”偃月去准备了风灯,熊致中、江红袖随着袁筠玉,跟在静因神尼后面出了庵门,偃月持着风灯走在前面照路。
他们出了竹篱向山后行了几十丈,到了一面石崖,那里有一间塌圮了的破庙。
神尼在庙门口招呼了两声:“阿林……阿林……”
破庙里有人应了一声,门开处,出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见了神尼连忙打恭,神尼着他进去开洞门,都跟着走近庙里。
神殿正间已没有了神像,只有神龛一座,那叫阿林的汉子把神龛一推,露出一道石门来,阿林先走进洞里,把琉璃灯燃着。
熊致中细看,这是一间天然石室,洞顶有几处石隙通到崖顶,微见星光。
那崖石嶙峋低垂,洞里也有两三丈宽阔,尽头处便是神座,座前摆着石供桌,琉璃灯照映得全洞光亮,见那神座是雕花漆屏间格,悬着黄罗帐幔,神尼上前把帐幔钩起,便露出神像来,那神像穿的是大明朝衣冠.头戴乌纱两翼帽,身着蟒袍,手执牙笏。
熊致中看了,不禁微微吃惊,因为他看到那神像的面容,竟是和真人一般,也像木雕泥塑那样呆板,不过颜面上似乎多了一层光润的风彩,映着灯光,发出光影来。
这时,阿林已燃起了香烛,神尼和僵月及袁筠玉都跪下叩头,熊、江二人也跟着跪下。
叩拜已毕,起来肃穆的瞻望着神像,过了一会,阿林移过一张椅子来,神尼坐下,朝着熊、江二人道:“你们可知道这神像是什么人吗?”
熊、江二人同声道:“不知道。”
神尼道:“他乃大明督师辅臣史阁部之灵,自从清兵入关,把我大明朝后裔赶到投无路时,史阁部正在扬州督师,到头来也是兵败将亡,壮烈成仁,当时有一个忠肝义胆的将军,冒死将首级盗出,用药浸过保存,又配上了檀香身,建了这间小庙,也就成了青龙会的祖师。”
神尼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今天熊家哥儿送来了五台藏宝羊皮图卷,功劳不小,所以贫尼才开此香堂,将你之功禀告祖师,希望你们为青龙会终身效命,誓要驱除异族,恢复中华。”熊、江二人遵言再行叩拜过神像,并宣了誓言道:“我熊致中、江红袖宣誓加入青龙会,追随先烈志士,一生效力,誓除魅虏,如有背誓,愿受千刀万刖而死。”说毕叩了三个头。
就在这时,神尼突然“嚓”的一声抽出剑来,寒光闪烁,命熊、江二人伸出手臂来,在他们手臂上各划了一个交叉,鲜血滴下,偃月已捧着一个瓷瓶在旁,把盖揭开,接住流下来的血滴,神尼欣然道:“这瓶子里都是青龙会兄弟的血,今后,你们便是自家人,大家同心协力干去。”说着,把剑交过身旁的袁筠玉,然后他们五个人才走出洞来,返回庵里。
这时,已是三更时分,偃月烹了香茶,又搬出素食来,他们几个秉烛夜谈,神尼才说出那羊皮卷的重要。
原来这羊皮宝卷关系着五台宝藏,那是闯贼李自成自各地搜刮而来,后被吴三桂追得紧,就把那些财宝埋藏在五台山,这一宗宝藏,江湖上无人不知,但是,宝藏究竟有多少,至今还是一个谜,也始终没有发掘到。青龙会所持有的,只是一块宝藏图记的白玉,至今一直都没法把另一张羊皮图卷找到,而这宗宝物必须找到羊皮图卷和白玉拼合之后,才能找到真正藏宝地点。
多少年来,风波迭起.不知死了多少人,出过多少事,真是:象齿焚身,怀璧其罪。
江红袖诧异的道:“这块宝玉是怎么得到的呢?”
静因神尼道:“怎么得到的,无人知道,当初是蟠龙剑侠袁承志和黄梅居士两位前辈接手,后来传到云中剑王维扬手中,再交下凌空长老,到如今由贫尼保管着,历代传下遗嘱,这宗财富不能据为私人所有,就是我师兄凌空长老生前也有吩咐,将来发掘时要会同江硝上有名望的人,一同见证才能动手,免至稍涉瓜田李下之嫌,如今幸而熊家哥儿送来羊皮宝卷,贫尼认为是时候了。所以,我打算发出武林贴,召集九大门派掌门人及各帮会中有名望的人,同去把宝藏掘出,以后我们青龙会便可完了这个责任。”
静因说毕坐下,熊致中等人接着就在准备武林贴,好在袁筠玉有仙鹤代步,瞬息千里,远处就由袁筠玉跨鹤传递,近处在百里之内的,就由熊、江二人分送。
时间是在第二年的八月,地点就在五台山,那时正是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聚会之期。
他们谈到晨鸡初唱,熊致中立即告别了神尼,偕同江红袖送贴而去,袁筠玉也乘鹤而走,檀度庵又回复了清静。
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正是兵家用兵的好季节,武家较技,也多半在这个时候,是以,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也在这个时候,不过,往年多半都选在华山,今年却选在五台山。
从七月初,九大门派各派掌门,都先后到了白鹿苑林,一向偏僻的五台县,只是个山城,近几天来,突然热闹起来了。
县城里虽有着不少饭店、客栈、酒肆、茶楼,到处都挤满了人。
这些江湖豪客,可说无不是豪迈成性的人物,就是其中有少数拘谨之人,也不愿被人讥为小气,他们挥金如土,用钱像流水一般,千金一掷毫无吝色。
任是这五台县城,市井如何殷富,商贾怎样的繁盛,像这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把的丢银子,却还是第一遭。
所以,就越发显得这地方,有些不平常的热闹,但也惹出了许多不平凡的事,那就是打架斗殴,一言不合,拔剑而起,挺身而斗,血溅当场。
日落时分,夜幕渐渐低垂,五台城中大小饭店、客栈都住满了人,街道上车马如潮,熙来攘往,热闹非常。
此刻,在五台山上白鹿苑禅林,也群雄毕至,来的是全是九大门派掌门及各帮会帮主、门主。
静因神尼先起身道:“难得各门派掌门人及江湖上武林名宿聚集一堂,真是稀有的盛会,贫尼现时以青龙会掌印的身分,提出一件要事,那就是青龙会历年保管着一宗地下宝藏,现就埋在这五台山上,也就是本届武林大会改在五台山举行的原因。”
少林掌门了一方丈立掌稽首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师太倒是个有心的人呀!”
静因神尼笑道:“贫尼怎敢居功,当初是蟠龙剑侠和黄梅居士两位前辈保管,以后传到云中剑王维扬的手中,再交给凌空长老,到如今方由贫尼保管。”
武当清尘道长施礼道:“既是一宗宝藏,不知有多少金银?”
静因神尼道:“这宝藏究竟有多少,至今还是一个谜,也始终没有发掘到,青龙会所持有的,只是一块宝藏图记的玉石,幸好最近找到了羊皮宝卷,对照之下,大概就可找到宝藏了,所以贫尼要趁这次武林大会,把宝藏掘出,听凭全国武林名宿去处理,才觉得了去责任,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静因说罢,就取出了那块玉石,同着羊皮宝卷,放在桌上。
当下各大门派掌门轮流观看那块玉石和那图卷,发现图卷上画了一个方图,四边写了一些文字,下边一角,仿佛是一个八卦形,众人看了,都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静因神尼解释道:“贫尼忝为青龙会掌印,历来先辈传下口语,说玉石和图卷上的文字,不是连贯的,只是间隔字句,即俗话所谓梅花间竹的写法。所以必须把石、卷合拼起来,才成文理,那图形也是一样要经过拼命才是藏宝的地形,如今且把玉石上的雕纹,用墨拓下,拼合一看,自然显出奥妙。”
静因说了,便着五台白鹿苑主持邯昙拿墨钵来,把那块玉石蘸上墨汁,用白纸拓上,果然阴阳纹理十分清楚。
宗流将那张摹本放到桌上,和那羊皮卷拼合起来,在灯下一照,立刻现出了四边文字,字字连贯,中间画了一幅简单图形,上端像一个山峰的三角,顶上加上一笔直线,三角下又是一根斜线,刻得比较粗大,斜线指着一个八卦形,内里又有一个像指标的十字。
在座各人都急于知道那四边文字说的是什么?武当清尘忙道:“宗施主,你把那几行字念出来大家听听如何?”
宗流听了,便道:“这张摹本四边都有一行字,每边有九个字,一共只有三十二字,论说应该有三十六字才对。”
武当清尘道:“那可能是一种回文诗体,请念下去。”
宗流应了一声,慢慢的念了出来。
第一行:“坤山棋盘石上竖高竿。”
第二行:“竿头二十九九申时求。”
第三行:“求得竿影处理八卦州。”
第四行:“州中坎巽地下出乾坤。”
宗流念完,跟着道:“依据回文诗的读法,是将前末一字,连作次句第一字复读一遍。如果把三十二字连贯念下去,便是坤山棋盘石上竖高竿头二十九九申时求得竿影处理八卦州中坎巽地下出乾坤。其中四角的四个字‘坤’、‘竿’、‘求’、‘州’,必须重读一次,才成为四行,变成每行九个字了。”
众人听了,狮叟王维扬道:“每行九个字读不成文啊!如果五个字怎么样?”
宗流笑道:“五个字一句便是‘坤山棋盘石’,不过余下四个字‘上竖高竿’,又怎么解释呢?”
各人听了,也觉有理,宗流想了片刻,忙道:“是了,这四字也要连接上句最后一字读去,变成回环文字,那就是:‘坤上棋盘石,石上竖高竿。’岂不切合文理?”
经他这么一提,在座众人都恍然大悟,同时道:“宗流大师猜得对,现在请按这种念法念下去如何?”
宗流念下去道:
“坤山棋盘石,石上竖高竿。
竿头二十九,九九申时求。
求得竿影处,处理八卦州。
州中坎巽地,地下出乾坤。”
经宗流这一读,这简单的四行,原来是三十二个字,一变而成为四十个字了,这就是俗说的回环诗句,每句五字,首尾两字都连接的,读时要上下接着读,变化得很是奇妙。比方说每一边都是九个字,实际上四边合计起来,并非三十六字,而是三十二字了,一经首尾连上,就变成每行都是九个字,再把全文回环读下去,又成为四十个字了,这变化不是很有趣吗?
回文再说白鹿苑里二三十位各派掌门、武林名宿,大家动起脑筋,猜测诗句里的意义,有的拿着图形忖度,一时之间,方丈室里成了冬烘私塾,一个个埋头念句,字字推敲,无不急得满头大汗。四侠铁猛,人称奔雷手,只有他不认识字,他见各人背手踱躁,口里沉吟,不禁骂了起来道:“他奶奶的,那藏宝之人定是个大乌龟,死后也留个壳子给人敲卜,还是让我拿起铁锄,到山里翻它一个满处大窟窿,终有一天会寻出那宗宝藏的。”
他这一骂,把众人骂得都大笑起来。
这时,天山十侠和袁纤云、双剑凤、江红袖和宗流等人,正围在一张桌子上研究,江红袖忽然一拍桌子,叫道:“我猜到了!”
袁筠玉笑叱道:“疯丫头,你猜到什么了?”
江红袖道:“那诗里分明说在坤山棋盘石上竖一高竿,那竿长度二卜九尺,在九九八十一天内的申时里,寻得竿影所在之处,便是藏宝地点,你们看,这羊皮上所画的,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吗?”
小姑娘有点得意忘形,说得口沫横飞,袁筠玉笑道:“丫头,你说的不错,不过那坤山是个什么地方,还有九九两字,怕说的不是八十一天吧!还有八卦几个字,也让人费猜。”江红袖被问得默默无言。
五台白鹿苑主持邯昙大师,突有所触,转对王崇明道:“师兄,五台山上除了丈人峰之外,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峰么?我想坤是代表女性,可能是个暗语,至于山上有没有棋盘石,那我就没有登临过了。”
众人闻言,大多都无语点头,双剑凤孟嫦沉思有顷,忙道:“我想那九九两字,不是什么八十一天,可能是指九月九日重阳登高,那天申时,太阳照射竿影,投在之处,便是藏宝之所。”
众人听了,都认为有此可能,铁堡老大周静笑道:“不错,真不愧为女诸葛!”
孟嫦在恭维之下,翻了周静一眼,娇嗔道:“还不知对不对呢,要你臭奉承!”
众人见状,便猜知二人已情意相通,这倒是一双佳偶,不禁哄然大笑道:“哈哈……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第二天,从侠士攀登了女儿峰,那峰只有丈人峰的一半高,可是山石奇岩,尽是峭壁,寻常人不易攀上,众侠士都是武林知名的人物,这点峻险的山势,还难不住他们,各人施展开轻身功夫,攀援纵跃,很快就抵达峰顶,果见在峰顶上有着一张石床,乍看像一张石桌,历尽风雨剥蚀,已满布龟裂痕迹了。
熊致中忙上去把堆积的沙石扫去,现出了石纹,纵横交织,颇像个棋盘。
众人见了,都欢喜非常,一算日子,离着重阳还有十几天,忙又返回到白鹿苑,预备一切用具。
在这时,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也正开始,就在众人刚一回到白鹿苑,倏然出现了五名黑衣人,拦在了门口,狮叟王维扬一跃而前,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五人中中间一人冷声道:“我等乃红灯五使者,奉教主之命前来送信。”
狮叟道:“什么信,拿来我看。”
那黑衣人冷声道:“不可以。”
狮叟瞪眼怒声道:“你不是说送信来的吗?怎么不拿出来?”
那黑衣人冷声道:“本使者奉教主之命,下书给静因师太,不能交给任何人,请见谅……”
静因神尼闻言,跨前两步,合什道:“贫尼就是静因。”
那黑衣人探手怀中,取出了书信,双手递给了静因神尼,转身一挥手,倏地“轰然”一声暴响,冒起一片火焰,静因神尼和狮叟王维扬惊骇得后退,再一抬头看去,五人已失踪影,静因匆匆看完了书信,也没有说什么,只招呼众人进入白鹿苑,命众人预备一切用具。
王春明负责造一根木竿,要露出地面部分二十九尺,下面要留些竖入地中基干,又预先在女儿峰上的棋盘石上凿了竖竿的穴口。
各事准备得八九,重阳也就渐近了。
到了九月九日那天,个个精神饱满,一早便饱餐一顿,带足了干粮,同到女儿峰下。
静因命王春明兄弟带人攀到峰顶,把木竿植在棋盘石上,度过露出部分,刚好是二十九尺。
日已近午,正是申刻时分,日光斜照山峰,那高竿的影子也映到峰下,因为日影斜射,竿影便投到远远的岭上,那处是山腰里的一片斜坡,植满了松柏。
静因先命各门派弟子,各持兵刃,分守在山谷四方,小心戒备,宗流领着几个人,小心的察看竿影端点映落之处,正是山坡下的松林间。
邯昙手捧着地舆罗盘,看清了方位,又观察竿影投在附近,这一带疏落的松树,三五株一丛,看那树龄,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双剑凤孟嫦在坡上两头奔跑,像一头马儿般,来回打着圈子,一忽儿又爬到树上,周围望了一遍,才跳了下来,拉着宗流、静因两人,道:“神尼、宗叔,你们看这一带树林,不是分布成八卦形状吗?有些三株一列,连植三行的,有的两行夹着,中间左右各植一株,这些不都是照着八卦的形状和方位种起,经过人工栽植么?我想诗句中八卦州三字,便指的是这八卦形的松林了,定不会错,如今主要寻出'坎巽'方位,从这目标掘下,便是藏宝所在了。”
静因、宗流、王狮叟等人一听,高兴的道:“贤侄女真是神算无差,就是诸葛复生,想也要向你这个女中豪杰低头呢!”
孟嫦俏脸一红,逊谢道:“侄女怎敢枉比古人!”
于是,宗流立刻唤过来邯昙,着把八卦方位的分布算准,然后找出坎巽一点,邯昙捧着罗盘,看清楚了松林的行列,先分别出“乾坎震艮巽离坤兑',八卦的方位,再把坎巽两位的距离测准。
双剑凤孟嫦又教把距离线的中点量出来,即发令一齐动手,一时之间铁锄、铁锹同时飞舞,翻土的翻土,移石的移石,不大一会工夫,已掘下地面数尺。
奔雷手铁猛手不停挥,干得最起劲,突然锄头掘到土里,“轰”然一声震响,火星溅起,扒开尘土,露出青石,他高兴的嚷道:“他娘的,这里是石板了。”
他说着,就拨开泥土,把那石块移了开来,其他的人闻声,也都过来,合力把那青石板挖起,移到地面,青石底下已露出了地穴,众人不禁举手欢呼。
天池老人王云龙见状,忙即指挥其他的人,将青石板移开,细看那地穴,乃是用四块大石筑成,深可七八尺,还有旁的地穴可通,隧道里漆黑一片,他忙令把带来的火药串炮燃起丢到那地穴里,刹时间“轰”然一声震响,泥土纷纷被射起,浓烟冲出。
众人见状,惊愕相顾,不明白挖出了地穴还要爆炸。双剑凤孟嫦笑着解释道:“各位不要惊慌,须知凡是古墓地道,日久不透空气,都有一种地下沼气留存,人若吸入这种沼气,便会中毒,轻则昏厥,重则送命。”
众人一听,这才知道放串炮的原因,不禁暗中佩服老侠的经验独到。
过了一会,等刃^浓烟散去,静因才领着十侠走下地穴,燃起烛火,就见地道侧边,不家一处石筑暗穴,横放着一列乌漆漆的箱子,共是八只,每只箱子下面都有石座垫起。
王云龙动手去移那箱子,觉得十分沉重,像是生铁打造而成,便着各人拿绳索把箱子捆了,移出地穴,然后一一吊上地面。
王云龙见铁箱沉重,心生疑念,挥剑向那箱子角上削去,“呛”然一声,轻轻便削去一角,露出来闪闪黄金,这才知道,那些箱子全是黄金打造,外面加了黑漆,因此初时看不出来。
静因神尼也把另一只箱子打开一看,见箱里全是珠宝翠玉,也有玛瑙金钢,映着落日目为之眩,那珠光宝气看得众侠义都呆了。
天池老人笑道:“其他的箱子不用打开了,我们快些先运回白鹿苑,今夜就得处置好,迟了不知会惹来多少麻烦呢!”
众侠义见宝物寻得,精神百倍,立把八个大箱子运回到白鹿苑,当晚经大家商议之后,为了安全,决定由天山十侠负责押运这些珠宝,送往天山塔平湖铁堡去保管,因为这宗财宝,属于各地反清组织,谁也不能取用。
珠宝已运走了,那大会比武的阵仗还没有结束,好在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只是切磋武技,点到为止,两天后也就结束了,各路人马分散回转,竟然很少人知道取宝的事。
那批财宝,在天山十侠护运下,自是万无一失,不过静因神尼却显得闷闷不乐,似有着很沉重的心思,天山老人王云龙还以为神尼为宝藏而担心,劝慰着道:‘'老师太,你还不相信天山十弟兄的能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老神尼苦笑道:“我并不为宝藏而担心,乃为我自己的事而烦心!”
宗流一听,忙道:“老师太,可是为了红灯教那封信?”
老神尼点头道:“他们火烧了檀度庵,劫走了我徒儿偃月师徒,命我以青龙会掌印信物龙吟剑交换,你说,我能不烦么?”
天池老人忙道:“妖魔小丑,难道我们就怕了他,走,我陪你走一趟。”
宗流气呼呼的道:“凭妙法那妖道,我也想掌印青龙会,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老回子第一个不服。”
王云龙笑道:“那咱们就去一趟崂山如何?”
宗流笑道:“走就走,谁还怕了崂山那几个臭牛鼻子不成。”于是,三名老侠离开了五台山,赶赴崂山,就在三老离开五台白鹿苑的当天晚上,数千名红灯教徒在妙法真人率领下,占据了五台山,包围了白鹿苑。
这时,在白鹿苑尚未离开的人,除了黑山八俊一般人之外,还有熊致中和江红袖,因为他们未得师长吩咐,不知去什么地方才好。
女诸葛双剑凤孟嫦,一发觉五台山被围,就知三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红灯教围山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那批宝藏,好在宝藏已经运走,妖教算是白费心机,扑了个空,不过,这批妖人留在江湖上,终久是个祸患。
孟嫦在熟思之下,先命其兄孟强设法潜离五台,赶赴白岔山,调动大寨人马,由外向内攻,白鹿苑中的人连同邯昙大师及弟子百人,由里向外攻。
三天后的黄昏,关外白岔山的人马已到,一声号炮,从白鹿苑杀出了百十来个和尚兵,这些和尚都是邯昙教导的子弟兵,毕竟不凡,无奈邪教人多,一时也难奏功。
包围白鹿苑的乃是是红灯教护教弟子,由护法左右将军白云彪、水云飞两人率领,迎着那百来个和尚兵厮杀。
就在这时,江红袖忽然从天而降,悬空一式“倒卷珠帘”,跟着招又变“夜叉探海”,剑劈白云彪半个脑袋,贴地低飞,盘转入阵,虎入羊群,如汤泼雪,水云飞丧命。
这么一来,和尚兵精神陡长,戒刀、禅杖恍如生翼,急如万马搜山,八百名红灯教弟子,札不住阵脚,孟氏三英龙虎凤也旋风般赶到,领着百名和尚兵,人人奋死,个个争先,转眼间,红灯教徒伤亡枕藉,呼啸而散。
就在五台围解之后,三老已得讯赶回,才知中计,不过,静因神尼仍然不放心金陵檀度庵,告辞先走,熊致中和江红袖二小随行。
金陵檀度庵清静如昔,老神尼这才放了心,修书一封,命熊致中回转天山,江红袖情有独钟,当然是紧随不舍,不过,她心中仍在念着两位师姊前去洞庭的事,不知如何了?
她心念动处,便和熊致中说了,在到了徐州之后,两人就分开了,江红袖取道皖北赶往洞庭湖,熊致中却直奔开封。
这天过了兰封,本想赶到开封再打尖,但却觉着饥饿,便在一处小村镇的一家客店饮食,就当他刚一坐定,门外忽然进来一位身材瘦矮的黑衣叫化,此时,正值中午,店中人已坐满,他就走到熊致中的身旁,笑道:“小兄弟,这里没人,我可以坐下么?”
熊致中冷然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座位是店家的,你爱坐哪里就坐哪里。”
那黑衣叫化搭讪着坐下,就在这时,店伙已将酒菜端来,那黑衣叫化一言不发,举筷就吃,店伙刚要开口,熊致中忙道:“我们是一路的,可把好酒好菜取来。”
店伙应声自去。
熊致中因见对方虽然生得又黑又瘦,其形如猴,十分丑怪,二目精光外射,是个异相,不禁使他想起了十侠中的丑七,也是这个长相,不由心生好感,同时,他这次找回镖银,因而找回了羊皮宝卷,多亏了丐帮弟子的帮忙,所以想和对方攀谈。
那知黑衣叫化一味的大吃,一言不发,而且食量又豪,使得熊致中竟无法开口,见他多与丑七叔相似,越动好奇之念,忍不住笑问道:“阁下饮啖兼人,必是奇士,尊姓大名能否见告?”
黑衣叫化闻言一瞪眼,怒声道:“就吃你这点东西,就心痛了,说我是什么骑士,这不是骂我吗?我只是赶过驴,可没骑过马,怎能称为骑士呢?这不是骂人吗?至于我姓什么,告诉你,我就姓这个。”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起身往外就走。
熊致中看他那神气,不像是吃饱了的样子,以为是往外解手,也没在意,可是,等了一会,却不见回转,店家来说,酒饭钱已然会过,说在前途相见,请快上路。
他闻言之下,才知人家已走,断定必是异人,心想:“这次五台武林大会,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全都到场,此人是谁,如何未见?”因有前途相见这言,忙即起身,沿途打听,并无一人见黑丐的踪迹,只得罢了。
他一路飞驰,过了郑州,又过了虎牢,第三天傍晚时分,到了黑石关,这里是嵩山太室峰的山麓,入目但见奇岩峻岭,道路崎岖。
渐渐的夜幕低垂,正行间,突见远处出现了两点灯光,灯光后是一条条的人影,看样子人还不少,心忖:“这也许是那个帮派赶夜路从这儿过……”
他心中这么想着,本想避一避,但是又一想:“那又何必,只要不招惹他们,谁还管得住去路不成。”
就在他思忖之间,那两点灯光的一队人影,来势极速,转眼之间已进入五十丈之内,还看不清人,但却看清了那两点灯光乃是两只大灯笼,每一只灯笼上画着一条云龙。
他见状不禁心头一震,忖道:“怎么是云龙山来的?”
忖念之间,忽见两条人影越过那两只大灯笼,疾掠而至,人在空中,先已喝道:“小子,你别走了!”
熊致中见飞扑而来的两人,乃是两位娇俏女郎,衣着一白一紫,忙道:“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那位紫衣女郎冷喝道:“熊致中!”
熊致中愕然道:“我并不认识两位呀!”
那位紫衣女郎冷然道:“只要我认识你就行了。”
熊致中忙道:“两位到底是什么人,几时认得在下的?”
那位白衣女郎娇叱道:“我们在洛阳、徐州都见过面,怎说不认识!”
熊致中闻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江红袖的两位师姊,一剑天娇余芬、寒蟾玉娇梅傲雪,忙笑道:“原来是二位师姊!”
梅傲雪一声娇叱道:“少拉近乎,谁是你的师姊?”
熊致中强忍气愤,陪笑道:“在下和江姑娘是朋友,你们是江姑娘的师姊,我当然尊称你们一声,并问江姑娘她人呢?”
话未说完,一剑天娇余芬已娇喝道:“好小子,这可是你不打自招,你拐走了我三妹,我们正打算问你要人,快说,她人在什么地方?”
熊致中闻言,为之一怔,忙道:“我拐走了江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江姑娘和我很好是不错,我几时又拐了她?”
说话之间,两只大灯笼已到跟前,提灯的是两名绿衣女郎,再后面,又是四名绿衣女郎,熊致中已知来人必是辣手观音云蓉了,连忙施礼道:“晚辈熊致中,乃天山十侠弟子。”
轿中人道:“我不管你是谁人弟子,快说,你把我那三徒拐往何处,我可以免你一死!”
熊致中忙道:“前辈误会了,江姑娘是一直跟我在一起,但在路经徐州时,她已和我分开,去了洞庭湖,一去就没再回来。”
轿中人怒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熊致中冷然道:“人我都没见看,能把她怎么样?”
轿中人怒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只从你身上找回我的徒弟,要不然……”
熊致中道:“要不然怎么样?”
轿中人怒声道:“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熊致中闻言双眉一扬,冷笑了一声道:“前辈未免太不讲情理了吧!江姑娘虽然和我很好,但我却不能用绳子拴起她来,她要走,我怎能拦住她呢?怎么可以问我要人,对不起,我还有事!告辞了!”话落,转身就走。
“站住!”从轿中传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厉喝。
熊致中霍地转了过来,冷声道:“前辈,我是看在江姑娘的份上,不愿得罪前辈,我可不是怕谁!”
轿中人颤声道:“小子,你够狂、够傲、够胆大,我倒要看看你仗的是什么?芬儿,给我把擒龙网备好,我看他骨头有多硬。”
一剑天娇余芬'“咯咯”一声娇笑道:“弟子遵命!”
熊致中听那娇笑之声方才入耳,猛觉颈皮似被一把钢钩抓住,知来对头,凭自己近来武功,敌人到了身后,竟未发觉,不禁大惊。
忙用师传心法,身落敌手,毫不挣扎,暗将真气运好,身后敌人,话也说完,猛用“崩缩”二字口诀,冷不防将劲卸去,纵向前面,回声喝道:“你是何人,无故暗下毒手!”
目光到处,见那暗算自己的人,竟是寒蟾玉娇梅傲雪,似因自己猛用全力,将虎口震痛,颤巍巍戟指骂道:“好小子,敢在二姑奶奶面前逞强,你欺负我三妹在先,我今日叫你好受!”
熊致中听江红袖说过,她这位二师姊是出名的心狠手辣,从不对人假以颜色,在云龙三娇之中,以她最难讲话,闻言更怒,气得双手发抖,方待说话时,忽听身后的一剑天娇余芬喝道:“二妹,别和他生气,师父有令,且带他去玉真观再说。”
熊致中闻言,知道这位辣手观音在中原武林中,有不少党羽,她们这些人全不好惹,而且又是长辈,他只好默默无声的跟着人家走。
转过一个山坳,就到了玉真观前,门开处,走出一个道姑,她一看到熊致中,先就吃惊的道:“咦!你不是周老大的徒弟熊致中么?听说你欺侮了我的女儿,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和我里面说去!”
熊致中已认出来这位道姑,乃是名震大河南北的恶麻姑江慧,她正是江红袖之母。这个女人更是难惹,就连天山十侠,都对她容让,自己如何敢抗,口中只好“诺诺”连声,一听对方把话说完,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紧随人后,进入观中大殿。辣手观音云蓉和恶麻姑二人先自坐下,熊致中连忙礼拜,恶麻姑笑道:“当年在江湖上,追我的人也不少,后见这般臭男人,无一善良,只你师祖还好,江老六最糟,他竟舍妻弃女去清修,我也一气之下出家,所以男子的心,我早看透,都会巧语骗人。”
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敢欺负我的女儿,本来你就不死,也要残废,但你那些师父、师叔不敢见我,看在周老头的情面,为此开恩,只给你吃点小苦,只要红袖那丫头真的爱你,得讯赶回,立时放走,否则,你就坐实了拐骗我的女儿,不会饶过你的。”
辣手观音云蓉接着又道:“我那擒龙网乃是灵蛇筋所制,大小由心,可以伸缩,专为对付恶贼与拈花惹草的男人而设,久已未用。常人入网,绝禁不住那痛苦,便是宝刀宝剑也斩它不断,好在你已得了天山独门心法,受苦不多,且委屈几天,等红儿回来,自然放你。”
说完,熊致中闻得身后微响,侧顾偷视,见是寒蟾玉娇梅傲雪,面含冷笑,手持一黑色细网,将要当头罩下。
他心知难免,于是把心一横,听其自然,就在这时,突听恶麻姑高喝一声道:“云儿,不可如此,他强再说!”
熊致中心想:“师叔伯们明知此事,尚不亲自出面,尤其小师叔王崇明,听说他和辣手观音情同姊弟,也不来说情,反正难以反抗,何不率性放大方些,看她如何?”
他念头一转,故作从容,躬身道:“此事本来怪不得晚辈,是非久而自明,既有先入之见,我身为晚辈,任凭处置便了。”
辣手观音冷笑一声,刚命下网,恶麻姑已喝道:“且慢,此网体看细小,乃灵蛇背筋所制,比钢还坚,又具弹力,紧勒身上,久必深嵌入内,痛苦难当,我先见你已得师门真传,还不运气,真想找死么?”
其实熊致中早已暗中戒备,闻言方说了声:“多谢前辈指点!”网已当头罩下。
熊致中此举,为示敬师,不与长辈对抗,并非真个屈服,暗中运气,故作从容,为防弹力太强,一面把内家真气充满全身,使其坚如钢铁,一面把四肢微微外撑,以免上来便被网紧。
辣手观音云蓉见状,笑道:“现将你吊在后进房内,每日仍给你两餐,看你好汉能装几天?”
话未听完,全身已被梅傲雪托起,到了后进偏殿,将人连网吊向梁柱上,便往外走。
熊致中先未看得起那网,只觉非丝非棉,比铁丝稍粗,看去坚韧,上身微克颇紧,也未在意,及至被吊梁上,梅傲雪突将网结一收,不知用什么手法,当时周身奇紧,又是悬空,上下两头还好一点,臂、腿等处却不好受,真气一松,立被勒得生痛,如非自己勤练师门心法,随时留意,几被深陷皮肉之内,渐觉痛苦不堪……
晃眼天亮,梅二姑娘送来饮食,熊致中负气不用,梅傲雪冷笑道:“想我放你下来再吃,那是休想,食水在此,只要服输告饶,高呼三声梅二姊,便来喂你。”说完就走。
熊致中知道这位梅二姑娘是出名的冷面无常,下手最毒,神情孤傲,本想骂她几句,又恐吃她的亏,只得忍住。
就这样被吊起了一天,忽听前殿经鱼之声,知道夜又降临了,浑身更觉苦痛,心中也更是气愤,忽见一条黑影,飞将过来,身法绝快,从身形上看,心疑有人赶来解救,悄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悄声道:“别管我是谁?是来救你的不会错。”
熊致中道:“她们这里的人和我师门交厚,不可强抗。”
来人笑道:“这个我知道,不劳你费心,不过,这擒龙网当真的厉害,但还赶不上雁山六友的钓竿丝,想不到这个老处女,如此的横不讲理,本来放你不难,但为了你和江姑娘的好事,只好多受点委屈了,不然此时便即放了你。”
熊致中忙道:“老兄,千万使不得!”
那人笑道:“我才不怕她们的,好便罢,如被看破,便来硬的,自己徒弟被人家捉将去,不设法去救徒弟,却拿别人出气,这不是岂有此理么?好小子,你平白替人受罪,太冤了!且先下来进点饮食,待我把这网上的两根主筋破去,吃完再吊,就不妨事了。”
熊致中听对方说话,十分托大,忙问道:“尊驾贵姓?”
那人道:“我叫黑三。”话落,人也跟着落地,网扣随解。
黑三忙把把带食物取出,等熊致中饱餐之后,又领去外面解了一回手,盗了一壶好茶,和熊致中同饮,边饮边道:“老苗子骄狂性傲,认为此网利刃不断,决想不到会有人敢来,我看她还有一点疼你,有我送吃的,你倒不必担心,此网主筋已毁,不致受伤,乐得倔强,我还是将你吊起来吧!”
熊致中果觉松便多了,只比寻常还紧,不似先前,丝毫不能松懈,方为放心。
黑三又纵向梁上,和他谈了一阵,闻得前面经声渐停,方始离去。
过了一会,梅二姑娘进来,冷声道:“小子,你可要吃点东西?”
熊致中怒声道:“臭丫头,你别得意!我是尊敬师长,才甘愿受缚的,谁还受你凌辱不成?饿死也不会在你手内屈服!”
一向孤傲的梅傲雪,行走江湖多年,接触过不少年轻侠士,从未见过熊致中这样倔强的人,芳心中不禁也暗自喜欢上了他,欲言又止,冷笑走去。
似这样,一连过了三天,在这三天中,有着黑三相陪,颇不寂寞,也是黑三偏和他有缘,竟舍不得走,又知观中那些人的行动,皆有定时,胆子越来越大,特意弄些酒食来,与致中抽空同吃,他酒量又大,一吃便是个把时辰。
两人经过这三天的相聚,使得熊致中明白了黑三的真正身分。
原来黑三乃是当年熊廷弼经略手下副使黑云鹤的裔孙,自从熊经略被奸臣所害之后,黑云鹤即退隐阿尔金山,练剑练气,颇有成就,武功自成一家,很少在江湖中出现。不过,黑家逍遥谷之名,在武林中却有相当的震撼力,所以这位黑三郎对于辣手观音、恶麻姑并不在乎了。
又连着过了三四天后,有一夜,黑三郎竟睡在梁上未走,致中先还为他担心,后觉无事,也就听之,那知酒香浓烈,竟因此惹出事来。
辣手观音和恶麻姑这两天来,见熊致中不亢不卑,英雄气概,难怪女徒垂青,已自暗中赞许,就是余芬也对熊致中的观感改变了,也都觉得三师妹眼力不差,找到这么个好人,可惜郎心已属三妹,自己虽有爱慕之心,但却不能向人人家示意,心情越发矛盾,一想,熊致中已被吊了七天了,正打算亲身往看,藉故把他放下来饮食,稍为松动。
她心念方动,还未起身,事有凑巧,梅傲雪也对熊致中产生了爱意,也想到了熊致中被吊了七日,心中也着了急,欲往劝解,便抢先了一步。
就当她刚一进门,便闻到一阵酒香扑鼻。
原来黑三郎没想到此刻会有人来,刚刚吃完,把人吊起,不但未走,连酒壶也未移开,见有人来,躲避不及,连酒带上了屋梁。
黑三郎性刚而急,艺高胆大,久候不见江红袖的消息,熊致中至今已被吊了七天,早就不耐,知道难免看破,正在伏梁下视。
梅傲雪也是久经大敌的人物,一闻到酒香,便知有异,定睛一看,见熊致中面色红润,网形也似有异,不禁有气,怒喝道:“小子,你敢在姑奶奶面前闹鬼,留神你的性命!”
熊致中原本恨她,也自回骂道:“臭丫头,你有什么不得了的,嫁不出去的丑八怪,没人爱!”
他这一骂,使得梅傲雪更怒,怒喝一声,道:“小子,你敢无礼!”
喝声中,纵身前扑,本意打算给熊致中吃点苦头,那知,身才纵起,只听“嗤嗤”连声,扑了个空,再看熊致中,已破网飞落,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黑三郎藏在横梁之上,知道事要败露,暗中取出剑来,横插网内,本就想一不做,二不休,率性闹他一闹。于是,提足一口真气,力贯剑锋,手微一动,网便分裂中断,熊致中落地。
梅傲雪本想一手攀梁去打熊致中,一见网落人下,心方愤急,“叭嚓”一声,头上早挨了一酒壶,碎片纷飞中,仗她武功有些根基,未被打昏。但是,这一下,她也挨得不轻,落地之后,急怒攻心,也不知顾那头是好。
熊致中含笑而立,就在身前,心中更怒。
第二十七章
且说寒蟾玉娇梅傲雪扑打熊致中不成,反被人用酒壶重打一记,本已急怒攻心,又见熊致中就在身前,含笑而立,越发气恼,刚喝得一声:“小子!”待要上前拚命,猛觉身后疾风飞掠,昏灯立灭。
刚一回顾,瞥见一条黑影乍闪,倏觉腰穴一麻,已被人点了一下,登时目瞪口呆,不能转动,随见一个小黑人拉了熊致中,便往外跑。
熊致中挣了一下道:“不好吧!若让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小黑人笑道:“怕什么!一切有我,你本来好好吊在梁上,事情都是我干的,与你师徒无干,我也不走,就在嵩山中天池等她,再不然就到阿尔金山逍遥谷找我黑三郎便了。”
熊致中还是不愿离开,黑三郎已是不耐,回手便将熊致中往肋下一挟,往外跑去。
梅傲雪将这些话听了个逼真,几乎急昏了过去,满以为后面闹得这么凶,前面的师父和观主闻声,便要赶来,那知却毫无动静。
过了好久一阵工夫,才见恶麻姑江慧,带怒赶来,见状大惊,忙把她的穴道解开,问知前事,越发激怒。
原来恶麻姑江慧已听到后殿喝叱之声,正要准备往后殿来看,忽听叩门之声,时已深夜,疑是爱女回观,刚一开门,迎面便是一把沙土撒来。
因为骤出不意,敌人来势又猛,竟被撒了个满头满脸。
她猝然被袭,怒火头上,忙用双掌,劈空乱打,一面急喊:“蓉姊快来!”
另一房中的辣手观音云蓉,一听有警,知来强敌,刚一追出,不料也挨了一把沙子,一声怒吼,忙往外追,猛见左侧崖石后面,黑影一闪,追过去一看,什么也没有。这时,又追来了恶麻姑江慧,也说敌人就在东面,也没顾得细看,即往左侧追去。
她们刚追到崖后,又听右边有人笑骂道:“什么观音、麻姑!真没用!”
闻声回顾,瞥见又是一条黑影。
须知两人成名多年,威望辈分全高,几曾受过这样欺侮,先是气愤头上,拚命狂追,无奈那小黑人轻灵矫捷,行踪飘忽,宛如鬼物。
后来渐追渐远,突然惊觉,因为对方身法轻快已极,以她辣手观音和恶麻姑两人的武功造诣,竟然没有追上。这才想起一个人来,捕风捉影黑大寿,逍遥谷的谷主。
又值天阴有雾,星月无光,全仗练就目力,略辨形影,稍远便看不见。敌人形同幼童,不特身法绝快,目力也似特强,迫近天明时,竟然追到云起峰下。
就在这时,忽听晓雾迷茫中,峰头有人喝道:“三弟大胆!谁叫你来胡闹,快到这里!”
两人闻声,抬头看去,由于雾气太重,并不见人。天色似有明意,知道目力吃亏,惟恐观中有变,敌人声形皆无,只得大声喝骂了几句,一同回观。
两人回到观中,天已大亮,细问之下,才知熊致中被黑三郎挟走,不禁急怒交加,她们虽然知道逍遥谷不好惹,而这黑三郎本身也是神出鬼没,不可捉摸,休说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并且也未必能有胜望。
无奈恶气难消,骑虎不下,一时的愤急心横,就打算找着黑三郎,与之一拼,却在半途遇上了熊致中,毫不费事的捉了回来。
恰在这时,江红袖回到了玉真观,一见母、师盛怒误会,竟疑心熊致中拐骗了自己,在这盛怒之下,休说黑三郎,就是遇上熊致中,也必下毒手,心中老大不忍,便悲声痛哭起来。
辣手观音和恶麻姑本极钟爱,见状越发心痛,互相拥抱互问道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那小子如何欺你?快说出来。我必将他碎尸万段,为你出气!”
江红袖闻言之下,知道误会已深,忙道:“谁说他欺负我了,他已受了我很多气,那敢欺负我呢!”
跟着又悲声痛哭起来,江慧爱女心切,江红袖深恐致中受害,呜呜咽咽说出一椿事来。
原来江红袖自徐州别过熊致中之后,日夜兼程赶往洞庭,那知到了洞庭之后,两位师姊已然离开了,她这才转回,打算到玉真观探母,心中仍在念念不忘心上人,因为深知师父的性情,不知能否如愿。
虽然人在赶路,心中却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把路走岔,所行又是荒野之间,初秋气候,突然变天,一路上斜风细雨,吹到身上,方觉翠袖单寒,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心想:“看情形这雨势将下大,走得太慌,自己又忘了携带包裹雨具,一身湿透,连换的都没有,如何是好?”心中一急,就加快了脚程,向前跑去,打算找个避雨之处。
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一股桂花香味,往前奔去。
细雨漾漾中不曾看清,人已奔向一片柳林之内,秋光渐老,时见黄花成丛,含苞欲放,柳叶萧疏,已见黄落。经秋雨一润,柔条飘拂,依旧缠绵,仿佛佳人迟暮,芳华虽逝,余妍美韵,仍是可人。当年丰神,仿佛现露于憔悴之中,晚霞残红,倍加旖旎,柳荫残蝉,时复曳声而过,扑向别枝,似知生竟将尽,鸣声哀咽,戛然而止。
那柳林长约三里,绵亘不断,一路烟笼雾约,时闻桂香阵阵,随风吹送,只看不见花树所在。
她施展开轻身功夫,飞行甚快,晃眼把柳林走完。
快出林时,雨渐下大,风也加猛,瞥见一个瘦小人影,头戴斗笠,好似左近的土人,由侧面冒雨飞驰而来,也未看清面貌年纪,是否村童,便掠身而过。
为了问路,江红袖连向那人招呼了数声,未听回应,忽然一阵风来,香味更浓,身上并还洒下了好些黄点,正是随风吹来的桂花。
顺着那香风来路,目光到处,原来右侧乃是大片桂花林,枝叶浓密,黛色如染,上面缀满金粟,清香扑鼻,雨中看去,分外鲜肥。
狂风一过,上面桂花,纷纷离树而起,飘洒满地,宛如金雪,心忖:“既有大片桂花树林,决不会没有人家,再看方才那人,已不知去向,无法询问。
那桂树多是又高又大,繁枝丛复,行列疏整,树下草地平整,落花以外,甚是清洁,好似常有人打扫光景。”
于是,断定人家不远。雨又渐作大起来,无法前行,急于觅地避雨,正寻路间,忽见花林深处,现出一座庙宇。
走近一看,那庙颇大,门有“桂花庵”三个大字,庙门紧闭,寂无人声,环庙尽是桂花,间以修竹,景色幽静,料是女尼清修之所,遍体湿透,立即叩门求见。
先是没有应声,一会,闻得里面有人低语,听不甚清,忙又喊道:“我是雨中迷路,来此暂避,并无他意!”
待了一会,才听老妇回应,隔着门缝,正往里张望,忽听落闩之声,门已开放,面前站定一个老婆婆,发已全白,脸上皱纹稠叠,看去少说也有七旬以上,手持一根红漆拐杖,似颇沉重。
方觉大殿离门尚隔一层大院落,才听答话,怎么说到便到,她心中微动,老妇人已傲然问道:“小姑娘,就是你一人么?”
江红袖微微一点头,那老道婆把江姑娘上下一打量,看到了她那背上长剑,好似微微一惊,又细看了两眼,笑道:“本庵只师徒二人,向例不容外客入门,我虽在此借住,也能代作一点主意,外面雨大,姑娘又是孤身少女,想饥渴,请到里面再说吧!”
江红袖已看出对方不是寻常,因见其意甚殷勤,此外无处避雨,自负本领,也未在意,立即随同走进。
老道婆随手将门关好,再又把江红袖打量了一阵,惊问道:“姑娘,你出门连行囊都未带么?”
江红袖尴尬的一笑道:“匆促成行,忘记了!”
老道婆笑了笑,也不多问,忙取来衣服与她换了,又端了些酒菜、冷饭前来,道:“本庵师徒不忌荤腥,这是今早吃剩下来的半碗卤鸡肉,滚水泡冷饭,你就将就着吃吧!”
江红袖也真的饿了,胡乱把东西吃了,见送来那衣服,甚是清洁华美,心中好生奇怪,忙问道:“婆婆贵姓?怎么住在这里?”
老道婆笑道:“姑娘放心吧!我看你颇像我死去的女儿,不会害你的。不过,这里是后殿,向无人来,庙主回庵,必在前面,轻易不会到此,我已命小孙在前面守着,人回即来送信,她们不喜生人上门。姑娘在此少憩,雨停就走,湿衣少时就干,这身旧衣,不妨穿去,我也不问姑娘的姓名来历,别的就不要问了。”
江红袖听她言词闪烁,越发生疑,暗中留神,首先发现那根拐杖,钢铁制成,上有朱漆,又粗又重,约在百斤左右。
但是,那道婆拿在手里,却甚轻便,最奇的是不听丝毫触地之声,知非常人,又拿话来探问。
老道婆似已察觉,突地面色一沉,道:“姑娘一定要问,我就不妨告诉你,从你那剑上,我已看出你是辣手观音的弟子,快说!你是否姓江,否则,这雨越下越大,你就进退两难了!”
江红袖闻言,猛然想起一事,心中大惊,脱口失声道:“你……你是二姨……”
底下话未出口,左手已被老道婆抓住,冷声喝道:“谁是你二姨?你叫什么名字?”
江红袖觉着对方,手和铁一样,当时半身酸麻,忙道:“我叫江红袖,我娘是恶麻姑江慧,你不是清凉山的赛公孙江二娘么?”
老道婆闻言,面色转和,松手微笑道:“原来你真是五妹的女儿,我只和你爹有仇,与你无干,我绝不伤你,不过,庵主回来,却是难说。这大雨天,今夜她母女也许不归,等雨停就快走,好好在这里睡一会吧!”
江红袖闻言之下,知道对方确是自己母亲的二姊,当年的江南女侠盗,赛公孙江二娘,不过,姊妹失和已有多年,都是性情古怪。当年的清凉三凤,每人都生得貌美如花,追逐的人很多,不幸的是,三姊妹同时爱上了一个人,那就是有情魔之称的落英剑黑不凡,他是逍遥谷的少谷主,天生是个多情种子,到处留情,他从来也没有真的对谁钟情过,最后闹得情海翻波,江湖掀浪。
逼得逍遥谷主黑云鹤破例出谷,忍痛杀了自己的儿子,平息了这场风波。
不过,三姊妹却因此而失和,互相诘责,最后竟然动了武,幸好被静因神尼遇上,调解了她们之间的恩怨,于是,三人都先后出了家。巧的是,三个人都在这时怀了孕,十月期满,每人产下了一女。
这就是江红袖的身世,不过,她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多,仅只知道两位姨母的姓名而已。她在江二娘松手之后,觉得臂痛未止,暗忖:“这位二姨真个神力,不知这里的庵主,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幼童,飞身纵进,急喊道:“婆婆,庵主和五姑娘回来了,还来了好多人,听说是水家湖来的,他们都说有位姓江的姑娘,杀了他们五个弟兄,来请庵主帮忙的。”
江二娘挥手命其再去探听,转向江红袖道:“庵主乃是九花娘水瑶红,她的女儿就是赛杨妃白小翠,当年你师父追杀的一枝桃白影,就是她的父亲,他们怀仇至今,你如被她母女发现,决不甘休。好在她们不来后殿,你不可乱动,待我去看看动静,回来再作去留。”说完,往外便走。
江红袖幼时,便听母师说过这两淫妇的来历,武功既高,心又狠毒,水瑶红更擅鸡皮三小之功,现年已五十以上,望去仍是二十几岁的美人。
白小翠并不甚美,但具环肥之妙,一经交接,着体欲溶,使人魂销,少年美男死在她母女手中的,不知多少,武功又强,使得一手连珠铁藻藜。不知何故,多年不听人提起,不料却在此相遇。
自己目前是形单影只,双拳难敌四手,幸好遇上二姨暗助自己,否则,岂能活命!
正思念间,忽见江二娘身后,窜起一条黑影,箭一般急,冒着大雨,往大殿上飞去,一晃不见,江二娘那高武功的人竟如未觉,她不禁暗忖:“这里终非善地,人心难测,二姨既住庵中,与两淫妇必有深交,所说是否可靠,并不一定,莫如将身藏起,看事行事。后起那条黑影,武功之高,从来少见,身如幼童,难道二姨之孙,竟会有如此的能耐不成?……要是外人,二姨不应毫未惊觉,只不知为了何事,冒雨越房而过……”
边想边往外查看,见江二娘所居偏殿,共三大间,两暗一明,因想先找出路,见离门近,想查看上锁也未,那知走到门前一看,却见门上铁锁,不知何故,已被人拧断,连那甚粗的门闩,也被人齐中折断,只稍微带着一点,一推就折,登时就可以开门,心忖:“这样坚固粗重之物,被人毁去,相距只有数丈,事前竟未听到一点声响,好生令人奇怪?”
遥闻前面,男女喧哗,欢笑赌酒之声,由风雨中隐隐传来,越想越不放心,打算走到靠近门口那间柴房,以备万一有警,立时开门,冒雨逃走。
及至走到柴房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再一转身,吃惊的怔住了,原来后门已被打开,此刻天已入夜,风狂雨大,外面黑洞洞的,好似一柔甬道。
心正惊疑,忽听庙外传来一声马嘶,心想:“这么大雨天,又是黑夜,那里来的马?……”
又想:“那门闩铁锁毁得太怪,好似另有高人暗助,但不现形,是何缘故?……”
心中又一动,忽听身后一声厉喝道:“你不听我的话,要作死么?”
江红袖闻声回顾,见是江二娘,忙道:“二姨,休要误会,我只是来看看,免得有事,连路都找不着。”
江二娘闻言,神色稍缓,轻声道:“你在这里稍待,再如乱走,我可管不了你了,小心别把命弄丢了!”说着,随往门外,冒雨纵去,身形一晃,落向庙墙之上,晃眼不见,身法快极。
同时,隐闻有人冷笑之声,回顾门外,又是一条小黑影一晃不见,心疑必是二姨小孙,跟踪追来,连忙追出,再看已无踪影。
这时,那雨越下越大,宛如天河倒倾,轰轰发发,毫不停歇,前殿男女欢笑之声,全为所掩,正要退回,忽见一人由前面如飞奔来,见面低声急喊道:“我姥姥呢?前殿听到庙外马叫,已知庵中来了外人,他们四下搜索,已快到此地来了!”
江红袖才知方才自己看错了人,但是那小黑影又是谁呢?又听小童之言,急回里屋,取了宝剑暗器,脱下那件僧衣,穿回自己衣服,方扎束停当。
那幼童名叫方虬,乃江二娘的外孙,甚是机警,见状忙道:“阿姨,你决躲不了,打也打不过他们,我想率性告诉他们,说你是姥姥的亲戚,他们不会难为你的……”
他话未说完,随听冷笑之声。
江红袖闻声抬头一看,就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各持兵器,望着自己,满脸杀气,方自暗中戒备,未及答话。
方虬已先回身笑道:“五姑,她是好人,来此避雨的,决不是坏人,如若不信,我姥姥已追赶坏人去了,等她回来一问就知道了。”
那女子正是赛杨妃白小翠,闻言刚把柳眉一挑,同来那一汉子已戟指喝骂道:“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江红袖,你这是自己送上门来,杀我五位义兄,饶你不得!”
白小翠尚未说话,只听窗外有人接口道:“就凭你这只野狼,也配么?”
话声方落,寒光乍闪间,那位涂山十八狼中的十三狼应声而倒,跟着又听“夺”的一声,一枚钢丸,深陷门框之内,击得木屑纷飞。
白小翠总算躲得快,没有受伤,不由大怒,纵身往外便扑,方虬也急忙追出。
跟着,一阵喊杀之声,又有数人扑进房来,在这种情形之下,江红袖知道是非动手不可了,连忙亮剑迎拒。
来人全是涂山十八狼的同党,认定江姑娘杀了他们老大,如何能容。
江红袖本来是寡不敌众,总算她的武功还有些根底,人又机警,见所来敌人,共有五人之多,房中现有神像杂物,可做掩护,意欲只守不攻,等到江二娘回来,再相机行事,免得吃亏。
于是,她就藉着神像桌椅掩护,持剑应敌,一面连发暗器。
她这一发暗器,却招来了敌人的暗器,一阵飞蝗般暗器飞打中,她突觉小腿一沉,有些站立不稳,暗道一声:“不好!”
原来,恶徒们也不全是白痴,他们也知地窄人多,十分碍手,而对方又是沉着应战,守而不攻,只将暗器抽空打来,同时也已看出江姑娘腿上中镖,喝骂道:“小贱婢,你走不了的,大家无齐上,只由一人动手,先以暗青子伤她,我是要活的不要死的,擒到之后,大家先拿她快活一阵,再杀她为几位兄长报仇!”
江红袖见发话那名匪徒,是个瘦长身材,手持一支判官笔,一把勾连刀,正向群匪说话,得意洋洋,想起:自己如果被擒,必受污辱,腿伤又越来越痛,再看敌人形势,就是二姨回来,也难解救。
她正在咬牙切齿,愤不欲生,打算稍不能支持,立即回剑自杀之际,猛听“吧”的一声,面前黑影一晃,那瘦长匪徒“哎呀”一声,已挨了一个大嘴巴,好像又被人点了穴道,倒地不起了。
原来其他匪徒闻言,各取暗器,将要打出,另有一匪还未退下,持刀迎面砍来,江红袖方举剑一架,闻声还未及回顾,就见那个黑衣人动作如飞,神速已极,由旁边窗口飞进,只一巴掌打倒了那瘦长匪徒,跟着一纵,已到了敌人身后。
那么瘦小的一个人,不知怎会具有此惊人神力,他纵身一把抓住一名匪徒的后颈皮,只听那匪徒负痛惊叫,竟被那小黑人往后拖倒,跟着,单手反抓后颈,就势把人举起,朝外抛去。
其他三人见状大惊,各持暗器兵刃,涌杀上来。
小黑人空着双手,丝毫不以为意,以手中所抓的匪徒,当作了兵器,横扫过去。
三匪的兵刃暗器,全打在他们同伴身上,使得他们不得不有所忌惮,方一怔神,小黑人将手中匪尸一挥,当头一匪,先被打倒。
只听“砰匍”乱响,偏殿中陈设用具,全被他那手中匪尸打倒,乱成一片。
此际,又听前殿传来喊杀之声,似有多人奔来。
江红柚发现那人戴着人皮面具,好像陈尸人的脸子,丑怪非常,闹不清是什么人会来帮助自己,一听喊杀之声,知道敌人来了救援,方想向他招呼,已有多人赶到。
那小黑人把手一扬,先把匪尸横打出去,跟着纵身,振臂一挥,疾风过处,面前人影一晃,那神前高悬着具有七个灯头的一盏长明灯,登时全灭。
就在这时,江红袖突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小妹,快跟我走!”随着话声,一件油网套,已罩在她的头上,倏觉腰上一紧,已被人拦住,耳听一声轻喝:“走!“身形随人腾起,由后门走出。
出了后门之后,她隔着油网一摸,发觉来人戴着面具,急切间,想不起是谁来,但听庵中正有多人恶斗。
外面风雨仍大,雨水浸透裤管,觉得伤处疼痛异常,如果自己下地,可说是寸步难行,也就任人抱着,冲风冒雨,朝前飞驰。
途中似闻另有人在侧,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快走,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那抱住自己的人并未回答,过了一阵,似乎停住了脚步,轻轻一跃,落向了马背之上,觉出那油网套十分精致,因风雨太大,黑夜之中也看不出。
不过,以眼前这等情势,可知相当危急,只得坐在后面,伸手隔衣,将那女子拦腰抱住,二人同骑,往前驰去。
再摸前面女子,已通身水淋,方知人家把油衣让给了自己,心中不禁万分感激,忙问:“恩姊何人?”对方只不答话。
马行甚快,'跑了约有个把时辰,业已跑了很远。
风雨渐渐的小了,本来伤痛的江红袖,再一经纵马疾驰,自更厉害,幸而马行虽快而稳,没有什么颠顿,前面女子又回转一手,将她的伤腿托住,不令下垂,少却了许多苦痛,不过,时候一久,仍难忍受。
正痛得心慌,隔着油套,似见微光,回手一摸,原来那油套连披反罩头上,非另穿过无法开看,不知那救她的人,何故不令窥见其形貌。
她心念才动,猛觉手上塞进一根马缰,耳听那女子道:“小妹,坐稳了,我还有事!”
江红袖身上那油网雨套,甚是宽大,她虽是反穿,双手仍能前伸尺许,一听对方要走,急喊:“姊姊留名!”
喊声未了身前已空,前面那女子已将手解开,纵了下去。
马行渐缓,随听身后一马奔驰甚急,已去老远。
她正打算忍着腿疼,摘下面具查看,马已停住,面前似有灯光,却听另一少女笑呼道:“到了,我背你进去吧!”话落,她就觉着身子已被人捧下,已无雨点上身。
她解开雨套一看,见抱她下马的,乃是一个年约二十,长身玉立的少妇,此刻,她已身在一所极精雅的房舍之内、
那少妇衣履干净,为抱自己,前胸两臂,均已水湿,料与救援自己的恩人一家,心中更是感激,觉得十分过意不去,那少妇已将她抱向内进一间卧房之内,到处点有明灯,室中陈设,也颇华美。
此际,她本想下地拜谢,但是腿伤越痛,已难动转,没奈何,只得任凭她抱向床上卧倒。
雨套早解,被褥温软,极为舒适,立即称谢,并问主人贵姓。
那少妇笑道:“好妹子,我叫朱紫云,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二嫂才对,一向隐居在此,今日三弟来此,说起昔年在他手下漏网的两个女淫贼,隐藏在离此五十里的桂林庵,新近才探出她母女的底细,打算为江湖除害,但是,他觉得一人势孤,特来约我帮忙。”
江红袖忙道:“原来是二嫂帮忙!”
朱紫云笑道:“见笑了,我嫌雨大正不愿去,小姑黑胭脂正好遇上,他姊弟两人各穿了鱼皮夜行衣,戴了人皮面具一同去了,不料另外有人追将下来,小妹你又被困在庙内,两下正好合在一起。”
江红袖一听,想起了江二娘,忙道:“难道那江二娘也是坏人么?”
朱紫云笑道:“老怪物江二娘人并不坏,她因有一次染病将死,全靠淫妇母女照顾,又将其接往庵中居住,已有多年。”
江红柚仍在关心着江二娘,忙道:“她们不会伤害她吧?”
朱紫云笑道:“当然不会了,你放心吧!你那镖伤,恐怕有毒,得赶快治疗。”
随说,已命人取来温水,待将伤处洗净,取出一包药粉,用水高敷。
果然,一擦上去,便觉清凉,痛楚大减,心更感激,只想不起恩人是谁……
朱紫云见她这副样儿,笑道:“妹子,你有心事么?怎么发愣了呢?”
江红袖闻言,忙道:“我因姊姊不避污秽,为我医伤,内心盛愧,我过去并不认识姊姊呀!”
紫云笑道:“是妹子不认得我,我却早就认得你了,云龙三娇名震江湖,我当然知道了。”
江红袖忙道:“那都是江湖上人乱喊的,我也无法阻止他们呀!”
紫云笑道:“那又何必阻止呢?其实我早知道你是江姨的女儿,也是逍遥谷的公主,救你的人是黑三郎,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应该救你的,也用不着谢他。”
江红袖诧异的道:“什么?你说我是逍遥谷的人?……”
紫云道:“那是当然,你父亲就是落英剑黑不凡,怎么江姨没有告诉过你么?”
江红袖摇头道:“没有,我娘从不让我问起我爹的事。”
紫云叹了一口气道:“唉!都快二十年了,江姨怎么还想不开呢!”
闲谈间,紫云又备了些酒食,殷勤劝用,一天又过,黑三郎仍未归来,不知桂林庵双方胜败如何?天又黑了,江红袖累了两日,连受惊险之余,躺了一阵,不觉沉沉睡去。
梦中觉得玉腿清凉,伤痛已止,醒来一看,却见床前责着一个头戴面具的女子,正为自己敷药,知是救命恩人,忙道:“姊姊,你是我昨夜的救命恩人么?”
那少女面具乃黑皮所制,只露口鼻双眼,大小四孔,看不出面孔,但那十指纤纤,其白如玉,身材婀娜,颈如蜻蟒,明明是一个美人胚子。但是,她并不说话,先用手比划,令其稍安勿躁。
药刚上完,忽然走去,紫云随即进房,笑道:“这位妹子,也是你的亲妹子,天明前方同黑三回来,因把雨套送你,周身淋得水湿。昨夜匪徒,已被黑三郎,还有天山十侠中的几位,杀死了多半,两淫妇一受重伤,一遭惨死。”
江红袖仍在关心着她那二姨江二娘,这就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再怎么说,江二娘总是她母亲的亲姊姊,忙又道:“江二娘没有受伤吧?还有她那小孙子……”
紫云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她被调了出去,不过,她追出老远,方始省悟,回庵后与天山铁老四两个人打个难解难分,后来还是周老二见她孙儿在旁哭喊得可怜,又因老怪物本身没有什么恶迹,这才取出青龙会的令符,将双方劝住,祖孙二人,负气冒雨而去。”
江红袖又问道:“请问黑三郎兄妹呢?”
紫云笑道:“桂林庵已被火焚,三郎兄妹正在休息,如你真个感念他们恩义,最好暂时不要问他,等见了令堂之后,人家自会寻去。”
说话间,紫云为她敷好了药自去,从此再没见到黑三郎兄妹的面。
就这样,她前后在这小筑待了三四天,伤势已好,便向人告辞。
就在这时,出来了黑三郎兄妹,江红袖一见,先就扑了过去,抱着黑胭脂就要下跪。
来入正星黑胭脂和黑三郎,两人已将面具揭去,黑胭脂反手抱住了江红袖,不令下跪,笑道:“姊,你我相知以心,相见以诚,以后你是我姊姊了,何拘形迹?”
说着,随强拉至床前坐下,方说出他们兄妹这次出谷,乃是奉了乃祖之命,寻找她们母女二人.并迎她们回逍遥谷。
接下去,他们就研究如何去说服恶麻姑江意,半天的商议,总算有了结果,江红袖重又告辞,马已备好,便往玉真观走去。
刚一进门,便见两老满脸愤怒,正在收拾行囊兵刃,似有急事快要起身的神情,同时瞥见桌上还放着乃师多年未用的牦象骨朵,知有强敌,不禁大惊,连心事都未及哭诉,忙问经过。
两人见她回来,又怜又恨,看完了伤,各自气愤的喊了一声:“冤孽!”随说经过。
原来熊致中在被黑三郎救出之后,迳自向黑三郎告别,因为他身上带有静因神尼的信,必须尽快赶回天山塔平湖铁堡,才告别了黑三郎,那知冤家路窄,又碰上了恶麻姑和辣手观音,被两人合力捉住了他。但是,她们知道还有同党,就打算带人迁移他处,就在这时,回来了江红袖。
她因知两老心性,深恐她们对熊致中遽下毒手,心中老大不忍,便痛哭起来。
辣手观音和恶麻姑两人,对于红袖本极钟爱,见状越发心痛,互相拥抱慰问道:“是否小狗他欺负了你?快说出来,我们必将他碎尸万段,为你出气!”
江红袖闻言,知道母师盛怒误会,竟疑心致中欺侮自己,觉得事情冤枉,人家对自己处处以礼自持,几时欺侮过自己了,忙道:“娘,你们是听谁胡说八道,人家熊公子受了我不少气,几时欺侮女儿了!”
辣手观音冷哼了一声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你还护着他,那你就嫁给他算了!”
江红袖一听,几乎破涕而笑,但却忍住了,因为她最近虽然和致中在一起,熊致中处处让着自己,如若谈及婚嫁,不知有无意思,如说不愿,以两老性情,早晚必置致中于死地,心何能安?于是,把头一偏,伏在恶麻姑的腿上,答不上话来。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道:“我当然答应,不过还得师长答应才行呀!”
江红袖闻声回头一看,见是熊致中,已被擒住,双手反绑,立在身后,余芬和梅傲雪分立两旁,一人抓着他一条手膀,致中仍然面不改色,怒声喝道:“别以为我怕了你们两个丑八怪,若不是为了红姊,凭你们能奈何了我么?你们这样狐假虎威作什么,杀、剐任便,皱眉不是男儿!”
江红袖见他被绑甚紧,衣服也被抓破,早就心酸,又听说是为了自己,越发情急,早纵身抢扑过去,不等梅傲雪举手打下,用臂一挡,先将二师姊挡退老远,然后横身护住,便要解绑。
熊致中见她情急,那绑索乃是根丝带,打成死扣,急切间,解不开来,笑道:“我因有所为而来,否则,一根带子怎能绑得了我!”说着,双臂一振,丝带立断。
江红袖原是一时的情急心慌,见了熊致中,这一对面,反说不出话来,呆得一呆,想起婚姻之事,自己这方面是一厢情愿,对方来意未吐,不知是何意,母师这等惶急,岂不遭人轻视?想到此处,忍不住流下泪来。
熊致中刚喊得一声:“红姊!”
忽听辣手观音一声大喝道:“好小子,你敢当着我面前逞能么?”手随声到,一股急风已随人手袭来。
江红袖闻声惊觉,知道师父为了黑三郎之事,怒火头上要下毒手,不及阻止,随手把致中往旁一推,自己飞身迎了上去,并喊道:“师父,全是徒儿不好,与他何干?如何不寻黑三郎,却来杀他?”
话声未了,她是情急救人,辣手观音来势太猛,竟被掌风扫中,跌倒在地。
总算辣手观音收势得快,否则,江红柚岂有生理,任是这样,她受伤也是不轻。
辣手观音乃因见熊致中性子甚傲,又将丝带霞断,不由勾动怒火,也未细想,猛下毒手,乃至误伤爱徒,一听这等说法,又见恶麻姑已从座上纵起,抢护在熊致中面前,知道小的已真爱上了熊致中,老的也有推爱之意,念头一转,觉得自己真的太莽撞了,不应如此。但一时却改不了过口来,只好强笑道:“你母女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这小子就交给你母女,三日之后,我再寻黑三郎算账好了。”
她话音方落,突有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蓉师姊,几时变得性暴如此?逍遥谷可不是你能去的!”
辣手观音闻声扫目看去,见来人乃是五台太极门的掌门人王崇明,冷哼了一声道:“崇明,你怎么来了?”
王崇明笑道:“我这是从逍遥谷来,有事和你相商。”
辣手观音一听有事,就陪着王崇明进入偏殿一间房中.
这时的熊致中见江红袖为救自己,挨了其师一掌,不禁大为感动,忙走过去,伸手要扶,恶麻姑忙道:“对了!祸由你闯,原该你服侍才对,还不快将她扶去后院!”
说时,致中见江红袖头上冒汗,痛得手都发抖,心更不忍,忙把玉手握住,左手扶向腰间,半扶半抱,往里走去。
这种情形,看在一剑天娇余芬和寒蟾玉娇梅傲雪的眼中,不禁妒火更炽,目蕴凶光。
江红袖的卧房,在后偏院内,相隔颇远,致中见怀中人痛得冷汗交流,娇喘吁吁,由不得心痛已极。
到了后院走廊,四顾无人,一时情不自禁,就在她耳边低语道:“红姊,你伤得太重,我抱你走吧!”说罢,松了右手,刚想把玉腿抄起,捧抱进房。
江红袖她是初次接触异性,总是有点害羞,本能的回手一推,娇嗔道:“别这么搂搂抱抱的嘛!”无意间用力稍大,随听“哎呀”一声,几乎跌倒。
原来她这一推,用力稍大,牵动了臂伤,几乎晕倒,致中连忙伸手扶住,随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江红袖闻声回顾,见二师姊梅傲雪正立在殿角之上,忙笑道:“你看你,连个人都不会抱,挣带子的气力,哪里去了?”
熊致中闻言,才明白她是恐怕自己,为她两位师姊所害,故意做作,忙将江红袖轻轻捧抱怀中,低声道:“红姊,我明白你的心意,别为我担心,我才不怕她们呢!”
另一方面,王崇明正将江虹袖的身世告知辣手观音,并设法劝说她准其徒儿回转逍遥谷。
江红袖在服过药后,伤痛已好了很多,当晚,她的房中来了朱紫云和黑胭脂、黑二郎等人,他们也在商量回转逍遥谷的事,江红袖当然答应。
恶麻姑因丈夫横死,宿怨难消,本不愿回返逍遥吾,但禁不住女儿一阵哭诉,心也软了,对于江虹袖归返逍遥谷之事,虽未明说,却已默认。
那知,辣手观音想起被黑三郎戏弄之事,仍然有气,立志决不准徒儿回转逍遥谷,虽经天山十侠费尽口舌,无奈难移其志,也是无可奈何。后来大家聚在一起,再一商量,江红袖忽然道:“家师的性情我所深知,等我伤好,往寻一人,自有方法,不过事应缜密,不能泄漏,你们也不可多问。”
大家对她的话,是将信将疑,后见她说得非常肯定,也就信了。
第二天,江红袖的伤已好了大半,就在这时,黑三郎却命人下战书来,单挑辣手观音,说是辣手观音不该阻止其姊江虹袖回返逍遥谷,让祖归宗。
辣手观音见信大怒,告知来人,到时准来赴约。江红袖觉得事情急迫,也离开了玉真观。
黄昏时分,江红袖回来了,熊致中就和她同坐廊下,笑问道:“红姊,你去找的是什么人?能否告诉我一点点?”
江红袖笑道:“什么叫一点点,能告诉你的,我当然全都告诉你了……”
她话声未了,忽听“嗤嗤”连声,迎面一蓬塞光,照准二人射来,江红袖喊了'声:“不好1”急把熊致中往侧一推,口喝:“留神脸上!”同时,“呼”的一声,那蓬寒光,相隔二人不到二尺,忽由侧面吹来一股疾风,全被卷向一旁,撞在墙上,银光闪闪,竟有二十来根之多。
二人见那暗器,长只寸半,前头一个尖嘴,似梭非梭,后带薄薄三片钢羽,宽只分许,来势又猛又急,又是大片飞来,知道这类暗器,专打人五官要穴,厉害非常。
心方一惊,身后已有三条黑影,随着方才那股疾风,扑纵,过去。
同时听到走廊转角处一声“哎呀”,紧跟着纵进两人,当头一人手中提着一个身材瘦小,脸如丝瓜的汉子,与三人几乎撞个满怀。
一到偏殿门口,便掷在地上,喝道:“无知狗贼!也敢来玉真观找死!”说时,另一手还抓着一个紫衣姑娘,已被恶狠狠推向一旁。
原来当头之人,乃是恶麻姑江慧,先前二女一男,乃是朱紫云和黑胭脂,同了黑三郎,去而复转。
那刺客已被抓伤,倒地不起,紫衣女郎乃是一剑天娇余芬,满脸惶愧之容。
互相见礼一谈,原来黑三郎在来玉真观之前,已发现在观外有不少可疑之人,猜知敌人可能会来行剌,同时也发现了一剑天娇余芬,也在暗恋着熊致中,眼见一切都了空,妒恨之下,可能会对熊致中不利。
出观时,遇见了妹妹黑胭脂,他就告诉了妹妹,并命她暗护。
黑胭脂进观后,见红袖、致中并肩坐在廊上喝喝轻语,她想偷听二人说话,以资取笑,人方走近,恰赶上刺客放冷箭,被黑三郎一劈空掌,横打出去,钉向墙上,未及追出。
那丝瓜脸的刺客,乃是沧洱十八鹰中的残鹰辛建,他早就和余芬暗通款曲,但却妄想一箭三雕,在余芬蛊惑之下,就存心来暗算熊致中。
这时,那一剑天娇余芬,眼见江红袖和熊致中一双两好,忍不住妒火烧心,顿忘厉害,就约了辛建准备下手,残鹰辛建所练的毒药散花弩,专打人五官七窍,发时,由特制莲形弩筒中,暴雨一般激射出去,三数丈内,万无生理,何况相隔只有两丈
也是熊致中命大,辛贼心计刁巧,以为相隔甚近,无须浪费,四十九支毒弩,只发出二十来支,满拟必中,那知被人一掌打向一旁。
心方一惊,正想再发,猛觉颈间一紧,好似中了一支钢钩,筋骨皆折,周身不能动转,被人擒住。
一剑天娇余芬在旁偷觑,忽听惊呼,回头一看,见是恶麻姑等人。
恶麻姑本来正在前殿念经,忽听房上有了声息,其实是黑胭脂发现了敌踪,人往后偏院掩去,故意将瓦打响,恶麻姑闻声惊觉,立时赶来。
恶麻姑是出名的心狠手辣,所练铜仙掌又是相当的霸道,上次对付熊致中,并未施展全力,想留活口,加以熊致中又得天山真传,脱身得快,尚难禁受,何况常人。辛贼筋骨,登时被抓裂两根,痛晕过去。
余芬方自惊惶,总算恶麻姑看在乃师面上,未下毒手,只一手被其扭住,那里还敢倔强。
进入偏殿,恶麻姑怒问余芬,在此何干?余芬早已吓走了魂魄,答不上话来,目视江红袖,乞怜求助。
此际,残鹰辛建也自痛醒。
恶麻姑见余芬未答,冷笑一声,随向辛建怒问,辛建已吃过苦头,又见室中全是高手,知道自己逃脱不掉,他倒也光棍,昂然道:“不为什么,我早就喜欢上红姑娘了,姓熊的什么东西!他敢横刀夺爱,我就不能容他活下去!”
恶麻姑闻言大怒,冷笑道:“好小子,凭你也配有此妄想,胆于不小!”话未说完,就朝辛建走去。
残鹰辛建刚刚站起,明知凶多吉少,凶目一瞪,还想拚命,无奈颈骨已裂,筋也扭伤,难以用力,他在口中答着话时,已强忍痛楚,将手伸入囊中,取出另一件毒药暗器。那知,手方伸入囊中,一股掌风,已随着两支钢爪,当胸压到,想逃无及,一声惨叫,胸前筋骨,立被抓裂,再一掌打翻在地,鲜血上涌,死于非命。
恶麻姑生裂残鹰辛建之后,怒叱一声,二次转身扬手,又朝余芬抓去。
一剑天娇余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自料必死,刚跪地上,喊得一声:“江姨饶命!”
就在这时,江红袖和熊致中高叫一声:“娘!”“伯母!”两人一边一个,将恶麻姑两膀抱住,不令下手。
恶麻姑见女儿爱婿求情,手指余芬喝道:“你这玷辱师门的畜生,如不看在我女儿女婿份上,今日休思活命,还不快滚!”
余芬面带惊愧,未容开口,熊致中终觉此事由己而起,连忙转过身来,拉着余芬,道:“大师姊,承你青睐,小弟感激不尽,只可惜小弟福薄,凭大师姊之貌,天下何处无芳草。”
余芬挣脱了熊致中的手,转身含泪道:“小妹此次虽蒙你夫妻海量,以德报怨,我也无颜,尤其如让师父知道,万难容恕,我与你本来一见钟情,无奈缘浅福薄,我已决定削发为尼,望见家师时,烦代我请罪,求其原恕!”
江红袖也走了过来,笑道:“大师姊,你真蠢得可怜,既然爱上致中,何不明讲,怎么出此下策,也好!请自收心珍重,过些时,我再寻你便了。”
说话间,黑胭脂和朱紫云也跟了出来,那是为防意外,刚到前殿,残月照映下,就见殿前地下横倒着几个死人。
那地上死尸有六人之多,互问之下,才知这些人全是九花娘水瑶红的余党面首,他们为了要替九花娘报仇,恰又遇上了残鹰辛建,就相约前来报仇。
不料,他们会遇上黑三郎,早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知悉,并告诉了天山十侠,早就安排了牢笼,等待他们上钩。
那些贼子还不知道,见殿中静悄悄的,还以为计已得售,正往前去,先吃袁无愁一飞丸,打死一贼,紧跟着,诸侠一齐出现,动起手来,不到三五个回合,六贼全部就歼。
就在这时,恶麻姑也闻讯走来,见状问知前辈,笑道:“杀得倒是痛快,玄门清净之地,却被污秽,你们干你们的,这些事交给我了。”
熊致中见那多死尸,笑问道:“岳母,由小婿帮同收拾吧!”
恶麻姑笑道:“你世家子弟,弄不惯的,好在流血不多,这类事你不曾干过,其实容易,你快回去,免得看了恶心,不消个把时辰便干净了。”
熊致中只得回走,到了屋内,谈起前面的事,江红袖喜道:“我最烦的就是这些毛贼了,天已不早,你就到后房睡吧!”
熊致中人虽老成,这时知道亲事已成定局,对着这如花似玉的未来娇妻,如何舍得去睡,忙道:“现在不过亥初,那有这么早就睡的!”
江红袖美眸一瞪,娇叱道:“我说你该睡了,就是该睡了!”
熊致中自从在洛阳和江红袖相识,徐州初次会面,他就一切听她的,从来没有违拗过,现在,他仍不愿违拗,忙道:“好,听你的,我睡就是,不过明天我得起早呀!”
江红袖见他神情依恋,装未看见,也不送他往后房安置,他无法只得去往后房,躺在床上。
这时,房中来了黑胭脂,听二女喟喝细语,谈笑甚欢,忽听黑胭脂笑道:“红姊,你好狠的心呀!怎么把姊夫关在里面,不放出来呢?那会闷出病来的呀!”
就听江红袖笑道:“既然妹妹替他说情,等会二嫂他们到了,就教他出来吧!说实在的,一个人关在里屋,也怪可怜的。”
熊致中在里间,对外面的话,听得涯真,忙即应道:“既看我可怜,就让我出去如何?保证不开口!”随说,人已起身,往前屋走去。
方一出门,江红袖已佯嗔道:“我还未发令,谁叫你出来的?”
熊致中笑道:“你不是说我一个人在里面怪可怜的么?”
江红柚忍不住,笑叱道:“算你会说话!”
熊致中见江红袖这一笑,可说是百媚俱生,又见她一手平放床上,可说是玉肤如雪,肥不露肉,瘦不露骨,由不得越看越爱,一时情不自禁,伸手抓去,正想如握把玩,那知,他手还不曾挨着,江红袖早将手藏身后,他扑了个空。
熊致中虽然扑了个空,仍还涎着脸皮,还未开口,江红袖已先嗔道:“不放你出来,就为的是你不老实,当妹妹在这里,如是外人岂非笑话,我看你还是回去睡吧!”
熊致中对于江红袖本是爱极,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黑胭脂虽然不是外人,也觉不好意思,慌道:“红姊,不要怪我,下次不敢了!”
随听有人接口道:“妹夫不要害怕,有我们呢!我们如若晚到一步,你也不会受气,她这是假话,我们不来,江妹妹就不会说你了。”
致中闻声回顾,乃是黑二郎、朱紫云夫妇,说笑走进。
江红袖忙问道:“三哥怎么不来?他是生我的气么?”
紫云笑道:“你又叫错了,他是你三弟,他另有去处,期前大概不会来了。”
正说话间,恶麻姑忽然来设酒果,又端来点心,江红袖免不了埋怨几句,就帮着去厨房,帮端点心,众人也未在意。
谈笑甚欢,并在房中另设一床,三女在外同卧,黑二郎已走。
子夜已过,熊致中连给红袖催促下,方回里房安睡。
就这样,大家欢聚了两日,再过一天,就是黑三郎约战辣手观音的日子。
第二十八章
嵩山太室云起峰,乃嵩岳最高险处,峰顶有一平崖,就是双方约斗之处,对面有一高峰,就是传说中的万岁峰,据说当年武则天即位则天皇帝,改国号大周,祭禅嵩山,群呼万岁,山峰响应,回声不绝,故加封该峰为万岁峰。峰高千仞,下临绝壑,底下怪石如剑,根根上竖,形势奇险,稍为失足,休想活命。
熊致中到时,逍遥谷这方面的人,已全到达,对方人尚未到。
中午将近,先来了一男一女,年纪约在七旬以外,见面便朝黑三郎道:“老夫史湘,内子余灵,久闻逍遥谷武功冠寰宇,而你小小年纪,便享盛名,我如和你动手,显得我以大欺小,我今日也不与你斗什么剑,或者什么刀,更不玩什么拳脚,我带来了三件小玩意,不妨彼此一试,如败你手,我夫妻永不出世,你如不能交卷,江姑娘归宗之事,就此作罢!”
说完,便由身后大革囊内,取出一根铁棍,两枚同样大小的石球,笑道:“这是两个石球,任你挑选一个,我先做个样儿,再说如何?”
黑三郎知道二老,乃是云龙山下碧山城的城主,成为云龙山的外围,夫妻二人,内外功均臻化境,向不服人。但他虽喜感情用事,人却极好,闻言笑道:“老人家,你不要说了,我知两位前辈内家劲功,已到绝顶,承你的情,出此题目文比,只管先请,晚辈奉陪就是。”
史湘闻言,点头微笑,先将那枚比饭碗还大的石球拿在手上,只一搓,碎石就和粉一般,纷纷碎落,越搓越急,晃眼石球由大而小,全数成了粉灰,洒了一地。史湘将手一拍,笑道:“你来!”
黑三郎忙道:“不忙,率性把另一样做完,免得我洗两次手,那多费事!”
史湘笑道:“好!”就把那根茶杯粗的铁棍拿在手里,只一绕,就和长蛇一般盘成了七八圈,绕向背上,然后抓住一头一抖,立时挺直,又成了一根直棍,笑道:“你且试来,只有老夫一半,就无话说。”
黑三郎笑道:“我先声明,各人的手法不同,功力深浅,总看得出吧?”
他说着随手将石球拿起,用手一挥,就碎了一块,再用两指一捏,照样成了细粉,似这样,一会工夫,就将那碗大实心的坚石,连挥带捏,成了一堆石灰。
跟着又抓起铁棍,接连几弯,乱盘成一圈,然后故意道:“我人小棍长,没法复原了。”
说着,随用二指,朝那铁棍夹去,随手立断,棍成两截,史湘面容突变,忙道:“不必卖弄了,还有一件……”
话未说完,猛听一声怒叱,由下面飞也似纵上一人,众人一看,正是辣手观音如飞赶上,高声道:“史叔,这是我那不成材徒弟惹来的事,我不须人相助,待我与这小子一分高下。”
说时,史湘已由身后囊内,抓出一种物件,抬手一扬,只见一根接一根,精光闪闪,一线银电也似,朝左侧一棵粗约两抱的大树上钉去,晃眼间,那长约三寸,两头尖的钢梭,不下三四十根,一齐钉入树内,与树齐平,钉成一朵梅花。
未等他开口,辣手观音已自纵到,随着话声,扬手照定黑三郎就是劈空一掌。
黑三郎笑道:“久闻辣手观音的大名,我倒要看看,你内家罡气有多厉害!”
随说,用手中铁饼,往上一扬,只听“呼”的一声,黑三郎用那半段铁棍揉成的铁饼,立被那一掌打扁了好些。
黑三郎笑道:“果然有点门道,我也还你一下!”随将铁饼丢掉,也用左掌劈空打来。
辣手观音这一掌,用了九成功力,满以为自己所练内家罡气,乃醉道人所传无上心法,二十年苦练从未间断,对方小小年纪,纵精此道,功力决不如自己。
那知,黑三郎天生异禀,逍遥谷武功诡异,人更精灵狡猾,先用铁饼试出她真力罡气稍强,表面还手,实则是寓守于攻,并不和她硬碰,施展乾坤八打的“卸”字诀,然后乘隙反击。
须知,这类施展内家罡气的劈空掌,必须防着对方反击,否则,无论功力多深,中上一下,也是不轻。
辣手观音因为上来一掌,虽将黑三郎手中铁饼打得变了样,人却一动不动,看出厉害,不敢大意,又见对方时快时慢,时轻时重,能躲就躲,并不一味用掌力来挡,稍有空隙,立时反击过来,来势既快又狠,心中不禁暗忖:“这小黑鬼果然不含糊,所用宝剑,更是神物利器,自己的那柄神鱼剑,虽为师父醉方朔成道之物,恐非其敌,万一失败,自己多年盛名,付于流水
她心里这么想着,人却不敢怠慢,于是,两人各在丈许以外,挥动双掌,环成一圈,劈空对打起来。
只听掌风“呼呼”乱响.一下打空,扫在左近树石之上,立时粉碎,转眼已走了数十个照面,倒是打了个棋逢敌手,难解难分。
朱紫云见两下越打越猛,知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江红袖所约排解的人,怎还未到?方自愁虑,一面和黑三郎打着暗号,令其不可施展杀手,一面却又示意熊致中朝着辣手观音连说好话,请双方停手罢战。
此刻,史湘夫妇本想出手,一则,双方单打独斗,不便上前,又见对面敌人许多,并无斗志,反倒苦口劝解,渐渐悟出事由误会,也在旁相助解劝起来。
辣手观音久战不胜,又见恶麻姑江慧母女不曾在场,以为她母女偏向敌人,左右为难,避而不见,不由越想越恨,怒叱一声道:“黑小子,休要逞强,似此打到几时,我无暇和你纠缠,可将你那宝剑施展出来,与我见个高下!”
说时,她已亮剑出鞘,一道寒光,迎日闪烁。
黑三郎知道对方剑上功夫得自醉方朔穷道人的真传,决非寻常,忙说道:“我已再三相让,真要分出高下么?单老头金鸡山的五行剑,我看也不比我逍遥谷的六合剑高到哪里去,比就比吧!”
随说,也跟着亮出剑来,剑方出鞘,先就带起一道丈许长的芒尾,宛如一泓秋水。
辣手观音见对方这柄剑,宛如灵蛇吐焰,闪烁不停,就知是件神物,对方功力深浅不说,单就这柄剑,自己就相形见纳了。心头一凛,准知是败多胜少,刚一咬牙,把心一横,打算以死相拼。
就在这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黑胭脂见江红袖所请异人还未现身,就连王崇明也不见人了,眼看着双方快成死斗,除了王崇明,无人能止得住,心中不禁愁急万分。
忽听空中,有一女子的哭叫声,喊道:“师父……停手!”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就见绝壑对面孤峰上,有一女子用一根长索,拦腰系住,由峰顶向外凸出的怪石之上,悬将下来,手持利剑,高声哭叫,正是江红袖。
这一来,在场的人全被镇住了,紫云夫妇、黑胭脂、熊致中,还有老侠金雷等人,急得跳脚直叫:“江姑娘,红姊,不可如此!快请下来,有话好说!”
熊致中更乘机抱住了黑三郎,跪地求告起来。
江红袖悬身之处,就在对面峰顶,虽不甚远,但是中隔绝壑,下面利石如林,众人休说无法飞渡,就是过去,也无法走上,必须由下面绕越过去。
天山十侠中轻功最好的就算五侠陆律和七侠丑七了,两人见状,早已如飞的往下驰去。
江红袖将手中剑,搁向长索之上,高声哭叫道:“师父,如念弟子苦命,就和逍遥谷释嫌修好,答应弟子认祖归宗,感恩不尽,否则,弟子如何为人?只好用剑将索斩断,不想活命了!”
说时,又听远远呼叫之声,众人侧顾山下,又有两人相继如飞奔来。
辣手观音自见江红袖悬身半空,始而也是满脸惊惶,赶向崖前,把手连摇,正要开口,倏地一眼瞥见对面山腰上有一崖洞,似有人影一闪。
再定睛一看,这面山峰也有一根长绳直垂壑底,因在斗处侧面,看不甚全,忽然省悟,立即改口,戟指大喝道:“臭丫头,你想以死来要挟我么?”
江红袖哭喊道:“弟子不敢!”
辣手观音不但手辣心也够狠的,她对江红袖的哭喊,竟然掉头不理,连看也不看一眼。
江红袖见状,知道师父已狠下心来,她原是情急无计,想下了这条苦肉计,以为师父钟爱,绝不忍她葬身绝崖,今听口气不善,她也发了狠,又喊道:“师父既不开恩,也罢!”
她也是一时的悲痛过甚,犯了烈性,手中那口剑,虽非神物,却极锋利,加以风力太猛,无形中已被割断了一小半,那再经得起她横心的一按,当时中断。
登时,由相隔二三十丈的悬崖上,往那绝壑之中,直坠了下去。
众人见状,不禁发出一声惊叫,熊致中更是跳脚哭喊,飞一般待往下纵。
辣手观音将他拦住,刚叱了一声:“你要作死么?”
随听身后有人叹道:“还是你这孽障害的!”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鹤鸣,跟着就见一只硕大的白鹤飞泻,而下,星丸下坠般,探爪抓住了疾坠的江红袖,又是昂首一声长鸣,掠翼打了个旋转,飞上了云起峰。
跟着,从鹤背上跳下一位缁衣老尼,从鹤爪下抱起江红袖,笑道:“好孩子,不要怕!”
在这同时,从斜坡上飞扑下来一位道婆,乃是恶麻姑江意,抱着江红袖就大哭起来。
原来恶麻姑在无意中,发现自己女儿独自一人,带了一条长绳,偷偷跑上对峰,将绳系在怪石之上,人随纵了下去,试了试,再援上来,将索藏起,匆匆回观,怂恿乃母,令往少室峰去求少林掌门出面讲和。
恶麻姑知道自己女儿将用苦肉计,惟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或是一时疏忽,弄假成真,了一大师闭关已久,辣手观音又不好说话,连夜又赶回云起峰,命金雷、崇明二人藏在峰顶,以作接应。
对面峰腰,恰有一洞,除了大侠金雷和太极王崇明之外,谁都不曾告知,自带飞索,天明前,即由对峰飞将下去,藏在洞中,待机救人。
飞索甚长,先垂崖底,又在峰侧,所以众人均未发现。
辣手观音在这种情形之下,本已心软,因看出飞索,知道爱徒有救,已疑两下串通,心中有气,不料决裂的话还未出口,人已从空下坠,一见众人哭喊情急之状,心中也甚忧急,刚赶向前,仙鹤已将人救上峰来。
经此一来,双方无形中已然和解,就见跳下鹤背上之人,乃是一位白眉老尼,身着缁衣,生得慈眉善目,面如红玉,辣手观音一看那那老尼,正是青龙会的掌印静因神尼,连忙上前下跪。
静因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最忌杀孽,无论是谁伤亡,都是作孽,如非有人解救,岂非罪过?我与你们两家和解了吧!”
辣手观音经此一来,气已消除,江慧母女又在旁直说好话,越生怜爱,笑道:“黑小子,你意如何?”
黑三郎笑道:“静因师太,前辈神尼,有她老人家出面,你就是打我,也不还手。”
静因神尼笑道:“善哉,善哉!贫尼此来,也是多此一举,我得走了!”
老神尼说走就走,众人拜送之后,史湘夫妇也作别而去。
黑三郎突然道:“在下刚接家祖飞鸽传书,请各位同赴逍遥谷,参加红妹的婚礼。”
大家闻言,无不欣然答应,他们回到玉真观,休息了一天,就动身前往阿尔金山逍遥谷。
自从熊经略被谗冤死之后,黑云鹤就带着族人和一些部属远去西域,无意之中,发现了这座山谷。
谷中有一片湖荡,那湖一面容纳阿尔金山溪涧中流出来的山泉,汇聚成湖,一头又通往玉龙哈什江,湖波浩浩,甚是清深。
因是活流,湖床又深,无论多旱的天气,水势永不减退,遇到春夏间,山洪暴发时,除湖波较急,略有涨意而外,也从无漫溢之患,加以当地气候温和,四时如春,平林绿野,花开不断。
沿湖遍植桃、柳、梅、桂诸树,更有各色名花奇卉,丛生其间,每当春秋花时,不是春色烂漫,灿若锦云,便是香花百里,风雨皆馨,而物产又极丰美,土地肥沃,水源便利,自不必说,湖中更盛产菱藕、茭茨之属,鱼类出产尤多,肥美异常,那好处,一时也说他不完。
黑云鹤一见就喜欢上这地方,改名为逍遥谷,从此就在谷中住了下来,同时,黑云鹤在谷深处,得到了一卷“三阳秘笈”,他精练之后,又传给了部属子弟。
是以,逍遥谷的武功,别出一家,不但黑家子弟武功绝伦,便连家属奴仆,也无一个不是身怀绝技,有力如虎,矫捷轻快,纵跃如飞。
三十年来,他严令子弟门人出谷,惟一偷偷出谷的,就是他的独子黑不凡,而且在江湖上掀起了风波。
黑云鹤一气之下,亲自出谷,捉回了黑不凡,忍泪以家法杀了爱子,不忍遗孤流落江湖,这才派出孙辈黑二郎、黑三郎寻找江慧母女下落,接回逍遥谷。
他们总算不虚此行,找着了江慧母女,更令老人欢欣的,那就是遇上了熊经略的后人,而且成了他的孙婿。
一向平静的逍遥谷,为了熊致中和江红袖(以后改名为黑蝶儿)的婚事,突然间热闹起来,连天山塔平湖铁堡的人,和云南云龙山的人,全都出动了。
男方主婚的是铁堡的老堡主周澄,女方主婚当然是逍遥谷主黑云鹤了,媒人竟然是云龙山主王人武,并请得青龙会掌印静因神尼福证,可算是够隆重,够荣耀的了。
(全文完)
Q群7649715中国武侠小说,古陌阡25.10.4校
本主题由 管理团队 于 昨天 10:06 设置高亮
分享到: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收藏0
转播
分享
淘帖0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